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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迅全集

_164 鲁迅(现代)
  〔7〕 秦陵 清朝雍正皇帝(胤祯)的陵墓,在河北易县。
  〔8〕 “斩监候” 清朝法制:将被判死刑不立时处决的犯人暂行监禁,候秋审(每
年八月中由刑部会同各官详议各省审册,请旨裁夺)再予决定,叫做“监候”,有“斩监候
”与“绞监候”之别。
  〔9〕 “炎黄之胄” 指汉族。炎黄,传说中的我国古代帝王炎帝和黄帝。
  〔10〕 “思不出其位” 语见《易经·艮》:“君子以思不出其位。”
  〔11〕 康有为(1858—1927) 字广厦,号长素,广东南海人,清末维新
运动领袖。甲午战争失败后,清政府于一八九五年与日本签订丧权辱国的《马关条约》,康
有为与当时同在北京参加会试的各省举人一千三百多人,联名向光绪皇帝上书,要求“拒和
、迁都、变法”,成为后来戊戌变法运动的前奏。
  〔12〕 施蛰存在《文艺风景》创刊号(一九三四年六月)《书籍禁止与思想左倾》
一文中说:“前一些时候,政府曾经根据于剿除共产主义文化这政策而突然禁止了一百余种
文艺书籍的发行。……沈从文先生曾经在天津《国闻周报》第十一卷第九期上发表了一篇讨
论这禁书问题的文字。……但是在上海的《社会新闻》第六卷第二十七八期上却连续刊载了
一篇对于沈从文先生那篇文章的反驳。……沈从文先生正如我一样地引焚书坑儒为喻,原意
也不过希望政府方面要以史实为殷鉴,出之审慎……他并非不了解政府的禁止左倾书籍之不
得已,然而他还希望政府能有比这更妥当,更有效果的办法;……然而,在《社会新闻》的
那位作者的笔下,却写下了这样的裁决:‘我们从沈从文的……口吻中,早知道沈从文的立
场究竟是什么立场了,沈从文既是站在反革命的立场,那沈从文的主张,究竟是什么主张,
又何待我们来下断语呢?’”
  〔13〕 《庄子》 战国时道家学派的代表人物庄周及其后学的著作集。《文选》,
即《昭明文选》,共三十卷,南朝梁昭明太子萧统编选的自秦汉至齐梁的诗文总集。一九三
三年九月《大晚报》征求所谓“推荐书目”时,施蛰存曾提倡青年读这些书。作者在《准风
月谈·重三感旧》等文中曾予批评,可参看。
《木刻纪程》小引〔1〕
  中国木刻图画,从唐到明,曾经有过很体面的历史〔2〕。但现在的新的木刻,却和这
历史不相干。新的木刻,是受了欧洲的创作木刻的影响的。创作木刻的绍介,始于朝花社,
那出版的《艺苑朝华》〔3〕四本,虽然选择印造,并不精工,且为艺术名家所不齿,却颇
引起了青年学徒的注意。到一九三一年夏,在上海遂有了中国最初的木刻讲习会〔4〕。又
由是蔓衍而有木铃社,曾印《木铃木刻集》两本。又有野穗社,曾印《木刻画》一辑。有无
名木刻社〔5〕,曾印《木刻集》。但木铃社早被毁灭,后两社也未有继续或发展的消息。
前些时在上海还剩有M·K·木刻研究社〔6〕,是一个历史较长的小团体,曾经屡次展览
作品,并且将出《木刻画选集》的,可惜今夏又被私怨者告密。社员多遭捕逐,木版也为工
部局〔7〕所没收了。
  据我们所知道,现在似乎已经没有一个研究木刻的团体了。但尚有研究木刻的个人。如
罗清桢〔8〕,已出《清桢木刻集》二辑;如又村〔9〕,最近已印有《廖坤玉故事》的连
环图。
  这是都值得特记的。
  而且仗着作者历来的努力和作品的日见其优良,现在不但已得中国读者的同情,并且也
渐渐的到了跨出世界上去的第一步。虽然还未坚实,但总之,是要跨出去了。不过,同时也
到了停顿的危机。因为倘没有鼓励和切磋,恐怕也很容易陷于自足。本集即愿做一个木刻的
路程碑,将自去年以来,认为应该流布的作品,陆续辑印,以为读者的综观,作者的借镜之
助。但自然,只以收集所及者为限,中国的优秀之作,是决非尽在于此的。
  别的出版者,一方面还正在绍介欧美的新作,一方面则在复印中国的古刻,这也都是中
国的新木刻的羽翼。采用外国的良规,加以发挥,使我们的作品更加丰满是一条路;择取中
国的遗产,融合新机,使将来的作品别开生面也是一条路。如果作者都不断的奋发,使本集
能一程一程的向前走,那就会知道上文所说,实在不仅是一种奢望的了。
  一九三四年六月中,铁木艺术社记。
  〔1〕 本篇最初印入《木刻纪程》一书中。
  《木刻纪程》,鲁迅编辑,以铁木艺术社名义印行,计收木刻二十四幅,作者为何白涛
、李雾城(陈烟桥)、陈铁耕、一工(黄新波)、陈普之、张致平(张望)、刘岘、罗清桢
等人,初版印一二○本。(封面上有一九三四年六月字样,但据鲁迅日记,系同年八月十四
日编讫付印。)
  〔2〕 我国古代木刻版画,现在所见最早的有敦煌千佛洞发现的唐末五代(公元十世
纪)的佛像,具有相当的艺术水平,它比欧洲现存的十四世纪德国木版圣母像早好几百年;
以后宋代的医书插图、明代的小说绣像,更有进一步的发展。
  〔3〕 朝花社 鲁迅、柔石等组织的文艺团体,一九二八年十一月成立于上海,一九
三○年春解体。《艺苑朝华》,美术丛刊,鲁迅编选,共出五辑。第一辑《近代木刻选集(
一)》,第二辑《拾谷虹儿画选》,第三辑《近代木刻选集(二)》,第四辑《比亚兹莱画
选》,均于一九二九年由朝花社印行。第五辑《新俄画选》于一九三○年由光华书局出版。
  〔4〕 木刻讲习会 一八艺社于一九三一年八月间在上海举办。
  鲁迅介绍日本人内山嘉吉讲授木刻技法,并自任翻译,自八月十七日至二十二日,为期
一周。
  〔5〕 木铃社 一九三三年初成立于杭州艺术专门学校,主要成员为郝力群、曹白等
。同年十月因主要成员被捕,无形解体。野穗社,一九三三年冬成立于上海新华艺术专门学
校,主要成员为陈烟桥、陈铁耕等。无名木刻社(后改名为未名木刻社),一九三三年底成
立于上海美术专门学校,主要成员为刘岘、黄新波等。
  〔6〕 MDKD木刻研究社 一九三二年九月成立于上海美术专门学校,“MDKD”是
拉丁化拼音“木刻”(Muke)二字起首的字母,主要成员为周金海、王绍络、张望、金
逢孙、陈普之等,曾举办木刻展览四次。
  〔7〕 工部局 过去英、美、日等帝国主义者在上海、天津等地租界内设立的统治机
关。
  〔8〕 罗清桢(1905—1942) 广东兴宁人,木刻家。
  〔9〕 又村 即陈铁耕(1906—1970),广东兴宁人,木刻家。
难行和不信〔1〕
  中国的“愚民”——没有学问的下等人,向来就怕人注意他。如果你无端的问他多少年
纪,什么意见,兄弟几个,家景如何,他总是支吾一通之后,躲了开去。有学识的大人物,
很不高兴他们这样的脾气。然而这脾气总不容易改,因为他们也实在从经验而来的。
  假如你被谁注意了,一不小心,至少就不免上一点小当,譬如罢,中国是改革过的了,
孩子们当然早已从“孟宗哭竹”“王祥卧冰”〔2〕的教训里蜕出,然而不料又来了一个崭
新的“儿童年”〔3〕,爱国之士,因此又想起了“小朋友”,或者用笔,或者用舌,不怕
劳苦的来给他们教训。一个说要用功,古时候曾有“囊萤照读”“凿壁偷光”〔4〕的志士
;一个说要爱国,古时候曾有十几岁突围请援,十四岁上阵杀敌的奇童。这些故事,作为闲
谈来听听是不算很坏的,但万一有谁相信了,照办了,那就会成为乳臭未干的吉诃德〔5〕
。你想,每天要捉一袋照得见四号铅字的萤火虫,那岂是一件容易事?但这还只是不容易罢
了,倘去凿壁,事情就更糟,无论在那里,至少是挨一顿骂之后,立刻由爸爸妈妈赔礼,雇
人去修好。
  请援,杀敌,更加是大事情,在外国,都是三四十岁的人们所做的。他们那里的儿童,
着重的是吃,玩,认字,听些极普通,极紧要的常识。中国的儿童给大家特别看得起,那当
然也很好,然而出来的题目就因此常常是难题,仍如飞剑一样,非上武当山〔6〕寻师学道
之后,决计没法办。到了二十世纪,古人空想中的潜水艇,飞行机,是实地上成功了,但《
龙文鞭影》或《幼学琼林》〔7〕里的模范故事,却还有些难学。
  我想,便是说教的人,恐怕自己也未必相信罢。
  所以听的人也不相信。我们听了千多年的剑仙侠客,去年到武当山去的只有三个人,只
占全人口的五百兆分之一,就可见。古时候也许还要多,现在是有了经验,不大相信了,于
是照办的人也少了。——但这是我个人的推测。
  不负责任的,不能照办的教训多,则相信的人少;利己损人的教训多,则相信的人更其
少。“不相信”就是“愚民”
  的远害的堑壕,也是使他们成为散沙的毒素。然而有这脾气的也不但是“愚民”,虽是
说教的士大夫,相信自己和别人的,现在也未必有多少。例如既尊孔子,又拜活佛者〔8〕
,也就是恰如将他的钱试买各种股票,分存许多银行一样,其实是那一面都不相信的。
  七月一日。
  〔1〕 本篇最初发表于一九三四年七月二十日《新语林》半月刊第二期,署名公汗。
  〔2〕 “孟宗哭竹” 据唐代白居易所编《白氏六帖》:三国时吴人“孟宗后母好笋
,令宗冬月求之。宗入竹林恸哭,笋为之出。”“王祥卧冰”,据《晋书·王祥传》:王祥
后母“常欲生鱼,时天寒冰冻,祥解衣将剖冰求之,冰忽自解,双鲤跃出,持之而归”。这
两个故事后来都收入《二十四孝》一书。
  〔3〕 “儿童年” 一九三三年十月,上海儿童幸福委员会呈准国民党上海市政府定
一九三四年为儿童年。一九三五年三月,国民党政府又根据中华慈幼协会的呈请,定一九三
五年八月一日开始的一年为全国儿童年。
  〔4〕 “囊萤照读” 见《晋书·车胤传》:“车胤……家贫,不常得油,夏月则练
囊盛数十萤火以照书,以夜继日焉。”“凿壁偷光”,见《西京杂记》卷二:“匡衡……勤
学而无烛,邻舍有烛而不逮,衡乃穿壁引其光,以书映光而读之。”
  〔5〕 吉诃德 西班牙作家塞万提斯于一六○五年和一六一五年发表的长篇小说《堂
·吉诃德》中的主角。
  〔6〕 武当山 在湖北均县北,山上有紫霄宫、玉虚宫等道教宫观。《太平御览》卷
四十三引南朝宋郭仲产《南雍州记》说:“武当山广三四百里,……学道者常百数,相继不
绝。”
  〔7〕 《龙文鞭影》 明代萧良友编著,内容是从古书中摘取一些历史典故编成四言
韵语。《幼学琼林》,清代程允升编著,内容系杂集关于天文、人伦、器用、技艺等成语典
故,用骈文写成。两书都是旧时学塾的初级读物。
  〔8〕 既尊孔子又拜活佛者 指国民党政客戴季陶之流。戴季陶在一九三四年曾捐款
修建吴兴孔庙。同年他又和当时已下野的北洋军阀段祺瑞等发起,请第九世班禅喇嘛在杭州
灵隐寺举行“时轮金刚法会”,宣扬“佛法”。
买《小学大全》记〔1〕
  线装书真是买不起了。乾隆时候的刻本的价钱,几乎等于那时的宋本。明版小说,是五
四运动以后飞涨的;从今年起,洪运怕要轮到小品文身上去了。至于清朝禁书〔2〕,则民
元革命后就是宝贝,即使并无足观的著作,也常要百余元至数十元。我向来也走走旧书坊,
但对于这类宝书,却从不敢作非分之想。端午节前,在四马路一带闲逛,竟无意之间买到了
一种,曰《小学大全》,共五本,价七角,看这名目,是不大有人会欢迎的,然而,却是清
朝的禁书。
  这书的编纂者尹嘉铨,博野人;他父亲尹会一〔3〕,是有名的孝子,乾隆皇帝曾经给
过褒扬的诗。他本身也是孝子,又是道学家,官又做到大理寺卿稽察觉罗学〔4〕。还请令
旗籍〔5〕子弟也讲读朱子的《小学》〔6〕,而“荷蒙朱批:所奏是。钦此。”
  这部书便成于两年之后的,加疏的《小学》六卷,《考证》和《释文》,《或问》各一
卷,《后编》二卷,合成一函,是为《大全》。也曾进呈,终于在乾隆四十二年九月十七日
奉旨:
  “好!知道了。钦此。”那明明是得了皇帝的嘉许的。
  到乾隆四十六年,他已经致仕回家了,但真所谓“及其老也,戒之在得”〔7〕罢,虽
然欲得的乃是“名”,也还是一样的招了大祸。这年三月,乾隆行经保定,尹嘉铨便使儿子
送了一本奏章,为他的父亲请谥,朱批是“与瞻乃国家定典,岂可妄求。此奏本当交部治罪
,念汝为父私情,姑免之。若再不安分家居,汝罪不可追矣!钦此。”不过他豫先料不到会
碰这样的大钉子,所以接着还有一本,是请许“我朝”名臣汤斌范文程李光地顾八代张伯行
〔8〕等从祀孔庙,“至于臣父尹会一,既蒙御制诗章褒嘉称孝,已在德行之科,自可从祀
,非臣所敢请也。”这回可真出了大岔子,三月十八日的朱批是:
  “竟大肆狂吠,不可恕矣!钦此。”
  乾隆时代的一定办法,是凡以文字获罪者,一面拿办,一面就查抄,这并非着重他的家
产,乃在查看藏书和另外的文字,如果别有“狂吠”,便可以一并治罪。因为乾隆的意见,
是以为既敢“狂吠”,必不止于一两声,非彻底根究不可的。
  尹嘉铨当然逃不出例外,和自己的被捕同时,他那博野的老家和北京的寓所,都被查抄
了。藏书和别项著作,实在不少,但其实也并无什么干碍之作。不过那时是决不能这样就算
的,经大学士三宝〔9〕等再三审讯之后,定为“相应请旨将尹嘉铨照大逆律凌迟处死”,
幸而结果很宽大:“尹嘉铨著加恩免其凌迟之罪,改为处绞立决,其家属一并加恩免其缘坐
”就完结了。
  这也还是名儒兼孝子的尹嘉铨所不及料的。
  这一回的文字狱,只绞杀了一个人,比起别的案子来,决不能算是大狱,但乾隆皇帝却
颇费心机,发表了几篇文字。从这些文字和奏章(均见《清代文字狱档》第六辑)看来,这
回的祸机虽然发于他的“不安分”,但大原因,却在既以名儒自居,又请将名臣从祀:这都
是大“不可恕”的地方。清朝虽然尊崇朱子,但止于“尊崇”,却不许“学样”,因为一学
样,就要讲学,于是而有学说,于是而有门徒,于是而有门户,于是而有门户之争,这就足
为“太平盛世”之累。况且以这样的“名儒”而做官,便不免以“名臣”自居,“妄自尊大
”。乾隆是不承认清朝会有“名臣”的,他自己是“英主”,是“明君”,所以在他的统治
之下,不能有奸臣,既没有特别坏的奸臣,也就没有特别好的名臣,一律都是不好不坏,无
所谓好坏的奴子。〔10〕特别攻击道学先生,所以是那时的一种潮流,也就是“圣意”。
我们所常见的,是纪昀总纂的《四库全书总目提要》和自著的《阅微草堂笔记》〔11〕里
的时时的排击。这就是迎合着这种潮流的,倘以为他秉性平易近人,所以憎恨了道学先生的
厍刻,那是一种误解。大学士三宝们也很明白这潮流,当会审尹嘉铨时,曾奏道:“查该犯
如此狂悖不法,若即行定罪正法,尚不足以泄公愤而快人心。该犯曾任三品大员,相应遵例
奏明,将该犯严加夹讯,多受刑法,问其究属何心,录取供词,具奏,再请旨立正典刑,方
足以昭炯戒。”后来究竟用了夹棍没有,未曾查考,但看所录供词,却于用他的“丑行”来
打倒他的道学的策略,是做得非常起劲的。现在抄三
条在下面——
  “问:尹嘉铨!你所书李孝女暮年不字事一篇,说
  ‘年逾五十,依然待字,吾妻李恭人闻而贤之,欲求淑女以相助,仲女固辞不就’等语
。这处女既立志不嫁,已年过五旬,你为何叫你女人遣媒说合,要他做妾?这样没廉耻的事
,难道是讲正经人干的么?据供:我说的李孝女年逾五十,依然待字,原因素日间知道雄县
有个姓李的女子,守贞不字。吾女人要聘他为妾,我那时在京候补,并不知道;后来我女人
告诉我,才知道的,所以替他做了这篇文字,要表扬他,实在我并没有见过他的面。但他年
过五十,我还将要他做妾的话,做在文字内,这就是我廉耻丧尽,还有何辩。
    “问:你当时在皇上跟前讨赏翎子,说是没有
  翎子,就回去见不得你妻小。你这假道学怕老婆,到底皇上没有给你翎子,你如何回去
的呢?据供:我当初在家时,曾向我妻子说过,要见皇上讨翎子,所以我彼时不辞冒昧,就
妄求恩典,原想得了翎子回家,可以夸耀。
  后来皇上没有赏我,我回到家里,实在觉得害羞,难见妻子。这都是我假道学,怕老婆
,是实。
    “问:你女人平日妒悍,所以替你娶妾,也要
  娶这五十岁女人给你,知道这女人断不肯嫁,他又得了不妒之名。总是你这假道学居常
做惯这欺世盗名之事,你女人也学了你欺世盗名。你难道不知道么?供:我女人要替我讨妾
,这五十岁李氏女子既已立志不嫁,断不肯做我的妾,我女人是明知的,所以借此要得不妒
之名。总是我平日所做的事,俱系欺世盗名,所以我女人也学做此欺世盗名之事,难逃皇上
洞鉴。”
  还有一件要紧事是销毁和他有关的书。他的著述也真太多,计应“销毁”者有书籍八十
六种,石刻七种,都是著作;应“撤毁”者有书籍六种,都是古书,而有他的序跋。《小学
大全》虽不过“疏辑”,然而是在“销毁”之列的。〔12〕但我所得的《小学大全》,却
是光绪二十二年开雕,二十五年刊竣,而“宣统丁巳”(实是中华民国六年)重校的遗老本
,有张锡恭跋云:“世风不古若矣,愿读是书者,有以转移之。……”又有刘安涛跋云:“
晚近凌夷,益加甚焉,异言喧,显与是书相悖,一唱百和,……驯致家与国均蒙其害,唐
虞三代以来先圣先贤蒙以养正之遗意,扫地尽矣。剥极必复,天地之心见焉。……”为了文
字狱,使士子不敢治史,尤不敢言近代事,但一面却也使昧于掌故,乾隆朝所竭力“销毁”
的书,虽遗老也不复明白,不到一百三十年,又从新奉为宝典了。这莫非也是“剥极必复”
〔13〕么?恐怕是遗老们的乾隆皇帝所不及料的罢。
  但是,清的康熙,雍正和乾隆三个,尤其是后两个皇帝,对于“·文·艺·政·策”·
或·说·得·较·大·一·点·的“文化·统·制”〔14〕,却真尽了很大的努力的。文
字狱不过是消极的一方面,积极的一面,则如钦定四库全书〔15〕,于汉人的著作,无不
加以取舍,所取的书,凡有涉及金元之处者,又大抵加以修改,作为定本。此外,对于“七
经”,“二十四史”,《通鉴》,〔16〕文士的诗文,和尚的语录,也都不肯放过,不是
鉴定,便是评选,文苑中实在没有不被蹂躏的处所了。而且他们是深通汉文的异族的君主,
以胜者的看法,来批评被征服的汉族的文化和人情,也鄙夷,但也恐惧,有苛论,但也有确
评,文字狱只是由此而来的辣手的一种,那成果,由满洲这方面言,是的确不能说它没有效
的。
  现在这影响好像是淡下去了,遗老们的重刻《小学大全》,就是一个证据,但也可见被
愚弄了的性灵,又终于并不清醒过来。近来明人小品,清代禁书,市价之高,决非穷读书人
所敢窥覗,但《东华录》,《御批通鉴辑览》,《上谕八旗》,《雍正朱批谕旨》〔17〕
……等,却好像无人过问,其低廉为别的一切大部书所不及。倘有有心人加以收集,一一钩
稽,将其中的关于驾御汉人,批评文化,利用文艺之处,分别排比,辑成一书,我想,我们
不但可以看见那策略的博大和恶辣,并且还能够明白我们怎样受异族主子的驯扰,以及遗留
至今的奴性的由来的罢。
  自然,这决不及赏玩性灵文字〔18〕的有趣,然而借此知道一点演成了现在的所谓性
灵的历史,却也十分有益的。
  七月十日。
  〔1〕 本篇最初发表于一九三四年八月五日《新语林》半月刊第三期,署名杜德机。
  〔2〕 清朝禁书 清政府为实行文化统制,在编纂《四库全书》时,将认为内容“悖
谬”和有“违碍字句”的书,都分别“销毁”和“撤毁”(即“全毁”和“抽毁”)。“禁
书”即指这些应毁的书;关于禁书的目录,后来有《全毁抽毁书目》、《禁书总目》、《违
碍书目》等数种(都收在清代姚觐元辑《咫进斋丛书》中)。
  〔3〕 尹会一(1691—1748) 字元孚,清代道学家,官至吏部侍郎。著有
阐释程、朱理学的书数种和《贤母年谱》等。
  〔4〕 大理寺卿 中央审判机关的主管长官,按清朝官制为“正三品”。稽察觉罗学
,即清朝皇族旁支子弟学校的主管,据《清会典》载:
  以显祖宣皇帝(即清太祖爱新觉罗·努尔哈赤的父亲爱新觉罗·塔克世)之本支子孙为
“宗室”,以显祖宣皇帝之叔伯兄弟等之旁支子孙为“觉罗”。
  〔5〕 旗籍 清代满族军事、生产合一的户籍编制单位,共分八旗。此外另设蒙八旗
和汉八旗。
  〔6〕 朱子 即朱熹(1130—1200) 字元晦,婺源(今属江西)
  人,宋代理学家,官至宝文阁待制,著有《诗集传》、《四书章句集注》、《通鉴纲目
》等。《小学》,朱熹、刘子澄编,共六卷,系辑录古书中符合封建道德的片段分类编成。
  〔7〕 “及其老也,戒之在得” 语见《论语·季氏》:“君子有三戒……及其老也
,血气既衰,戒之在得。”
  〔8〕 汤斌(1627—1687) 字孔伯,睢州(今河南睢县)人,官至礼部尚
书。范文程(1597—1666),字宪斗,沈阳人,官至大学士、太傅兼太子太师。李
光地(1642—1718),字晋卿,福建安溪人,官至文渊阁大学士。顾八代(?—1
709),字文起,满洲镶黄旗人,官至礼部尚书。张伯行(1651—1725),字孝
先,河南仪封(今兰考)人,官至礼部尚书。
  〔9〕 三宝(?—1784) 满洲正红旗人,乾隆时官至东阁大学士。
  〔10〕 乾隆皇帝在《尹嘉铨免其凌迟之罪谕》中说:“古来以讲学为名,致开朋党
之渐,如明季东林诸人讲学,以致国事日非,可为鉴戒……又其书有《多臣言行录》一编…
…以本朝之人标榜当代人物,将来伊等子孙,恩怨即从此起,门户亦且渐开,所关朝常世教
,均非浅鲜。即伊托言仿照朱子《名臣言行录》,朱子所处,当宋朝南渡式微,且又在下位
,其所评,尚皆公当。今尹嘉铨乃欲于国家全盛之时,逞其私臆,妄生议论,变乱是非,
实为莠言乱政。”又在《明辟尹嘉铨标榜之罪谕》中说:“朕以为本朝纪纲整肃,无名臣亦
无奸臣,何则,乾纲在上,不致朝廷有名臣、奸臣,亦社稷之福耳。”
  〔11〕 纪昀(1724—1805) 字晓岚,直隶(今河北)献县人,清代文学
家。官至礼部尚书,曾任四库全书馆总纂官。《四库全书总目提要》,二百卷,是《四库全
书》的书目解题,完成于乾隆四十七年(1782)。《阅微草堂笔记》,笔记小说,共五
种,二十四卷。纪昀在《四库全书总目提要》子部儒家类的“引言”中说:“当时所谓道学
者,又自分二派,笔舌交攻。自是厥后,天下惟朱陆是争;门户列而朋党起,恩仇报复,蔓
延者垂数百年。”在《阅微草堂笔记》中,更多处有不满道学家的言论,如:“讲学家责人
无已时。”“一儒生颇讲学……崖岸太甚,动以不情之论责人。”“讲学家持论务严,遂使
一时失足者无路自赎。”等等。
  〔12〕 关于销毁《小学大全》,乾隆四十六年(1781)五月“上谕”:“如《
小学》等书,本系前人著述,原可毋庸销毁,惟其中有经该犯(按指尹嘉铨)疏解编辑及有
序跋者,即当一体销毁。”在当时的军机处“应行销毁尹嘉铨书籍单”中,《小学大全》一
书下注有“尹嘉铨疏辑,亦应销毁”。
  〔13〕 “剥极必复” “剥”、“复”是《易经》中的两个卦名,《剥卦》之后就
是《复卦》,所以说“剥极必复”(剥是剥落,复是反本)。《易经·复卦》说:“反复其
道,七日来复……复,其见天地之心乎?”
  〔14〕 “文化统制” 当时国民党政府实行“剿灭共产主义”的反动文化政策,并
在他们的刊物上大事宣传(如一九三四年一月《汗血》月刊第二卷第四期即为《文化剿匪专
号》,同年八月《前途》月刊第二卷第八期又为《文化统制专号》)。鲁迅在这里用“文艺
政策”和“文化统制”等字样加以揭露,但发表时都被删去。
  〔15〕 四库全书 清代乾隆三十七年(1772)设馆纂修,历时十年始成。共收
书三五○三种,七九三三七卷,分经、史、子、集四部。
  〔16〕 “七经” 指《易》、《书》、《诗》、《春秋》、《周礼》、《仪礼》和
《礼记》。康熙、雍正、乾隆三朝加以注疏,编为《周易折中》、《书经传说汇纂》、《诗
经传说汇纂》、《春秋传说汇纂》、《周官义疏》、《仪礼义疏》、《礼记义疏》七种,合
称《御纂七经》。“二十四史”,乾隆时规定从《史记》至《明史》的二十四部纪传体史书
为“正史”,即《钦定二十四史》。《通鉴》,宋代司马光等编纂的编年体史书,起自战国
,终于五代,名《资治通鉴》。乾隆帝命臣下编成起自上古终于明末的另一编年体史书,由
他亲自“详加评断”,称为《御批通鉴辑览》。
  〔17〕 《东华录》 清代蒋良骥编,三十二卷。系从清太祖天命至世宗雍正六朝的
实录和其他文献摘抄而成。后由王先谦加以增补,扩编为一九五卷,并新增乾隆、嘉庆、道
光三朝史料,合为《九朝东华录》,共四二五卷。稍后,他又补辑《咸丰朝东华录》和《同
治朝东华录》各一百卷;此后又有朱寿朋编的《光绪朝东华录》二二○卷。
  《上谕八旗》,内容是雍正一朝关于八旗政务的谕旨和奏议等文件,共分三集:《上谕
八旗》十三卷、《上谕旗务议复》十二卷、《谕行旗务奏议》十三卷。《雍正朱批谕旨》,
三六○卷,内容是经雍正朱批的“臣工”二百余人的奏折。
  〔18〕 性灵文字 指当时林语堂提倡“性灵”的文章。他在《论语》第二卷第十五
期(一九三三年四月)发表的《有不为斋随笔·论文》中说:“文章者,个人性灵之表现。
性灵之为物,惟我知之,生我之父母不知,同床之吾妻亦不知。然文学之生命实寄托于此。

韦素园墓记〔1〕
  韦君素园〔2〕之墓。
  君以一九又二年六月十八日生,一九三二年八月一日卒。
  呜呼,宏才远志,厄于短年。文苑失英,明者永悼。弟丛芜,友静农,霁野〔3〕立表
;鲁迅书。
  〔1〕 本篇写成于一九三四年四月,据作者一九三四年三月二十七日致台静农信:“
素兄墓志,当于三四日内写成寄上”;又作者同年四月三日日记:“以所书韦素园墓表寄静
农。”
  〔2〕 韦素园(1902—1932) 安徽霍丘人,未名社成员。译有果戈理中篇
小说《外套》、俄国短篇小说集《最后的光芒》、北欧诗歌小品集《黄花集》等。
  〔3〕 丛芜 韦丛芜(1905—1978) 安徽霍丘人,未名社成员。
  译有陀思妥也夫斯基长篇小说《穷人》、《罪与罚》等。静农,即台静农,安徽霍丘人
,未名社成员。著有短篇小说集《地之子》、《建塔者》等。霁野,即李霁野,安徽霍丘人
,未名社成员。著有短篇小说集《影》,译有安特列夫剧本《往星中》、《黑假面人》等。
忆韦素园君〔1〕
  我也还有记忆的,但是,零落得很。我自己觉得我的记忆好像被刀刮过了的鱼鳞,有些
还留在身体上,有些是掉在水里了,将水一搅,有几片还会翻腾,闪烁,然而中间混着血丝
,连我自己也怕得因此污了赏鉴家的眼目。
  现在有几个朋友要纪念韦素园君,我也须说几句话。是的,我是有这义务的。我只好连
身外的水也搅一下,看看泛起怎样的东西来。
  怕是十多年之前了罢,我在北京大学做讲师,有一天。在教师豫备室里遇见了一个头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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