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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迅全集

_229 鲁迅(现代)
  呈为校长溺职滥罚,全校冤愤,恳请迅速撤换,以安学校事。
  窃杨荫榆〔2〕到校一载,毫无设施,本属尸位素餐〔3〕,贻害学子,屡经呈明 大
部请予查办,并蒙 派员补校彻查在案〔4〕。从此杨荫榆即忽现忽隐,不可究诘,自拥虚
号,专恋金,校务遂愈形败坏,其无耻之行为,为生等久所不齿,亦早不觉尚有杨荫榆其
人矣。不料“五七”国耻〔5〕在校内讲演时,忽又祠然临席,生等婉劝退去,即老羞成怒
,大呼警察,幸经教员阻止,始免流血之惨。下午即借宴客为名,在饭店召集不知是否合法
之评议员数人,于杯盘狼籍之余,始以开除学生之事含糊相告,亦不言学生为何人。至九日
,突有开除自治会职员……等六人〔6〕之揭示张贴校内。夫自治会职员,乃众所公推,代
表全体,成败利钝,生等固同负其责。今乃倒行逆施,罚非其罪,欲乘学潮汹涌之时,施其
险毒阴私之计,使世人不及注意,居心下劣,显然可知!继又停止已经预告之运动会,使本
校失信于社会,又避匿不知所往,使生等无从与之辩诘,实属视学子如土芥,以大罚为儿戏
,天良丧失,至矣尽矣!可知杨荫榆一日不去,即如刀俎在前,学生为鱼肉之不暇,更何论
于学业!是以全体冤愤,公决自失踪之日起,即绝对不容其再入学校之门,以御横暴,而延
残喘。为此续呈 大部,恳即明令迅予撤换,拯本校于阽危,出学生于水火。
不胜迫切待命之至!谨呈
教育部总长〔7〕

  呈为续陈杨荫榆氏行踪诡秘,心术叵测,败坏学校,恳即另聘校长,迅予维持事。窃杨
氏失踪,业已多日。曾于五
月十二日具呈
  大部,将其阴险横暴实情,沥陈梗概,请予撤换在案。讵杨氏怙恶不悛,仍施诡计。先
谋提前放假,〔8〕又图停课考试。术既不售,乃愈设盛筵,多召党类,密画毁校之策,冀
复失位之仇。又四出请托,广播谣诼,致函学生家长,屡以品性为言,〔9〕与开除时之揭
示,措辞不同,实属巧设谰言,阴伤人格,则其良心何在,不问可知。倘使一任尊张,诚为
学界大辱;盖不独生等身受摧残,学校无可挽救而已。为此合词续恳即下明令,速任贤明,
庶校务有主持之人,暴者失蹂躏之地,学校幸甚!教育幸甚!谨呈
教育部总长
  〔1〕 本篇据手稿编入,原无标题、标点。第一件呈文曾发表于一九二五年六月三日
北京女子师范大学学生自治会编辑出版的《驱杨运动特刊》,题为《学生自治会上教育部呈
文》。第二件呈文未曾发表。
  〔2〕 杨荫榆(?—1938) 江苏无锡人。曾留学日本、美国。一九二四年二月
任北京女师大校长,一九二五年八月被免职。任职期间依附北洋军阀,推行封建教育,肆意
压迫学生。一九二四年十一月,因其无故开除文预科三名学生,激起公愤,学生召开大会,
不承认她为校长,于一九二五年一月派代表向教育部提出撤换她的要求。五月七日,她借“
国耻纪念”集会之机制造事端,并于五月九日悍然开除了六名学生自治会负责人。
  〔3〕 尸位素餐 空占职位白领俸禄。《汉书·朱云传》:“今朝廷大臣,上不能匡
主,下亡以益民,皆尸位素餐”。
  〔4〕 一九二五年三月中旬,教育总长王九龄曾派佥事张邦华、陈懋治到女师大调查
学生要求撤换校长问题。
  〔5〕 “五七”国耻 一九一五年五月七日,日本帝国主义向袁世凯政府发出最后通
牒,迫其接受旨在灭亡中国的二十一条,袁世凯于九日答复承认。后来即以每年五月十日、
九日为“国耻纪念日”。一九二五年五月七日,杨荫榆以纪念“五七国耻”为名,邀请知名
人士来校讲演,企图借此巩固她的校长地位,同时准备对反对她主持会议的学生加以“破坏
国耻纪念”的罪名,为镇压学生运动制造口实。
  〔6〕 指刘和珍、许广平、蒲振声、张平江、郑德音、姜伯谛六人。
  〔7〕 指章士钊(1881—1973),字行严,号孤桐,湖南长沙人。
  一九二五年四月至十二月任北洋政府教育总长。
  〔8〕 杨荫榆于五月二十一日下午召请“全体主任专任教员,评议会会员”,在她所
匿居的太平湖饭店开会,提出请警察迫令被开除的六名学生出校、提前放暑假等主张,以破
坏学生运动,因受到部分与会者反对而未得逞。(见一九二五年五月二十二、二十三日《晨
报》消息)
  〔9〕 致函学生家长,屡以品性为言 杨荫榆开除刘和珍等六人后,给学生家长发信
说:“本校为全国女学师资策源之地,学风品性,尤宜注重。乃近年以来,首都教育,以受
政潮影响,青年学子,遂多率意任情之举。习染既深,挽救匪易,本校比以整饬学纪,曾将
少数害群分子,除其学籍,用昭惩儆。……夙仰贵家长平昔对于家庭教育,甚为注重,而于
子女在校之品性学业,尤极关怀。为此函达,并盼谆属照常勤学,免为被退学生莠言所动”
。(见一九二五年五月十一日北京《晨报》)
  《中国小说史略》再版附识〔1〕此书印行之后,屡承相知发其谬误,俾得改定;而钝
拙〔2〕及谭正璧〔3〕两先生未尝一面,亦皆贻书匡正,高情雅意,尤感于心。谭先生并
以吴瞿安〔4〕先生《顾曲麈谈》语见示云,“《幽闺记》为施君美作。君美,名惠,即作
《水浒传》之耐庵居士也。”其说甚新,然以不知《麈谈》又本何书,故未据补;仍录于此
,以供读者之参考云。
  二五年九月十日,鲁迅识。
  〔1〕 本篇最初印入一九二五年九月北京北新书局再版的《中国小说史略》合订本。
  〔2〕 钝拙 即寿洙邻(1873—1961),名鹏飞,字洙邻,浙江绍兴人,鲁
迅少年时的塾师寿镜吾的次子。他曾以“钝拙”的署名写信给鲁迅,指出《中国小说史略·
清之拟晋唐小说及其支流》中所说滦阳辖属于奉天,应为辖属于热河。
  〔3〕 谭正璧 江苏嘉定(今属上海)人。曾任上海震旦大学、中国艺术学院等校教
授。著有《中国文学史大纲》等。一九二五年七月八日,他给鲁迅写信,介绍了吴梅《顾曲
麈谈》中有关施耐庵的材料。
  〔4〕 吴瞿安(1884—1939) 名梅,字瞿安,江苏吴县人,戏曲理论家。
早年加入过南社。著有《中国戏曲概论》、《南北词简谱》等。
  《顾曲麈谈》,戏曲研究专著,分上、下二卷,一九一六年上海商务印书馆出版。该书
卷下谈及《幽闺记》时说:“按施君美名惠,《水浒记》亦其手笔云。”这一说法,当本于
清代无名氏《传奇汇考标目》卷土及其校勘记:“施惠字君美,武林人。《拜月亭》(今名
《幽闺》)。”
  “施耐庵名惠,字君承。杭州人。《拜月亭》,旦。”一九三○年《中国小说史略》重
印时,鲁迅将吴梅的说法补入第十五篇,但认为“未可轻信”。
一九二七年
  《走到出版界》的“战略”〔1〕“他(鲁迅)的战略是‘暗示’,我的战略是‘同情
’。”〔2〕
——长虹——
 ……与思想界先驱者鲁迅及少数最进步的青 
 年合办《莽原》……〔3〕
  “鲁迅是一个深刻的思想家,同时代的人没有及得上他
的。”〔4〕
  “…………”
  “我们思想上的差异本来很甚,但关系毕竟是好的。《莽原》便是这样好的精神的表现
。”〔5〕“…………”
  “但如能得到你的助力,我们竭诚地欢喜。”
  “…………”
  “但他说不能做批评,因为他向来不做批评,因为他觉得自己是党同伐异的。我以为他
这种态度是很好的。但是,如对于做批评的朋友,却要希望他党同伐异,便至少也是为人
谋而不忠了!”〔6〕
  “…………”
  “已经成名的人,我想能够得到他们的帮助便是很好的了。鲁迅当初提议办《莽原》的
时候,我以为他便是这样态度。但以后的事实却……只证明他想得到一个‘思想界的权威者
’的空名便够了!同他反对的话都不要说,……而他还不以为他是受了人的帮助,有时倒反
疑惑是别人在利用他呢?”
  “…………”
  “于是‘思想界权威者’的大广告便在《民报》上登出来了。我看了真觉‘瘟臭’痛惋
而且呕吐。”
  “…………”
  “须知年龄尊卑,是乃父乃祖们的因袭思想,在新的时代是最大的阻碍物。鲁迅去年不
过四十五岁,……如自谓老人,是精神的堕落!”
  “…………”
  “直到实际的反抗者从哭声中被迫出校后,……鲁迅遂戴其纸糊的权威者的假冠入于身
心交病之状况矣!”
 ……而狂飙社一面又锡以第三顶“纸糊的假 
 冠”,真是头少帽多,欺人害己……〔7〕
  “未名社诸君的创作力,我们是知道的,在目前并不十分丰富。所以,《莽原》自然要
偏重介绍的工作了。……但这实际上也便是《未名半月刊》了。如仍用《莽原》的名义,便
不免有假冒的嫌疑。”〔8〕“…………”
  “至少亦希望彼等勿挟其历史的势力,而倒卧在青年的脚下以行其绊脚石式的开倒车狡
计,亦勿一面介绍外国作品,一面则蝎子撩尾以中伤青年作者的毫兴也!”
  “…………”
  “正义:我来写光明日记——救救老人!
  不再吃人的老人或者还有?
  救救老人!!!”
  “…………”
  “请大家认清界限——到‘知其故而不能言其理’时,用别的方法来排斥新思想,那便
是所谓开倒车,如林琴南,章士钊之所为是也。我们希望《新青年》时代的思想家不要再学
他们去!”
  “…………”
  “正义:我深望彼等觉悟,但恐不容易吧!
  公理:我即以其人之道反诸其人之身。”〔9〕二二,一二,一九二六。鲁迅掠。
  〔1〕 木篇最初发表于一九二七年一月八日北京《语丝》周刊第一一三期。
  《走到出版界》,上海《狂飙》周刊的一个专栏,由高长虹撰稿,每则之前有小标题。
后由泰东书局出版单行本。高长虹,山西盂县人,狂飙社主要成员之一,是当时一个思想上
带有虚无主义和无政府主义色彩的青年作者。他在一九二四年十二月认识鲁迅,曾得到很多
指导和帮助。一九二六年下半年起,他却对鲁迅进行肆意的诬蔑和攻击。
  〔2〕 “他(鲁迅)的战略是‘暗示’”等语,见《狂飙》周刊第十期(一九二六年
十二月十二日)《走到出版界·时代的命运》。
  〔3〕 狂飙社广告 见《新女性》月刊第一卷第八号(一九二六年八月)。
  〔4〕 “鲁迅是一个深刻的思想家”等语,见《狂飙》周刊第一期(一九二六年十月
十日)《走到出版界·革革革命及其他》。
  〔5〕 “我们思想上的差异本来很甚”等语和下面的“如能得到你的助力”二句,均
见高长虹发表于《狂飙》周刊第二期(一九二六年十月十七日)的《通讯·致鲁迅先生》。
  〔6〕 “但他说不能做批评”等语及以下四段引语,均见《狂飙》周刊第五期(一九
二六年十一月七日)《走到出版界·1925北京出版界形势指掌图》。
  〔7〕 所谓“思想界先驱者”鲁迅启事 见《莽原》半月刊第二十三期(一九二六年
十二月),后收入《华盖集续编》。
  〔8〕 “未名社诸君的创作力”等语及以下三段引语,分别见《狂飙》周刊第十期《
走到出版界》中的《呜呼,现代评论化的莽原半月刊的灰色的态度》、《琐记两则》、《公
理与正义的谈话》和《请大家认清界限》。
  〔9〕 “正义:我深望彼等觉悟”等语,见《狂飙》周刊第十期《走到出版界·公理
与正义的谈话》。
《绛洞花主》小引〔1〕
  《红楼梦》〔2〕是中国许多人所知道,至少,是知道这名目的书。谁是作者和续者姑
且勿论,单是命意,就因读者的眼光而有种种:经学家看见《易》,道学家看见淫,才子看
见缠绵,革命家看见排满,流言家看见宫闱秘事……。〔3〕在我的眼下的宝玉,却看见他
看见许多死亡;证成多所爱者,当大苦恼,因为世上,不幸人多。惟憎人者,幸灾乐祸,于
一生中,得小欢喜,少有偏碍。然而憎人却不过是爱人者的败亡的逃路,与宝玉之终于出家
,同一小器。但在作《红楼梦》时的思想,大约也止能如此;即使出于续作,想来未必与作
者本意大相悬殊。惟被了大红猩猩毡斗篷来拜他的父亲,却令人觉得诧异。
  现在,陈君梦韶〔4〕以此书作社会家庭问题剧,自然也无所不可的。先前虽有几篇剧
本,却都是为了演者而作,并非为了剧本而作。又都是片段,不足统观全局。《红楼梦散套
》具有首尾,然而陈旧了。此本最后出,销熔一切,铸入十四幕中,百余回的一部大书,一
览可尽,而神情依然具在;如果排演,当然会更可观。我不知道剧本的作法,但深佩服作者
的熟于情节,妙于剪裁。灯下读完,僭为短引云尔。
  一九二七年一月十四日,鲁迅记于厦门。
   E   E
  〔1〕 本篇据手稿编入。
  《绛洞花主》,陈梦韶根据小说《红楼梦》改编的剧本,共十五幕。
  绛洞花主,贾宝玉的别号,见《红楼梦》第三十七回。
  〔2〕 《红楼梦》 长篇小说,清代曹雪芹著,通行本一二○回。
  后四十回一般认为系高鹗续作。
  〔3〕 关于《红楼梦》的命意,旧时有各种看法。清代张新之在《石头记读法》中说
,《红楼梦》“全书无非《易》道也”。清代梁恭辰在《北东园笔录》中说,“《红楼梦》
一书,诲淫之甚者也。”清代花月痴人在《红楼幻梦序》中说:“《红楼梦》何书也?余答
曰:情书也”。蔡元培在《石头记索隐》中说:“作者持民族主义甚挚,书中本事在吊明之
亡,揭清之失”。清代“索隐派”的张维屏在《国朝诗人征略二编》中说它写“故相明珠家
事”,王梦阮、沈瓶庵在《〈红楼梦〉索隐》中则说它写“清世祖与董小宛事”。
  〔4〕 陈梦韶 名敦仁,福建同安人,当时是厦门大学学生。
新的世故〔1〕
  一 “普通的批评看去像广告”〔2〕
  “批评工作的开始。所批评的作品,现在也大概举出几
种如下:——
  《女神》《呐喊》《超人》《彷徨》《沉沦》《故乡》《三
  个叛逆的女性》《飘渺的梦》《落叶》《荆棘》《咖啡店之一夜》《野草》《雨天的书
》《心的探险》此项文字都只在《狂飙周刊》上发表,现在也说不定几期可发表几篇,一切
都决于我的时间的分配。”〔3〕二 “这里的广告却是批评”?
  他的以虚无为实有,而又反抗这实有的精悍苦痛的战叫,尽量地吐露着。鲁迅选并画封
面。”〔4〕伐异:“我早看过译出的一部分《察拉图斯德拉如是说》和一本《工人绥惠略
夫》。”
  三 “幽默与批评的冲突”〔5〕
兰!……〔6〕
  幽默:前清的世故老人纪晓岚〔7〕的笔记里有一段故事,一个人想自杀,各种鬼便闻
风而至,求作替代。缢鬼劝他上吊,溺鬼劝他投池,刀伤鬼劝他自刎。四面拖曳,又互相争
持,闹得不可开交。那人先是左不是,右不是,后来晨鸡一叫,鬼们都一哄而散,他到底没
有死成,仔细一想,索性不自杀了。
  批评:唉,唉,我真不能不叹人心之死尽矣。〔8〕
四 新时代的月令
  十一月,“思想界先驱者”化为“绊脚石”。
  传曰:先驱云者,鞭之使冲锋,所谓“他是受了人的帮助”也。不受“帮助”,于是“
绊”矣。脚者,所谓“我们”
  之脚,非他们之脚也。其化在十二月,而云十一月者何,倒填年月也。
五 世故与绊脚石
  石:不管。被做广告,由来久矣。
  世故:那么,又做了背广告的“先驱者”了。
  石:不,有时也“绊脚”的。
  六 新旧时代和新时代间的冲突旧时代:我是前辈,所以公理在我这里。
  新时代:须知年龄尊卑,是乃父乃祖们的因袭思想,在新的时代是最大的阻碍物。
七 希望与科学的冲突
    希望:勿蝎子撩尾以中伤青年作者的毫兴也。
  科学:“生存竞争,天演公例”,是彪门书局出版的一本
课本上就有的。〔9〕
  八 给………………〔10〕不见面时一战。
在厦门的鲁迅,
说在湖北的郭沫若骄傲,
  还说了好几回,在北京。
  倘不信,有科学的耳朵为证。
但到上海才记起来了,
  真不能不早叹人心之死尽矣!
  幸而新发见了近地的蔡孑民先生之雅量和周建人先生为科学作战。
  九 自由批评家走不到的出版界十 忽而“认清界限”
  以上也许近乎“蝎子撩尾”。倘是蝎子,要它不撩尾,
  “希望”是不行的,正如希望我之到所谓“我们的新时代”去一样,惟一的战略是打杀。
  不过打的时候,须有说它要螫我,它是异类的小勇气。倘若它要螫“公理”和“正义”
,所以打,那就是还未组织成功的科学家的话,在旧时代尚且要觉得有些支离。
  知其故而言其理,极简单的:争夺一个《莽原》〔12〕;或者,《狂飙》〔13〕代
了《莽原》。仍旧是天无二日,惟我独尊的酋长思想。不过“新时代的青年作者”却又似乎
深恶痛疾这思想,而偏从别人的“心”里面看出来。我做了一篇《论他妈的》是真的,“论
”而已矣,并不说这话是我所发明,现在却又在力争这发明的荣誉了。〔14〕因为稿件的
纠葛〔15〕,先前我曾主张将《莽原》半月刊停止或改名;现在却不这样了,还是办下去
,内容也像第一年一样。也并没有作什么“运动”〔16〕的豪兴,不过是有人做,有人译
,便印出来,给要看的人看,不要看的自然会不看它,以前的印《乌合丛书》〔17〕也是
这意思。
  创作翻译和批评,我没有研究过等次,但我都给以相当的尊重。对于常被奚落的翻译和
介绍,也不轻视,反以为力量是非同小可的。我译了几种书,就会有一个中国的绥惠略夫出
现,倘译一部世界史,不就会有许多拟中外古今的大人物猬集一堂么。但我想不干这件事。
否则,拿破仑要我帮同打仗,秦始皇要我帮同烧书,科仑布拉去旅行,梅特涅〔18〕加以
压制,一个人撕得粉碎了。跟了一面,其余的英雄们又要造谣。
  创作难,翻译也不易。批评,我不知道怎样,自己是不会做,却也不“希望”别人不做
。大叫科学,斥人不懂科学,不就是科学;翻印几张外国画片,不就是新艺术,这是显而易
见的。称为批评,不知道可能就是批评,做点杂感尚且支离,则伟大的工作也不难推见。“
听见他怎么说”,“他‘希望’怎样”,“他‘想’怎样”,“他脸色怎样”,……还不如
做自由新闻罢。
  不过这也近乎蝎子撩尾,不多谈;但也不要紧。尼采先生说过,大毒使人死,小毒是使
人舒服的。〔19〕最无聊的倒是缠不清。我不想螫死谁,也不想绊某一只脚,如果躺在大
路上,阻了谁的路了,情愿力疾爬开,而且从速。但倘若我并不躺在大路上,而偏有人绕到
我背后,忽然用作前驱,忽然斥为绊脚,那可真是“闭门家里坐,祸从天上来”,有些知其
故而不欲言其理了。
  本来隐姓埋名的躲着,未曾登报招贤,也没有奔走求友,而终于被人查出,并且来访了
。据“世故”所训示:青年们说,不见,是摆架子。于是乎见。有的是一见而去了;有的是
提出各种要求,见我无能为力而去了;有的是不过谈谈闲天;有的是播弄一点是非;有的是
不过要一点物质上的补助;有的却这样那样,纠缠不清,知有己而不知有人,硬要将我造成
合于他的胃口的人物。从此我就添了一门新功课,除陪客之外,投稿,看稿,绍介,写回信
,催稿费,编辑,校对。
  但我毫无不平,有时简直一面吃药,一面做事,就是长虹所笑为“身心交病”的时候。
我自甘这样用去若干生命,不但不以生命来放阎王债,想收得重大的利息,而且毫不希望一
点报偿。有人要我做一回踏脚而升到什么地方去,也可以的,只希望不要踏不完,又不许别
人踏。
  然而人究竟不是一块踏脚石或绊脚石,要动转,要睡觉的;又有个性,不能适合各个访
问者的胃口。因此,凡有人要我代说他所要说的话,攻击他所敌视的人的时候,我常说,我
不会批评,我只能说自己的话,我是党同伐异的。的确,我还没有寻到公理或正义。就是去
年的和章士钊闹,我何尝说是自己放出批评的眼光,环顾中国,比量是非,断定他是阻碍新
文化的罪魁祸首,于是啸聚义师,厉兵秣马,天戈直指,将以澄清天下也哉?不过意见和利
害,彼此不同,又适值在狭路上遇见,挥了几拳而已。所以,我就不挂什么“公理正义”,
什么“批评”的金字招牌。那时,以我为是者我辈,以章为是者章辈;即自称公正的中立的
批评之流,在我看来,也是以我为是者我辈,以章为是者章辈。其余一切等等,照此类推。
再说一遍:我乃党同而伐异,“济私”而不“假公”,零卖气力而不全做牺牲,敢卖自己而
不卖朋友,以为这样也好者不妨往来,以为不行者无须劳驾;也不收策略的同情,更不要人
布施什么忠诚的友谊,简简单单,如此而已。
  至于被利用呢,倒也无妨。有些人看见这字面,就面红耳赤,觉得扫了豪兴了,我却并
不以为有这样坏。说得好看一点,就是“帮助”。文字上这样的玩艺儿是颇多的。“互相利
用”也可以说“互助”;“妥协”,“调和”,都不好看,说“让步”就冠冕。但现在姑且
称为帮助罢。叫我个人帮一点忙,是可以的,就是利用,也毫无反感;只是不要间接涉及别
的人。八月底我到上海,看见狂飙社广告,连《未名丛刊》〔20〕和《乌合丛书》都算作
“狂飙运动”的工作了。我颇诧异,说:
  这广告大约是长虹登的罢,连《未名》和《乌合》都拉扯上,未免太会利用别个了,不
应当的。因为这两种书,是只因由我编印,要用相似的形式,所以立了一个名目,书的著者
译者,是不但并不互相认识,有几个我也只见过两三回。我不能骗取了他们的稿子,合成丛
书,私自贩卖给别一个团体。
  接着,在北京的《莽原》的投稿的纠葛发生了,在上海的长虹便发表一封公开信,要在
厦门的我说一句话。这是只要有一点常识,就知道无从说起的,我并非千里眼,怎能见得这
么远。我沉默着。但我也想将《莽原》停刊或别出。然而青年作家的豪兴是喷泉一般的,不
久,在长虹的笔下,经我译过他那作品的厨川白村〔21〕便先变了灰色,我是从“思想深
刻”一直掉到只有“世故”,而且说是去年已经看出,不说坦白的话了。原来我至少已被播
弄了一年!
  这且由他去罢。生病也算是笑柄了,年龄也成了大错处了,然而也由他。连别人所登的
广告,也是我的罪状了;但是自己呢,也在广告上给我加上一个头衔。这样的双岔舌头,是
要螫一下的,我就登一个《所谓“思想界先驱者”鲁迅启事》。
  这一下螫出“新时代富于人类同情”的幽默来了,有公
理和正义的谈话——
  “不再吃人的老人或者还有?
  救救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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