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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迅全集

_156 鲁迅(现代)
者不至于模仿的罢。
  现在是什么东西都要用钱买,自然也就都可以卖钱。但连“没有东西”也可以卖钱,却
未免有些出乎意表。不过,知道了这事以后,便明白造谣为业,在现在也还要算是“货真价
实,童叟无欺”的生活了。
  五月二十四日。
  〔1〕 本篇最初发表于一九三四年五月二十六日《申报·自由谈》。
  〔2〕 徐缨 浙江慈溪人,作家。他的《“……”“CCCC”
  论》一文,发表于一九三四年五月二十日《人间世》第四期。
  〔3〕 “愚者千虑,必有一得” 参看本卷第276页注〔5〕。
  〔4〕 安徒生(H.C.Andersen,1805—1875) 丹麦童话作家。
  《皇帝的新衣》是其名作之一,取材于西班牙民间故事,说有两个骗子,自称用他们织
成的最美丽的布缝制的衣服,“任何不称职或愚蠢的人都看不见”。他们其实没有这种“布
”,却欺骗皇帝,让他脱下衣服,假装给他穿上这种不存在的“新衣”。皇帝及周围臣民怕
别人说自己不称职或愚蠢,都不敢说出真相。最后,一个小孩子天真地说穿了:“可是他什
么衣服也没有呀!”
  〔5〕 《穆天子传》 晋代从战国时魏襄王墓中发现的先秦古书之一,共六卷。原本
是竹简,后因竹简文字剥落,从竹简古文改写楷书时有难辩之处,用C号代替缺文,所以书?卸郈,如卷二:“仍献白玉C只角之一C三,可以C沐,乃进食C酒姑劓九C。”
  〔6〕 “口生垢,口戕口” 《大戴礼记·武王践阼》中的句子。
  清代周元亮、钱尔包都说这几个“口”字:“乃古方空圈,盖缺文也;今作口字解,大
误。”后来王应奎不同意这种说法,他在《柳南随笔》卷一中说:“近予见宋板《大戴礼》
,乃秦景澳阅本,口字并非方空圈。
  景澳讳四麟,系前代邑中藏书家,校订颇精审可据,冯嗣宗《先贤事略》中称之。观此
,则周、钱两公之言殆非也。”
谁在没落?〔1〕
常 庚
  五月二十八日的《大晚报》告诉了我们一件文艺上的重要的新闻:
  举行中国书画展览会,深得彼邦人士极力赞美,揄扬我国之书画名作,切合苏俄正在盛
行之象征主义作品。爱苏俄艺术界向分写实与象征两派,现写实主义已渐没落,而象征主义
则经朝野一致提倡,引成欣欣向荣之概。自彼邦艺术家见我国之书画作品深合象征派后,即
忆及中国戏剧亦必采取象征主义。因拟……邀中国戏曲名家梅兰芳等前往奏艺。此事已由俄
方与中国驻俄大使馆接洽,同时苏俄驻华大使鲍格莫洛夫亦奉到训令,与我方商洽此事。…
…”
  这是一个喜讯,值得我们高兴的。但我们当欣喜于“发扬国光”〔3〕之后,还应该沉
静一下,想到以下的事实——一,倘说:中国画和印象主义〔4〕有一脉相通,那倒还说得
下去的,现在以为“切合苏俄正在盛行之象征主义”,却未免近于梦话。半枝紫藤,一株松
树,一个老虎,几匹麻雀,有些确乎是不像真的,但那是因为画不像的缘故,何尝“象征”
着别的什么呢?
  二,苏俄的象征主义的没落,在十月革命时,以后便崛起了构成主义〔5〕,而此后又
渐为写实主义所排去。所以倘说:
  构成主义已渐没落,而写实主义“引成欣欣向荣之概”,那是说得下去的。不然,便是
梦话。苏俄文艺界上,象征主义的作品有些什么呀?
  三,脸谱和手势,是代数,何尝是象征。它除了白鼻梁表丑脚,花脸表强人,执鞭表骑
马,推手表开门之外,那里还有什么说不出,做不出的深意义?
  欧洲离我们也真远,我们对于那边的文艺情形也真的不大分明,但是,现在二十世纪已
经度过了三分之一,粗浅的事是知道一点的了,这样的新闻倒令人觉得是“象征主义作品”
,它象征着他们的艺术的消亡。
  五月三十日。
  〔1〕 本篇最初发表于一九三四年六月二日《中华日报·动向》。
  〔2〕 刘海粟 江苏武进人,画家。徐悲鸿(1895—1953),江苏宜兴人,
画家。一九三四年他们先后赴欧洲参加中国画展。
  〔3〕 “发扬国光” 这也是上引《大晚报》题为《梅兰芳赴苏俄》新闻中的话。
  〔4〕 印象主义 十九世纪后半期在欧洲(最早在法国)兴起的一种文艺思潮。主要
表现在绘画上,强调表现艺术家瞬间的主观印象,重在色彩光线,不拘泥于对客观事物的忠
实描绘。这种思潮后来影响到文学、音乐、雕刻等各方面。
  〔5〕 构成主义 也叫结构主义,现代西方形式主义艺术流派之一。它排斥艺术的思
想性、形象性和民族传统,凭长方形、圆形和直线等构成抽象的造型。十月革命后不久,它
曾以“革新”面貌一度出现于苏联。
倒  提〔1〕
公 汗
  西洋的慈善家是怕看虐待动物的,倒提着鸡鸭走过租界就要办。〔2〕所谓办,虽然也
不过是罚钱,只要舍得出钱,也还可以倒提一下,然而究竟是办了。于是有几位华人便大鸣
不平,以为西洋人优待动物,虐待华人,至于比不上鸡鸭。
  这其实是误解了西洋人。他们鄙夷我们,是的确的,但并未放在动物之下。自然,鸡鸭
这东西,无论如何,总不过送进厨房,做成大菜而已,即顺提也何补于归根结蒂的运命。
  然而它不能言语,不会抵抗,又何必加以无益的虐待呢?西洋人是什么都讲有益的。我
们的古人,人民的“倒悬”〔3〕之苦是想到的了,而且也实在形容得切帖,不过还没有察
出鸡鸭的倒提之灾来,然而对于什么“生挫驴肉”“活烤鹅掌”〔4〕这些无聊的残虐,却
早经在文章里加以攻击了。这种心思,是东西之所同具的。
  但对于人的心思,却似乎有些不同。人能组织,能反抗,能为奴,也能为主,不肯努力
,固然可以永沦为舆台〔5〕,自由解放,便能够获得彼此的平等,那运命是并不一定终于
送进厨房,做成大菜的。愈下劣者,愈得主人的爱怜,所以西崽〔6〕打叭儿,则西崽被斥
,平人忤西崽,则平人获咎,租界上并无禁止苛待华人的规律,正因为我们该自有力量,自
有本领,和鸡鸭绝不相同的缘故。
  然而我们从古典里,听熟了仁人义士,来解倒悬的胡说了,直到现在,还不免总在想从
天上或什么高处远处掉下一点恩典来,其甚者竟以为“莫作乱离人,宁为太平犬”,不妨变
狗,而合群改革是不肯的。自叹不如租界的鸡鸭者,也正有这气味。
  这类的人物一多,倒是大家要被倒悬的,而且虽在送往厨房的时候,也无人暂时解救。
这就因为我们究竟是人,然而是没出息的人的缘故。
  六月三日。
论“花边文学” 林 默
  现。这文章,每天一段,雍容闲适,缜密整齐,看外形似乎是“杂感”,但又像“格言
”,内容却不痛不痒,毫无着落。似乎是小品或语录一类的东西。今天一则“偶感”,明天
一段“据说”,从作者看来,自然是好文章,因为翻来复去,都成了道理,颇尽了八股的能
事的。但从读者看,虽然不痛不痒,却往往渗有毒汁,散布了妖言。
  譬如甘地被刺,就起来作一篇“偶感”,颂扬一番“摩哈达麻”,咒骂几通暴徒作乱,
为圣雄出气禳灾,顺便也向读者宣讲一些“看定一切”,“勇武和平”的不抵抗说教之类。
这种文章无以名之,且名之曰“花边体”或“花边文学”罢。
  这花边体的来源,大抵是走入鸟道以后的小品文变种。据这种小品文的拥护者说是会要
流传下去的(见《人间世》:《关于小品文》)。我们且来看看他们的流传之道罢。六月念
八日《申报》《自由谈》载有这样一篇文章,题目叫《倒提》。大意说西洋人禁止倒提鸡鸭
,华人颇有鸣不平的,因为西洋人虐待华人,至于比不上鸡鸭。
  于是这位花边文学家发议论了,他说:“这其实是误解了西洋人。他们鄙夷我们是的确
的,但并未放在动物之下。”
  为什么“并未”呢?据说是“人能组织,能反抗,……
  自有力量,自有本领,和鸡鸭绝不相同的缘故。”所以租界上没有禁止苛待华人的规律
。不禁止虐待华人,当然就是把华人看在鸡鸭之上了。
  倘要不平么,为什么不反抗呢?
  而这些不平之士,据花边文学家从古典里得来的证明,断为“不妨变狗”之辈,没有出
息的。
  这意思极明白,第一是西洋人并未把华人放在鸡鸭之下,自叹不如鸡鸭的人,是误解了
西洋人。第二是受了西洋人这种优待,不应该再鸣不平。第三是他虽也正面的承认人是能反
抗的,叫人反抗,但他实在是说明西洋人为尊重华人起见,这虐待倒不可少,而且大可进一
步。第四,倘有人要不平,他能从“古典”来证明这是华人没有出息。
  上海的洋行,有一种帮洋人经营生意的华人,通称叫“买办”,他们和同胞做起生意来
,除开夸说洋货如何比国货好,外国人如何讲礼节信用,中国人是猪猡,该被淘汰以外,还
有一个特点,是口称洋人曰:“我们的东家”。我想这一篇《倒提》的杰作,看他的口气,
大抵不出于这般人为他们的东家而作的手笔。因为第一,这般人是常以了解西洋人自夸的,
西洋人待他很客气;第二,他们往往赞成西洋人(也就是他们的东家)统治中国,虐待华人
,因为中国人是猪猡;第三,他们最反对中国人怀恨西洋人。抱不平,从他们看来,更是危
险思想。
  从这般人或希望升为这般人的笔下产出来的就成了这篇“花边文学”的杰作。但所可惜
是不论这种文人,或这种文字,代西洋人如何辩护说教,中国人的不平,是不可免的。因为
西洋人虽然不曾把中国放在鸡鸭之下,但事实上也似乎并未放在鸡鸭之上。香港的差役把中
国犯人倒提着从二楼摔下来,已是久远的事;近之如上海,去年的高丫头,今年的蔡洋其辈
,他们的遭遇,并不胜过于鸡鸭,而死伤之惨烈有过而无不及。这些事实我辈华人是看得清
清楚楚,不会转背就忘却的,花边文学家的嘴和笔怎能朦混过去呢?
  抱不平的华人果真如花边文学家的“古典”证明,一律没有出息的么?倒也不的。我们
的古典里,不是有九年前的五卅运动,两年前的一二八战争,至今还在艰苦支持的东北义勇
军么?谁能说这些不是由于华人的不平之气聚集而成的勇敢的战斗和反抗呢?
  “花边体”文章赖以流传的长处都在这里。如今虽然在流传着,为某些人们所拥护。但
相去不远,就将有人来唾弃他的。现在是建设“大众语”文学的时候,我想“花边文学”,
不论这种形式或内容,在大众的眼中,将有流传不下去的一天罢。
  这篇文章投了好几个地方,都被拒绝。莫非这文章又犯了要报私仇的嫌疑么?但这“授
意”却没有的。就事论事,我觉得实有一吐的必要。文中过火之处,或者有之,但说我完全
错了,却不能承认。倘得罪的是我的先辈或友人,那就请谅解这一点。
  笔者附识。
  七月三日《大晚报》《火炬》。
  〔1〕 本篇最初发表于一九三四年六月二十八日《申报·自由谈》。
  〔2〕 当时上海公共租界工部局有不许倒提鸡鸭在路上走,违者即拘入捕房罚款的规
定。这里所说西洋的慈善家,指当时上海外侨中“西人救牲会”的组织。
  〔3〕 “倒悬” 语见《孟子·公孙丑》:“民之悦之,犹解倒悬也。”
  〔4〕 “生挫驴肉” 据清代钱泳《履园丛话》卷十七:“山西省城外,有晋祠地方
……有酒馆……曰驴香馆。其法以草驴一头,养得极肥,先醉以酒,满身排打。欲割其肉,
先钉四桩,将足捆住;而以木一根横于背,系其头尾,使不得动。初以百滚汤沃其身,将毛
刮尽,再以快刀零割。要食前后腿,或肚当,或背脊,或头尾肉,各随客便;当客下箸时,
其驴尚未死绝也。”活烤鹅掌,据清代顾公燮《消夏闲记摘抄》卷上:“云间叶映榴好食鹅
掌。以鹅置铁楞上,浸火烤炙;鹅跳唬不已,以酱油醋饮之。少焉鹅毙,仅存皮骨,掌大如
扇,味美无伦。”
  又唐代张族鸟《朝野佥载》卷二也记载过活烤鹅鸭和活烤驴的残虐食法。
  〔5〕 舆台 是古代奴隶中两个等级的名称,后泛指被奴役的人。
  〔6〕 西崽 旧时对西洋人雇用的中国男仆的蔑称。
玩 具〔1〕
宓子章
  今年是儿童年〔2〕。我记得的,所以时常看看造给儿童的玩具。
  马路旁边的洋货店里挂着零星小物件,纸上标明,是从法国运来的,但我在日本的玩具
店看见一样的货色,只是价钱更便宜。在担子上,在小摊上,都卖着渐吹渐大的橡皮泡,上
面打着一个印子道:“完全国货”,可见是中国自己制造的了。然而日本孩子玩着的橡皮泡
上,也有同样的印子,那却应该是他们自己制造的。
  大公司里则有武器的玩具:指挥刀,机关枪,坦克车……。
  然而,虽是有钱人家的小孩,拿着玩的也少见。公园里面,外国孩子聚沙成为圆堆,横
插上两条短树干,这明明是在创造铁甲炮车了,而中国孩子是青白的,瘦瘦的脸,躲在大人
的背后,羞怯的,惊异的看着,身上穿着一件斯文之极的长衫。
  我们中国是大人用的玩具多:姨太太,雅片枪,麻雀牌,《毛毛雨》,科学灵乩,金刚
法会,还有别的,忙个不了,没有工夫想到孩子身上去了。虽是儿童年,虽是前年身历了战
祸,也没有因此给儿童创出一种纪念的小玩意,一切都是照样抄。然则明年不是儿童年了,
那情形就可想。
  但是,江北人却是制造玩具的天才。他们用两个长短不同的竹筒,染成红绿,连作一排
,筒内藏一个弹簧,旁边有一个把手,摇起来就格格的响。这就是机关枪!也是我所见的惟
一的创作。我在租界边上买了一个,和孩子摇着在路上走,文明的西洋人和胜利的日本人看
见了,大抵投给我们一个鄙夷或悲悯的苦笑。
  然而我们摇着在路上走,毫不愧恧,因为这是创作。前年以来,很有些人骂着江北人〔
3〕,好像非此不足以自显其高洁,现在沉默了,那高洁也就渺渺然,茫茫然。而江北人却
创造了粗笨的机枪玩具,以坚强的自信和质朴的才能与文明的玩具争。他们,我以为是比从
外国买了极新式的武器回来的人物,更其值得赞颂的,虽然也许又有人会因此给我一个鄙夷
或悲悯的冷笑。
  六月十一日。
  〔1〕 本篇最初发表于一九三四年六月十四日《申报·自由谈》。
  〔2〕 儿童年 一九三三年十月,中华慈幼协会曾根据上海儿童幸福委员会的提议,
呈请国民党政府定一九三四年为儿童年。后来国民党政府于一九三四年三月发出“训令”,
改定一九三五年为儿童年。
  但上海市儿童幸福委员会经上海市政府批准,仍单独定一九三四年为儿童年。
  〔3〕 江北人 这里的江北指江苏境内长江以北,淮河以南一带。
  一九三二年一二八战争后,日军占领闸北,利用汉奸组织了“上海北市地方人民维持会
”,为非作歹。该会头目胡立夫等多为江北人,因此引起当时一般群众对江北人的恶感。
零  食〔1〕
莫 朕
  出版界的现状,期刊多而专书少,使有心人发愁,小品多而大作少,又使有心人发愁。
人而有心,真要“日坐愁城”了。
  但是,这情形是由来已久的,现在不过略有变迁,更加显著而已。
  上海的居民,原就喜欢吃零食。假使留心一听,则屋外叫卖零食者,总是“实繁有徒”
〔2〕。桂花白糖伦教糕〔3〕,猪油白糖莲心粥,虾肉馄饨面,芝麻香蕉,南洋芒果,西
路(暹罗)蜜橘,瓜子大王,还有蜜饯,橄榄,等等。只要胃口好,可以从早晨直吃到半夜
,但胃口不好也不妨,因为这又不比肥鱼大肉,分量原是很少的。那功效,据说,是在消闲
之中,得养生之益,而且味道好。
  前几年的出版物,是有“养生之益”的零食,或曰“入门”,或曰“ABC”,或曰“
概论”,总之是薄薄的一本,只要化钱数角,费时半点钟,便能明白一种科学,或全盘文学
,或一种外国文。意思就是说,只要吃一包五香瓜子,便能使这人发荣滋长,抵得吃五年饭
。试了几年,功效不显,于是很有些灰心了。一试验,如果有名无实,是往往不免灰心的,
例如现在已经很少有人修仙或炼金,而代以洗温泉和买奖券,便是试验无效的结果。于是放
松了“养生”这一面,偏到“味道好”那一面去了。自然,零食也还是零食。上海的居民,
和零食是死也分拆不开的。
  于是而出现了小品,但也并不是新花样。当老九章〔4〕生意兴隆的时候,就有过《笔
记小说大观》〔5〕之流,这是零食一大箱;待到老九章关门之后,自然也跟着成了一小撮
。分量少了,为什么倒弄得闹闹嚷嚷,满城风雨的呢?我想,这是因为在担子上装起了篆字
的和罗马字母合璧的年红电灯〔6〕的招牌。
  然而,虽然仍旧是零食,上海居民的感应力却比先前敏捷了,否则又何至于闹嚷嚷。但
这也许正因为神经衰弱的缘故。假使如此,那么,零食的前途倒是可虑的。
  六月十一日。
  〔1〕 本篇最初发表于一九三四年六月十六日《申报·自由谈》。
  〔2〕 “实繁有徒” 语见《尚书·仲虺之诰》,意思是这种人确实不少。
  〔3〕 伦教糕 一种广东式糕点。
  〔4〕 老九章 指上海老九章绸缎庄,约在一八六○年间开设。一九三四年二月因绸
业衰落,股东退伙,宣告清算结束。后来又曾重新组织开设老九章公记绸缎庄。
  〔5〕 《笔记小说大观》 上海进步书局编印的一套丛书,汇辑自唐代至清代的杂史
、笔记而成,共出九辑(包括外集),约六十册为一辑,最初四辑在一九一八年左右出版,
后几辑于数年后出版。
  〔6〕 年红电灯 即霓虹灯。
“此生或彼生”〔1〕
白 道
  “此生或彼生”。
  现在写出这样五个字来,问问读者:是什么意思?
  倘使在《申报》上,见过汪懋祖〔2〕先生的文章,“……例如说‘这一个学生或是那
一个学生’,文言只须‘此生或彼生’即已明了,其省力为何如?……”的,那就也许能够
想到,这就是“这一个学生或是那一个学生”的意思。
  否则,那回答恐怕就要迟疑。因为这五个字,至少还可以有两种解释:一,这一个秀才
或是那一个秀才(生员);二,这一世或是未来的别一世。
  文言比起白话来,有时的确字数少,然而那意义也比较的含胡。我们看文言文,往往不
但不能增益我们的智识,并且须仗我们已有的智识,给它注解,补足。待到翻成精密的白话
之后,这才算是懂得了。如果一径就用白话,即使多写了几个字,但对于读者,“其省力为
何如”?
  我就用主张文言的汪懋祖先生所举的文言的例子,证明了文言的不中用了。
  六月二十三日。
    D    D
  〔1〕 本篇最初发表于一九三四年六月三十日《中华日报·动向》。
  〔2〕 汪懋祖(1891—1949) 字典存,江苏吴县人,曾任北京女子师范大
学哲教系主任、江苏省立苏州中学校长。当时是国民党中央政治学校教授。“五四”时期他
就鼓吹文言,反对新文化运动。一九三四年又鼓吹中小学尊孔读经和课本改用文言,这里所
引的话见他在六月二十一日《申报》发表的《中小学文言运动》一文:“学习文言固较寻常
语言稍难,……而应用上之省力,则阅者作者以及印工皆较经济,若用耳不用目,固无须文
言。若须用目则文言尚矣。因文言为语体之缩写,语言注重音义,而文言音义之外,尚有形
可察。例如说:
  ‘这一个学生或是那一个学生’,文言只须‘此生或彼生’即已明了,其省力为何如。”
正是时候〔1〕
张承禄
  “山梁雌雉,时哉时哉!”〔2〕东西是自有其时候的。
  圣经,佛典,受一部分人们的奚落已经十多年了,“觉今是而昨非”〔3〕,现在就是
复兴的时候。关岳〔4〕,是清朝屡经封赠的神明,被民元革命所闲却;从新记得,是袁世
凯的晚年,但又和袁世凯一同盖了棺;而第二次从新记得,则是在现在。
  这时候,当然要重文言,掉文袋〔5〕,标雅致,看古书。
  如果是小家子弟,则纵使外面怎样大风雨,也还要勇往直前,拚命挣扎的,因为他没有
安稳的老巢可归,只得向前干。虽然成家立业之后,他也许修家谱,造祠堂,俨然以旧家子
弟自居,但这究竟是后话。倘是旧家子弟呢,为了逞雄,好奇,趋时,吃饭,固然也未必不
出门,然而只因为一点小成功,或者一点小挫折,都能够使他立刻退缩。这一缩而且缩得不
小,简直退回家,更坏的是他的家乃是一所古老破烂的大宅子。
  这大宅子里有仓中的旧货,有壁角的灰尘,一时实在搬不尽。倘有坐食的余闲,还可以
东寻西觅,那就修破书,擦古瓶,读家谱,怀祖德,来消磨他若干岁月。如果是穷极无聊了
,那就更要修破书,擦古瓶,读家谱,怀祖德,甚而至于翻肮脏的墙根,开空虚的抽屉,想
发见连他自己也莫名其妙的宝贝,来救这无法可想的贫穷。这两种人,小康和穷乏,是不同
的,悠闲和急迫,是不同的,因而收场的缓促,也不同的,但当这时候,却都正在古董中讨
生活,所以那主张和行为,便无不同,而声势也好像见得浩大了。
  于是就又影响了一部分的青年们,以为在古董中真可以寻出自己的救星。他看看小康者
,是这么闲适,看看急迫者,是这么专精,这,就总应该有些道理。会有仿效的人,是当然
的。然而,时光也绝不留情,他将终于得到一个空虚,急迫者是妄想,小康者是玩笑。主张
者倘无特操,无灼见,则说古董应该供在香案上或掷在茅厕里,其实,都不过在尽一时的自
欺欺人的任务,要寻前例,是随处皆是的。
  六月二十三日。
  〔1〕 本篇最初发表于一九三四年六月二十六日《申报·自由谈》。
  〔2〕 “山梁雌雉,时哉时哉!” 语见《论语·乡党》。
  〔3〕 “觉今是而昨非” 语见晋代陶渊明《归去来兮辞》。
  〔4〕 关岳 指关羽和岳飞。万历四十二年(1614),明朝政府封关羽为“三界
伏魔大帝”,并在宫中设庙奉祀。清朝对关羽累加封号,称“忠义、神武、灵佑、仁勇、威
显、护国、保民、精诚、绥靖、翊赞、宣德关圣大帝”。清末民初祭祀渐废。一九一四年袁
世凯在称帝前重新下令合祀关岳。一九三四年广东军阀陈济棠又向国民党政府提议恢复孔丘
及关岳祀典,并于该年三月二十八日举行“仲春上戊祀关岳典礼”。
  〔5〕 掉文袋 又叫掉书袋。《南唐书·彭利用传》:“言必据书史,断章破句,以
代常谈,俗谓之掉书袋。”
论 重 译〔1〕
史 贲
  穆木天先生在二十一日的《火炬》上,反对作家的写无聊的游记之类,以为不如给中国
介绍一点上起希腊罗马,下至现代的文学名作。〔2〕我以为这是很切实的忠告。但他在十
九日的《自由谈》上,却又反对间接翻译,说“是一种滑头办法”,虽然还附有一些可恕的
条件〔3〕。这是和他后来的所说冲突的,也容易启人误会,所以我想说几句。
  重译确是比直接译容易。首先,是原文的能令译者自惭不及,怕敢动笔的好处,先由原
译者消去若干部分了。译文是大抵比不上原文的,就是将中国的粤语译为京语,或京语译成
沪语,也很难恰如其分。在重译,便减少了对于原文的好处的踌躇。其次,是难解之处,忠
实的译者往往会有注解,可以一目了然,原书上倒未必有。但因此,也常有直接译错误,而
间接译却不然的时候。
  懂某一国文,最好是译某一国文学,这主张是断无错误的,但是,假使如此,中国也就
难有上起希罗,下至现代的文学名作的译本了。中国人所懂的外国文,恐怕是英文最多,日
文次之,倘不重译,我们将只能看见许多英美和日本的文学作品,不但没有伊卜生,没有伊
本涅支〔4〕,连极通行的安徒生的童话,西万提司〔5〕的《吉诃德先生》,也无从看见
了。这是何等可怜的眼界。自然,中国未必没有精通丹麦,诺威〔6〕,西班牙文字的人们
,然而他们至今没有译,我们现在的所有,都是从英文重译的。连苏联的作品,也大抵是从
英法文重译的。
  所以我想,对于翻译,现在似乎暂不必有严峻的堡垒。最要紧的是要看译文的佳良与否
,直接译或间接译,是不必置重的;是否投机,也不必推问的。深通原译文的趋时者的重译
本,有时会比不甚懂原文的忠实者的直接译本好,日本改造社〔7〕译的《高尔基全集》,
曾被有一些革命者斥责为投机,但革命者的译本出,却反而显出前一本的优良了。不过也还
要附一个条件,并不很懂原译文的趋时者的速成译本,可实在是不可恕的。
  待到将来各种名作有了直接译本,则重译本便是应该淘汰的时候,然而必须那译本比旧
译本好,不能但以“直接翻译”当作护身的挡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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