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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迅全集

_144 鲁迅(现代)
者也。
  八月十四日。
  〔1〕 本篇最初发表于一九三三年八月十八日《申报·自由谈》。
  〔2〕 指陈子展所作《再谈孔乙己》一文,内容是关于旧时书塾中教学生习字用的描
红语诀“上大人,丘(孔)乙己……”的考证和解释,载一九三三年八月十四日《申报·自
由谈》。
  〔3〕 《三字经》 相传为南宋王应麟(一说宋末元初人区适子)作。《百家姓》,
相传为宋代初年人作。都是旧时书塾中所用的识字课本。
  〔4〕 《神童诗》 旧时书塾中初级读物的一种,相传为北宋汪洙作。这里所引的是
该书开头几句。
  〔5〕 《幼学琼林》 旧时学童初级读物,清代程允升等编著。内容系杂集关于天文
、人伦、器用、技艺……的多种成语典故而成,全都是骈文。这里所引的第三四句,原文作
:“气之轻清,上浮者为天;气之重浊,下凝者为地。”
  〔6〕 《太公家教》 旧时学童初级读物,作者不详。太公即曾祖或高祖。此书在唐
宋时颇流行,后失传,清光绪末年在敦煌鸣沙山石室中发现写本一卷,有罗振玉《鸣沙石室
古佚书》影印本。
  〔7〕 《急就篇》 一名《急就章》,旧时学意识字读物,西汉史游撰。有唐代颜师
古及王应麟注。内容大抵按姓名、衣服、饮食、器用等分类编成韵语,多数为七字一句。
  〔8〕 其功德,当不在禹下 是唐代韩愈在《与孟尚书书》中称赞孟轲的话:“然向
无孟氏,则皆服左亚而言侏离矣。故愈尝推尊孟氏,以为功不在禹下者为此也。”禹是一条
虫,是顾颉刚在一九二三年讨论古史的文章中提出的看法,参看本卷第13页注〔4〕。
为翻译辩护〔1〕
洛 文
  今年是围剿翻译的年头。
  或曰“硬译”,或曰“乱译”,或曰“听说现在有许多翻译家……翻开第一行就译,对
于原作的理解,更无从谈起”,所以令人看得“不知所云”〔2〕。
  这种现象,在翻译界确是不少的,那病根就在“抢先”。
  中国人原是喜欢“抢先”的人民,上落电车,买火车票,寄挂号信,都愿意是一到便是
第一个。翻译者当然也逃不出这例子的。而书店和读者,实在也没有容纳同一原本的两种译
本的雅量和物力,只要已有一种译稿,别一译本就没有书店肯接收出版了,据说是已经有了
,怕再没有人要买。
  举一个例在这里:现在已经成了古典的达尔文〔3〕的《物种由来》,日本有两种翻译
本,先出的一种颇多错误,后出的一本是好的。中国只有一种马君武〔4〕博士的翻译,而
他所根据的却是日本的坏译本,实有另译的必要。然而那里还会有书店肯出版呢?除非译者
同时是富翁,他来自己印。不过如果是富翁,他就去打算盘,再也不来弄什么翻译了。
  还有一层,是中国的流行,实在也过去得太快,一种学问或文艺介绍进中国来,多则一
年,少则半年,大抵就烟消火灭。靠翻译为生的翻译家,如果精心作意,推敲起来,则到他
脱稿时,社会上早已无人过问。中国大嚷过托尔斯泰,屠格纳夫,后来又大嚷过辛克莱〔5
〕,但他们的选集却一部也没有。去年虽然还有以郭沫若〔6〕先生的盛名,幸而出版的《
战争与和平》,但恐怕仍不足以挽回读书和出版界的惰气,势必至于读者也厌倦,译者也厌
倦,出版者也厌倦,归根结蒂是不会完结的。
  翻译的不行,大半的责任固然该在翻译家,但读书界和出版界,尤其是批评家,也应该
分负若干的责任。要救治这颓运,必须有正确的批评,指出坏的,奖励好的,倘没有,则较
好的也可以。然而这怎么能呢;指摘坏翻译,对于无拳无勇的译者是不要紧的,倘若触犯了
别有来历的人,他就会给你带上一顶红帽子,简直要你的性命。这现象,就使批评家也不得
不含胡了。
  此外,现在最普通的对于翻译的不满,是说看了几十行也还是不能懂。但这是应该加以
区别的。倘是康德〔7〕的《纯粹理性批判》那样的书,则即使德国人来看原文,他如果并
非一个专家,也还是一时不能看懂。自然,“翻开第一行就译”
  的译者,是太不负责任了,然而漫无区别,要无论什么译本都翻开第一行就懂的读者,
却也未免太不负责任了。
  八月十四日。
  〔1〕 本篇最初发表于一九三三年八月二十日《申报·自由谈》。
  〔2〕 见一九三三年七月三十一日《申报·自由谈》载林翼之《“翻译”与“编述”
》,文中说:“许多在那儿干硬译乱译工作的人,如果改行来做改头换面的编述工作,是否
胜任得了?……听说现在有许多翻译家,连把原作从头到尾瞧一遍的工夫也没有,翻开第一
行就译,对于原作的理解,更无从谈起。”又同年八月十三日《自由谈》载有大圣《关于翻
译的话》,又中说:“目前我们的出版界的大部分的译品太糟得令人不敢领教了,无论是那
一类译品,往往看了三四页,还是不知所云。”
  〔3〕 达尔文(C.R.Darwin,1809—1882) 英国生物学家,进
化论的奠基人。他的《物种起源》(一译《物种由来》)一书,于一八五九年出版,是奠定
生物进化理论基础的重要著作。
  〔4〕 马君武(1882—1939) 名和,广西桂林人。初留学日本,参加同盟
会,后去德国,获柏林大学工学博士学位。曾任孙中山临时政府实业部次长及上海中国公学
、广西大学校长等职。他翻译的达尔文的《物种由来》,译名《物种原始》,一九二○年中
华书局出版。
  〔5〕 托尔斯泰(M.N.OGPQRGS,1828—1910) 俄国作家,著有长篇小?怠墩秸牒推健贰ⅰ栋材取た心崮取贰ⅰ陡椿睢返取M栏衲煞颍═.U.TVHWXKXY,18
18—1883),通译屠格涅夫,俄国作家,著有长篇小说《罗亭》、《父与子》等。辛
克莱(U.Sinclair,1878—1968),美国作家,著有长篇小说《屠场》
、《石炭王》等。
  〔6〕 郭沫若(1892—1978) 四川乐山人。创造社主要成员,文学家、历
史学家和社会活动家。著有诗集《女神》、历史剧《屈原》、历史论文集《奴隶制时代》等
。他译的托尔斯泰的《战争与和平》,于一九三一年至一九三三年间由上海文艺书局出版,
共三册(未完)。
  〔7〕 康德(I.Kant,1724—1804) 德国哲学家。他的《纯粹理性
批判》一书,出版于一七八一年。
爬 和 撞〔1〕
荀 继
  从前梁实秋教授曾经说过:穷人总是要爬,往上爬,爬到富翁的地位〔2〕。不但穷人
,奴隶也是要爬的,有了爬得上的机会,连奴隶也会觉得自己是神仙,天下自然太平了。
  虽然爬得上的很少,然而个个以为这正是他自己。这样自然都安分的去耕田,种地,拣
大粪或是坐冷板凳,克勤克俭,背着苦恼的命运,和自然奋斗着,拚命的爬,爬,爬。可是
爬的人那么多,而路只有一条,十分拥挤。老实的照着章程规规矩矩的爬,大都是爬不上去
的。聪明人就会推,把别人推开,推倒,踏在脚底下,踹着他们的肩膀和头顶,爬上去了。
大多数人却还只是爬,认定自己的冤家并不在上面,而只在旁边——是那些一同在爬的人。
他们大都忍耐着一切,两脚两手都着地,一步步的挨上去又挤下来,挤下来又挨上去,没有
休止的。
  然而爬的人太多,爬得上的太少,失望也会渐渐的侵蚀善良的人心,至少,也会发生跪
着的革命。于是爬之外,又发明了撞。
  这是明知道你太辛苦了,想从地上站起来,所以在你的背后猛然的叫一声:撞罢。一个
个发麻的腿还在抖着,就撞过去。这比爬要轻松得多,手也不必用力,膝盖也不必移动,只
要横着身子,晃一晃,就撞过去。撞得好就是五十万元大洋〔3〕,妻,财,子,禄都有了
。撞不好,至多不过跌一交,倒在地下。那又算得什么呢,——他原本是伏在地上的,他仍
旧可以爬。何况有些人不过撞着玩罢了,根本就不怕跌交的。
  爬是自古有之。例如从童生到状元,从小瘪三到康白度〔4〕。撞却似乎是近代的发明
。要考据起来,恐怕只有古时候“小姐抛彩球”〔5〕有点像给人撞的办法。小姐的彩球将
要抛下来的时候,——一个个想吃天鹅肉的男子汉仰着头,张着嘴,馋涎拖得几尺长……可
惜,古人究竟呆笨,没有要这些男子汉拿出几个本钱来,否则,也一定可以收着几万万的。
  爬得上的机会越少,愿意撞的人就越多,那些早已爬在上面的人们,就天天替你们制造
撞的机会,叫你们化些小本钱,而豫约着你们名利双收的神仙生活。所以撞得好的机会,虽
然比爬得上的还要少得多,而大家都愿意来试试的。这样,爬了来撞,撞不着再爬……鞠躬
尽瘁,死而后已。
  八月十六日。
  〔1〕 本篇最初发表于一九三三年八月二十三日《申报·自由谈》。
  〔2〕 梁实秋在一九二九年九月《新月》月刊第二卷第六、七号合刊发表《文学是有
阶级性的吗?》一文,其中有这样的话:“一个无产者假如他是有出息的,只消辛辛苦苦诚
诚实实的工作一生,多少必定可以得到相当的资产。”参看《二心集·“硬译”与“文学的
阶级性”》。
  〔3〕 五十万元大洋 当时国民党政府发行的“航空公路建设奖券”,头等奖为五十
万元。
  〔4〕 康白度 英语Comprador的音译,即买办。
  〔5〕 “小姐抛彩球” 旧小说戏曲中描述的官僚贵族小姐招亲的一种方式,小姐抛
出彩球,落在哪个男子身上,就嫁给他为妻。
各种捐班〔1〕
洛 文
  清朝的中叶,要做官可以捐,叫做“捐班”的便是这一伙。财主少爷吃得油头光脸,忽
而忙了几天,头上就有一粒水晶顶,有时还加上一枝蓝翎〔2〕,满口官话,说是“今天天
气好”了。
  到得民国,官总算说是没有了捐班,然而捐班之途,实际上倒是开展了起来,连“学士
文人”也可以由此弄得到顶戴。开宗明义第一章,自然是要有钱。只要有钱,就什么都容易
办了。譬如,要捐学者罢,那就收买一批古董,结识几个清客,并且雇几个工人,拓出古董
上面的花纹和文字,用玻璃板印成一部书,名之曰“什么集古录”或“什么考古录”。李富
孙〔3〕做过一部《金石学录》,是专载研究金石〔4〕的人们的,然而这倒成了“作俑”
〔5〕,使清客们可以一续再续,并且推而广之,连收藏古董,贩卖古董的少爷和商人,也
都一榻括子〔6〕的收进去了,这就叫作“金石家”。
  捐做“文学家”也用不着什么新花样。只要开一只书店,拉几个作家,雇一些帮闲,出
一种小报,“今天天气好”是也须会说的,就写了出来,印了上去,交给报贩,不消一年半
载,包管成功。但是,古董的花纹和文字的拓片是不能用的了,应该代以电影明星和摩登女
子的照片,因为这才是新时代的美术。“爱美”的人物在中国还多得很,而“文学家”或“
艺术家”也就这样的起来了。
  捐官可以希望刮地皮,但捐学者文人也不会折本。印刷品固然可以卖现钱,古董将来也
会有洋鬼子肯出大价的。
  这又叫作“名利双收”。不过先要能“投资”,所以平常人做不到,要不然,文人学士
也就不大值钱了。
  而现在还值钱,所以也还会有人忙着做人名辞典,造文艺史,出作家论,编自传。我想
,倘作历史的著作,是应该像将文人分为罗曼派,古典派一样,另外分出一种“捐班”派来
的,历史要“真”,招些忌恨也只好硬挺,是不是?
  八月二十四日。
  〔1〕 本篇最初发表于一九三三年八月二十六日《申报·自由谈》。
  〔2〕 水晶顶、蓝翎 都是清代用以区别官员等级的帽饰。五品官礼帽上用亮白色水
晶顶。帽后又分别垂戴孔雀翎(五品以上)或羽蓝翎(六品以下)。富家子弟也可以因捐
官而得到这种“顶戴”。
  〔3〕 李富孙(1764—1843) 字芗蒜,清代嘉兴人。著有《金石学录》、
《汉魏六朝墓铭纂例》等书。
  〔4〕 金石 这里金指铜器,石指石碑等,古代常在这些东西上面铸字或刻字以记事
,故称这类历史文物为金石。
  〔5〕 “作俑”《孟子·梁惠王》:“仲尼曰:‘始作俑者,其无后乎!’”后来即
称开头做坏事为“作俑”。俑,古代殉葬用的木偶或泥人。
  〔6〕 一榻括子 上海话,统统、全盘的意思。
四库全书珍本〔1〕
丰之余
  现在除兵争,政争等类之外,还有一种倘非闲人,就不大注意的影印《四库全书》中的
“珍本”之争〔2〕。官商要照原式,及早印成,学界却以为库本有删改,有错误,如果有
别本可得,就应该用别的“善本”来替代。
  但是,学界的主张,是不会通过的,结果总非依照《钦定四库全书》不可。这理由很分
明,就因为要赶快。四省不见,九岛出脱〔3〕,不说也罢,单是黄河的出轨〔4〕举动,
也就令人觉得岌岌乎不可终日,要做生意就得赶快。况且“钦定”二字,至今也还有一点威
光,“御医”“贡缎”,就是与众不同的意思。便是早已共和了的法国,拿破仑〔5〕的藏
书在拍卖场上还是比平民的藏书值钱;欧洲的有些著名的“支那学者”,讲中国就会引用《
钦定图书集成》〔6〕,这是中国的考据家所不肯玩的玩艺。但是,也可见印了“钦定”过
的“珍本”,在外国,生意总可以比“善本”好一些。
  即使在中国,恐怕生意也还是“珍本”好。因为这可以做摆饰,而“善本”却不过能合
于实用。能买这样的书的,决非穷措大也可想,则买去之后,必将供在客厅上也亦可知。这
类的买主,会买一个商周的古鼎,摆起来;不得已时,也许买一个假古鼎,摆起来;但他决
不肯买一个沙锅或铁镬,摆在紫檀桌子上。因为他的目的是在“珍”而并不在“善”,更不
在是否能合于实用的。
  明末人好名,刻古书也是一种风气,然而往往自己看不懂,以为错字,随手乱改。不改
尚可,一改,可就反而改错了,所以使后来的考据家为之摇头叹气,说是“明人好刻古书而
古书亡”〔7〕。这回的《四库全书》中的“珍本”是影印的,决无改错的弊病,然而那原
本就有无意的错字,有故意的删改,并且因为新本的流布,更能使善本湮没下去,将来的认
真的读者如果偶尔得到这样的本子,恐怕总免不了要有摇头叹气第二回。
  然而结果总非依照《钦定四库全书》不可。因为“将来”的事,和现在的官商是不相干
了。
  八月二十四日。
  〔1〕 本篇最初发表于一九三三年八月三十一日《申报·自由谈》。
  〔2〕 影印《四库全书》中的“珍本”之争 《四库全书》是清乾隆下令编纂的一部
丛书,分经、史、子、集四部,收书三千余种。为了维护清政权的封建统治,有些书曾被抽
毁或窜改。一九三三年六月,国民党政府教育部令当时中央图书馆筹备处和商务印书馆订立
合同,影印北京故宫博物院所藏的文渊阁本《四库全书》未刊本;北京图书馆馆长蔡元培则
主张采用旧刻或旧抄本,以代替经四库全书馆馆臣窜改过的库本,藏书家傅增湘、李盛铎和
学术界陈垣、刘复等人,也与蔡元培主张相同,但为教育部长王世杰所反对,当时商务印书
馆编译所所长张元济,也主张照印库本。结果商务印书馆仍依国民党官方意见,于一九三四
年至一九三五年刊行《四库全书珍本初集》,选书二百三十一种。
  〔3〕 四省不见 一九三一年九一八事变后,日本帝国主义先后侵占我国东北辽宁、
吉林、黑龙江、热河四省。九岛出脱,九一八事变后,法国殖民主义者趁机提出吞并我国领
土西沙群岛和南沙群岛的无理要求,并于一九三三年侵占了中国南沙群岛的九个岛屿。对此
,中国人民群起抗议,当时中国政府也通过外交途径向法国当局提出了严正交涉。
  〔4〕 黄河的出轨 指一九三三年七月黄河决口,河北、河南、山东、陕西、安徽以
至江苏北部,都泛滥成灾。
  〔5〕 拿破仑(Napoléon Bonaparte,1769—1821) 
即拿破仑·波拿巴,法国资产阶级革命时期军事家、政治家,法兰西第一帝国皇帝。拿破仑
藏书很多,死后其藏书辗转易主,一九三二年曾有一部分被人运往柏林,准备拍卖,后由法
国政府设法运回巴黎。
  〔6〕 《钦定图书集成》 即《古今图书集成》,我国大型类书之一。清康熙、雍正
时命陈梦雷、蒋廷锡等先后编纂,于雍正三年(1725)完成。全书共分历象、方舆、明
伦、博物、理学、经济六编,总计凡一万卷。
  〔7〕 “明人好刻古书而古书亡” 清代陆心源《仪顾堂题跋》卷一《六经雅言图辨
跋》中,对明人妄改乱刻古书,说过这样的话:“明人书帕本,大抵如是,所谓刻书而书亡
者也。”
新秋杂识〔1〕
旅 隼
  门外的有限的一方泥地上,有两队蚂蚁在打仗。
  童话作家爱罗先珂〔2〕的名字,现在是已经从读者的记忆上渐渐淡下去了,此时我却
记起了他的一种奇异的忧愁。他在北京时,曾经认真的告诉我说:我害怕,不知道将来会不
会有人发明一种方法,只要怎么一来,就能使人们都成为打仗的机器的。
  其实是这方法早经发明了,不过较为烦难,不能“怎么一来”就完事。我们只要看外国
为儿童而作的书籍,玩具,常常以指教武器为大宗,就知道这正是制造打仗机器的设备,制
造是必须从天真烂漫的孩子们入手的。
  不但人们,连昆虫也知道。蚂蚁中有一种武士蚁,自己不造窠,不求食,一生的事业,
是专在攻击别种蚂蚁,掠取幼虫,使成奴隶,给它服役的。但奇怪的是它决不掠取成虫,因
为已经难施教化。它所掠取的一定只限于幼虫和蛹,使在盗窟里长大,毫不记得先前,永远
是愚忠的奴隶,不但服役,每当武士蚁出去劫掠的时候,它还跟在一起,帮着搬运那些被侵
略的同族的幼虫和蛹去了。
  但在人类,却不能这么简单的造成一律。这就是人之所以为“万物之灵”。
  然而制造者也决不放手。孩子长大,不但失掉天真,还变得呆头呆脑,是我们时时看见
的。经济的雕敝,使出版界不肯印行大部的学术文艺书籍,不是教科书,便是儿童书,黄河
决口似的向孩子们滚过去。但那里面讲的是什么呢?要将我们的孩子们造成什么东西呢?却
还没有看见战斗的批评家论及,似乎已经不大有人注意将来了。
  反战会议〔3〕的消息不很在日报上看到,可见打仗也还是中国人的嗜好,给它一个冷
淡,正是违反了我们的嗜好的证明。自然,仗是要打的,跟着武士蚁去搬运败者的幼虫,也
还不失为一种为奴的胜利。但是,人究竟是“万物之灵”,这样那里能就够。仗自然是要打
的,要打掉制造打仗机器的蚁冢,打掉毒害小儿的药饵,打掉陷没将来的阴谋:这才是人的
战士的任务。
  八月二十八日。
  〔1〕 本篇最初发表于一九三三年九月二日《申报·自由谈》。
  〔2〕 爱罗先珂(B.Z.EHG[XK\G,1889—1952) 俄国诗人和童话作家
。童年时因病双目失明。一九二一年至一九二三年曾来中国,与鲁迅结识,鲁迅译过他的作
品《桃色的云》、《爱罗先珂童话集》等。
  〔3〕 反战会议 指世界反对帝国主义战争委员会于一九三三年九月在上海召开的远
东会议。这次会议讨论了反对日本帝国主义侵略中国和争取国际和平等问题。开会前,国民
党政府和法租界、公共租界当局对会议进行种种诽谤和阻挠,不许在华界或租界内召开。但
在当时中共上海地下党支持下终于秘密举行。英国马莱爵士、法国作家和《人道报》主笔伐
扬-古久里、中国宋庆龄等都出席了这次会议;鲁迅被推为主席团名誉主席。在会议筹备期
间,鲁迅曾尽力支持和给以经济上的帮助。在一九三四年十二月鲁迅复萧军的一封信中曾说
:“会(按指反战会议)是开成的,费了许多力;各种消息,报上都不肯登,所以在中国很
少人知道。结果并不算坏,各代表回国后都有报告,使世界上更明了了中国的实情。我加入
的。”
帮闲法发隐〔1〕
桃 椎
  吉开迦尔〔2〕是丹麦的忧郁的人,他的作品,总是带着悲愤。不过其中也有很有趣味
的,我看见了这样的几句——“戏场里失了火。丑角站在戏台前,来通知了看客。大家以为
这是丑角的笑话,喝采了。丑角又通知说是火灾。但大家越加哄笑,喝采了。我想,人世是
要完结在当作笑话的开心的人们的大家欢迎之中的罢。”
  不过我的所以觉得有趣的,并不专在本文,是在由此想到了帮闲们的伎俩。帮闲,在忙
的时候就是帮忙,·倘·若·主·子·中·而·没·有·血·迹,·也·没·有·血·腥·
气·的。譬如罢,有一件事,是要紧的,大家原也觉得要紧,他就以丑角身份而出现了,将
这件事变为滑稽,或者特别张扬了不关紧要之点,将人们的注意拉开去,这就是所谓“打诨
”。如果是杀人,他就来讲当场的情形,侦探的努力;死的是女人呢,那就更好了,名之曰
“艳尸”,或介绍她的日记。
  如果是暗杀,他就来讲死者的生前的故事,恋爱呀,遗闻呀……人们的热情原不是永不
弛缓的,但加上些冷水,或者美其名曰清茶,自然就冷得更加迅速了,而这位打诨的脚色,
却变成了文学者。
  假如有一个人,认真的在告警,于凶手当然是有害的,只要大家还没有僵死。但这时他
就又以丑角身份而出现了,仍用打诨,从旁装着鬼脸,使告警者在大家的眼里也化为丑角,
使他的警告在大家的耳边都化为笑话。耸肩装穷,以表现对方之阔,卑躬叹气,以暗示对方
之傲;使大家心里想:这告警者原来都是虚伪的。幸而帮闲们还多是男人,否则它简直会说
告警者曾经怎样调戏它,当众罗列淫辞,然后作自杀以明耻之状也说不定。周围捣着鬼,无
论如何严肃的说法也要减少力量的,而不利于凶手的事情却就在这疑心和笑声中完结了。它
呢?这回它倒是道德家。
  当没有这样的事件时,那就七日一报,十日一谈,收罗废料,装进读者的脑子里去,看
过一年半载,就满脑都是某阔人如何摸牌,某明星如何打嚏的典故。开心是自然也开心的。
但是,人世却也要完结在这些欢迎开心的开心的人们之中的罢。
  八月二十八日。
  〔1〕 本篇最初发表于一九三三年九月五日《申报·自由谈》。
  〔2〕 吉开迦尔(S.A.Kierkegaard,1813—1855) 通译
克尔凯郭尔,丹麦哲学家。下面引文见于他的《非此即彼》一书的《序幕》。原书注解说,
一八三六年二月十四日在彼得堡确实发生过这样的事。(按鲁迅这段引文是根据日本宫原晃
一郎译克尔凯郭尔《忧愁的哲理》一书。)
登龙术拾遗〔1〕
苇 索
  章克标〔2〕先生做过一部《文坛登龙术》,因为是预约的,而自己总是悠悠忽忽,竟
失去了拜诵的幸运,只在《论语》〔3〕上见过广告,解题和后记。但是,这真不知是那里
来的“烟士披里纯”〔4〕,解题的开头第一段,就有了绝妙的名文——龙的技术,那是和
骑马驾车相类似的东西了。但平常乘龙就是女婿的意思,文坛似非女性,也不致于会要招女
婿,那么这样解释似乎也有引起别人误会的危险。
  ……”
  确实,查看广告上的目录,并没有“做女婿”这一门,然而这却不能不说是“智者千虑
”〔5〕的一失,似乎该有一点增补才好,因为文坛虽然“不致于会要招女婿”,但女婿却
是会要上文坛的。
  术曰:要登文坛,须阔太太〔6〕,遗产必需,官司莫怕。穷小子想爬上文坛去,有时
虽然会侥幸,终究是很费力气的;做些随笔或茶话之类,或者也能够捞几文钱,但究竟随人
俯仰。
  最好是有富岳家,有阔太太,用赔嫁钱,作文学资本,笑骂随他笑骂,恶作我自印之。
“作品”一出,头衔自来,赘婿虽能被妇家所轻,但一登文坛,即声价十倍,太太也就高兴
,不至于自打麻将,连眼梢也一动不动了,这就是“交相为用”。
  但其为文人也,又必须是唯美派,试看王尔德〔7〕遗照,盘花钮扣,镶牙手杖,何等
漂亮,人见犹怜,而况令阃〔8〕。可惜他的太太不行,以至滥交顽童,穷死异国,假如有
钱,何至于此。
  所以倘欲登龙,也要乘龙,“书中自有黄金屋”〔9〕,早成古话,现在是“金中自有
文学家”当令了。
  但也可以从文坛上去做女婿。其术是时时留心,寻一个家里有些钱,而自己能写几句“
阿呀呀,我悲哀呀”的女士,做文章登报,尊之为“女诗人”〔10〕。待到看得她有了“
知己之感”,就照电影上那样的屈一膝跪下,说道“我的生命呵,阿呀呀,我悲哀呀!”—
—则由登龙而乘龙,又由乘龙而更登龙,十分美满。然而富女诗人未必一定爱穷男文士,所
以要有把握也很难,这一法,在这里只算是《登龙术拾遗》的附录,请勿轻用为幸。
  八月二十八日。
  〔1〕 本篇最初发表于一九三三年九月一日《申报·自由谈》。
  〔2〕 章克标 浙江海宁人。他的《文坛登龙术》,是一部以轻浮无聊的态度,叙述
当时部分文人种种投机取巧手段的书,一九三三年五月出版。
  〔3〕 《论语》 文艺性半月刊,林语堂等编,一九三二年九月在上海创刊,一九三
七年八月停刊。该刊第十九期(一九三三年六月十六日)曾刊载《文坛登龙术》的《解题》
和《后记》,第二十三期(一九三三年八月十六日)又刊载该书的广告及目录。
  〔4〕 “烟士披里纯” 英语Inspiration的音译,意为灵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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