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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迅全集

_138 鲁迅(现代)
  不过这只是讲笑话,事实是决不会弄到这地步的。即使弄到这地步,也没有什么难解决
:外洋养病,名山拜佛〔8〕,这就完结了。
  五月十六日。
  名山上拜佛,小便里有糖,这就完结了。”
  十九夜补记。
  〔1〕 本篇最初发表于一九三三年五月十九日《申报·自由谈》,署名干。
  〔2〕 宜黄、崇仁,江西省的县名。宜黄以西崇仁以南是当时中央苏区军民反“围剿
”斗争的前沿地区。
  〔3〕 蓟县、密云,河北省的县名。一九三三年四月,日军进袭冀东滦河一带时,曾
派机轰炸这些地方。
  〔4〕 上海小学生的买飞机 一九三三年初,国民党政府举办航空救国飞机捐,上海
市预定征募二百万元。至五月初仅得半数,乃发动全市童子军于十二日起,在各交通要道及
娱乐场所劝募购买“童子军号飞机”捐款三天。北平小学生的挖地洞,指一九三三年五月,
北平各小学校长因日机时临上空,曾派代表赴社会局要求各校每日上午停课,挖防空洞。
  〔5〕 据手稿,这里还有下面一段:“买飞机,将以‘安内’也,挖地洞,‘无以攘
外’也。因为‘安内急于攘外’,故还须买飞机,而‘非安内无以攘外’,故必得挖地洞。

  〔6〕 造起了宝塔 一九三三年,国民党政客戴季陶邀广东中山大学在南京的师生七
十余人,合抄孙中山的著作,盛铜盒中,外镶石匣,在中山陵附近建筑宝塔收藏。
  〔7〕 释迦 即释迦牟尼(约前565—前486),佛教创始人。《瑞应本起经》
卷上有关于他出生的记载:“四月八日夜,明星出时,化从右胁生。堕地即行七步,举右手
住而言曰:‘天上天下,唯我为尊。’”
  (据三国时吴国支谦汉文译本)
  〔8〕 外洋养病,名山拜佛 这是国民党政客因内讧下野或处境困难时惯用的脱身借
口,如汪精卫曾以生背痈、患糖尿病等为由,“卧床休息”或“出国养病”;黄郛退居莫干
山“读书学佛”;戴季陶自称信奉佛教,报上屡载他去名山诵经拜佛的消息。
保  留
  这几天的报章告诉我们:新任政务整理委员会委员长黄郛〔1〕的专车一到天津,即有
十七岁的青年刘庚生掷一炸弹,犯人当场捕获,据供系受日人指使,遂于次日绑赴新站外枭
首示众〔2〕云。
  清朝的变成民国,虽然已经二十二年,但宪法草案的民族民权两篇,日前这才草成,尚
未颁布。上月杭州曾将西湖抢犯当众斩决,据说奔往赏鉴者有“万人空巷”之概〔3〕。可
见这虽与“民权篇”第一项的“提高民族地位”稍有出入,却很合于“民族篇”第二项的“
发扬民族精神”。南北统一,业已八年,天津也来挂一颗小小的头颅,以示全国一致,原也
不必大惊小怪的。
  其次,是中国虽说“惟女子与小人为难养也”〔4〕,但一有事故,除三老通电,二老
宣言,九四老人题字〔5〕之外,总有许多“童子爱国”,“佳人从军”的美谈,使壮年男
儿索然无色。
  我们的民族,好像往往是“小时了了,大未必佳”〔6〕,到得老年,才又脱尽暮气,
据讣文,死的就更其了不得。则十七岁的少年而来投掷炸弹,也不是出于情理之外的。
  但我要保留的,是“据供系受日人指使”这一节,因为这就是所谓卖国。二十年来,国
难不息,而被大众公认为卖国者,一向全是三十以上的人,虽然他们后来依然逍遥自在。
  至于少年和儿童,则拚命的使尽他们稚弱的心力和体力,携着竹筒或扑满〔7〕,奔走
于风沙泥泞中,想于中国有些微的裨益者,真不知有若干次数了。虽然因为他们无先见之明
,这些用汗血求来的金钱,大抵反以供虎狼的一舐,然而爱国之心是真诚的,卖国的事是向
来没有的。
  不料这一次却破例了,但我希望我们将加给他的罪名暂时保留,再来看一看事实,这事
实不必待至三年,也不必待至五十年,在那挂着的头颅还未烂掉之前,就要明白了:谁
是卖国者。〔8〕
  从我们的儿童和少年的头颅上,洗去喷来的狗血罢!
  五月十七日。
  七月十九日。
  〔1〕 黄郛(1880—1936) 浙江绍兴人。国民党政客,亲日派分子。一九
二八年曾任国民党政府外交部长,因进行媚外投降活动,遭到各阶层人民的强烈反对,不久
下台。一九三三年五月又被蒋介石起用,任行政院驻北平政务整理委员会委员长。
  〔2〕 刘庚生炸黄郛案,发生于一九三三年五月。这年四月,日军向滦东及长城沿线
发动总攻后,唐山、遵化、密云等地相继沦陷,平津形势危急。国民党政府为了向日本表示
更进一步的投降,于五月上旬任黄郛为行政院驻北平政务整理委员会委员长;十五日黄由南
京北上,十七日晨专车刚进天津站台,即有人投掷炸弹。据报载,投弹者当即被捕,送第一
军部审讯,名叫刘魁生(刘庚生是“路透电”的音译),年十七岁,山东曹州人,在陈家沟
刘三粪厂作工。当天中午刘被诬为“受日人指使”,在新站外枭首示众。事实上刘只是当时
路过铁道,审讯时他坚不承认投弹。国民党将他杀害并制造舆论,显然是借以掩盖派遣黄郛
北上从事卖国勾当的真相。
  〔3〕 西湖抢案,见一九三三年四月二十四日《申报》载新闻《西湖有盗》:“二十
三日下午二时,西湖三潭印月有沪来游客骆王氏遇匪谭景轩,出手枪劫其金镯,女呼救,匪
开枪,将事主击毙,得赃而逸。旋在苏堤为警捕获,讯供不讳,当晚押赴湖滨运动场斩决,
观者万人。匪曾任四四军连长。”
  〔4〕 “惟女子与小人为难养也” 语见《论语·阳货》:“子曰:
  ‘惟女子与小人为难养也,近之则不孙(逊),远之则怨。’”
  〔5〕 三老通电 指马良、章炳麟、沈恩孚于一九三三年四月一日向全国通电,指斥
国民党政府对日本侵略“阳示抵抗,阴作妥协”。
  二老宣言,指马良、章炳麟于一九三三年二月初发表的联合宣言,内容是依据历史证明
东三省是中国领土。他们两人还在同年二月十八日发表宣言,驳斥日本侵略者捏造的热河不
属中国领土的谰言;四月下旬又联名通电,勖勉国人坚决抗日,收回失地。九四老人,即马
良(1840—1939),字相伯,江苏丹徒人。当年虚龄九十四岁,他常自署“九四老
人”为各界题字。
  〔6〕 “小时了了,大未必佳” 语见《世说新语·言语》,是汉代陈韪戏谑孔融的
话。
  〔7〕 扑满 陶制的储钱罐。
  〔8〕 作者撰此文后十四天,即五月三十一日,黄郛就遵照蒋介石的指示,派熊斌同
日本关东军代表冈村宁次签订了卖国的《塘沽协定》。根据这项协定,国民党政府实际上承
认日本侵占长城及山海关以北的地区为合法,并把长城以南的察北、冀东的二十余县划为不
设防地区,以利于日本帝国主义进一步侵吞中国。
再谈保留
  因为讲过刘庚生的罪名,就想到开口和动笔,在现在的中国,实在也很难的,要稳当,
还是不响的好。要不然,就常不免反弄到自己的头上来。
举几个例在这里——
  十二年前,鲁迅作的一篇《阿Q正传》,大约是想暴露国民的弱点的,虽然没有说明自
己是否也包含在里面。然而到得今年,有几个人就用“阿Q”来称他自己了,这就是现世的
恶报。
  八九年前,正人君子们办了一种报〔1〕,说反对者是拿了卢布的,所以在学界捣乱。
然而过了四五年,正人又是教授,君子化为主任〔2〕,靠俄款〔3〕享福,听到停付,就
要力争了。这虽然是现世的善报,但也总是弄到自己的头上来。
  不过用笔的人,即使小心,也总不免略欠周到的。最近的例,则如各报章上,“敌”呀
,“逆”呀,“伪”呀,“傀儡国”呀,用得沸反盈天。不这样写,实在也不足以表示其爱
国,且将为读者所不满。谁料得到“某机关通知〔4〕:御侮要重实际,逆敌一类过度刺激
字面,无裨实际,后宜屏用”,而且黄委员长〔5〕抵平,发表政见,竟说是“中国和战皆
处被动,办法难言,国难不止一端,亟谋最后挽救”(并见十八日《大晚报》北平电)的呢
?……
  幸而还好,报上果然只看见“日机威胁北平”之类的题目,没有“过度刺激字面”了,
只是“汉奸”的字样却还有。
  日既非敌,汉何云奸,这似乎不能不说是一个大漏洞。好在汉人是不怕“过度刺激字面
”的,就是砍下头来,挂在街头,给中外士女欣赏,也从来不会有人来说一句话。
  这些处所,我们是知道说话之难的。
  从清朝的文字狱〔6〕以后,文人不敢做野史了,如果有谁能忘了三百年前的恐怖,只
要撮取报章,存其精英,就是一部不朽的大作。但自然,也不必神经过敏,豫先改称为“上
国”或“天机”的。
  五月十七日。
  〔1〕 正人君子们办了一种报 指胡适、陈西滢等一九二四年十二月在北京创办的《
现代评论》周刊。陈西滢曾在该刊第七十四期(一九二六年五月八日)发表《闲话》一则,
诬蔑进步人士是“直接或间接用苏俄金钱的人”。“正人君子”,是当时拥护北洋政府的北
京《大同晚报》对现代评论派的吹捧,见一九二五年八月七日该报。
  〔2〕 正人又是教授,君子化为主任 陈西滢曾任北京大学英文学系主任兼教授、武
汉大学文学院长兼教授。胡适曾任北京大学哲学系教授,并于一九三一年任北京大学文学院
院长。
  〔3〕 俄款 一九一七年俄国十月革命成功后,苏俄政府宣布放弃帝俄在中国的一切
特权,包括退还庚子赔款中尚未付给的部分。一九二四年五月中苏复交,两国签订《中俄协
定》,其中规定退款除偿付中国政府业经以俄款为抵押品的各项债务外,余数全用于中国教
育事业。一九二六年初,《现代评论》曾连续刊载谈论“俄款用途”的文章,为“北京教育
界”力争俄款。九一八事变后,国民党政府以“应付国难”为名,一再停付充作教育费用的
庚子赔款,曾引起教育界有关人士的恐慌和抗议。
  〔4〕 某机关通知 指黄郛就任北平政务整理委员会委员长后,为讨好日本而发布的
特别通知。
  〔5〕 黄委员长 即黄郛。
  〔6〕 清朝的文字狱 清代厉行民族压迫政策,曾不断大兴文字狱,企图用严刑峻法
来消除汉族人民的反抗和民族思想,著名大狱有康熙年间庄廷桫《明书》狱;雍正年间吕留
良、曾静狱;乾隆年间胡中藻《坚磨生诗钞》狱等。
“有名无实”的反驳
  新近的《战区见闻记》有这么一段记载:
  “记者适遇一排长,甫由前线调防于此,彼云,我
  军前在石门寨,海阳镇,秦皇岛,牛头关,柳江等处所做阵地及掩蔽部……化洋三四十
万元,木材重价尚不在内……艰难缔造,原期死守,不幸冷口失陷,一令传出,即行后退,
血汗金钱所合并成立之阵地,多未重用,弃若敝屣,至堪痛心;不抵抗将军下台,上峰易人
,我士兵莫不额手相庆……结果心与愿背。不幸生为中国人!尤不幸生为有名无实之抗日军
人!”(五月十七日《申报》特约通信。)
  这排长的天真,正好证明未经“教训”的愚劣人民,不足与言政治。第一,他以为不抵
抗将军〔1〕下台,“不抵抗”就一定跟着下台了。这是不懂逻辑:将军是一个人,而不抵
抗是一种主义,人可以下台,主义却可以仍旧留在台上的。第二,他以为化了三四十万大洋
建筑了防御工程,就一定要死守的了(总算还好,他没有想到进攻)。这是不懂策略:防御
工程原是建筑给老百姓看看的,并不是教你死守的阵地,真正的策略却是“诱敌深入”。第
三,他虽然奉令后退,却敢于“痛心”。这是不懂哲学:他的心非得治一治不可!第四,他
“额手称庆”,实在高兴得太快了。这是不懂命理:中国人生成是苦命的。如此痴呆的排长
,难怪他连叫两个“不幸”,居然自己承认是“有名无实的抗日军人”。其实究竟是谁“有
名无实”,他是始终没有懂得的。
  至于比排长更下等的小兵,那不用说,他们只会“打开天窗说亮话,咱们弟兄,处于今
日局势,若非对外,鲜有不哗变者”(同上通信)。这还成话么?古人说,“无敌国外患者
,国恒亡。”〔2〕以前我总不大懂得这是什么意思:既然连敌国都没有了,我们的国还会
亡给谁呢?现在照这兵士的话就明白了,国是可以亡给“哗变者”的。
  结论:要不亡国,必须多找些“敌国外患”来,更必须多多“教训”那些痛心的愚劣人
民,使他们变成“有名有实”。
  五月十八日。
  〔1〕 不抵抗将军 指张学良。九一八事变时,张学良奉蒋介石“绝对抱不抵抗主义
”的命令,放弃东北。一九三三年三月日军侵占热河,蒋介石为推卸责任,平抑民愤,又迫
令张“引咎辞职”,派何应钦继张学良任军事委员会北平分会代理委员长。张辞职后,于四
月十一日出国。
  〔2〕 “无敌国外患者,国恒亡。” 孟轲的话,见《孟子·告子》:“入则无法家
拂士,出则无敌国外患者,国恒亡;然后知生于忧患而死于安乐也。”
不求甚解
  文章一定要有注解,尤其是世界要人的文章。有些文学家自己做的文章还要自己来注释
,觉得很麻烦。至于世界要人就不然,他们有的是秘书,或是私淑弟子,替他们来做注释的
工作。然而另外有一种文章,却是注释不得的。
  譬如说,世界第一要人美国总统发表了“和平”宣言〔1〕,据说是要禁止各国军队越
出国境。但是,注释家立刻就说:
  “至于美国之驻兵于中国,则为条约所许,故不在罗斯福总统所提议之禁止内”〔2〕
(十六日路透社华盛顿电)。再看罗氏的原文:“世界各国应参加一庄严而确切之不侵犯公
约,及重行庄严声明其限制及减少军备之义务,并在签约各国能忠实履行其义务时,各自承
允不派遣任何性质之武装军队越出国境。”
  要是认真注解起来,这其实是说:凡是不“确切”,不“庄严”,并不“自己承允”的
国家,尽可以派遣任何性质的军队越出国境。至少,中国人且慢高兴,照这样解释,日本军
队的越出国境,理由还是十足的;何况连美国自己驻在中国的军队,也早已声明是“不在此
例”了。可是,这种认真的注释是叫人扫兴的。
  再则,像“誓不签订辱国条约”〔3〕一句经文,也早已有了不少传注。传曰:“对日
妥协,现在无人敢言,亦无人敢行。”
  这里,主要的是一个“敢”字。但是:签订条约有敢与不敢的分别,这是拿笔杆的人的
事,而拿枪杆的人却用不着研究敢与不敢的为难问题——缩短防线,诱敌深入之类的策略是
用不着签订的。就是拿笔杆的人也不至于只会签字,假使这样,未免太低能。所以又有一说
,谓之“一面交涉”。于是乎注疏就来了:“以不承认为责任者之第三者,用不合理之方法
,以口头交涉……清算无益之抗日。”这是日本电通社的消息〔4〕。这种泄漏天机的注解
也是十分讨厌的,因此,这不会不是日本人的“造谣”。
  总之,这类文章浑沌一体,最妙是不用注解,尤其是那种使人扫兴或讨厌的注解。
  小时候读书讲到陶渊明的“好读书不求甚解”〔5〕,先生就给我讲了,他说:“不求
甚解”者,就是不去看注解,而只读本文的意思。注解虽有,确有人不愿意我们去看的。
  五月十八日。
  〔1〕 “和平”宣言 指一九三三年五月十六日美国总统罗斯福对世界四十四国元首
发表的《吁请世界和平保障宣言书》,它的主要内容是向各国呼吁缩减军备并制止武装军队
的逾越国境。
  〔2〕 “至于美国之驻兵于中国”等语,是罗斯福发表宣言时,美国官方为自己驻兵
中国、违反这一宣言的行径辩解时所说的话。
  〔3〕 “誓不签订辱国条约” 参看本卷第134页注〔4〕。“对日妥协,现在无
人敢言,亦无人敢行”,是一九三三年五月十七日黄郛在天津对记者的谈话。
  〔4〕 电通社的消息 电通社,即日本电报通讯社,一九○一年在东京创办,一九三
六年与新闻联合通讯社合并为同盟社。电通社于一九二○年在中国上海设公社。此则消息的
原文是:“东京十七日电通电:关于中国方面之停战交涉问题,日军中央部意向如下,虽有
停战交涉之情报,然其诚意可疑。中国第一线军队,尚执拗继续挑战,华北军政当局,且发
抵抗乃至决战之命令。停战须由军事责任者,以确实之方法堂堂交涉,若由不承认为责任者
之第三者,用不合理之方法,以口头交涉,此不过谋一时和缓日军之锋锐而已。中国当局,
达观东亚大势,清算无益之抗日,乃其急务,因此须先实际表示诚意。”(据一九三三年五
月十七日《大晚报》)
  〔5〕 “好读书不求甚解” 语见陶渊明《五柳先生传》:“好读书不求甚解,每有
会意,便欣然忘食。”
后  记
  我向《自由谈》投稿的由来,《前记》里已经说过了。到这里,本文已完,而电灯尚明
,蚊子暂静,便用剪刀和笔,再来保存些因为《自由谈》和我而起的琐闻,算是一点余兴。
  只要一看就知道,在我的发表短评时中,攻击得最烈的是《大晚报》。这也并非和我前
生有仇,是因为我引用了它的文字。但我也并非和它前生有仇,是因为我所看的只有《申报
》和《大晚报》两种,而后者的文字往往颇觉新奇,值得引用,以消愁释闷。即如我的眼前
,现在就有一张包了香烟来的三月三十日的旧《大晚报》在,其中有着这样的一段——
  “浦东人杨江生,年已四十有一,貌既丑陋,人复
  贫穷,向为泥水匠,曾佣于苏州人盛宝山之泥水作场。盛有女名金弟,今方十五龄,而
矮小异常,人亦猥琐。昨晚八时,杨在虹口天潼路与盛相遇,杨奸其女。经捕头向杨询问,
杨毫不抵赖,承认自去年一二八以后,连续行奸十余次,当派探员将盛金弟送往医院,由医
生验明确非处女,今晨解送第一特区地方法院,经刘毓桂推事提审,捕房律师王耀堂以被告
诱未满十六岁之女子,虽其后数次皆系该女自往被告家相就,但按法亦应强奸罪论,应请讯
究。旋传女父盛宝山讯问,据称初不知有此事,前晚因事责女后,女忽失踪,直至昨晨才归
,严诘之下,女始谓留住被告家,并将被告诱奸经过说明,我方得悉,故将被告扭入捕房云
。继由盛金弟陈述,与被告行奸,自去年二月至今,已有十余次,每次均系被告将我唤去,
并着我不可对父母说知云。质之杨江生供,盛女向呼我为叔,纵欲奸犹不忍下手,故绝对无
此事,所谓十余次者,系将盛女带出游玩之次数等语。刘推事以本案尚须调查,谕被告收押
,改期再讯。”
  在记事里分明可见,盛对于杨,并未说有“伦常”关系,杨供女称之为“叔”,是中国
的习惯,年长十年左右,往往称为叔伯的。然而《大晚报》用了怎样的题目呢?是四号和头
号字的——
 拦途扭往捕房控诉
  干叔奸侄女
    女自称被奸过十余次
      男指系游玩并非风流
  它在“叔”上添一“干”字,于是“女”就化为“侄女”,杨江生也因此成了“逆伦”
或准“逆伦”的重犯了。中国之君子,叹人心之不古,憎匪人之逆伦,而惟恐人间没有逆伦
的故事,偏要用笔铺张扬厉起来,以耸动低级趣味读者的眼目。杨江生是泥水匠,无从看见
,见了也无从抗辩,只得一任他们的编排,然而社会批评者是有指斥的任务的。但还不到指
斥,单单引用了几句奇文,他们便什么“员外”什么“警犬”〔1〕的狂嗥起来,好像他们
的一群倒是吸风饮露,带了自己的家私来给社会服务的志士。是的,社长我们是知道的,然
而终于不知道谁是东家,就是究竟谁是“员外”,倘说既非商办,又非官办;则在报界里是
很难得的。但这秘密,在这里不再研究它也好。
  和《大晚报》不相上下,注意于《自由谈》的还有《社会新闻》〔2〕。但手段巧妙得
远了,它不用不能通或不愿通的文章,而只驱使着真伪杂糅的记事。即如《自由谈》的改革
的原因,虽然断不定所说是真是假,我倒还是从它那第二卷第十三期(二月七日出版)上看
来的——从《春秋》与《自由谈》说起独秀在《新青年》上一声号炮,别树一帜,提倡文学
革命,胡适之钱玄同刘半农等,在后摇旗呐喊。这时中国青年外感外侮的压迫,内受政治的
刺激,失望与烦闷,为了要求光明的出路,各种新思潮,遂受青年热烈的拥护,使文学革命
建了伟大的成功。从此之后,中国文坛新旧的界限,判若鸿沟;但旧文坛势力在社会上有悠
久的历史,根深蒂固,一时不易动摇。那时旧文坛的机关杂志,是著名的《礼拜六》,几乎
集了天下摇头摆尾的文人,于《礼拜六》一炉!至《礼拜六》所刊的文字,十九是卿卿我我
,哀哀唧唧的小说,把民族性陶醉萎靡到极点了!此即所谓鸳鸯蝴蝶派的文字。其中如徐枕
亚吴双热周瘦鹃等,尤以善谈鸳鸯蝴蝶著名,周瘦鹃且为礼拜六派之健将。这时新文坛对于
旧势力的大本营《礼拜六》,攻击颇力,卒以新兴势力,实力单薄,旧派有封建社会为背景
,有恃无恐,两不相让,各行其是。此后新派如文学研究会,创造社等,陆续成立,人材渐
众,势力渐厚,《礼拜六》应时势之推移,终至“寿终正寝”!惟礼拜六派之残余分子,迄
今犹四出活动,无肃清之望,上海各大报中之文艺编辑,至今大都仍是所谓鸳鸯蝴蝶派所把
持。可是只要放眼在最近的出版界中,新兴文艺出版数量的可惊,已有使旧势力不能抬头之
势!礼拜六派文人之在今日,已不敢复以《礼拜六》的头衔以相召号,盖已至强弩之末的时
期了!最近守旧的《申报》,忽将《自由谈》编辑礼拜六派的巨子周瘦鹃撤职,换了一个新
派作家黎烈文,这对于旧势力当然是件非常的变动,遂形成了今日新旧文坛剧烈的冲突。周
瘦鹃一方面策动各小报,对黎烈文作总攻击,我们只要看郑逸梅主编的《金刚钻》,主张周
瘦鹃仍返《自由谈》原位,让黎烈文主编《春秋》,也足见旧派文人终不能忘情于已失的地
盘。而另一方面周瘦鹃在自己编的《春秋》内说:各种副刊有各种副刊的特性,作河水不犯
井水之论,也足见周瘦鹃犹惴惴于他现有地位的危殆。周同时还硬拉非苏州人的严独鹤加入
周所主持的纯苏州人的文艺团体“星社”,以为拉拢而固地位之计。不图旧派势力的失败,
竟以周启其端。
  据我所闻:周的不能安于其位,也有原因:他平日对于选稿方面,太刻薄而私心,只要
是认识的人投去的稿,不看内容,见篇即登;同时无名小卒或为周所陌生的投稿者,则也不
看内容,整堆的作为字纸篓的虏俘。因周所编的刊物,总是几个夹袋里的人物,私心自用,
以致内容糟不可言!外界对他的攻击日甚,如许啸天主编之《红叶》,也对周有数次剧烈的
抨击,史量才为了外界对他的不满,所以才把他撤去。那知这次史量才的一动,周竟作了导
火线,造成了今日新旧两派短兵相接战斗愈烈的境界!以后想好戏还多,读者请拭目俟之。
〔微知〕但到二卷廿一期(三月三日)上,就已大惊小怪起来,为“守旧文化的堡垒”的动
摇惋惜——左翼文化运动的抬头 水 手其内部的分裂,但近来又似乎渐渐抬起头了。在上
海,左翼文化在共产党“联络同路人”的路线之下,的确是较前稍有起色。在杂志方面,甚
至连那些第一块老牌杂志,也左倾起来。胡愈之主编的《东方杂志》,原是中国历史最久的
杂志,也是最稳健不过的杂志,可是据王云五老板的意见,胡愈之近来太左倾了,所以在愈
之看过的样子,他必须再重看一遍。但虽然是经过王老板大刀阔斧的删段以后,《东方杂志
》依然还嫌太左倾,于是胡愈之的饭碗不能不打破,而由李某来接他的手了。又如《申报》
的《自由谈》在礼拜六派的周某主编之时,陈腐到太不像样,但现在也在左联手中了。鲁迅
与沈雁冰,现在已成了《自由谈》的两大台柱了。《东方杂志》是属于商务印书馆的,《自
由谈》是属于《申报》的,商务印书馆与申报馆,是两个守旧文化的堡垒,可是这两个堡垒
,现在似乎是开始动摇了,其余自然是可想而知。此外,还有几个中级的新的书局,也完全
在左翼作家手中,如郭沫若高语罕丁晓先与沈雁冰等,都各自抓着了一个书局,而做其台柱
,这些都是著名的红色人物,而书局老板现在竟靠他们吃饭了。
…………
  过了三星期,便确指鲁迅与沈雁冰〔3〕为《自由谈》的“台柱”(三月廿四日第二卷
第廿八期)——
黎烈文未入文总
  名不见于经传之新进作家。自彼接办《自由谈》后,《自由谈》之论调,为之一变,而
执笔为文者,亦由星社《礼拜六》之旧式文人,易为左翼普罗作家。现《自由谈》资为台柱
者,为鲁迅与沈雁冰两氏,鲁迅在《自由谈》上发表文稿尤多,署名为“何家干”。除鲁迅
与沈雁冰外,其他作品,亦什九系左翼作家之作,如施蛰存曹聚仁李辉英辈是。一般人以《
自由谈》作文者均系中国左翼文化总同盟(简称文总),故疑黎氏本人,亦系文总中人,但
黎氏对此,加以否认,谓彼并未加入文总,与以上诸人仅友谊关系云。〔逸〕又过了一个多
月,则发见这两人的“雄图”(五月六日第
三卷第十二期)了——
鲁迅沈雁冰的雄图
  抒阴阳怪气的论调后,居然又能吸引群众,取得满意的收获了。在鲁(?)沈的初衷,
当然这是一种有作用的尝试,想复兴他们的文化运动。现在,听说已到组织团体的火候了。
  参加这个运动的台柱,除他们二人外有郁达夫,郑振铎等,交换意见的结果,认为中国
最早的文化运动,是以语丝社创造社及文学研究会为中心,而消散之后,语丝创造的人分化
太大了,惟有文学研究会的人大部分都还一致,——如王统照叶绍钧徐雉之类。而沈雁冰及
郑振铎,一向是文学研究派的主角,于是决定循此路线进行。最近,连田汉都愿意率众归附
,大概组会一事,已在必成,而且可以在这红五月中实现了。 〔农〕这些记载,于编辑者
黎烈文是并无损害的,但另有一种小报式的期刊所谓《微言》〔4〕,却在《文坛进行曲》
里刊了这
样的记事——
  “曹聚仁经黎烈文等绍介,已加入左联。”(七月十
  五日,九期。)
  这两种刊物立说的差异,由于私怨之有无,是可不言而喻的。但《微言》却更为巧妙:
只要用寥寥十五字,便并陷两者,使都成为必被压迫或受难的人们。
  到五月初,对于《自由谈》的压迫,逐日严紧起来了,我的投稿,后来就接连的不能发
表。但我以为这并非因了《社会新闻》之类的告状,倒是因为这时正值禁谈时事,而我的短
评却时有对于时局的愤言;也并非仅在压迫《自由谈》,这时的压迫,凡非官办的刊物,所
受之度大概是一样的。但这时候,最适宜的文章是鸳鸯蝴蝶的游泳和飞舞,而《自由谈》可
就难了,到五月廿五日,终于刊出了这样的启事——
编 辑 室
  无门,惟人自召”,实在是“天下有道”,“庶人”相应“不议”。编者谨掬一瓣心香
,吁请海内文豪,从兹多谈风月,少发牢骚,庶作者编者,两蒙其休。若必论长议短,妄谈
大事,则塞之字篇既有所不忍,布之报端又有所不能,陷编者于两难之境,未免有失恕道。
语云:识时务者为俊杰,编者敢以此为海内文豪告。区区苦衷,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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