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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迅全集

_115 鲁迅(现代)
还常常看见用它做画材的图画,上半身是人,下半身却是马,不是牛。牛马同是哺乳动物,
为了要“顺”,固然混用一回也不关紧要,但究竟马是奇蹄类,牛是偶蹄类,有些不同,还
是分别了好,不必“出到最后的一册”的时候,偏来“牛”一下子的。
  “牛”了一下之后,使我联想起赵先生的有名的“牛奶路”〔9〕来了。这很像是直译
或“硬译”,其实却不然,也是无缘无故的“牛”了进去的。这故事无须查字典,在图画上
也能看见。却说希腊神话里的大神宙斯是一位很有些喜欢女人的神,他有一回到人间去,和
某女士生了一个男孩子。物必有偶,宙斯太太却偏又是一个很有些嫉妒心的女神。她一知道
,拍桌打凳的(?)大怒了一通之后,便将那孩子取到天上,要看机会将他害死。然而孩子
是天真的,他满不知道,有一回,碰着了宙太太的乳头,便一吸,太太大吃一惊,将他一推
,跌落到人间,不但没有被害,后来还成了英雄。但宙太太的乳汁,却因此一吸,喷了出来
,飞散天空,成为银河,也就是“牛奶路”,——不,其实是“神奶路”。但白种人是一切
“奶”都叫“Milk”的,我们看惯了罐头牛奶上的文字,有时就不免于误译,是的,这
也是无足怪的事。
  但以对于翻译大有主张的名人,而遇马发昏,爱牛成性,有些“牛头不对马嘴”的翻译
,却也可当作一点谈助。——不过当作别人的一点谈助,并且借此知道一点希腊神话而已,
于赵先生的“与其信而不顺,不如顺而不信”的格言,却还是毫无损害的。这叫作“乱译万
岁!”
  〔1〕 本篇最初发表于一九三一年十二月二十日《北斗》第一卷第四期,署名长庚。
  风马牛,语出《左传》僖公四年:“君处北海,寡人处南海,唯是风马牛不相及也。”
意思是齐楚两国相距很远,即使马牛走失,也不会跑到对方境内。后来用以比喻事物之间毫
不相干。
  〔2〕 “国外文坛消息” 《小说月报》自一九三一年一月第二十二卷第一期起设立
的专栏。赵景深是主要撰稿人。
  〔3〕 格罗泼(WAGropper,1897—1977) 犹太血统的美国画家。
  “Alay Oop”是吆喝的声音,格罗泼以此作为画册的名字。
  〔4〕 英语:“马戏演员的生活和恋爱的图画故事”。
  〔5〕 “Love” 英语:爱情。
  〔6〕 塞意斯(FAThiess) 应译提斯,德国作家。赵景深介绍他的四部曲?骸独肟死衷啊贰ⅰ妒澜缰拧贰ⅰ督∩怼泛汀栋肴税肱9帧贰?
  按这四部书总称为“青年四部曲”,其中《健身》应译为《魔鬼》,《半人半牛怪》应
译为《半人半马怪》。这些书于一九二四年至一九三一年陆续出版。
  〔7〕 茄门话 即德语。茄门,German 的音译,通译日耳曼。Der是德语
阳性名词的冠词。
  〔8〕 同济学校 一九○七年德国人在上海设立同济德文医学校,一九一七年由中国
政府接办,改为同济德文医工大学,一九二七年改为同济大学。
  〔9〕 “牛奶路” 这是赵景深在一九二二年翻译契诃夫的小说《樊凯》,(通译《
万卡》)时,对英语 Milky Way(银河)的误译。
  再来一条“顺”的翻译〔1〕这“顺”的翻译出现的时候,是很久远了;而且是大文学
家和大翻译理论家,谁都不屑注意的。但因为偶然在我所搜集的“顺译模范文大成”稿本里
,翻到了这一条,所以就再来一下子。
  却说这一条,是出在中华民国十九年八月三日的《时报》〔2〕里的,在头号字的《针
穿两手……》这一个题目之下,做着这样的文章:
  “被共党捉去以钱赎出由长沙逃出之中国商人,与从者二名,于昨日避难到汉,彼等主
仆,均鲜血淋漓,语其友人曰,长沙有为共党作侦探者,故多数之资产阶级,于廿九日晨被
捕,予等系于廿八夜捕去者,即以针穿手,以秤秤之,言时出其两手,解布以示其所穿之穴
,尚鲜血淋漓。……(汉口二日电通电)”
  这自然是“顺”的,虽然略一留心,即容或会有多少可疑之点。譬如罢,其一,主人是
资产阶级,当然要“鲜血淋漓”的了,二仆大概总是穷人,为什么也要一同“鲜血淋漓”的
呢?其二,“以针穿手,以秤秤之”干什么,莫非要照斤两来定罪名么?但是,虽然如此,
文章也还是“顺”的,因为在社会上,本来说得共党的行为是古里古怪;况且只要看过《玉
历钞传》,就都知道十殿阎王的某一殿里,有用天秤来秤犯人的办法,〔3〕所以“以秤秤
之”,也还是毫不足奇。只有秤的时候,不用称钩而用“针”,却似乎有些特别罢了。
  幸而,我在同日的一种日本文报纸《上海日报》〔4〕上,也偶然见到了电通社〔5〕
的同一的电报,这才明白《时报》是因为译者不拘拘于“硬译”,而又要“顺”,所以有些
不“信”了。
  倘若译得“信而不顺”一点,大略是应该这样的:
  “……彼等主仆,将为恐怖和鲜血所渲染之经验谈,语该地之中国人曰,共产军中,有
熟悉长沙之情形者,……予等系于廿八日之半夜被捕,拉去之时,则在腕上刺孔,穿以铁丝
,数人或数十人为一串。言时即以包着沁血之布片之手示之……”
  这才分明知道,“鲜血淋漓”的并非“彼等主仆”,乃是他们的“经验谈”,两位仆人
,手上实在并没有一个洞。穿手的东西,日本文虽然写作“针金”,但译起来须是“铁丝”
,不是“针”,针是做衣服的。至于“以秤秤之”,却连影子也没有。
  我们的“友邦”好友,顶喜欢宣传中国的古怪事情,尤其是“共党”的;四年以前,将
“裸体游行”〔6〕说得像煞有介事,于是中国人也跟着叫了好几个月。其实是,警察用铁
丝穿了殖民地的革命党的手,一串一串的牵去,是所谓“文明”国民的行为,中国人还没有
知道这方法,铁丝也不是农业社会的产品。从唐到宋,因为迷信,对于“妖人”虽然曾有用
铁索穿了锁骨,以防变化的法子,但久已不用,知道的人也几乎没有了。文明国人将自己们
所用的文明方法,硬栽到中国来,不料中国人却还没有这样文明,连上海的翻译家也不懂,
偏不用铁丝来穿,就只照阎罗殿上的办法,“秤”了一下完事。
  造谣的和帮助造谣的,一下子都显出本相来了。
  〔1〕 本篇最初发表于一九三二年一月二十日《北斗》第二卷第一期,署名长庚。
  〔2〕 《时报》 获葆贤创办的报纸,一九○四年四月在上海创刊,一九三九年九月
停刊。
  〔3〕 《玉历钞传》 全称《玉历至宝钞传》,题称宋代“淡痴道人梦中得授,弟子
勿迷道人钞录传世”,是一部宣扬因果报应迷信思想的书,共八章。其中第二章《〈玉历〉
之图像》中有用天秤称犯人的图像。
  〔4〕 《上海日报》 日本人办的日文报纸,一九○四年七月在上海创刊,原名《上
海新报》,周刊,一九○五年三月改为日报。
  〔5〕 电通社 即日本电报通讯社,一九○一年在东京创办,一九三六年与新闻联合
通讯社合并为同盟社。电通社于一九二○年在中国上海设立分社。
  〔6〕 “裸体游行” 一九二七年四月十二日《顺天时报》(日本帝国主义者在北京
办的报纸)登载一则题为《打破羞耻——武汉街市妇人之裸体游行》的新闻,造谣诬蔑当时
尚维持国共合作的武汉政府。
  当时中国一些反动报纸曾加以转载。
  中华民国的新“堂·吉诃德”们〔1〕十六世纪末尾的时候,西班牙的文人西万提斯做
了一大部小说叫作《堂·吉诃德》〔2〕,说这位吉先生,看武侠小说看呆了,硬要去学古
代的游侠,穿一身破甲,骑一匹瘦马,带一个跟丁,游来游去,想斩妖服怪,除暴安良。谁
知当时已不是那么古气盎然的时候了,因此只落得闹了许多笑话,吃了许多苦头,终于上个
大当,受了重伤,狼狈回来,死在家里,临死才知道自己不过一个平常人,并不是什么大侠
客。
  这一个古典,去年在中国曾经很被引用了一回,受到这个谥法的名人,似乎还有点很不
高兴的样子。其实是,这种书呆子,乃是西班牙书呆子,向来爱讲“中庸”的中国,是不会
有的。西班牙人讲恋爱,就天天到女人窗下去唱歌,信旧教,就烧杀异端,一革命,就捣烂
教堂,踢出皇帝。然而我们中国的文人学子,不是总说女人先来引诱他,诸教同源,保存庙
产,宣统在革命之后,还许他许多年在宫里做皇帝吗?
  记得先前的报章上,发表过几个店家的小伙计,看剑侠小说入了迷,忽然要到武当山〔
3〕去学道的事,这倒很和“堂·吉诃德”相像的。但此后便看不见一点后文,不知道是也
做出了许多奇迹,还是不久就又回到家里去了?以“中庸”的老例推测起来,大约以回了家
为合式。
  这以后的中国式的“堂·吉诃德”的出现,是“青年援马团〔4〕”。不是兵,他们偏
要上战场;政府要诉诸国联〔5〕,他们偏要自己动手;政府不准去,他们偏要去;中国现
在总算有一点铁路了,他们偏要一步一步的走过去;北方是冷的,他们偏只穿件夹袄;打仗
的时候,兵器是顶要紧的,他们偏只着重精神。这一切等等,确是十分“堂·吉诃德”的了
。然而究竟是中国的“堂·吉诃德”,所以他只一个,他们是一团;送他的是嘲笑,送他们
的是欢呼;迎他的是诧异,而迎他们的也是欢呼;他驻扎在深山中,他们驻扎在真茹镇;他
在磨坊里打风磨,他们在常州玩梳篦,又见美女,何幸如之(见十二月《申报》《自由谈》
)。其苦乐之不同,有如此者,呜呼!
  不错,中外古今的小说太多了,里面有“舆榇”,有“截指”〔6〕,有“哭秦庭”〔
7〕,有“对天立誓”。耳濡目染,诚然也不免来抬棺材,砍指头,哭孙陵〔8〕,宣誓出
发的。然而五四运动时胡适之博士讲文学革命的时候,就已经要“不用古典”〔9〕,现在
在行为上,似乎更可以不用了。
  讲二十世纪战事的小说,旧一点的有雷马克的《西线无战事》〔10〕,棱的《战争》
〔11〕,新一点的有绥拉菲摩维支的《铁流》,法捷耶夫的《毁灭》,里面都没有这样的
“青年团”,所以他们都实在打了仗。
  〔1〕 本篇最初发表于一九三二年一月二十日《北斗》第二卷第一期,署名不堂。
  〔2〕 西万提斯(MAde Cervantes,1547—1616)通译塞万?崴梗分尬囊崭葱耸逼诘奈靼嘌雷骷摇K拇碜鞒て∷怠短眉隆饭擦讲浚谝徊糠
⒈碛谝涣鹞迥辏坏诙糠⒈碛谝涣晃迥辍?
  〔3〕 武当山 在湖北均县北,我国著名的道教胜地。旧小说中常把它描写成剑侠修
炼的地方。
  〔4〕 “青年援马团” 九一八事变后,由于蒋介石采取不抵抗主义,日军在很短时
间内几乎侵占了我国东北的全部领土。十一月间日军进攻龙江等地时,黑龙江省代理主席马
占山进行过抵抗,曾得到各阶层爱国人民的支持。当时上海的一些青年组织了一个“青年援
马团”,要求参加东北的抗日军队,对日作战,但由于缺少坚决的斗争精神和切实的办法,
特别是由于国民党反动派的阻挠破坏,这个团体不久就涣散了。
  〔5〕 国联 “国际联盟”的简称。第一次世界大战后于一九二○年成立的国际政府
间组织。它标榜以“促进国际合作、维持国际和平与安全”为目的,实际上是英、法等帝国
主义国家控制并为其侵略政策服务的工具。第二次世界大战爆发后无形瓦解,一九四六年四
月正式宣告解散。九一八事变后,它袒护日本帝国主义对中国的侵略,九月二十二日,蒋介
石在南京市国民党党员大会上宣称:“此刻必须上下一致,先以公理对强权,以和平对野蛮
,忍辱含愤,暂取逆来顺受态度,以待国际公理之判决。”
  〔6〕 “舆榇” 在车子上载着空棺材,表示敢死的决心。“截指”,把手指砍下,
也是表示坚决的意思。据一九三一年十一月二十一日、二十二日《申报》报导,“青年援马
团”曾抬棺游行,并有人断指书写血书。
  〔7〕 “哭秦庭” 春秋时楚国臣子申包胥的故事,见《史记·伍子胥列传》:当伍
子胥率领昊国军队攻破楚国都城的时候,申包胥“走秦告急,求救于秦。秦不许,包胥立于
秦庭,昼夜哭,七日七夜不绝其声。秦哀公怜之,……乃遣车五百乘救楚击吴”。
  〔8〕 孙陵 孙中山陵墓,位于南京紫金山。
  〔9〕 “不用古典” 胡适在《新青年》第二卷第五期(一九一七年一月)发表《文
学改良刍议》一文,提出文学改良八事,其中第六事为“不用典”。
  〔10〕 雷马克(EAMARemarque,1898—1970)德国小说家。《
西线无战事》是他描写第一次世界大战的小说,一九二九年出版。
  〔11〕 棱 通译雷恩(LARenn),德国小说家。《战争》是他描写第一次世?绱笳降男∷担痪哦四瓿霭妗?
  《野草》英文译本序〔1〕冯YASA〔2〕先生由他的友人给我看《野草》的英文译本
,并且要我说几句话。可惜我不懂英文,只能自己说几句。但我希望,译者将不嫌我只做了
他所希望的一半的。
  这二十多篇小品,如每篇末尾所注,是一九二四至二六年在北京所作,陆续发表于期刊
《语丝》上的。大抵仅仅是随时的小感想。因为那时难于直说,所以有时措辞就很含糊了。
  现在举几个例罢。因为讽刺当时盛行的失恋诗,作《我的失恋》,因为憎恶社会上旁观
者之多,作《复仇》第一篇,又因为惊异于青年之消沉,作《希望》。《这样的战士》,是
有感于文人学士们帮助军阀而作。《腊叶》,是为爱我者的想要保存我而作的。段祺瑞政府
枪击徒手民众后,作《淡淡的血痕中》,其时我已避居别处〔3〕;奉天派和直隶派军阀战
争〔4〕的时候,作《一觉》,此后我就不能住在北京了。
  所以,这也可以说,大半是废弛的地狱边沿的惨白色小花,当然不会美丽。但这地狱也
必须失掉。这是由几个有雄辩和辣手,而那时还未得志的英雄们的脸色和语气所告诉我的。
我于是作《失掉的好地狱》。
  后来,我不再作这样的东西了。日在变化的时代,已不许这样的文章,甚而至于这样的
感想存在。我想,这也许倒是好的罢。为译本而作的序言,也应该在这里结束了。
  十一月五日。
  〔1〕 《野草》英译本的译稿由译者交商务印书馆,后毁于“一二八”战火,未出版
。这篇序文在编入本书之前也没有发表过。
  〔2〕 冯YASA即《野草》英文本的译者冯余声,广东人,当时是“左联”成员。
  〔3〕 避居别处 一九二六年三一八惨案后,作者因支持学生的革命行动,传闻被列
入段祺瑞政府第二批通缉名单中。他在友人的敦促下,从三月下旬起,先后到山本医院、德
国医院和法国医院等处避居,直到五月初回寓。
  〔4〕 奉天派和直隶派军阀战争 指一九二六年春夏间冯玉祥(原属直系)的国民军
与奉系张作霖、李景林的军队在京、津间的战争。
  “智识劳动者”万岁〔1〕“劳动者”这句话成了“罪人”的代名词,已经足足四年了
。压迫罢,谁也不响;罀,谁也不响;文学上一提起这句话,就有许多“文人学士”和
“正人君子”来笑骂,接着又有许多他们的徒子徒孙来笑骂。劳动者呀劳动者,真要永世不
得翻身了。
  不料竟又有人记得你起来。
  不料帝国主义老爷们还嫌党国屠杀得不赶快,竟来亲自动手了,炸的炸,轰的轰。称“
人民”为“反动分子”,是党国的拿手戏,而不料帝国主义老爷也有这妙法,竟称不抵抗的
顺从的党国官军为“贼匪”,大加以“膺惩”!冤乎枉哉,这真有些“顺”“逆”不分,玉
石俱焚之慨了!
  于是又记得了劳动者。
  于是久不听到了的“亲爱的劳动者呀!”的亲热喊声,也在文章上看见了;久不看见了
的“智识劳动者”的奇妙官衔,也在报章上发见了,还因为“感于有联络的必要”,组织了
“协会”,〔2〕举了干事樊仲云〔3〕,汪馥泉〔4〕呀这许多新任“智识劳动者”先生
们。
  有什么“智识”?有什么“劳动”?“联络”了干什么?
  “必要”在那里?这些这些,暂且不谈罢,没有“智识”的体力劳动者,也管不着的。
  “亲爱的劳动者”呀!你们再替这些高贵的“智识劳动者”起来干一回罢!给他们仍旧
可以坐在房里“劳动”他们那高贵的“智识”。即使失败,失败的也不过是“体力”,“智
识”还在着的!
  “智识”劳动者万岁!
  〔1〕 本篇最初发表于一九三二年一月五日《十字街头》第三期,署名佩韦。
  〔2〕 “协会” 即“智识劳动者协会”,当时投机文人樊仲云等发起组织的一个团
体。成员较复杂。一九三一年十二月二十日成立于上海。
  〔3〕 樊仲云 浙江嵊县人,当时是商务印书馆编辑,抗日战争时期堕落为汉奸,曾
任汪伪政府教育部政务次长。
  〔4〕 汪馥泉(1899—1959) 浙江杭县(今余杭)人,当时是复旦大学教
授,抗日战争时期堕落为汉奸,曾任汪伪中日文化协会江苏分会常务理事兼总干事。
“友邦惊诧”论〔1〕
  只要略有知觉的人就都知道:这回学生的请愿〔2〕,是因为日本占据了辽吉,南京政
府束手无策,单会去哀求国联,〔3〕而国联却正和日本是一伙。读书呀,读书呀,不错,
学生是应该读书的,但一面也要大人老爷们不至于葬送土地,这才能够安心读书。报上不是
说过,东北大学逃散,冯庸大学〔4〕逃散,日本兵看见学生模样的就枪毙吗?放下书包来
请愿,真是已经可怜之至。不道国民党政府却在十二月十八日通电各地军政当局文里,又加
上他们“捣毁机关,阻断交通,殴伤中委,拦劫汽车,横击路人及公务人员,私逮刑讯,社
会秩序,悉被破坏”的罪名,而且指出结果,说是“友邦人士,莫名惊诧,长此以往,国将
不国”了!
  好个“友邦人士”!日本帝国主义的兵队强占了辽吉,炮轰机关,他们不惊诧;阻断铁
路,追炸客车,捕禁官吏,枪毙人民,他们不惊诧。中国国民党治下的连年内战,空前水灾
,卖儿救穷,砍头示众,秘密杀戮,电刑逼供,他们也不惊诧。在学生的请愿中有一点纷扰
,他们就惊诧了!
  好个国民党政府的“友邦人士”!是些什么东西!
  即使所举的罪状是真的罢,但这些事情,是无论那一个“友邦”也都有的,他们的维持
他们的“秩序”的监狱,就撕掉了他们的“文明”的面具。摆什么“惊诧”的臭脸孔呢?
  可是“友邦人士”一惊诧,我们的国府就怕了,“长此以往,国将不国”了,好像失了
东三省,党国倒愈像一个国,失了东三省谁也不响,党国倒愈像一个国,失了东三省只有几
个学生上几篇“呈文”,党国倒愈像一个国,可以博得“友邦人士”的夸奖,永远“国”下
去一样。
  几句电文,说得明白极了:怎样的党国,怎样的“友邦”。“友邦”要我们人民身受宰
割,寂然无声,略有“越轨”,便加屠戮;党国是要我们遵从这“友邦人士”的希望,否则
,他就要“通电各地军政当局”,“即予紧急处置,不得于事后借口无法劝阻,敷衍塞责”
了!
  因为“友邦人士”是知道的:日兵“无法劝阻”,学生们怎会“无法劝阻”?每月一千
八百万的军费,四百万的政费,作什么用的呀,“军政当局”呀?
  写此文后刚一天,就见二十一日《申报》登载南京专电云:“考试院部员张以宽,盛传
前日为学生架去重伤。
  兹据张自述,当时因车夫误会,为群众引至中大〔5〕,旋出校回寓,并无受伤之事。
至行政院某秘书被拉到中大,亦当时出来,更无失踪之事。”而“教育消息”栏内,又记本
埠一小部分学校赴京请愿学生死伤的确数,则云:“中公死二人,伤三十人,复旦伤二人,
复旦附中伤十人,东亚失踪一人(系女性),上中失踪一人,伤三人,文生氏〔6〕死一人
,伤五人……”可见学生并未如国府通电所说,将“社会秩序,破坏无余”,而国府则不但
依然能够镇压,而且依然能够诬陷,杀戮。“友邦人士”,从此可以不必“惊诧莫名”,只
请放心来瓜分就是了。
   B   B
  〔1〕 本篇最初发表于一九三一年十二月二十五日《十字街头》第二期,署名明瑟。
  〔2〕 学生的请愿 指一九三一年十二月间全国各地学生为反对蒋介石的不抵抗政策
到南京请愿的事件。对于这次学生爱国行动,国民党政府于十二月五日通令全国,禁止请愿
;十七日当各地学生联合向国民党中央党部请愿时,又命令军警逮捕和枪杀请愿学生,当场
打死二十余人,打伤百余人;十八日还电令各地军政当局紧急处置请愿事件。
  〔3〕 哀求国联 九一八事变后,国民党政府多次向国联申诉,十一月二十二日当日
军进攻锦州时,又向国联提议划锦州为中立区,以中国军队退入关内为条件请求日军停止进
攻;十二月十五日在日军继续进攻锦州时再度向国联申诉,请求它出面干涉,阻止日本帝国
主义扩大侵华战争。
  〔4〕 冯庸大学 奉系军阀冯庸所创办的一所大学,一九二七年在沈阳成立,一九三
一年九一八事变后停办。
  〔5〕 中大,南京中央大学。
  〔6〕 中公,中国公学;复旦,复旦大学;复旦附中,复旦大学附属实验中学;东亚
,东亚体育专科学校;上中,上海中学;文生氏,文生氏高等英文学校。这些都是当时上海
的私立学校。
答中学生杂志社问〔1〕
  “假如先生面前站着一个中学生,处此内忧外患交迫的非常时代,将对他讲怎样的话,
作努力的方针?”
  编辑先生:
  请先生也许我回问你一句,就是:我们现在有言论的自由么?假如先生说“不”,那么
我知道一定也不会怪我不作声的。假如先生意以“面前站着一个中学生”之名,一定要逼我
说一点,那么,我说:第一步要努力争取言论的自由。
  〔1〕 本篇最初发表于一九三二年一月一日《中学生》新年号。
  《中学生》,以中学生为对象的综合性刊物。参看本卷第277页注〔2〕。
答北斗杂志社问〔1〕
  ——创作要怎样才会好?
  编辑先生:
  来信的问题,是要请美国作家和中国上海教授们做的,他们满肚子是“小说法程”和“
小说作法”。〔2〕我虽然做过二十来篇短篇小说,但一向没有“宿见”,正如我虽然会说
中国话,却不会写“中国语法入门”一样。不过高情难却,所以只得将自己所经验的琐事写
一点在下面——一,留心各样的事情,多看看,不看到一点就写。
  二,写不出的时候不硬写。
  三,模特儿〔3〕不用一个一定的人,看得多了,凑合起来的。
  四,写完后至少看两遍,竭力将可有可无的字,句,段删去,毫不可惜。宁可将可作小
说的材料缩成Sketch〔4〕,决不将Sketch材料拉成小说。
  五,看外国的短篇小说,几乎全是东欧及北欧作品,也看日本作品。
  六,不生造除自己之外,谁也不懂的形容词之类。
  七,不相信“小说作法”之类的话。
  八,不相信中国的所谓“批评家”之类的话,而看看可靠的外国批评家的评论。
  现在所能说的,如此而已。此复,即请编安!
  十二月二十七日。
  〔1〕 本篇最初发表于一九三二年一月二十日《北斗》第二卷第一期。
  《北斗》,文艺月刊,“左联”的机关刊物之一,丁玲主编。一九三一年九月在上海创
刊,一九三二年七月出至第二卷第三、四期合刊后停刊,共出八期。一九三一年十二月,该
刊以“创作不振之原因及其出路”为题向许多作家征询意见。本文是作者所作的答复。
  〔2〕 关于小说创作法方面的书,当时出版很多,如美国人哈米顿著、华林一译的《
小说法程》,孙糙工编的《小说作法讲义》等。
  〔3〕 模特儿 英语Model的音译。原意是“模型”,这里指文学作品中人物的
原型。
  〔4〕 Sketch 英语:速写。
  关于小说题材的通信〔1〕
来  信
  要这样冒昧地麻烦先生的心情,是抑制得很久的了,但像我们心目中的先生,大概不会
淡漠一个热忱青年的请教的吧。这样几度地思量之后,终于唐突地向你表示我们在文艺上—
—尤其是短篇小说上的迟疑和犹豫了。
  我们曾手写了好几篇短篇小说,所采取的题材:一个是专就其熟悉的小资产阶级的青年
,把那些在现时代所显现和潜伏的一般的弱点,用讽刺的艺术手腕表示出来;一个是专就其
熟悉的下层人物——在现时代大潮流冲击圈外的下层人物,把那些在生活重压下强烈求生的
欲望的朦胧反抗的冲动,刻划在创作里面,——不知这样内容的作品,究竟对现时代,有没
有配说得上有贡献的意义?我们初则迟疑,继则提起笔又犹豫起来了。这须请先生给我们一
个指示,因为我们不愿意在文艺上的努力,对于目前的时代,成为白费气力,毫无意义的。
  我们决定在这一个时代里,把我们的精力放在有意义的文艺上,借此表示我们应有的助
力和贡献,并不是先生所说的那一辈略有小名,便去而之他的文人。因此,目前如果先生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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