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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迅全集

_240 鲁迅(现代)
是学美术的,如果“再来开口”,就比从“坟”里爬出来还可笑。
  〔10〕 《大众艺术》 魏猛克等拟办的刊物,后未出版。
我的种痘〔1〕
  上海恐怕也真是中国的“最文明”的地方,在电线柱子和墙壁上,夏天常有劝人勿吃天
然冰的警告,春天就是告诫父母,快给儿女去种牛痘的说帖,上面还画着一个穿红衫的小孩
子。我每看见这一幅图,就诧异我自己,先前怎么会没有染到天然痘,呜呼哀哉,于是好像
这性命是从路上拾来似的,没有什么希罕,即使姓名载在该杀的“黑册子”〔2〕上,也不
十分惊心动魄了。但自然,几分是在所不免的。
  现在,在上海的孩子,听说是生后六个月便种痘就最安全,倘走过施种牛痘局的门前,
所见的中产或无产的母亲们抱着在等候的,大抵是一岁上下的孩子,这事情,现在虽是不属
于知识阶级的人们也都知道,是明明白白了的。我的种痘却很迟了,因为后来记的清清楚楚
,可见至少已有两三岁。
  虽说住的是偏僻之处,和别地方交通很少,比现在可以减少输入传染病的机会,然而天
花却年年流行的,因此而死的常听到。我居然逃过了这一关,真是洪福齐天,就是每年开一
次庆祝会也不算过分。否则,死了倒也罢了,万一不死而脸上留一点麻,则现在除年老之外
,又添上一条大罪案,更要受青年而光脸的文艺批评家的奚落了。幸而并不,真是叨光得很

  那时候,给孩子们种痘的方法有三样。一样,是淡然忘之,请痘神随时随意种上去,听
它到处发出来,随后也请个医生,拜拜菩萨,死掉的虽然多,但活的也有,活的虽然大抵留
着瘢痕,但没有的也未必一定找不出。一样是中国古法的种痘,将痘痂研成细末,给孩子由
鼻孔里吸进去,发出来的地方虽然也没有一定的处所,但粒数很少,没有危险了。人说,这
方法是明末发明的〔3〕,我不知道可的确。
  第三样就是所谓“牛痘”了,因为这方法来自西洋,所以先前叫“洋痘”。最初的时候
,当然,华人是不相信的,很费过一番宣传解释的气力。这一类宝贵的文献,至今还剩在《
验方新编》〔4〕中,那苦口婆心虽然大足以感人,而说理却实在非常古怪的。例如,说种
痘免疫之理道:
  “‘痘为小儿一大病,当天行时,尚使远避,今无故取婴孩而与之以病,可乎?’曰:
‘非也。譬之捕盗,乘其羽翼未成,就而擒之,甚易矣;譬之去莠,及其滋蔓未延,芟而除
之,甚易矣。……’”
  但尤其非常古怪的是说明“洋痘”之所以传入中国的原因:
  “予考医书中所载,婴儿生数日,刺出臂上污血,终身可免出痘一条,后六道刀法皆失
传,今日点痘,或其遗法也。夫以万全之法,失传已久,而今复行者,大约前此劫数未满,
而今日洋烟入中国,害人不可胜计,把那劫数抵过了,故此法亦从洋来,得以保全婴儿之年
寿耳。若不坚信而遵行之,是违天而自外于生生之理矣!
  ……”
  而我所种的就正是这抵消洋烟之害的牛痘。去今已五十年,我的父亲也不是新学家,但
竟毅然决然的给我种起“洋痘”来,恐怕还是受了这种学说的影响,因为我后来检查藏书,
属于“子部医家类”〔5〕者,说出来真是惭愧得很,——实在只有《达生篇》〔6〕和这
宝贝的《验方新编》而已。
  那时种牛痘的人固然少,但要种牛痘却也难,必须待到有一个时候,城里临时设立起施
种牛痘局来,才有种痘的机会。我的牛痘,是请医生到家里来种的,大约是特别隆重的意思
;时候可完全不知道了,推测起来,总该是春天罢。这一天,就举行了种痘的仪式,堂屋中
央摆了一张方桌子,系上红桌帷,还点了香和蜡烛,我的父亲抱了我,坐在桌旁边。
  上首呢,还是侧面,现在一点也不记得了。这种仪式的出典,也至今查不出。
  这时我就看见了医官。穿的是什么服饰,一些记忆的影子也没有,记得的只是他的脸:
胖而圆,红红的,还带着一副墨晶的大眼镜。尤其特别的是他的话我一点都不懂。凡讲这种
难懂的话的,我们这里除了官老爷之外,只有开当铺和卖茶叶的安徽人,做竹匠的东阳人,
和变戏法的江北佬。官所讲者曰“官话”,此外皆谓之“拗声”。他的模样,是近于官的,
大家都叫他“医官”,可见那是“官话”了。官话之震动了我的耳膜,这是第一次。
  照种痘程序来说,他一到,该是动刀,点浆了,但我实在糊涂,也一点都没有记忆,直
到二十年后,自看臂膊上的疮痕,才知道种了六粒,四粒是出的。但我确记得那时并没有痛
,也没有哭,那医官还笑着摩摩我的头顶,说道:
  “乖呀,乖呀!”
  什么叫“乖呀乖呀”,我也不懂得,后来父亲翻译给我说,这是他在称赞我的意思。然
而好像并不怎么高兴似的,我所高兴的是父亲送了我两样可爱的玩具。现在我想,我大约两
三岁的时候,就是一个实利主义者的了,这坏性质到老不改,至今还是只要卖掉稿子或收到
版税,总比听批评家的“官话”要高兴得多。
  一样玩具是朱熹所谓“持其柄而摇之,则两耳还自击”的鼗鼓〔7〕,在我虽然也算难
得的事物,但仿佛曾经玩过,不觉得希罕了。最可爱的是另外的一样,叫作“万花筒”,是
一个小小的长圆筒,外糊花纸,两端嵌着玻璃,从孔子较小的一端向明一望,那可真是猗欤
休哉,里面竟有许多五颜六色,希奇古怪的花朵,而这些花朵的模样,都是非常整齐巧妙,
为实际的花朵丛中所看不见的。况且奇迹还没有完,如果看得厌了,只要将手一摇,那里面
就又变了另外的花样,随摇随变,不会雷同,语所谓“层出不穷”者,大概就是“此之谓也
”罢。
  然而我也如别的一切小孩——但天才不在此例——一样,要探检这奇境了。我于是背着
大人,在僻远之地,剥去外面的花纸,使它露出难看的纸版来;又挖掉两端的玻璃,就有一
些五色的通草丝和小片落下;最后是撕破圆筒,发见了用三片镜玻璃条合成的空心的三角。
花也没有,什么也没有,想做它复原,也没有成功,这就完结了。我真不知道惋惜了多少年
,直到做过了五十岁的生日,还想找一个来玩玩,然而好像究竟没有孩子时候的勇猛了,终
于没有特地出去买。否则,从竖着各种旗帜的“文学家”看来,又成为一条罪状,是无疑的

  现在的办法,譬如半岁或一岁种过痘,要稳当,是四五岁时候必须再种一次的。但我是
前世纪的人,没有办得这么周密,到第二,第三次的种痘,已是二十多岁,在日本的东京了
,第二次红了一红,第三次毫无影响。
  最末的种痘,是十年前,在北京混混的时候。那时也在世界语专门学校〔8〕里教几点
钟书,总该是天花流行了罢,正值我在讲书的时间内,校医〔9〕前来种痘了。我是一向煽
动人们种痘的,而这学校的学生们,也真是令人吃惊。都已二十岁左右了,问起来,既未出
过天花,也没有种过牛痘的多得很。况且去年还有一个实例,是颇为漂亮的某女士缺课两月
之后,再到学校里来,竟变换了一副面目,肿而且麻,几乎不能认识了;还变得非常多疑而
善怒,和她说话之际,简直连微笑也犯忌,因为她会疑心你在暗笑她,所以我总是十分小心
,庄严,谨慎。自然,这情形使某种人批评起来,也许又会说是我在用冷静的方法,进攻女
学生的。但不然,老实说罢,即使原是我的爱人,这时也实在使我有些“进退维谷”〔10
〕,因为柏拉图式的恋爱论〔11〕,我是能看,能言,而不能行的。
  不过一个好好的人,明明有妥当的方法,却偏要使细菌到自己的身体里来繁殖一通,我
实在以为未免太近于固执;倒也不是想大家生得漂亮,给我可以冷静的进攻。总之,我在讲
堂上就又竭力煽动了,然而困难得很,因为大家说种痘是痛的。再四磋商的结果,终于公举
我首先种痘,作为青年的模范,于是我就成了群众所推戴的领袖,率领了青年军,浩浩荡荡
,奔向校医室里来。
  虽是春天,北京却还未暖和的,脱去衣服,点上四粒豆浆,又赶紧穿上衣服,也很费一
点时光。但等我一面扣衣,一面转脸去看时,我的青年军已经溜得一个也没有了。
  自然,牛痘在我身上,也还是一粒也没有出。
  但也不能就决定我对于牛痘已经决无感应,因为这校医和他的痘浆,实在令我有些怀疑
。他虽是无政府主义者,博爱主义者,然而托他医病,却是不能十分稳当的。也是这一年,
我在校里教书的时候,自己觉得发热了,请他诊察之后,他亲爱的说道:
  “你是肋膜炎,快回去躺下,我给你送药来。”
  我知道这病是一时难好的,于生计大有碍,便十分忧愁,连忙回去躺下了,等着药,到
夜没有来,第二天又焦灼的等了一整天,仍无消息。夜里十时,他到我寓里来了,恭敬的行
礼:
  “对不起,对不起,我昨天把药忘记了,现在特地来赔罪的。”
  “那不要紧。此刻吃罢。”
  “阿呀呀!药,我可没有带了来……”
  他走后,我独自躺着想,这样的医治法,肋膜炎是决不会好的。第二天的上午,我就坚
决的跑到一个外国医院〔12〕去,请医生详细诊察了一回,他终于断定我并非什么肋膜炎
,不过是感冒。我这才放了心,回寓后不再躺下,因此也疑心到他的痘浆,可真是有效的痘
浆,然而我和牛痘,可是那一回要算最后的关系了。
  直到一九三二年一月中,我才又遇到了种痘的机会。那时我们从闸北火线上逃到英租界
的一所旧洋房里〔13〕,虽然楼梯和走廊上都挤满了人,因四近还是胡琴声和打牌声,真
如由地狱上了天堂一样。过了几天,两位大人来查考了,他问明了我们的人数,写在一本簿
子上,就昂然而去。我想,他是在造难民数目表,去报告上司的,现在大概早已告成,归在
一个什么机关的档案里了罢。后来还来了一位公务人员,却是洋大人,他用了很流畅的普通
语,劝我们从乡下逃来的人们,应该赶快种牛痘。
  这样不化钱的种痘,原不妨伸出手去,占点便宜的,但我还睡在地板上,天气又冷,懒
得起来,就加上几句说明,给了他拒绝。他略略一想,也就作罢了,还低了头看着地板,称
赞我道:
  “我相信你的话,我看你是有知识的。”
  我也很高兴,因为我看我的名誉,在古今中外的医官的嘴上是都很好的。
  但靠着做“难民”的机会,我也有了巡阅马路的工夫,在不意中,竟又看见万花筒了,
听说还是某大公司的制造品。我的孩子是生后六个月就种痘的,像一个蚕蛹,用不着玩具的
贿赂;现在大了一点,已有收受贡品的资格了,我就立刻买了去送他。然而很奇怪,我总觉
得这一个远不及我的那一个,因为不但望进去总是昏昏沉沉,连花朵也毫不鲜明,而且总不
见一个好模样。
  我有时也会忽然想到儿童时代所吃的东西,好像非常有味,处境不同,后来永远吃不到
了。但因为或一机会,居然能够吃到了的也有。然而奇怪的是味道并不如我所记忆的好,重
逢之后,倒好像惊破了美丽的好梦,还不如永远的相思一般。我这时候就常常想,东西的味
道是未必退步的,可是我老了,组织无不衰退,味蕾当然也不能例外,味觉的变钝,倒是我
的失望的原因。
  对于这万花筒的失望,我也就用了同样的解释。
  幸而我的孩子也如我的脾气一样——但我希望他大起来会改变——他要探检这奇境了。
首先撕去外面的花纸,露出来的倒还是十九世纪一样的难看的纸版,待到挖去一端的玻璃,
落下来的却已经不是通草条,而是五色玻璃的碎片。围成三角形的三块玻璃也改了样,后面
并非摆锡,只不过涂着黑漆了。
  这时我才明白我的自责是错误的。黑玻璃虽然也能返光,却远不及镜玻璃之强;通草是
轻的,易于支架起来,构成巨大的花朵,现在改用玻璃片,就无论怎样加以动摇,也只能堆
在角落里,像一撮沙砾了。这样的万花筒,又怎能悦目呢?
  整整的五十年,从地球年龄来计算,真是微乎其微,然而从人类历史上说,却已经是半
世纪,柔石丁玲〔14〕他们,就活不到这么久。我幸而居然经历过了,我从这经历,知道
了种痘的普及,似乎比十九世纪有些进步,然而万花筒的做法,却分明的大大的退步了。
  六月三十日。
  〔1〕 本篇最初发表于一九三三年八月一日上海《文学》月刊第一卷第二号。
  〔2〕 “黑册子” 指一九三三年六月国民党特务组织蓝衣社发出的预谋暗杀革命、
进步人士和国民党内部反蒋分子的黑名单。美国人伊罗生在上海主办的《中国论坛》第二卷
第八期(一九三三年七月)曾以《钩命单》为标题将它披露,其中列有宋庆龄、蔡元培、杨
杏佛、鲁迅、茅盾等五十六人。
  〔3〕 关于中国古法种痘,相传始于宋代,至明代隆庆年间(1567—1572)
已设立痘疹专科。清代俞茂鲲《痘科金镜赋集解》曾有记载。
  〔4〕 《验方新编》 清代鲍相邴编著,八卷,是过去流行的通俗医药书。本文引用
的两段话,见该书卷五“痘症”。“六道”原作“穴道”;“今日”原作“今之”。
  〔5〕 “子部医家类” 中国古代把图书分为经、史、子、集四大部类。医学书籍属
“子”部“医家”。
  〔6〕 《达生篇》 清代亟斋居士(王琦)著,一卷,是过去流行的中医妇产科专书。
  〔7〕 朱熹 (1130—1200) 字元晦,婺源(今属江西)人,南宋理学家
。著有《四书集注》、《诗集传》等。这里的引文见《四书集注·论语·微子》注文,“两
耳”原作“旁耳”。
  〔8〕 世界语专门学校 一九二三年成立于北京。鲁迅于一九二三年九月至一九二五
年三月在该校义务授课。
  〔9〕 这个校医名叫邓梦仙。
  〔10〕 “进退维谷” 语见《诗经·大雅·桑柔》。
  〔11〕 柏拉图式的恋爱论 指古希腊哲学家柏拉图在所著《邦国篇》中宣扬的精神
恋爱论。
  〔12〕 外国医院 指日本人开设的山本医院。
  〔13〕 逃到英租界的一所旧洋房 一九三二年“一二八”战事时,鲁迅的住所临近
战区,一月三十日他全家避居内山书店,二月六日又迁至英租界内山书店支店的楼上暂住,
三月中旬回寓。
  〔14〕 柔石(1902—1931) 原名赵平复,浙江宁海人,作家,“左联”
成员。一九三一年二月七日被国民党反动政府秘密杀害。著有小说《为奴隶的母亲》、《二
月》等。丁玲,原名蒋冰之,湖南临澧人,作家,左联成员。著有短篇小说集《在黑暗中》
、中篇小说《水》等。
  她于一九三三年五月十四日在上海被捕,鲁迅写这篇文章时,正误传她在南京遇害。
辩“文人无行”〔1〕
  看今年的文字,已将文人的喜欢舐自己的嘴唇以至造谣卖友的行为,都包括在“文人无
行”这一句成语里了。〔2〕但向来的习惯,函义是没有这么广泛的,搔发舐唇(但自然须
是自己的唇),还不至于算在“文人无行”之中,造谣卖友,却已出于“文人无行”之外,
因为这已经是卑劣阴险,近于古人之所谓“人头畜鸣”〔3〕了。但这句成语,现在是不合
用的,科学早经证明,人类以外的动物,倒并不这样子。
  轻薄,浮躁,酗酒,嫖妓而至于闹事,偷香而至于害人,这是古来之所谓“文人无行”
。然而那无行的文人,是自己要负责任的,所食的果子,是“一生潦倒”。他不会说自己的
嫖妓,是因为爱国心切,借此消遣些被人所压的雄心;引诱女人之后,闹出乱子来了,也不
说这是女人先来诱他的,因为她本来是婊子。他们的最了不得的辩解,不过要求对于文人,
应该特别宽恕罢了。
  现在的所谓文人,却没有这么没出息。时代前进,人们也聪明起来了。倘使他做过编辑
,则一受别人指摘,他就会说这指摘者先前曾来投稿,不给登载,现在在报私仇〔4〕;其
甚者还至于明明暗暗,指示出这人是什么党派,什么帮口,要他的性命。
  这种卑劣阴险的来源,其实却并不在“文人无行”,而还在于“文人无文”。近十年来
,文学家的头衔,已成为名利双收的支票了,好名渔利之徒,就也有些要从这里下手。而且
确也很有几个成功:开店铺者有之,造洋房者有之。不过手淫小说易于痨伤,“管他娘”词
也难以发达,那就只好运用策略,施行诡计,陷害了敌人或者连并无干系的人,来提高他自
己的“文学上的价值”。连年的水灾又给与了他们教训,他们以为只要决堤淹灭了五谷,草
根树皮的价值就会飞涨起来了。
  现在的市场上,实在也已经出现着这样的东西。
  将这样的“作家”,归入“文人无行”一类里,是受了骗的。他们不过是在“文人”这
一面旗子的掩护之下,建立着害人肥己的事业的一群“商人与贼”〔5〕的混血儿而已。
  〔1〕 本篇最初发表于一九三三年八月一日《文学》月刊第一卷第二号。
  〔2〕 张若谷在一九三三年三月九日《大晚报·辣椒与橄榄》发表《恶癖》一文,把
一些作家舔嘴唇、搔头发之类的癖习,都说成是“文人无行”(参看《伪自由书·文人无文
》“备考”)。谷春帆在同年七月五日《申报·自由谈》发表《谈“文人无行”》一文,把
造谣、卖友等卑劣行径,也说成是“文人无行”(参看《伪自由书·后记》所引)。
  〔3〕 “人头畜鸣” 语见《史记·秦始皇本纪》后所附班固对秦二世的评论。
  〔4〕 指张资平。创造社的《文艺生活》周刊(一九二八年十二月)曾刊载蒋光慈的
谈话,批评了张资平和他的三角恋爱小说。张资平便在自办的《乐群》月刊第二期(一九二
九年二月)刊登“答辩”,说蒋光慈所以对他“冷嘲热讽”,是因为蒋曾向他推荐稿件受到
拒绝的缘故。下文所说指人为“什么党派”和开店铺、造洋房以及“管他娘”词等,主要也
是指张资平和曾今可,参看《伪自由书·后记》。
  〔5〕 “商人与贼” 取自曾今可中篇小说的书名《一个商人与贼》。
娘儿们也不行〔1〕
  林语堂先生只佩服《论语》,不崇拜孟子,所以他要让娘儿们来干一下〔2〕。其实,
孟夫子说过的:“养生者不足以当大事,唯送死可以当大事”〔3〕。娘儿们只会“养生”
,不会“送死”,如何可以叫她们来治天下!
  “养生”得太多了,就有人满之患,于是你抢我夺,天下大乱。非得有人来实行送死政
策,叫大家一批批去送死,只剩下他们自己不可。这只有男子汉干得出来。所以文官武将都
由男子包办,是并非无功受禄的。自然不是男子全体,例如林语堂先生举出的罗曼·罗兰等
等就不在内〔4〕。
  懂得这层道理,才明白军缩会议〔5〕,世界经济会议〔6〕,废止内战同盟〔7〕等
等,都只是一些男子汉骗骗娘儿们的玩意儿;他们自己心里是雪亮的:只有“送死”可以治
国而平天下,——送死者,送别人去为着自己死之谓也。
  就说大多数“别人”不愿意去死,因而请慈母性的娘儿们来治理罢,那也是不行的。林
黛玉说:“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8〕,这就是女界的“内战”也是永
远不息的意思。虽说娘儿们打起仗来不用机关枪,然而动不动就抓破脸皮也就不得了。何况
“东风”和“西风”之间,还有另一种女人,她们专门在挑拨,教唆,搬弄是非。总之,争
吵和打架也是女治主义国家的国粹,而且还要剧烈些。所以假定娘儿们来统治了,天下固然
仍旧不得太平,而且我们的耳根更是一刻儿不得安静了。
  人们以为天下的乱是由于男子爱打仗,其实不然的。这原因还在于打仗打得不彻底,和
打仗没有认清真正的冤家。如果认清了冤家,又不像娘儿们似的空嚷嚷,而能够扎实的打硬
仗,那也许真把爱打仗的男女们的种都给灭了。而娘儿们都大半是第三种:东风吹来往西倒
,西风吹来往东倒,弄得循环报复,没有个结账的日子。同时,每一次打仗一因为她们倒得
快,就总不会彻底,又因为她们大都特别认不清冤家,就永久只有纠缠,没有清账。统治着
的男子汉,其实要感谢她们的。
  所以现在世界的糟,不在于统治者是男子,而在这男子在女人的地统治。以妾妇之道治
天下,天下那得不糟!
  举半个例罢:明朝的魏忠贤〔9〕是太监——半个女人,他治天下的时候,弄得民不聊
生,到处“养生”了许多干儿孙,把人的血肉廉耻当馒头似的吞噬,而他的狐群狗党还拥戴
他配享孔庙,继承道统。半个女人的统治尚且如此可怕,何况还是整个的女人呢!
  〔1〕 本篇最初发表于一九三三年八月二十一日《申报·自由谈》,署名虞明。
  〔2〕 让娘儿们来干一下 林语堂在一九三三年八月十八日《申报·自由谈》发表《
让娘儿们干一下吧!》一文,其中引述美国某夫人“让女子来试一试统治世界”的话以后说
:“世事无论是中国是外国,是再不会比现在男子统治下的情形更坏了。所以姑娘们来向我
们要求‘让我们娘儿们试一试吧’,我只好老实承认我们汉子的失败,把世界的政权交给娘
儿们去。”
  〔3〕 “养生者不足以当大事,唯送死可以当大事” 语见《孟子·离娄下》。汉代
赵岐注:“孝子事亲致养,未足以为大事;送终如礼,则为能奉大事也。”按林语堂《让娘
儿们来干一下吧!》一文中有“娘儿们专会生养儿女,而我们汉子偏要开战,把最好的儿女
杀死”等语。
  〔4〕 林语堂文中主张“把当今的贤者如罗素,爱斯坦,罗兰之流请出来”“治天下
”。
  〔5〕 军缩会议 即国际裁军会议,由国际联盟召集,于一九三二年二月至一九三四
年底在日内瓦召开,有苏、英、法、美、德、意、中、日等六十三国参加。由于帝国主义各
国根本无意裁军,会议没有达成任何协议。
  〔6〕 世界经济会议 国际联盟召集,首次会议于一九二七年五月在日内瓦举行,讨
论取消出口禁令、降低关税等问题。第二次会议于一九三三年六月至七月在伦敦举行,主要
讨论货币问题。两次会议均无结果。
  〔7〕 废止内战同盟 即废止内战大同盟,由上海全国商联会、市商会、银行公会和
钱业公会发起组织,一九三二年八月成立于上海。它以“调处”国民党各派系间的纷争,维
护蒋介石政权为宗旨。主要人物有吴鼎昌、林康侯、王晓籁等。
  〔8〕 “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 见《红楼梦》第八十二回。
  〔9〕 魏忠贤(1568—1627) 河间肃宁(今属河北)人,明代天启年间最
跋扈的太监。曾利用特务机关东厂大杀较为正直有气节的人。据《明史·魏忠贤传》载:“
群小求媚”,“相率归忠贤称义儿”,“监生陆万龄至请以忠贤配孔子”。
一九三四年
自  传〔1〕
  鲁迅,以一八八一年生于浙江之绍兴城内姓周的一个大家族里。父亲是秀才;母亲姓鲁
,乡下人,她以自修到能看文学作品的程度。家里原有祖遗的四五十亩田,但在父亲死掉之
前,已经卖完了。这时我大约十三四岁,但还勉强读了三四年多的中国书。
  因为没有钱,就得寻不用学费的学校,于是去到南京,住了大半年,考进了水师学堂。
不久,分在管轮班,我想,那就上不了舱面了,便走出,又考进了矿路学堂,在那里毕业;
被送往日本留学。但我又变计,改而学医,学了两年,又变计,要弄文学了。于是看些文学
书,一面翻译,也作些论文,设法在刊物上发表。直到一九一○年,我的母亲无法生活,这
才回国,在杭州师范学校作助教,〔2〕次年在绍兴中学作监学〔3〕。一九一二年革命后
,被任为绍兴师范学校校长〔4〕。
  但绍兴革命军的首领〔5〕是强盗出身,我不满意他的行为,他说要杀死我了,我就到
南京,在教育部办事,由此进北京,做到社会教育司的第二科科长。一九一八年“文学革命
”运动起,我始用“鲁迅”的笔名作小说,登在《新青年》〔6〕上,以后就时时作些短篇
小说和短评;一面也做北京大学,师范大学,女子师范大学的讲师。因为做评论,敌人就多
起来,北京大学教授陈源开始发表这“鲁迅”就是我,〔7〕由此弄到段祺瑞将我撤职,并
且还要逮捕我。我只好离开北京,到厦门大学做教授;约有半年,和校长以及别的几个教授
冲突了,便到广州,在中山大学做了教务长兼文科教授。
  又约半年,国民党北伐分明很顺利,厦门的有些教授就也到广州来了,不久就清党〔8
〕,我一生从未见过有这么杀人的,我就辞了职,回到上海,想以译作谋生。但因为加入自
由大同盟〔9〕,听说国民党在通缉我了,我便躲起来。此后又加入了左翼作家联盟〔10
〕,民权同盟〔11〕。到今年,我的一九二六年以后出版的译作,几乎全被国民党所禁止

  我的工作,除翻译及编辑的不算外,创作的有短篇小说集二本,散文诗一本,回忆记一
本,论文集一本,短评八本,《中国小说史略》一本。
  〔1〕 本篇据手稿编入,原无标题,当写于一九三四年三、四月间。
  当时鲁迅正和茅盾一起应美国人伊罗生之托选编一部题名《草鞋脚》的中国现代短篇小
说集。该书计划收入各入选作者的小传。本篇即为此而写。
  〔2〕 鲁迅于一九○九年七、八月间回国,同年九月在杭州浙江两级师范学堂任日籍
教员的翻译,同时讲授生理学和化学。
  〔3〕 绍兴中学 即绍兴府中学堂。一九一○年九月,鲁迅到该校任监学兼生物教员
。监学,负责管理学生的职员,一般也兼任教学工作。
  〔4〕 鲁迅于一九一一年十一月绍兴光复后任山会师范学堂监督(校长)。一九一二
年初该校改名为绍兴师范学校。
  〔5〕 指王金发(1882—1915),名逸,字季高,浙江嵊县人。浙东洪门会
平阳党首领,后由陶成章介绍加入光复会。一九一一年十一月任绍兴军政分府都督。“二次
革命”失败后,在一九一五年七月被袁世凯的走狗浙江督军朱瑞杀害于杭州。一九一二年,
因鲁迅支持的《越铎日报》对军政分府的弊端有所批评,曾出现过王金发要派人暗杀鲁迅的
传言。参看《朝花夕拾·范爱农》。
  〔6〕 《新青年》 综合性月刊,“五四”时期倡导新文化运动、传播马克思主义的
重要刊物,陈独秀主编。一九一五年九月创刊于上海。第一卷名《青年杂志》,第二卷起改
名《新青年》。一九一六年底迁至北京。从一九一八年一月起,李大钊等参加编辑工作。一
九二二年七月休刊,共出九卷,每卷六期。鲁迅在“五四”时期同该刊联系密切,是它的重
要撰稿人,并曾参与该刊编辑工作。
  〔7〕 陈源(1896—1970) 字通伯,笔名西滢,江苏无锡人,现代评论派
重要成员。著有《西滢闲话》等。在“女师大风潮”中,他一再散布流言,攻击鲁迅等“挑
剔风潮”,又在一九二六年一月二十日《晨报副刊》发表《致志摩》的信,其中有“鲁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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