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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迅全集

_153 鲁迅(现代)
  〔1〕 本篇最初发表于一九三四年一月二十一日《申报·自由谈》。
  〔2〕 用一个一定的圈子向作品上面套等论调,曾见于当时《现代》月刊所载的文章
。如第四卷第三期(一九三四年一月)载刘莹姿《我所希望于新文坛上之批评家者》一文,
说批评家“拿一套外国或本国的时髦圈子来套量作品的高低大小”,“这是充分地表明了我
国新文坛尚无真挚伟大的批评家。”又第四卷第一期(一九三三年十一月)载苏汶《新的公
式主义》一文中说:“友人张天翼君在他的短篇集《蜜蜂》的‘自题’里,对于近来的一些
批评家,曾经说了几句很有趣的话,他说:‘他(指一位批评者——汶注)是不知从什么地
方拿来了一个圈子,就拿这去套一切的文章。小了不合适,大了套不进:不行。恰恰套住:
行。’”
  〔3〕 关于张献忠考秀才的说法,见清代彭遵泗的《蜀碧》一书:
  “贼诡称试士,于贡院前左右,设长绳离地四尺,按名序立,凡身过绳者,悉驱至西门
外青羊宫杀之,前后近万人,笔砚委积如山。”
漫  骂〔1〕
倪朔尔
  还有一种不满于批评家的批评,是说所谓批评家好“漫骂”〔2〕,所以他的文字并不
是批评。
  这“漫骂”,有人写作“粻骂”,也有人写作“谩骂”,我不知道是否是一样的函义。
但这姑且不管它也好。现在要问的是怎样的是“漫骂”。
  假如指着一个人,说道:这是婊子!如果她是良家,那就是漫骂;倘使她实在是做卖笑
生涯的,就并不是漫骂,倒是说了真实。诗人没有捐班,富翁只会计较,因为事实是这样的
,所以这是真话,即使称之为漫骂,诗人也还是捐不来,这是幻想碰在现实上的小钉子。
  有钱不能就有文才,比“儿女成行”并不一定明白儿童的性质更明白。“儿女成行”只
能证明他两口子的善于生,还会养,却并无妄谈儿童的权利。要谈,只不过不识羞。这好像
是漫骂,然而并不是。倘说是的;就得承认世界上的儿童心理学家,都是最会生孩子的父母

  说儿童为了一点食物就会打起来,是冤枉儿童的,其实是漫骂。儿童的行为,出于天性
,也因环境而改变,所以孔融〔3〕会让梨。打起来的,是家庭的影响,便是成人,不也有
争家私,夺遗产的吗?孩子学了样了。
  漫骂固然冤屈了许多好人,但含含胡胡的扑灭“漫骂”,却包庇了一切坏种。
  一月十七日。
  〔1〕 本篇最初发表于一九三四年一月二十二日《申报·自由谈》。
  〔2〕 批评家好“漫骂” 一九三三年十二月二十六日《申报·自由谈》载侍桁《关
于批评》一文说:“看过去批评的论争,我们不能不说愈是那属于无味的谩骂式的,而愈是
有人喜欢来参加”,这种“谩骂的批评”,“我们不认为是批评”。
  〔3〕 孔融(153—208) 东汉鲁国(今山东曲阜)人,文学家。
  关于他让梨的故事,见《世说新语》南朝梁刘峻注引《融别传》:“融四岁与兄食梨,
辄引小者。人问其故,答曰:‘小儿法当取小者。’”
  “京派”与“海派”〔1〕
栾廷石
  自从北平某先生在某报上有扬“京派”而抑“海派”之言,颇引起了一番议论。最先是
上海某先生在某杂志上的不平,且引别一某先生的陈言,以为作者的籍贯,与作品并无关系
,要给北平某先生一个打击。〔2〕其实,这是不足以服北平某先生之心的。所谓“京派”
与“海派”,本不指作者的本籍而言,所指的乃是一群人所聚的地域,故“京派”非皆北平
人,“海派”亦非皆上海人。梅兰芳〔3〕博士,戏中之真正京派也,而其本贯,则为吴下
。但是,籍贯之都鄙,固不能定本人之功罪,居处的文陋,却也影响于作家的神情,孟子曰
:“居移气,养移体”〔4〕,此之谓也。北京是明清的帝都,上海乃各国之租界,帝都多
官,租界多商,所以文人之在京者近官,没海者近商,近官者在使官得名,近商者在使商获
利,而自己也赖以糊口。要而言之,不过“京派”是官的帮闲,“海派”则是商的帮忙而已
。但从官得食者其情状隐,对外尚能傲然,从商得食者其情状显,到处难于掩饰,于是忘其
所以者,遂据以有清浊之分。而官之鄙商,固亦中国旧习,就更使“海派”在“京派”的眼
中跌落了。
  而北京学界,前此固亦有其光荣,这就是五四运动的策动。现在虽然还有历史上的光辉
,但当时的战士,却“功成,名遂,身退”者有之,“身稳”者有之,“身升”者更有之,
好好的一场恶斗,几乎令人有“若要官,杀人放火受招安”〔5〕之感。“昔人已乘黄鹤去
,此地空余黄鹤楼”〔6〕,前年大难临头,北平的学者们所想援以掩护自己的是古文化,
而惟一大事,则是古物的南迁,〔7〕这不是自己彻底的说明了北平所有的是什么了吗?
  但北平究竟还有古物,且有古书,且有古都的人民。在北平的学者文人们,又大抵有着
讲师或教授的本业,论理,研究或创作的环境,实在是比“海派”来得优越的,我希望着能
够看见学术上,或文艺上的大著作。
  一月三十日。
  〔1〕 本篇最初发表于一九三四年二月三日《申报·自由谈》。
  〔2〕 北平某先生 指沈从文,湖南凤凰人,作家。他在一九三三年十月十八日天津
《大公报·文艺副刊》第九期发表《文学者的态度》一文,批评一些文人对文学创作缺乏“
认真严肃”的作风,说这类人“在上海寄生于书店,报馆,官办的杂志,在北京则寄生于大
学,中学,以及种种教育机关中”;“或在北京教书,或在上海赋闲;教书的大约每月皆有
三百元至五百元的固定收入,赋闲的则每礼拜必有三五次谈话会之类列席”。上海某先生,
指苏汶(杜衡)。他在一九三三年十二月上海《现代》月刊第四卷第二期发表《文人在上海
》一文,为上海文人进行辩解,对“不问一切情由而用‘海派文人’这名词把所有居留在上
海的文人一笔抹杀”表示不满,文中还提到:“仿佛记得鲁迅先生说过,连个人的极偶然而
且往往不由自主的姓名和籍贯,都似乎也可以构成罪状而被人所讥笑,嘲讽。”此后,沈从
文又发表《论“海派”》等文,曹聚仁等也参加这一争论。
  〔3〕 梅兰芳(1894—1961) 名澜,字畹华,江苏泰州人,京剧表演艺术
家。一九三○年梅兰芳在美国演出时,美国波摩那大学及南加州大学曾授与他文学博士的荣
誉学位。
  〔4〕 “居移气,养移体” 语见《孟子·尽心》。
  〔5〕 “若要官,杀人放火受招安” 语出宋代庄季裕《鸡肋编》:“建炎后俚语,
有见当时之事者:如……欲得官,杀人放火受招安;欲得富,赶著行在卖酒醋。”
  〔6〕 “昔人已乘黄鹤去,此地空余黄鹤楼” 参看本卷第13页注〔5〕。
  〔7〕 关于北平学者以古文化掩护自己和古物南迁,参看本卷第13页注〔6〕、〔
2〕。
北人与南人〔1〕
栾廷石
  这是看了“京派”与“海派”的议论之后,牵连想到的
——
  北人的卑视南人,已经是一种传统。这也并非因为风俗习惯的不同,我想,那大原因,
是在历来的侵入者多从北方来,先征服中国之北部,又携了北人南征,所以南人在北人的眼
中,也是被征服者。
  二陆〔2〕入晋,北方人士在欢欣之中,分明带着轻薄,举证太烦,姑且不谈罢。容易
看的是,羊墟之〔3〕的《洛阳伽蓝记》中,就常诋南人,并不视为同类。至于元,则人民
截然分为四等〔4〕,一蒙古人,二色目人,三汉人即北人,第四等才是南人,因为他是最
后投降的一伙。最后投降,从这边说,是矢尽援绝,这才罢战的南方之强〔5〕,从那边说
,却是不识顺逆,久梗王师的贼。孑遗〔6〕自然还是投降的,然而为奴隶的资格因此就最
浅,因为浅,所以班次就最下,谁都不妨加以卑视了。
  到清朝,又重理了这一篇账,至今还流衍着余波;如果此后的历史是不再回旋的,那真
不独是南人的如天之福。
  当然,南人是有缺点的。权贵南迁〔7〕,就带了腐败颓废的风气来,北方倒反而干净
。性情也不同,有缺点,也有特长,正如北人的兼具二者一样。据我所见,北人的优点是厚
重,南人的优点是机灵。但厚重之弊也愚,机灵之弊也狡,所以某先生〔8〕曾经指出缺点
道:北方人是“饱食终日,无所用心”;南方人是“群居终日,言不及义”。就有闲阶级而
言,我以为大体是的确的。
  缺点可以改正,优点可以相师。相书上有一条说,北人南相,南人北相者贵。我看这并
不是妄语。北人南相者,是厚重而又机灵,南人北相者,不消说是机灵而又能厚重。昔人之
所谓“贵”,不过是当时的成功,在现在,那就是做成有益的事业了。这是中国人的一种小
小的自新之路。
  不过做文章的是南人多,北方却受了影响。北京的报纸上,油嘴滑舌,吞吞吐吐,顾影
自怜的文字不是比六七年前多了吗?这倘和北方固有的“贫嘴”一结婚,产生出来的一定是
一种不祥的新劣种!
  一月三十日。
  〔1〕 本篇最初发表于一九三四年二月四日《申报·自由谈》。
  〔2〕 二陆 指陆机、陆云兄弟。陆机(261—303),字士衡;陆云(262
—303),字士龙,吴郡华亭(今上海市松江)人。二人都是西晋文学家。祖父陆逊、父
亲陆抗皆三国时吴国名将。晋灭吴后,机、云兄弟同至晋都洛阳,往见西晋大臣张华,《世
说新语》南朝梁刘峻注引《晋阳秋》说:“司空张华见而说之,曰:‘平吴之利,在获二俊
。’”又《世说新语·方正》载二陆入晋后,“卢志(按为北方士族)于众坐,问陆士衡:
‘陆逊陆抗,是君何物?’”《世说新语·简傲》载二陆拜访刘道真的情形说:“礼毕,初
无他言,唯问:‘东吴有长柄壶卢,卿得种来不?’陆兄弟殊失望,乃悔往。”
  〔3〕 羊墟之 羊一作杨。北魏北平(今河北满城)人。《洛阳伽蓝记》,五卷,作
于东魏武定五年(547),其中时有轻视南人的话,如卷二记中原氏族杨元慎故意说能治
陈庆之(南朝梁将领,当时在洛阳)的病时的情景:“元慎即含水*e庆之曰:‘吴人之鬼,
住居建康,小作冠帽,短制衣裳。自呼阿依,语则阿傍。菰稗为饭,茗饮作浆。呷啜羹,
唼嗍蟹黄。手把亲舒,口嚼槟榔……’庆之伏枕曰:‘杨君见辱深矣!’自此后,吴儿更不
敢解语。”又卷三记南齐秘书丞王肃投奔北魏后的情形说:“(王肃)不食羊肉及酪浆等物
,常饭鲫鱼羹,渴饮茗汁。京师士子道肃一饮一斗,号为漏鞍。……时给事中刘缟慕肃之风
,专习茗饮。彭城王谓缟曰:‘卿不慕王侯八珍,好苍头水厄。海上有逐臭之夫,里内有学
颦之妇,以卿言之,即是也。’其彭城王家有吴奴,以此言戏之。自是朝贵宴会虽设茗饮,
皆耻不复食,惟江表残民远来降者好之。”
  〔4〕 元代把所统治的人民划分为四等:前三等据元末明初陶宗仪《南村辍耕录·氏
族》载为:一、蒙古人。二、色目人,包括钦察、唐兀、回回等族,是蒙古人侵入中原前已
征服的西域人。三、汉人,包括契丹、高丽等族及在金人治下北中国的汉族人。又有第四等
:南人,据钱大昕《十驾斋养新录》卷九说,“汉人南人之分,以宋金疆域为断,江浙湖广
江西三行省为南人,河南省唯江北淮南诸路为南人。”
  〔5〕 南方之强 语见《中庸》第十章:“南方之强也,君子居之。”
  〔6〕 孑遗 这里指前朝的遗民。语出《诗经·大雅·云汉》:
  “周余黎民,靡有孑遗。”
  〔7〕 权贵南迁 指汉族统治者不能抵御北方少数民族奴隶主的入侵,把政权转移到
南方。如东晋为北方匈奴所迫,迁都建康(今南京);南宋为北方金人所迫,迁都临安(今
杭州)。他们南迁后,仍过着荒淫糜烂的生活。
  〔8〕 某先生 指明末清初的学者顾炎武。他在《日知录》卷十三《南北学者之病》
中说:“‘饱食终日,无所用心,难矣哉’(按原语见《论语·阳货》),今日北方之学者
是也。‘群居终日,言不及义,好行小慧,难矣哉’(按原语见《论语·卫灵公》),今日
南方之学者是也。”
  《如此广州》读后感〔1〕
越 客
  前几天,《自由谈》上有一篇《如此广州》〔2〕,引据那边的报章,记店家做起玄坛
和李逵〔3〕的大像来,眼睛里嵌上电灯,以镇压对面的老虎招牌,真写得有声有色。自然
,那目的,是在对于广州人的迷信,加以讥刺的。
  广东人的迷信似乎确也很不小,走过上海五方杂处的虚堂,只要看毕毕剥剥在那里放鞭
炮的,大门外的地上点着香烛的,十之九总是广东人,这很可以使新党叹气。然而广东人的
迷信却迷信得认真,有魄力,即如那玄坛和李逵大像,恐怕就非百来块钱不办。汉求明珠,
吴征大象,中原人历来总到广东去刮宝贝,好像到现在也还没有被刮穷,为了对付假老虎,
也能出这许多力。要不然,那就是拚命,这却又可见那迷信之认真。
  其实,中国人谁没有迷信,只是那迷信迷得没出息了,所以别人倒不注意。譬如罢,对
面有了老虎招牌,大抵的店家,是总要不舒服的。不过,倘在江浙,恐怕就不肯这样的出死
力来斗争,他们会只化一个铜元买一条红纸,写上“姜太公〔4〕在此百无禁忌”或“泰山
石敢当”〔5〕,悄悄的贴起来,就如此的安身立命。迷信还是迷信,但迷得多少小家子相
,毫无生气,奄奄一息,他连做《自由谈》的材料也不给你。
  与其迷信,模胡不如认真。倘若相信鬼还要用钱,我赞成北宋人似的索性将铜钱埋到地
里去〔6〕,现在那么的烧几个纸锭,却已经不但是骗别人,骗自己,而且简直是骗鬼了。
中国有许多事情都只剩下一个空名和假样,就为了不认真的缘故。
  广州人的迷信,是不足为法的,但那认真,是可以取法,值得佩服的。
  二月四日。
  〔1〕 本篇最初发表于一九三四年二月七日《申报·自由谈》。
  〔2〕 《如此广州》 发表于一九三四年一月二十九日《申报·自由谈》,署名味荔。
  〔3〕 玄坛 即道教尊为“正一玄坛元帅”的财神赵公明。其绘像身跨黑虎,故称“
黑虎玄坛”。李逵,长篇小说《水浒》中人物,该书四十三回中有他杀死四只老虎的故事。
  〔4〕 姜太公 即周朝太公望吕尚(姓姜,封于吕,因称吕尚)。
  《史记·封禅书》:“八神将自古而有之,或曰太公以来作之。”后来神话小说《封神
演义》说他给神魔封号,民间也迷信他的名字能镇压“妖邪”。
  〔5〕 “泰山石敢当” 西汉史游《急就篇》中已有“石敢当”一语,据唐代颜师古
注:“敢当,言所当无敌也。”旧时人家正门或村口等处,如正对桥梁、通道,常树起一个
石人或石片,上刻“泰山石敢当”字样,以作“镇邪”之用。前加“泰山”,大概因旧时流
传“泰山府君”能“制鬼驱邪”的缘故。
  〔6〕 据唐代封演《封氏闻见记》卷六:“古者享祀鬼神,有圭璧币帛,事毕则埋之
……其纸钱,魏晋以来,始有其事。”用纸钱以后,也仍有以铜钱和金银埋在墓中的。
过  年〔1〕
张承禄
  今年上海的过旧年,比去年热闹。
  文字上和口头上的称呼,往往有些不同:或者谓之“废历”〔2〕,轻之也;或者谓之
“古历”,爱之也。但对于这“历”
  的待遇是一样的:结账,祀神,祭祖,放鞭炮,打马将,拜年,“恭喜发财”!
  虽过年而不停刊的报章上,也已经有了感慨;〔3〕但是,感慨而已,到底胜不过事实
。有些英雄的作家,也曾经叫人终年奋发,悲愤,纪念。但是,叫而已矣,到底也胜不过事
实。
  中国的可哀的纪念太多了,这照例至少应该沉默;可喜的纪念也不算少,然而又怕有“
反动分子乘机捣乱”〔4〕,所以大家的高兴也不能发扬。几经防遏,几经淘汰,什么佳节
都被绞死,于是就觉得只有这仅存残喘的“废历”或“古历”还是自家的东西,更加可爱了
。那就格外的庆贺——这是不能以“封建的余意”一句话,轻轻了事的。
  叫人整年的悲愤,劳作的英雄们,一定是自己毫不知道悲愤,劳作的人物。在实际上,
悲愤者和劳作者,是时时需要休息和高兴的。·古·埃·及·的·奴·隶·们,·有·时·
也·会·冷·然·一·笑。·这·奴·才·生·活,·而·劳·作·较·少,·并·且·失
·了·悲·愤·的·奴·才。我不过旧历年已经二十三年了,这回却连放了三夜的花爆〔5
〕,使隔壁的外国人也“嘘”了起来:这却和花爆都成了我一年中仅有的高兴。
  二月十五日。
  〔1〕 本篇最初发表于一九三四年二月十七日《申报·自由谈》。
  〔2〕 “废历” 指阴历(或称夏历)。一九一二年(民国元年)
  一月二日,中华民国临时政府通令各省废除阴历,改用阳历。后来,国民党政府又再三
下过这样的通令。
  〔3〕 一九三四年二月十三日(夏历除夕),《申报号外·本埠增刊》临时增加的副
刊《不自由谈》上有署名非人的《开场白》说:“编辑先生们辛苦了一年,在这几天寒假里
头,本想可以还我自由自在的身,写写意意,享几天难得享到的幸福。不料突然地接到一道
命令:说不但要出号外,并且要屁股两排,没有办法,只得再来放几个屁。”
  〔4〕 “反动分子乘机捣乱” 参看《伪自由书·“多难之月”》及其注〔4〕。
  〔5〕 花爆 即花炮、爆竹。
运  命〔1〕
倪朔尔
  电影“《姊妹花》〔2〕中的穷老太婆对她的穷女儿说:‘穷人终是穷人,你要忍耐些
!’”宗汉〔3〕先生慨然指出,名之曰“穷人哲学”(见《大晚报》)。
  自然,这是教人安贫的,那根据是“运命”。古今圣贤的主张此说者已经不在少数了,
但是不安贫的穷人也“终是”很不少。“智者千虑,必有一失”,这里的“失”,是在非到
盖棺之后,一个人的运命“终是”不可知。
  豫言运命者也未尝没有人,看相的,排八字的,到处都是。然而他们对于主顾,肯断定
他穷到底的是很少的,即使有,大家的学说又不能相一致,甲说当穷,乙却说当富,这就使
穷人不能确信他将来的一定的运命。
  不信运命,就不能“安分”,穷人买奖券,便是一种“非分之想”。但这于国家,现在
是不能说没有益处的。不过“有一利必有一弊”,运命既然不可知,穷人又何妨想做皇帝,
这就使中国出现了《推背图》〔4〕。据宋人说,五代时候,许多人都看了这图给自己的儿
子取名字,希望应着将来的吉兆,直到宋太宗(?)抽乱了一百本,与别本一同流通,读者
见次序多不相同,莫衷一是,这才不再珍藏了。然而九一八那时,上海却还大卖着《推背图
》的新印本。
  “安贫”诚然是天下太平的要道,但倘使无法指定究竟的运命,总不能令人死心塌地。
现在的优生学〔5〕,本可以说是科学的了,中国也正有人提倡着,冀以济运命说之穷,而
历史又偏偏不挣气,汉高祖〔6〕的父亲并非皇帝,李白的儿子也不是诗人;还有立志传,
絮絮叨叨的在对人讲西洋的谁以冒险成功,谁又以空手致富。
  运命说之毫不足以治国平天下,是有明明白白的履历的。
  倘若还要用它来做工具,那中国的运命可真要“穷”极无聊了。
  二月二十三日。
  〔1〕 本篇最初发表于一九三四年二月二十六日《申报·自由谈》。
  〔2〕 《姊妹花》 郑正秋根据自己编写的舞台剧《贵人与犯人》改编和导演的电影
,一九三三年由上海明星影片公司摄制。影片以一九二四年军阀内战为背景,描写了一对自
幼离散的孪生姊妹,因处境不同,妹妹成了军阀的姨太太,姊姊成了囚犯。结局是姊妹相认
,与父母阖家团圆。
  〔3〕 宗汉 即邵宗汉,江苏武进人。他的《穷人哲学》一文发表在一九三四年二月
二十日《大晚报》“日日谈”。
  〔4〕 《推背图》 参看本卷第93页注〔6〕。
  〔5〕 优生学 英国哥尔登创立的学说,他认为人或人种在生理和智力上的差别由遗
传所决定,研究如何改进人类的遗传性。
  〔6〕 汉高祖 即刘邦(前247—前195),字季,沛县(今属江苏)人,汉王
朝的建立者。
大 小 骗〔1〕
邓当世
  “文坛”上的丑事,这两年来真也揭发得不少了:剪贴,瞎抄,贩卖,假冒。不过不可
究诘的事情还有,只因为我们看惯了,不再留心它。
  名人的题签,虽然字不见得一定写的好,但只在表示这书的作者或出版者认识名人,和
内容并无关系,是算不得骗人的。可疑的是“校阅”。校阅的脚色,自然是名人,学者,教
授。然而这些先生们自己却并无关于这一门学问的著作。所以真的校阅了没有是一个问题;
即使真的校阅了,那校阅是否真的可靠又是一个问题。但再加校阅,给以批评的文章,我们
却很少见。
  还有一种是“编辑”。这编辑者,也大抵是名人,因这名,就使读者觉得那书的可靠。
但这是也很可疑的。如果那书上有些序跋,我们还可以由那文章,思想,断定它是否真是这
人所编辑,但市上所陈列的书,常有翻开便是目录,叫你一点也摸不着头脑的。这怎么靠得
住?至于大部的各门类的刊物的所谓“主编”,那是这位名人竟上至天空,下至地底,无不
通晓了,“无为而无不为”〔2〕,倒使我们无须再加以揣测。
  还有一种是“特约撰稿”。刊物初出,广告上往往开列一大批特约撰稿的名人,有时还
用凸版印出作者亲笔的签名,以显示其真实。这并不可疑。然而过了一年半载,可就渐有破
绽了,许多所谓特约撰稿者的东西一个字也不见。是并没有约,还是约而不来呢,我们无从
知道;但可见那些所谓亲笔签名,也许是从别处剪来,或者简直是假造的了。要是从投稿上
取下来的,为什么见签名却不见稿呢?
  这些名人在卖着他们的“名”,不知道可是领着“干薪”
  的?倘使领的,自然是同意的自卖,否则,可以说是被“盗卖”。“欺世盗名”者有之
,盗卖名以欺世者又有之,世事也真是五花八门。然而受损失的却只有读者。
  三月七日。
  〔1〕 本篇最初发表于一九三四年三月二十八日《申报·自由谈》。
  〔2〕 “无为而无不为” 语见《老子》第四十八章。
“小童挡驾”〔1〕
宓子章
  近五六年来的外国电影,是先给我们看了一通洋侠客的勇敢,于是而野蛮人的陋劣,又
于是而洋小姐的曲线美。但是,眼界是要大起来的,终于几条腿不够了,于是一大丛;又不
够了,于是赤条条。这就是“裸体运动大写真”〔2〕,虽然是正正堂堂的“人体美与健康
美的表现”,然而又是“小童挡驾”的,他们不配看这些“美”。
  为什么呢?宣传上有这样的文字——“一个绝顶聪明的孩子说:她们怎不回过身子儿来
呢?”
  “一位十足严正的爸爸说:怪不得戏院对孩子们要挡驾了!”
  这当然只是文学家虚拟的妙文,因为这影片是一开始就标榜着“小童挡驾”的,他们无
从看见。但假使真给他们去看了,他们就会这样的质问吗?我想,也许会的。然而这质问的
意思,恐怕和张生〔3〕唱的“吊,怎不回过脸儿来”完全两样,其实倒在电影中人的态度
的不自然,使他觉得奇怪。中国的儿童也许比较的早熟,也许性感比较的敏,但总不至于比
成年的他的“爸爸”,心地更不干净的。倘其如此,二十年后的中国社会,那可真真可怕了
。但事实上大概决不至于此,所以那答话还不如改一下:
  “因为要使我过不了瘾,可恶极了!”
  不过肯这样说的“爸爸”恐怕也未必有。他总要“以己之心,度人之心”〔4〕,度了
之后,便将这心硬塞在别人的腔子里,装作不是自己的,而说别人的心没有他的干净。裸体
女人的都“不回过身子儿来”,其实是专为对付这一类人物的。
  她们难道是白痴,连“爸爸”的眼色,比他孩子的更不规矩都不知道吗?
  但是,中国社会还是“爸爸”类的社会,所以做起戏来,是“妈妈”类献身,“儿子”
类受谤。即使到了紧要关头,也还是什么“木兰从军”,“汪垧卫国”,〔5〕要推出“女
子与小人”〔6〕去搪塞的。“吾国民其何以善其后欤?”
  四月五日。
  〔1〕 本篇最初发表于一九三四年四月七日《申报·自由谈》。
  〔2〕 “裸体运动大写真” 一九三四年三月,上海的上海大戏院放映一部德、法、
美等国裸体运动记录片《回到自然》。影院曾为此大肆宣传,此语及下面引文都是广告中的
话。
  〔3〕 张生 即张珙(君瑞),元代王实甫《西厢记》中的人物。
  这里引用的唱词见第四本《草桥店梦莺莺》第一折:“吊,怎不肯回过脸儿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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