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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迅全集

_155 鲁迅(现代)
江畔》,是和法捷耶夫〔4〕的《毁灭》相像的文章,其中还举着例证。这恐怕不能说是“
英雄所见略同”罢。因为生吞活剥的模样,实在太明显了。
  但是,生吞活剥也要有本领,杨先生似乎还差一点。例如《毁灭》的译本,开头是——
“在阶石上锵锵地响着有了损伤的日本指挥刀,莱奋生走到后院去了,……”
  而《鸭绿江畔》的开头是——“当金蕴声走进庭园的时候,他那损伤了的日本式的指挥
刀在阶石上噼啪地响着。……”
  人名不同了,那是当然的;响声不同了,也没有什么关系,最特别的是他在“日本”之
下,加了一个“式”字。这或者也难怪,不是日本人,怎么会挂“日本指挥刀”呢?一定是
照日本式样,自己打造的了。
  但是,我们再来想一想:莱奋生所带的是袭击队,自然是袭击敌人,但也夺取武器。自
己的军器是不完备的,一有所得,便用起来。所以他所挂的正是“日本的指挥刀”,并不是
“日本式”。
  文学家看小说,并且豫备抄袭的,可谓关系密切的了,而尚且如此粗心,岂不可叹也夫!
  五月七日。
  〔1〕 本篇最初发表于一九三四年五月十日《中华日报·动向》。
  〔2〕 阿芷 即叶紫(1910—1939),湖南益阳人,作家。他在一九三四年
五月六日《中华日报·动向》上发表的文章是《洋形式的窃取与洋内容的借用》。
  〔3〕 杨昌溪 “民族主义文学”的追随者,他的中篇小说《鸭绿江畔》发表于一九
三三年八月《汗血月刊》第一卷第五期。
  〔4〕 法捷耶夫(A.A._]IXXY,1901—1956) 苏联作家。作品有长篇
小说《毁灭》、《青年近卫军》等。《毁灭》由鲁迅译成中文,一九三一年先由大江书铺出
版,译者署名隋洛文,继以“三闲书屋”名义自费重版,译者改署鲁迅。
化名新法〔1〕
白 道
  杜衡和苏汶〔2〕先生在今年揭破了文坛上的两种秘密,也是坏风气:一种是批评家的
圈子,一种是文人的化名。
  但他还保留着没有说出的秘密——圈子中还有一种书店编辑用的橡皮圈子,能大能小,
能方能圆,只要是这一家书店出版的书籍,这边一套,“行”,那边一套,也“行”。
  化名则不但可以变成别一个人,还可以化为一个“社”。
  这个“社”还能够选文,作论,说道只有某人的作品,“行”,某人的创作,也“行”。
  例如“中国文艺年鉴社”所编的《中国文艺年鉴》〔3〕前面的“鸟瞰”。据它的“瞰
”法,是:苏汶先生的议论,“行”,杜衡先生的创作,也“行”。
  但我们在实际上再也寻不着这一个“社”。
  查查这“年鉴”的总发行所:现代书局;看看《现代》〔4〕杂志末一页上的编辑者:
施蛰存,杜衡。
  孙行者神通广大,不单会变鸟兽虫鱼,也会变庙宇,眼睛变窗户,嘴巴变庙门,只有尾
巴没处安放,就变了一枝旗竿,竖在庙后面。〔5〕但那有只竖一枝旗竿的庙宇的呢?它的
被二郎神看出来的破绽就在此。
  “除了万不得已之外”,“我希望”一个文人也不要化为“社”,倘使只为了自吹自捧
,那真是“就近又有点卑劣
了”。〔6〕
  五月十日。
  〔1〕 本篇最初发表于一九三四年五月十三日《中华日报·动向》。
  〔2〕 杜衡即苏汶。他所说“批评家的圈子”,参看本卷第429页注〔2〕。他所
说“文人的化名”,见一九三四年五月《现代》月刊第五卷第一期他所发表的《谈文人的假
名》。
  〔3〕 《中国文艺年鉴》 指一九三二年上海现代书局出版的《中国文艺年鉴》,杜
衡、施蛰存编辑。年鉴卷首的《一九三二年中国文坛鸟瞰》一文,为苏汶鼓吹的“文艺自由
论”辩护,同时吹捧杜衡在创作方面对现实主义文学“给了最大的供献”。鲁迅在一九三四
年四月十一日致日本增田涉信中曾说:“所谓‘文艺年鉴社’,实际并不存在,是现代书局
的变名。写那篇《鸟瞰》的人是杜衡,一名苏汶,……
  在那篇《鸟瞰》中,只要与现代书局刊物有关的人,都写得很好,其他的人则多被抹杀
。而且还假冒别人文章来吹捧自己。”
  〔4〕 《现代》 文艺月刊,施蛰存、杜衡编辑,上海现代书局出版,一九三二年五
月创刊,一九三五年三月改为综合性月刊,汪馥泉编辑,同年五月出至第六卷第四期停刊。
  〔5〕 孙行者和二郎神斗法,尾巴变成旗竿的故事,见明代吴承恩《西游记》第六回。
  〔6〕 苏汶在《谈文人的假名》中曾说:“用笔名无可反对,但我希望除了万不得已
之外,每人是用着固定的笔名为妥……”又说:“有一种是为的逃避文责,就近又有点卑劣
了。”
读几本书〔1〕
邓当世
  读死书会变成书呆子,甚至于成为书厨,早有人反对过了,时光不绝的进行,反读书的
思潮也愈加彻底,于是有人来反对读任何一种书。他的根据是叔本华的老话,说是倘读别人
的著作,不过是在自己的脑里给作者跑马。〔2〕这对于读死书的人们,确是一下当头棒,
但为了与其探究,不如跳舞,或者空暴躁,瞎牢骚的天才起见,却也是一句值得绍介的金言
。不过要明白:死抱住这句金言的天才,他的脑里却正被叔本华跑了一趟马,踏得一塌胡涂
了。
  现在是批评家在发牢骚,因为没有较好的作品;创作家也在发牢骚,因为没有正确的批
评。张二说李四的作品是象征主义〔3〕,于是李四也自以为是象征主义,读者当然更以为
是象征主义。然而怎样是象征主义呢?向来就没有弄分明,只好就用李四的作品为证。所以
中国之所谓象征主义,和别国之所谓Symbolism是不一样的,虽然前者其实是后者
的译语,然而听说梅特林〔4〕是象征派的作家,于是李四就成为中国的梅特林了。此外中
国的法朗士〔5〕,中国的白璧德〔6〕,中国的吉尔波丁〔7〕,中国的高尔基〔8〕…
…还多得很。然而真的法朗士他们的作品的译本,在中国却少得很。莫非因为都有了“国货
”的缘故吗?
  在中国的文坛上,有几个国货文人的寿命也真太长;而洋货文人的可也真太短,姓名刚
刚记熟,据说是已经过去了。
  易卜生〔9〕大有出全集之意,但至今不见第三本;柴霍甫〔10〕和莫泊桑〔11〕
的选集,也似乎走了虎头蛇尾运。但在我们所深恶痛疾的日本,《吉诃德先生》和《一千一
夜》是有全译的;沙士比亚,歌德,……都有全集;托尔斯泰的有三种,陀思妥也夫斯基的
有两种。
  读死书是害己,一开口就害人;但不读书也并不见得好。
  至少,譬如要批评托尔斯泰,则他的作品是必得看几本的。自然,现在是国难时期,那
有工夫译这些书,看这些书呢,但我所提议的是向着只在暴躁和牢骚的大人物,并非对于正
在赴难或“卧薪尝胆”的英雄。因为有些人物,是即使不读书,也不过玩着,并不去赴难的

  五月十四日。
  〔1〕 本篇最初发表于一九三四年五月十八日《申报·自由谈》。
  〔2〕 上海《人言》周刊第一卷第十期(一九三四年四月二十一日)载有胡雁的《谈
读书》一文,先引叔本华“脑子里给别人跑马”的话,然后说“看过一本书,是让人跑过一
次马,看的书越多,脑子便变成跑马场,处处是别人的马的跑道,……我想,书大可不必读
。”按叔本华在《读书和书籍》等文中,反对读书,认为“读书时,我们的脑已非自己的活
动地。这是别人的思想的战场了”,主张“由自己思想得来真理”。
  〔3〕 象征主义 十九世纪末叶在法国兴起的颓废主义文艺思潮中的一个流派。它认
为现实世界是虚幻的、痛苦的,而“另一世界”是真的、美的。要求用晦涩难解的语言和形
象刺激感官,产生恍惚迷离的神秘联想,形成某种“意象”,即所谓“象征”,借以暗示这
种虚幻的“另一世界”。
  〔4〕 梅特林(M.Maeterlinck,1862—1949) 通译梅特林
克,比利时剧作家,象征主义戏剧的代表。主要作品有剧本《青鸟》等。
  〔5〕 法朗士(A.France,1844—1924) 法国作家。主要作品有
长篇小说《波纳尔之罪》、《黛依丝》及《企鹅岛》等。
  〔6〕 白璧德(I.Babbitt,1865—1933) 美国近代新人文主义
运动的领导者之一。著有《新拉奥孔》、《卢梭与浪漫主义》、《民主和领导》等。
  〔7〕 吉尔波丁(B.Z.cJHdGRJK) 苏联文艺批评家。著有《俄国马克思列宁主?宓乃枷胂惹返取?
  〔8〕 高尔基(M.eGHY\JS,1868—1936) 苏联无产阶级作家。
  主要作品有长篇小说《福玛·高尔捷耶夫》、《母亲》和自传体三部曲《童年》、《在
人间》、《我的大学》等。
  〔9〕 易卜生(H.Ibsen,1828—1906) 挪威剧作家。主要作品有
《玩偶之家》、《国民公敌》、《群鬼》等。当时上海商务印书馆曾出版潘家洵译的《易卜
生集》,只出两册。
  〔10〕 柴霍甫(A.f.gXhGY,1860—1904) 通译契诃夫,俄国作家。
主要作品有《三姊妹》、《樱桃园》等剧本和《变色龙》、《套中人》等大量的短篇小说。
当时开明书店曾出版赵景深译的《柴霍甫短篇杰作集》八册。
  〔11〕 莫泊桑(G.de.Maupassant,1850—1893) 法国
作家。
  主要作品有长篇小说《一生》、《漂亮的朋友》以及短篇小说《羊脂球》等。当时商务
印书馆曾出版李青崖译的《莫泊桑短篇小说集》三册。
一思而行〔1〕
曼 雪
  只要并不是靠这来解决国政,布置战争,在朋友之间,说几句幽默,彼此莞尔而笑,我
看是无关大体的。就是革命专家,有时也要负手散步;理学先生〔2〕总不免有儿女,在证
明着他并非日日夜夜,道貌永远的俨然。小品文大约在将来也还可以存在于文坛,只是以“
闲适”为主〔3〕,却稍嫌不够。
  人间世事,恨和尚往往就恨袈裟。幽默和小品的开初,人们何尝有贰话。然而轰的一声
,天下无不幽默和小品,幽默那有这许多,于是幽默就是滑稽,滑稽就是说笑话,说笑话就
是讽刺,讽刺就是漫骂。油腔滑调,幽默也;“天朗气清”〔4〕,小品也;看郑板桥《道
情》一遍,谈幽默十天,买袁中郎尺牍半本,作小品一卷。〔5〕有些人既有以此起家之势
,势必有想反此以名世之人,于是轰然一声,天下又无不骂幽默和小品。
  其实,则趁队起哄之士,今年也和去年一样,数不在少的。
  手拿黑漆皮灯笼,彼此都莫名其妙。总之,一个名词归化中国,不久就弄成一团糟。伟
人,先前是算好称呼的,现在则受之者已等于被骂;学者和教授,前两三年还是干净的名称
;自爱者闻文学家之称而逃,今年已经开始了第一步。但是,世界上真的没有实在的伟人,
实在的学者和教授,实在的文学家吗?并不然,只有中国是例外。
  假使有一个人,在路旁吐一口唾沫,自己蹲下去,看着,不久准可以围满一堆人;又假
使又有一个人,无端大叫一声,拔步便跑,同时准可以大家都逃散。真不知是“何所闻而来
,何所见而去”〔6〕,然而又心怀不满,骂他的莫名其妙的对象曰“妈的”!但是,那吐
唾沫和大叫一声的人,归根结蒂还是大人物。当然,沉着切实的人们是有的。不过伟人等等
之名之被尊视或鄙弃,大抵总只是做唾沫的替代品而已。
  社会仗这添些热闹,是值得感谢的。但在乌合之前想一想,在云散之前也想一想,社会
未必就冷静了,可是还要像样一点点。
  五月十四日。
  〔1〕 本篇最初发表于一九三四年五月十七日《申报·自由谈》。
  〔2〕 理学先生 理学又称道学,是宋代周敦颐、程颢、程颐、朱熹等人阐释儒家学
说而形成的唯心主义思想体系。它认为“理”是宇宙的本体,把“三纲五常”等封建伦理道
德说成是“天理”,提出“存天理,灭人欲”的主张。信奉和宣传这种学说的人被称为理学
先生。
  〔3〕 指林语堂关于小品文的主张,见《人间世》半月刊第一期(一九三四年四月)
的《发刊词》:“盖小品文……以闲适为格调。”
  〔4〕 “天朗气清” 语见东晋王羲之《兰亭集序》。
  〔5〕 郑板桥作有近似游戏笔墨的道情《老渔翁》等十首。道情原是道士唱的歌曲,
后来演变为一种民间曲调。袁中郎,即袁宏道(1568—1610),字中郎,湖广公安
(今属湖北)人,明代文学家。他和兄宗道、弟中道,反对文学上的复古倾向,主张“独抒
性灵,不拘格套”。袁宏道的作品以小品散文著称。三十年代时,林语堂等在其所办刊物《
论语》,《人间世》上极力推崇袁中郎、郑板桥等人的文章。当时上海时代图书公司出版过
林语堂校阅的《袁中郎全集》,上海南强书局出版过《袁中郎尺牍全稿》。
  〔6〕 “何所闻而来,何所见而去” 语见《世说新语·简傲》,是三国时魏文学家
嵇康对来访的钟会表示简慢的话。
推己及人〔1〕
梦 文
  忘了几年以前了,有一位诗人开导我,说是愚众的舆论,能将天才骂死,例如英国的济
慈〔2〕就是。我相信了。去年看见几位名作家的文章,说是批评家的漫骂,能将好作品骂
得缩回去,使文坛荒凉冷落。〔3〕自然,我也相信了。
  我也是一个想做作家的人,而且觉得自己也确是一个作家,但还没有获得挨骂的资格,
因为我未曾写过创作。并非缩回去,是还没有钻出来。这钻不出来的原因,我想是一定为了
我的女人和两个孩子的吵闹,她们也如漫骂批评家一样,职务是在毁灭真天才,吓退好作品
的。
  幸喜今年正月,我的丈母要见见她的女儿了,她们三个就都回到乡下去。我真是耳目清
静,猗欤休哉,到了产生伟大作品的时代。可是不幸得很,现在已是废历四月初,足足静了
三个月了,还是一点也写不出什么来。假使有朋友问起我的成绩,叫我怎么回答呢?还能归
罪于她们的吵闹吗?
  于是乎我的信心有些动摇。
  我疑心我本不会有什么好作品,和她们的吵闹与否无关。
  而且我又疑心到所谓名作家也未必会有什么好作品,和批评家的漫骂与否无涉。
  不过,如果有人吵闹,有人漫骂,倒可以给作家的没有作品遮羞,说是本来是要有的,
现在给他们闹坏了。他于是就像一个落难小生,纵使并无作品,也能从看客赢得一掬一掬的
同情之泪。
  假使世界上真有天才,那么,漫骂的批评,于他是有损的,能骂退他的作品,使他不成
其为作家。然而所谓漫骂的批评,于庸才是有益的,能保持其为作家,不过据说是吓退了他
的作品。
  在这三足月里,我仅仅有了一点“烟士披离纯”,是套罗兰夫人〔4〕的腔调的:“批
评批评,世间多少作家,借汝之骂以存!”
  五月十四日。
  〔1〕 本篇最初发表于一九三四年五月十八日《中华日报·动向》。
  〔2〕 济慈(J.Keats,1795—1821) 英国诗人。主要作品有长诗
《恩底弥翁》,抒情诗《希腊古瓮颂》、《夜莺颂》等。他的《恩底弥翁》于一八一八年出
版后,由于诗中的民主主义思想和反古典主义倾向,受到保守派批评家的攻击。一八二○年
,他因肺病恶化到意大利疗养,次年去世。他的朋友——英国诗人拜伦在长诗《唐璜》第十
一歌中写道:“济慈被一篇批评杀死了,正当他可望写出伟大的作品。”
  〔3〕 苏汶在一九三二年十月《现代》第一卷第六期发表的《“第三种人”的出路》
一文中说:“左翼指导理论家们不管三七念一地把资产阶级这个恶名称加到他们头上去”,
使得一部分作家“永远地沉默,长期地搁笔”。高明在一九三三年十二月《现代》第四卷第
二期发表的《关于批评》一文,也攻击批评家是是“荒僻地带惯常遇见的暴徒!他们对文艺
所做的,不是培植,而是压杀。”
  〔4〕 罗兰夫人(Madame,Roland,1754—1793) 十八世纪
法国大革命时,攫取政权的吉伦特派政府内政部长罗兰的妻子。她曾参与决定吉伦特派的反
动政策。一七九三年五月资产阶级民主派(雅各宾派)掌权后,罗兰夫人于同年十一月被处
死刑。梁启超的《罗兰夫人传》中,曾记她临死时对断头台旁的自由神像说:“自由自由,
天下古今几多之罪恶,假汝之名以行!”
偶  感〔1〕
公 汗
  还记得东三省沦亡,上海打仗的时候,在只闻炮声,不愁炮弹的马路上,处处卖着《推
背图》,这可见人们早想归失败之故于前定了。三年以后,华北华南,同濒危急,而上海却
出现了“碟仙”〔2〕。前者所关心的还是国运,后者却只在问试题,奖券,亡魂。着眼的
大小,固已迥不相同,而名目则更加冠冕,因为这“灵乩”是中国的“留德学生白同君所发
明”,合于“科学”的。
  “科学救国”已经叫了近十年,谁都知道这是很对的,并非“跳舞救国”“拜佛救国”
之比。青年出国去学科学者有之,博士学了科学回国者有之。不料中国究竟自有其文明,与
日本是两样的,科学不但并不足以补中国文化之不足,却更加证明了中国文化之高深。风水
,是合于地理学的,门阀,是合于优生学的,炼丹,是合于化学的,放风筝,是合于卫生学
的。“灵乩”的合于“科学”,亦不过其一而已。
  五四时代,陈大齐〔3〕先生曾作论揭发过扶乩的骗人,隔了十六年,白同先生却用碟
子证明了扶乩的合理,这真叫人从那里说起。
  而且科学不但更加证明了中国文化的高深,还帮助了中国文化的光大。马将桌边,电灯
替代了蜡烛,法会坛上,镁光照出了喇嘛〔4〕,无线电播音所日日传播的,不往往是《狸
猫换太子》,《玉堂春》,《谢谢毛毛雨》〔5〕吗?
  老子曰:“为之斗斛以量之,则并与斗解而窃之。”〔6〕罗兰夫人曰:“自由自由,
多少罪恶,假汝之名以行!”每一新制度,新学术,新名词,传入中国,便如落在黑色染缸
,立刻乌黑一团,化为济私助焰之具,科学,亦不过其一而已。
  此弊不去,中国是无药可救的。
  五月二十日。
  〔1〕 本篇最初发表于一九三四年五月二十五日《申报·自由谈》。
  〔2〕 “碟仙” 当时出现的一种迷信扶乩活动,如上海曾流传“香港科学游艺社”
制造发售的“科学灵乩图”,图上印有“留德白同经多年研究所发明,纯用科学方法构就,
丝毫不带迷信作用”等字句。
  〔3〕 陈大齐 字百年,浙江海盐人,曾任北京大学哲学系教授。
  一九一八年五月,他在《新青年》第四卷第五号发表《辟“灵学”》一文,对当时上海
出现的以“灵学”为招牌的设坛扶乩迷信活动,进行了揭露批判。
  〔4〕 当时举办的时轮金刚法会上,班禅喇嘛诵经作法时,有摄影师在佛殿内使用镁
光灯照明。
  〔5〕 《狸猫换太子》 据小说《三侠五义》有关李宸妃的情节改编的京剧,参看本
卷第344页注〔4〕。《玉堂春》,据《警世通言·玉堂春落难逢夫》改编的京剧,是说
名妓苏三(玉堂春)受诬入狱,后与当了巡按的旧识王金龙重逢的故事。《谢谢毛毛雨》,
三十年代黎锦晖作的流行歌曲。
  〔6〕 “为之斗斛以量之,则并与斗斛而窃之。”见《庄子·渺箧》。
论秦理斋夫人事〔1〕
公 汗
  这几年来,报章上常见有因经济的压迫,礼教的制裁而自杀的记事,但为了这些,便来
开口或动笔的人是很少的。只有新近秦理斋夫人〔2〕及其子女一家四口的自杀,却起过不
少的回声,后来还出了一个怀着这一段新闻记事的自杀者〔3〕,更可见其影响之大了。我
想,这是因为人数多。单独的自杀,盖已不足以招大家的青睐了。
  一切回声中,对于这自杀的主谋者——秦夫人,虽然也加以恕辞;但归结却无非是诛伐
。因为——评论家说——社会虽然黑暗,但人生的第一责任是生存,倘自杀,便是失职,第
二责任是受苦,倘自杀,便是偷安。进步的评论家则说人生是战斗,自杀者就是逃兵,虽死
也不足以蔽其罪。这自然也说得下去的,然而未免太笼统。
  人间有犯罪学者,一派说,由于环境;一派说,由于个人。现在盛行的是后一说,因为
倘信前一派,则消灭罪犯,便得改造环境,事情就麻烦,可怕了。而秦夫人自杀的批判者,
则是大抵属于后一派。
  诚然,既然自杀了,这就证明了她是一个弱者。但是,怎么会弱的呢?要紧的是我们须
看看她的尊翁的信札〔4〕,为了要她回去,既耸之以两家的名声,又动之以亡人的乩语。
我们还得看看她的令弟的挽联:“妻殉夫,子殉母……”不是大有视为千古美谈之意吗?以
生长及陶冶在这样的家庭中的人,又怎么能不成为弱者?我们固然未始不可责以奋斗,但黑
暗的吞噬之力,往往胜于孤军,况且自杀的批判者未必就是战斗的应援者,当他人奋斗时,
挣扎时,败绩时,也许倒是鸦雀无声了。穷乡僻壤或都会中,孤儿寡妇,贫女劳人之顺命而
死,或虽然抗命,而终于不得不死者何限,但曾经上谁的口,动谁的心呢?真是“自经于沟
渎而莫之知也”〔5〕!
  人固然应该生存,但为的是进化;也不妨受苦,但为的是解除将来的一切苦;更应该战
斗,但为的是改革。责别人的自杀者,一面责人,一面正也应该向驱人于自杀之途的环境挑
战,进攻。倘使对于黑暗的主力,不置一辞,不发一矢,而但向“弱者”唠叨不已,则纵使
他如何义形于色,我也不能不说——我真也忍不住了——他其实乃是杀人者的帮凶而已。
  五月二十四日。
  〔1〕 本篇最初发表于一九三四年六月一日《申报·自由谈》。
  〔2〕 奏理斋夫人 姓龚名尹霞,《申报》馆英文译员秦理斋之妻。
  一九三四年二月二十五日秦理斋在上海病逝后,住在无锡的秦的父亲要她回乡,她为了
子女在沪读书等原因不能回去,在受到秦父多次严厉催迫后,五月五日她和女儿希荪、儿子
端、珏四人一同服毒自杀。
  〔3〕 据《申报》一九三四年五月二十二日载:上海福华药房店员陈同福于五月二十
日因经济困难自杀,在他身边发现有从报纸上剪下的关于秦理斋夫人自杀的新闻一纸。
  〔4〕 秦理斋的父亲秦平甫,在四月十一日写给龚尹霞的信上说:
  “汝叔翁在申扶乩,理斋降临,要金钱要棉衣;并云眷属不必居沪,当立时回锡。”又
说:“尊府家法之美,同里称颂……即令堂太夫人之德冠女宗,亦无非以含弘为宗旨:施诸
己而不愿亦勿施于人。汝望善体此意,为贤妇为佳女;沪事及早收束,遵理斋之冥示,早日
回锡。”
  〔5〕 “自经于沟渎而莫之知也” 语见《论语·宪问》。自经,即自缢。
  “……”“CCCC”论补〔1〕
曼 雪
  徐缨〔2〕先生在《人间世》上,发表了这样的题目的论。对于此道,我没有那么深造
,但“愚者千虑,必有一得”〔3〕,所以想来补一点,自然,浅薄是浅薄得多了。
  “……”是洋货,五四运动之后这才输入的。先前林琴南先生译小说时,夹注着“此语
未完”的,便是这东西的翻译。
  在洋书上,普通用六点,吝啬的却只用三点。然而中国是“地大物博”的,同化之际,
就渐渐的长起来,九点,十二点,以至几十点;有一种大作家,则简直至少点上三四行,以
见其中的奥义,无穷无尽,实在不可以言语形容。读者也大抵这样想,有敢说觉不出其中的
奥义的罢,那便是低能儿。
  然而归根结蒂,也好像终于是安徒生〔4〕童话里的“皇帝的新衣”,其实是一无所有
;不过须是孩子,才会照实的大声说出来。孩子不会看文学家的“创作”,于是在中国就没
有人来道破。但天气是要冷的,光着身子不能整年在路上走,到底也得躲进宫里去,连点几
行的妙文,近来也不大看见了。
  “CC”是国货,《穆天子传》〔5〕上就有这玩意儿,先生教我说:是阙文。这阙文也
闹过事,曾有人说“口生垢,口戕口”〔6〕的三个口字,也是阙文,又给谁大骂了一顿。
不过先前是只见于古人的著作里的,无法可补,现在却见于今人的著作上了,欲补不能。到
目前,则渐有代以“××”的趋势。这是从日本输入的。这东西多,对于这著作的内容,我
们便预觉其激烈。但是,其实有时也并不然。胡乱×它几行,印了出来,固可使读者佩服作
家之激烈,恨检查员之峻严,但送检之际,却又可使检查员爱他的顺从,许多话都不敢说,
只×得这么起劲。一举两得,比点它几行更加巧妙了。中国正在排日,这一条锦囊妙计,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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