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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迅全集

_125 鲁迅(现代)
,凡自称为“第三种人”的言论,可有丝毫近似这样的意见的么?倘其没有,则我敢决定地
说,“不可以说纪德是‘第三种人’”。
  然而正如我说纪德不像中国的“第三种人”一样,戴望舒先生也觉得中国的左翼作家和
法国的大有贤愚之别了。他在参加大会,为德国的左翼艺术家同伸义愤之后,就又想起了中
国左翼作家的愚蠢横暴的行为。于是他临末禁不住感慨
——
  “我不知道我国对于德国法西斯谛的暴行有没有什么表示。正如我们的军阀一样,我们
的文艺者也是勇于内战的。在法国的革命作家们和纪德携手的时候,我们的左翼作家想必还
在把所谓‘第三种人’当作唯一的敌手吧!”
  这里无须解答,因为事实具在:我们这里也曾经有一点表示〔8〕,但因为和在法国两
样,所以情形也不同;刊物上也久不见什么“把所谓‘第三种人’当作唯一的敌手”的文章
,不再内战,没有军阀气味了。戴先生的豫料,是落了空的。
  然而中国的左翼作家,这就和戴先生意中的法国左翼作家一样贤明了么?我以为并不这
样,而且也不应该这样的。如果声音还没有全被削除的时候,对于“第三种人”的讨论,还
极有从新提起和展开的必要。戴先生看出了法国革命作家们的隐衷,觉得在这危急时,和“
第三种人”携手,也许是“精明的策略”。但我以为单靠“策略”,是没有用的,有真切的
见解,才有精明的行为,只要看纪德的讲演,就知道他并不超然于政治之外,决不能贸贸然
称之为“第三种人”,加以欢迎,是不必别具隐衷的。不过在中国的所谓“第三种人”,却
还复杂得很。
  所谓“第三种人”,原意只是说:站在甲乙对立或相斗之外的人。但在实际上,是不能
有的。人体有胖和瘦,在理论上,是该能有不胖不瘦的第三种人的,然而事实上却并没有,
一加比较,非近于胖,就近于瘦。文艺上的“第三种人”也一样,即使好像不偏不倚罢,其
实是总有些偏向的,平时有意的或无意的遮掩起来,而一遇切要的事故,它便会分明的显现
。如纪德,他就显出左向来了;别的人,也能从几句话里,分明的显出。所以在这混杂的一
群中,有的能和革命前进,共鸣;有的也能乘机将革命中伤,软化,曲解。左翼理论家是有
着加以分析的任务的。
  如果这就等于“军阀”的内战,那么,左翼理论家就必须更加继续这内战,而将营垒分
清,拔去了从背后射来的毒箭!
  六月四日。
  〔1〕 本篇最初发表于一九三三年七月一日《文学》第一卷第一号。
  〔2〕 戴望舒(1905—1950) 浙江杭县(今余抗)人,诗人。著有诗集《
望舒草》、《灾难的岁月》等。他写的《法国通讯——关于文艺界的反法西斯蒂运动》,载
《现代》第三卷第二期(一九三三年六月)。
  〔3〕 纪德(AAGide,1869—1951) 法国小说家。著有《窄门》、?兜亓浮贰ⅰ短镌敖幌烨返取R痪湃瓿醴⒈怼度占浅罚啤岸杂谙衷诩敖匆⑸
男矶嗍录绕涫撬樟淖刺ё盘钋械墓匦摹保⒈硎玖硕月砜怂贾饕宓摹靶巳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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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 左拉(E·Zola,1840—1902) 法国作家。著有长篇小说《萌
芽》、《崩溃》、《娜娜》等。一八九四年,法国的犹太籍军官德莱孚斯受到军事当局诬告
,以泄漏军事机密罪被判处终身苦役。此事曾引起各界进步人士的不满。一八九七年,左拉
对此案的材料作了研究后,确信德莱孚斯的无辜,就给总统佛尔写了一封《我控诉》的公开
信,控诉法国政府、法庭和总参谋部违反法律和人权;由此他被判一年徒刑和罚金,因而逃
往英国伦敦。
  〔5〕 法朗士在左拉改葬时的讲演 在德莱孚斯事件中,法朗士曾和左拉一样为德莱
孚斯进肯辩护。一九○二年十月五日左拉安葬时,他发表演说,肯定左拉生前的正义行动,
谴责当局对左拉的迫害。
  一九○六年七月十九日德莱孚斯案件得到平反后,他又在法国“人权同盟”组织的向左
拉“表示感谢并致敬”的群众集会(在左拉墓前举行)上发表第二次演说,称左拉为“伟大
的公民”,号召人们不要忘记陷害无辜者的罪人,要“沿着正义和善良的道路前进”。并向
法国国会提出建立“左拉先贤祠”法案的要求。(法朗士:《社会生活三十年》)
  按左拉原葬于巴黎蒙玛特公墓,后改葬于法国“先贤祠”。
  〔6〕 一九三一年国民党政府杀害了柔石等革命作家,当时国际革命作家如苏联法捷
耶夫、法国巴比塞、美国果尔德等人都曾强烈抗议国民党的暴行。
  〔7〕 指苏汶编的《文艺自由论辩集》。该书收入“第三种人”自己所写的文章和别
人批评“第三种人”的文章共二十篇,一九三三年三月上海现代书局出版。
  〔8〕 一九三三年五月十三日,鲁迅和宋庆龄、杨杏佛等,到上海德国领事馆递交《
为德国法西斯压迫民权摧残文化的抗议书》,次日并将抗议书在《申报》上发表。
“蜜蜂”与“蜜”〔1〕
  陈思先生:
  看了《涛声》上批评《蜜蜂》〔2〕的文章后,发生了两个意见,要写出来,听听专家
的判定。但我不再来辩论,因为《涛声》并不是打这类官司的地方。
  村人火烧蜂群,另有缘故,并非阶级斗争的表现,我想,这是可能的。但蜜蜂是否会于
虫媒花有害,或去害风媒花呢,我想,这也是可能的。
  昆虫有助于虫媒花的受精,非徒无害,而且有益,就是极简略的生物学上也都这样说,
确是不错的。但这是在常态时候的事。假使蜂多花少,情形可就不同了,蜜蜂为了采粉或者
救饥,在一花上,可以有数匹甚至十余匹一涌而入,因为争,将花瓣弄伤,因为饿,将花心
咬掉,听说日本的果园,就有遭了这种伤害的。它的到风媒花上去,也还是因为饥饿的缘故
。这时酿蜜已成次要,它们是吃花粉去了。
  所以,我以为倘花的多少,足供蜜蜂的需求,就天下太平,否则,便会“反动”。譬如
蚁是养护蚜虫的,但倘将它们关在一处,又不另给食物,蚁就会将蚜虫吃掉;人是吃米或麦
的,然而遇着饥馑,便吃草根树皮了。
  中国向来也养蜂,何以并无此弊呢?那是极容易回答的:
  因为少。近来以养蜂为生财之大道,干这事的愈多。然而中国的蜜价,远逊欧美,与其
卖蜜,不如卖蜂。又因报章鼓吹,思养蜂以获利者辈出,故买蜂者也多于买蜜。因这缘故,
就使养蜂者的目的,不在于使酿蜜而在于使繁殖了。但种植之业,却并不与之俱进,遂成蜂
多花少的现象,闹出上述的乱子来了。
  总之,中国倘不设法扩张蜂蜜的用途,及同时开辟果园农场之类,而一味出卖蜂种以图
目前之利,养蜂事业是不久就要到了绝路的。此信甚希发表,以冀有心者留意也。专此,
顺请
  著安。
  罗怃。六月十一日。
  〔1〕 本篇最初发表于一九三三年六月十七日《涛声》第二卷第二十三期,署名罗怃。
  〔2〕 《蜜蜂》 张天翼所作短篇小说。写一个养蜂场因蜂多花少,致使蜂群伤害了
农民的庄稼,引起群众反抗的故事。小说发表后,陈思(曹聚仁)在《涛声》第二卷第二十
二期(一九三三年六月十日)写了《“蜜蜂”》一文,其中说:“张天翼先生写《蜜蜂》的
原起,也许由于听到无锡乡村人火烧华绎之蜂群的故事。那是土豪劣绅地痞流氓敲诈不遂的
报复举动,和无锡农民全无关系;并且那一回正当苜蓿花开,蜂群采蜜,更有利于农事,农
民决不反对的。乡村间的斗争,决不是单纯的劳资斗争,若不仔细分析斗争的成分,也要陷
于错误的。希望张天翼先生看了我的话,实际去研究调查一下。”
经  验〔1〕
  古人所传授下来的经验,有些实在是极可宝贵的,因为它曾经费去许多牺牲,而留给后
人很大的益处。
  偶然翻翻《本草纲目》〔2〕,不禁想起了这一点。这一部书,是很普通的书,但里面
却含有丰富的宝藏。自然,捕风捉影的记载,也是在所不免的,然而大部分的药品的功用,
却由历久的经验,这才能够知道到这程度,而尤其惊人的是关于毒药的叙述。我们一向喜欢
恭维古圣人,以为药物是由一个神农皇帝独自尝出来的,他曾经一天遇到过七十二毒,〔3
〕但都有解法,没有毒死。这种传说,现在不能主宰人心了。人们大抵已经知道一切文物,
都是历来的无名氏所逐渐的造成。建筑,烹饪,渔猎,耕种,无不如此;医药也如此。这么
一想,这事情可就大起来了:大约古人一有病,最初只好这样尝一点,那样尝一点,吃了毒
的就死,吃了不相干的就无效,有的竟吃到了对证的就好起来,于是知道这是对于某一种病
痛的药。这样地累积下去,乃有草创的纪录,后来渐成为庞大的书,如《本草纲目》就是。
而且这书中的所记,又不独是中国的,还有阿剌伯人的经验,有印度人的经验,则先前所用
的牺牲之大,更可想而知了。
  然而也有经过许多人经验之后,倒给了后人坏影响的,如俗语说“各人自扫门前雪,莫
管他家瓦上霜”的便是其一。救急扶伤,一不小心,向来就很容易被人所诬陷,而还有一种
坏经验的结果的歌诀,是“衙门八字开,有理无钱莫进来”,于是人们就只要事不干己,还
是远远的站开干净。我想,人们在社会里,当初是并不这样彼此漠不相关的,但因豺狼当道
,事实上因此出过许多牺牲,后来就自然的都走到这条道路上去了。所以,在中国,尤其是
在都市里,倘使路上有暴病倒地,或翻车摔伤的人,路人围观或甚至于高兴的人尽有,肯伸
手来扶助一下的人却是极少的。这便是牺牲所换来的坏处。
  总之,经验的所得的结果无论好坏,都要很大的牺牲,虽是小事情,也免不掉要付惊人
的代价。例如近来有些看报的人,对于什么宣言,通电,讲演,谈话之类,无论它怎样骈四
俪六,崇论宏议,也不去注意了,甚而还至于不但不注意,看了倒不过做做嘻笑的资料。这
那里有“始制文字,乃服衣裳”〔4〕一样重要呢,然而这一点点结果,却是牺牲了一大片
地面,和许多人的生命财产换来的。生命,那当然是别人的生命,偶是自己,就得不着这经
验了。所以一切经验,是只有活人才能有的,我的决不上别人讥刺我怕死〔5〕,就去自杀
或拚命的当,而必须写出这一点来,就为此。而且这也是小小的经验的结果。
  六月十二日。
  〔1〕 本篇最初发表于一九三三年七月十五日《申报月刊》第二卷第七号,署名洛文。
  〔2〕 《本草纲目》 明代医药学家李时珍撰写的药物学著作,共五十二卷。这书是
他在长期实践和实地调查的基础上,吸取人民群众的智慧和经验,参考大量医药资料和有关
文献,费时近三十年才写成的。
  〔3〕 神农皇帝 我国传说中的古代帝王。据《淮南子·修务训》:
  “古者民茹草饮水,采树本之实,食蠃望之肉,时多疾病毒伤之害。于是神农乃始教民
播种五谷,相土地宜燥湿肥土尧高下,尝百草之滋味,水泉之甘苦,令民知所避就。当此之
时,一日而遇七十毒。”
  〔4〕 “始制文字,乃服衣裳” 语见《千字文》。
  〔5〕 别人讥刺我怕死 梁实秋在《新月》第二卷第十一期发表的《鲁迅与牛》一文
,借一九三○年四月八日中国自由运动大同盟为声援四·三惨案(英国人在南京打死打伤中
国工人的惨案)集会时,一工人被巡捕枪杀的事讥笑作者说:
  “自由运动大同盟即是鲁迅先生领衔发起的,……这事发生之后,颇有人为鲁迅先生担
心,因为不晓得流了‘一滩鲜血’的究竟是那一位。……幸亏事实不久大明,死的不是‘参
加工农革命底实际行动’的‘左翼作家’,是一位‘勇敢的工人’……鲁迅先生的‘不卖肉
主义’是老早言明在先的。”又法鲁在一九三三年六月十一日《大晚报·火炬》发表的《到
底要不要自由》中,也有这类含沙射影的话,参看《伪自由书·后记》。
谚  语〔1〕
  粗略的一想,谚语固然好像一时代一国民的意思的结晶,但其实,却不过是一部分的人
们的意思。现在就以“各人自扫门前雪,莫管他家瓦上霜”来做例子罢,这乃是被压迫者们
的格言,教人要奉公,纳税,输捐,安分,不可怠慢,不可不平,尤其是不要管闲事;而压
迫者是不算在内的。
  专制者的反面就是奴才,有权时无所不为,失势时即奴性十足。孙皓是特等的暴君,但
降晋之后,简直像一个帮闲;〔2〕宋徽宗在位时,不可一世,而被掳后偏会含垢忍辱。〔
3〕做主子时以一切别人为奴才,则有了主子,一定以奴才自命:这是天经地义,无可动摇
的。
  所以被压制时,信奉着“各人自扫门前雪,莫管他家瓦上霜”的格言的人物,一旦得势
,足以凌人的时候,他的行为就截然不同,变为“各人不扫门前雪,却管他家瓦上霜”了。
  二十年来,我们常常看见:武将原是练兵打仗的,且不问他这兵是用以安内或攘外,总
之他的“门前雪”是治军,然而他偏来干涉教育,主持道德;教育家原是办学的,无论他成
绩如何,总之他的“门前雪”是学务,然而他偏去膜拜“活佛”,绍介国医。小百姓随军充
案,童子军沿门募款。头儿胡行于上,蚁民乱碰于下,结果是各人的门前都不成样,各家的
瓦上也一团糟。
  女人露出了臂膊和小腿,好像竟打动了贤人们的心,我记得曾有许多人絮絮叨叨,主张
禁止过,后来也确有明文禁止了。〔4〕不料到得今年,却又“衣服蔽体已足,何必前拖后
曳,消耗布匹,……顾念时艰,后患何堪设想”起来,四川的营山县长于是就令公安局派队
一一剪掉行人的长衣的下截。〔5〕长衣原是累赘的东西,但以为不穿长衣,或剪去下截,
即于“时艰”有补,却是一种特别的经济学。《汉书》上有一句云,“口含天宪”〔6〕,
此之谓也。
  某一种人,一定只有这某一种人的思想和眼光,不能越出他本阶级之外。说起来,好像
又在提倡什么犯讳的阶级了,然而事实是如此的。谣谚并非全国民的意思,就为了这缘故。
  古之秀才,自以为无所不晓,于是有“秀才不出门,而知天下事”这自负的漫天大谎,
小百姓信以为真,也就渐渐的成了谚语,流行开来。其实是“秀才虽出门,不知天下事”的

  秀才只有秀才头脑和秀才眼睛,对于天下事,那里看得分明,想得清楚。清末,因为想
“维新”,常派些“人才”出洋去考察,我们现在看看他们的笔记罢,他们最以为奇的是什
么馆里的蜡人能够和活人对面下棋〔7〕。声海圣人康有为,佼佼者也,他周游十一国,一
直到得巴尔干,这才悟出外国之所以常有“弑君”之故来了,曰:因为宫墙太矮的缘故。〔
8〕六月十三日。
  〔1〕 本篇最初发表于一九三三年七月十五日《申报月刊》第二卷第七号,署名洛文。
  〔2〕 孙皓(242—283) 三国时吴国最后的皇帝。据《三国志·吴书·三嗣
主传》,他在位时,“粗暴骄盈”,常无故杀戮臣子和宫人;降晋之后,被封为归命侯,甘
受戏弄。《世说新语·排调》载:有一次,“晋武帝问孙皓:‘闻南人好作《尔汝歌》,颇
能为不?’皓正饮酒,因举觞对帝而言曰:‘昔与汝为邻,今与汝为臣,上汝一杯酒,令汝
寿万春!’”
  〔3〕 宋徽宗(1082—1185) 即赵佶,北宋皇帝。在位时,横暴凶残,骄
奢淫侈;靖康二年(1127)为金兵所俘,被封为“昏德公”,宫眷被“没为宫婢”。他
虽备受侮辱,却还不断向“金主”称臣,“具表称谢”(见《靖康稗史·呻吟语》)。
  〔4〕 一九三三年五月,广西民政厅曾公布法令,凡女子服装袖不过肘,裙不过膝者
,均在取缔之列。
  〔5〕 当时四川军阀杨森提倡“短衣运动”,他管辖下的营山县县长罗象翥曾发布《
禁穿长衫令》。这里所引即见于该项令文,令文中还说:“着自四月十六日起,由公安局派
队,随带剪刀,于城厢内外梭巡,遇有玩视禁令,仍着长服者,立即执行剪衣,勿稍瞻徇,
倘敢有抗拒者,立即带县罚究,决不姑宽。”
  〔6〕 “口含天宪” 语见《后汉书·朱穆传》:“当今中官近习,窃持国柄,手握
王爵,口含天宪,运尝则使饿隶富于季孙,呼*q则伊、颜化为桀、跖。“据清代王先谦《后
汉书集解》:“天宪,王法也,谓刑戮出于其口也。”
  〔7〕 关于蜡人和活人下棋的事,见清朝出使各国考察政治大臣、礼部尚书戴鸿慈的
《出使九国日记》(一九○六年北京和第一书局出版)。该书“丙午(1906)正月二十
一日”记有参观巴黎蜡人院的情况:
  “午后往观蜡人院,院中蜡人甚多,或坐或立,神志如生。最妙者:一蜡像前置棋枰,
能与人对弈。如对手欺之,故下一子不如式,则像即停子不下,若不豫状。其仍不改,即以
手将棋子扫之。巧妙至此,诚可叹也!”
  〔8〕 康有为(1858—1927) 广东南海人,清末维新运动领袖。
  后来组织保皇会,反对孙中山领导的民主革命运动。一九○四年至一九○八年,他周游
意大利、瑞士、奥地利、匈牙利、德意志、法兰西、丹麦、瑞典、比利时、荷兰、英吉利等
十一国。这里所说的事,见他的《欧东阿连五国游记·游塞耳维亚京悲罗吉辣》:“王宫三
层,黄色颇丽,然临街,仅如一富家屋耳。往闻塞耳维亚内乱弑君后,惊其易,今观之,乱
民一拥入室,即可行弑,如吾国乡曲行劫富豪,亦何难事。
  如以中国禁城之森严广大比之,则岂能顷刻成弑乎?”(见《不忍杂志汇编》二集卷四)
大家降一级试试看〔1〕
  《文学》第一期的《〈图书评论〉所评文学书部分的清算》〔2〕,是很有趣味,很有
意义的一篇账。这《图书评论》〔3〕不但是“我们唯一的批评杂志”,也是我们的教授和
学者们所组成的唯一的联军。然而文学部分中,关于译注本的批评却占了大半,这除掉那《
清算》里所指出的各种之外,实在也还有一个切要的原因,就是在我们学术界文艺界作工的
人员,大抵都比他的实力凭空跳高一级。
  校对员一面要通晓排版的格式,一面要多认识字,然而看现在的出版物,“己”与“已
”,“戮”与“戳”,“剌”与“刺”,在很多的眼睛里是没有区别的。版式原是排字工人
的事情,因为他不管,就压在校对员的肩膀上,如果他再不管,那就成为和大家不相干。作
文的人首先也要认识字,但在文章上,往往以“战'G”为“战包”,以“已竟”为“已经”
;“非常顽艳”是因妒杀人的情形;“年已鼎盛”的意思,是说这人已有六十多岁了。至于
译注的书,那自然,不是“硬译”,就是误译,为了训斥与指正,竟占去了九本《图书评论
》中文学部分的书数的一半,就是一个不可动摇的证明。
  这些错误的书的出现,当然大抵是因为看准了社会上的需要,匆匆的来投机,但一面也
实在为了胜任的人,不肯自贬声价,来做这用力多而获利少的工作的缘故。否则,这些译注
者是只配埋首大学,去谨听教授们的指示的。只因为能够不至于误译的人们洁身远去,出版
界上空荡荡了,遂使小兵也来挂着帅印,辱没了翻译的天下。
  但是,胜任的译注家那里去了呢?那不消说,他也跳了一级,做了教授,成为学者了。
“世无英雄,遂使竖子成名”〔4〕,于是只配做学生的胚子,就乘着空虚,托庇变了译注
者。而事同一律,只配做个译注者的胚子,却踞着高座,昂然说法了。杜威教授有他的实验
主义,白璧德教授有他的人文主义,从他们那里零零碎碎贩运一点回来的就变了中国的呵斥
八极〔5〕的学者,不也是一个不可动摇的证明么?
  要澄清中国的翻译界,最好是大家都降下一级去,虽然那时候是否真是都能胜任愉快,
也还是一个没有把握的问题。
  七月七日。
  〔1〕 本篇最初发表于一九三三年八月十五日《申报月刊》第二卷第八号,署名洛文。
  〔2〕 《〈图书评论〉所评文学书部分的清算》 傅东华作,载《文学》第一卷第一
号(一九三三年七月)。该文就《图书评论》一至九期发表的二十二篇文学书评进行了分析
和批判。
  〔3〕 《图书评论》 月刊,刘英士编辑,一九三二年九月创刊,南京图书评论社出
版。该刊发表的梁实秋、罗家伦等对当时一些外国文学译本的评论,态度十分粗暴,往往抓
住译文的个别错误,就指斥为“荒谬绝伦”,“糊涂到莫名其妙”,“比毒药还要厉害”,
“误人子弟,男盗女娼”等,并且定出所谓“标准”,企图限制和打击别的译者。
  〔4〕 “世无英雄,遂使竖子成名” 语出《晋书·阮籍传》:阮籍“尝登广武,观
楚汉战处,叹曰:‘时无英雄,使竖子成名!’”
  〔5〕 八极 《淮南子·形训》:“天地之间,九州八极,”八极,边远的地方,
引伸为世界。
沙〔1〕
  近来的读书人,常常叹中国人好像一盘散沙,无法可想,将倒楣的责任,归之于大家。
其实这是冤枉了大部分中国人的。小民虽然不学,见事也许不明,但知道关于本身利害时,
何尝不会团结。先前有跪香〔2〕,民变,造反;现在也还有请愿之类。他们的像沙,是被
统治者“治”成功的,用文言来说,就是“治绩”。
  那么,中国就没有沙么?有是有的,但并非小民,而是大小统治者。
  人们又常常说:“升官发财。”其实这两件事是不并列的,其所以要升官,只因为要发
财,升官不过是一种发财的门径。
  所以官僚虽然依靠朝廷,却并不忠于朝廷,吏役虽然依靠衙署,却并不爱护衙署,头领
下一个清廉的命令,小喽罗是决不听的,对付的方法有“蒙蔽”。他们都是自私自利的沙,
可以肥己时就肥己,而且每一粒都是皇帝,可以称尊处就称尊。
  有些人译俄皇为“沙皇”,移赠此辈,倒是极确切的尊号。财何从来?是从小民身上刮
下来的。小民倘能团结,发财就烦难,那么,当然应该想尽方法,使他们变成散沙才好。以
沙皇治小民,于是全中国就成为“一盘散沙”了。
  然而沙漠以外,还有团结的人们〔3〕在,他们“如入无人之境”的走进来了。
  这就是沙漠上的大事变。当这时候,古人曾有两句极切贴的比喻,叫作“君子为猿鹤,
小人为虫沙”〔4〕。那些君子们,不是象白鹤的腾空,就如猢狲的上树,“树倒猢狲散”
,另外还有树,他们决不会吃苦。剩在地下的,便是小民的蝼蚁和泥沙,要践踏杀戮都可以
,他们对沙皇尚且不敌,怎能敌得过沙皇的胜者呢?
  然而当这时候,偏又有人摇笔鼓舌,向着小民提出严重的质问道:“国民将何以自处”
呢,“问国民将何以善其后”呢?
  忽然记得了“国民”,别的什么都不说,只又要他们来填亏空,不是等于向着缚了手脚
的人,要求他去捕盗么?
  但这正是沙皇治绩的后盾,是猿鸣鹤唳的尾声,称尊肥己之余,必然到来的末一着。
  七月十二日。
  〔1〕 本篇最初发表于一九三三年八月十五日《申报月刊》第二卷第八号,署名洛文。
  〔2〕 跪香 旧时穷苦无告的人们手捧燃香,跪于衙前或街头,向官府“请愿”、鸣
冤的一种方式。
  〔3〕 这里所说“团结的人们”和下文“沙皇的胜者”,隐指日本帝国主义。
  〔4〕 “君子为猿鹤,小人为虫沙” 《太平御览》卷九一六引古本《抱朴子》:“
周穆王南征,一军尽化,君子为猿为鹤,小人为虫为沙。”
给文学社信〔1〕
  编辑先生:
  《文学》第二号,伍实〔2〕先生写的《休士在中国》中,开
首有这样的一段——
  “……萧翁是名流,自配我们的名流招待,且唯其是名流招待名流,这才使鲁迅先生和
梅兰芳博士有千载一时的机会得聚首于一堂。休士呢,不但不是我们的名流心目中的那种名
流,且还加上一层肤色上的顾忌!”
  是的,见萧的不只我一个,但我见了一回萧,就被大小文豪一直笑骂到现在,最近的就
是这回因此就并我和梅兰芳为一谈的名文。然而那时是招待者邀我去的。这回的招待休士,
〔3〕我并未接到通知,时间地址,全不知道,怎么能到?即使邀而不到,也许有别种的原
因,当口诛笔伐之前,似乎也须略加考察。现在并未相告,就责我不到,因这不到,就断定
我看不起黑种。作者是相信的罢,读者不明事实,大概也可以相信的,但我自己还不相信我
竟是这样一个势利卑劣的人!
  给我以诬蔑和侮辱,是平常的事;我也并不为奇:惯了。
  但那是小报,是敌人。略具识见的,一看就明白。而《文学》是挂着冠冕堂皇的招牌的
,我又是同人之一,为什么无端虚构事迹,大加奚落,至于到这地步呢?莫非缺一个势利卑
劣的老人,也在文学戏台上跳舞一下,以给观众开心,且催呕吐么?我自信还不至于是这样
的脚色,我还能够从此跳下这可怕的戏台。那时就无论怎样诬辱嘲骂,彼此都没有矛盾了。
  我看伍实先生其实是化名,他一定也是名流,就是招待休士,非名流也未必能够入座。
不过他如果和上海的所谓文坛上的那些狐鼠有别,则当施行人身攻击之际,似乎应该略负一
点责任,宣布出和他的本身相关联的姓名,给我看看真实的嘴脸。这无关政局,决无危险,
况且我们原曾相识,见面时倒是装作十分客气的也说不定的。
  临末,我要求这封信就在《文学》三号上发表。
  鲁迅。七月二十九日。
  〔1〕 本篇最初发表于一九三三年九月一日《文学》第一卷第三号。
  〔2〕 伍实 即傅东华(1893—1971),浙江金华人,翻译家。当时《文学
》的编者之一。
  〔3〕 休士(LAHughes,1902—1967) 美国黑人作家。一九三三?昶咴路盟辗得劳揪虾J保虾5奈难纭⑾执又旧纭⒅型庑挛派绲仍衔傩姓写
帷?
关于翻译〔1〕
  今年是“国货年”,除“美麦”〔2〕外,有些洋气的都要被打倒了。四川虽然正在奉
令剪掉路人的长衫,上海的一位慷慨家却因为讨厌洋服而记得了袍子和马褂。翻译也倒了运
,得到一个笼统的头衔是“硬译”和“乱译”。但据我所见,这些“批评家”中,一面要求
着“好的翻译”者,却一个也没有的。
  创作对于自己人,的确要比翻译切身,易解,然而一不小心,也容易发生“硬作”,“
乱作”的毛病,而这毛病,却比翻译要坏得多。我们的文化落后,无可讳言,创作力当然也
不及洋鬼子,作品的比较的薄弱,是势所必至的,而且又不能不时时取法于外国。所以翻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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