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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迅全集

_114 鲁迅(现代)
们看。才平服伊们好奇的疑窦。一位女人说。‘我们也向来不曾见过中国人。
  但从小就听说中国人是有尾巴的(即辫发)。都要讨姨太太的。女人都是小脚。跑起路
来一摇一摆的。如今才明白这话不确实。请原谅我们的错念。’还有一人自以为熟悉东亚情
形的。带着讥笑的态度说。‘中国的军阀如何专横。到处闹的是兵匪。人民过着地狱的生活
。’这种似是而非的话。说了一大堆。我说‘此种传说。全无根据。’同行的某君。也报以
很滑稽的话。‘我看你们那里会知道立国数千年的大中华民国。等我们革命成功之后。简直
要把显微镜来照你们比利时呢。’就此一笑而散。”
  我们的杨女士虽然用她的尊脚征服了比利时女人,为国增光,但也有两点“错念”。其
一,是我们中国人的确有过尾巴(即辫发)的,缠过小脚的,讨过姨太太的,虽现在也在讨
。其二,是杨女士的脚不能代表一切中国女人的脚,正如留学的女生不能代表一切中国的女
性一般。留学生大多数是家里有钱,或由政府派遣,为的是将来给家族或国家增光,贫穷和
受不到教育的女人怎么能同日而语。所以,虽在现在,其实是缠着小脚,“跑起路来一摇一
摆的”女人还不少。
  至于困苦,那是用不着多谈,只要看同一的《申报》上,记载着多少“呼吁和平”的文
电,多少募集急赈的广告,多少兵变和绑票的记事,留学外国的少爷小姐们虽然相隔太远,
可以说不知道,但既然能想到用显微镜,难道就不能想到用望远镜吗?况且又何必用望远镜
呢,同一的《杨缦华女士游欧杂感》里就又说:
  “……据说使领馆的穷困。不自今日始。不过近几年来。有每况愈下之势。譬如逢到我
国国庆或是重大纪念日。照例须招待外宾。举行盛典。意思是庆祝国运方兴。
  兼之联络各友邦的感情。以前使领馆必备盛宴。款待上宾。到了去年。为馆费支绌。改
行茶会。以目前的形势推测。将后恐怕连茶会都开不成呢。在国际上最讲究体面的。要算日
本国。他们政府行政费的预算。宁可特别节省。惟独于驻外使领馆的经费。十分充足。单就
这一点来比较。我们已相形见拙了。”
  使馆和领事馆是代表本国,如杨女士所说,要“庆祝国运方兴”的,而竟有“每况愈下
之势”,孟子曰,“百姓不足,君孰与足?”〔2〕则人民的过着什么生活,也就可想而知
了。然而小国比利时的女人们究竟是单纯的,终于请求了原谅,假使她们真“知道立国数千
年的大中华民国”的国民,往往有自欺欺人的不治之症,那可真是没有面子了。
  假如这样,又怎么办呢?我想,也还是“就此一笑而散”罢。
  〔1〕 本篇最初发表于一九三一年十月二十日上海《北斗》第一卷第二期,署名冬华。
  〔2〕 “百姓不足,君孰与足?” 语见《论语·颜渊》,是孔丘弟子有若的话,文
中作“孟子曰”,系误记。
唐朝的钉梢〔1〕
  上海的摩登少爷要勾搭摩登小姐,首先第一步,是追随不舍,术语谓之“钉梢”。“钉
”者,坚附而不可拔也,“梢”
  者,末也,后也,译成文言,大约可以说是“追蹑”。据钉梢专家说,那第二步便是“
扳谈”;即使骂,也就大有希望,因为一骂便可有言语来往,所以也就是“扳谈”的开头。
我一向以为这是现在的洋场上才有的,今看《花间集》〔2〕,乃知道唐朝就已经有了这样
的事,那里面有张泌〔3〕的《浣溪纱》调十首,其九云:
  晚逐香车入凤城〔4〕,东风斜揭绣帘轻,慢回娇眼笑盈盈。  消息未通何计是,便
须佯醉且随行,依稀闻道“太狂生”〔5〕。
  这分明和现代的钉梢法是一致的。倘要译成白话诗,大概可以是这样:
   夜赶洋车路上飞,
  东风吹起印度绸衫子,显出腿儿肥,
    乱丢俏眼笑迷迷。
     难以扳谈有什么法子呢?
  只能带着油腔滑调且钉梢,
    好像听得骂道“杀千刀!”
  但恐怕在古书上,更早的也还能够发见,我极希望博学者见教,因为这是对于研究“钉
梢史”的人,极有用处的。
   B   B
  〔1〕 本篇最初发表于一九三一年十月二十日《北斗》第一卷第二期,署名长庚。
  〔2〕 《花间集》 我国晚唐五代词人作品的选集,后蜀赵崇祈编,共十卷。
  〔3〕 张泌 晚唐词人,生平不详。《花间集》中收有他的词二十七首。
  〔4〕 凤城 传说秦穆公的女儿弄玉吹箫,曾引凤凰降临,所以称她住的城为丹凤城
。后来又作京城的别称。
  〔5〕 “太狂生” 太轻狂的意思。生,系词尾,无意义。
《夏娃日记》小引〔1〕
  玛克·土温(MarkTwain)〔2〕无须多说,只要一翻美国文学史,便知道他
是前世纪末至现世纪初有名的幽默家(HuMmorist)。不但一看他的作品,要令人?伎坌Γ褪撬潜拭埠幸恍┗械摹?
  他本姓克莱门斯(SamuelLanghorneClemens,1835—19
10),原是一个领港,在发表作品的时候,便取量水时所喊的讹音,用作了笔名。作品很
为当时所欢迎,他即被看作讲笑话的好手;但到一九一六年他的遗著《TheMyster
iousStran-ger》〔3〕一出版,却分明证实了他是很深的厌世思想的怀抱者
了。
  含着哀怨而在嘻笑,为什么会这样的?
  我们知道,美国出过亚伦·坡(EdgarAllanPoe),出过霍桑(NAHa?鳎簦瑁铮颍睿澹龉莸侣ǎ譇Whitman),〔4〕都不是这么表里两样的。然
而这是南北战争〔5〕以前的事。这之后,惠德曼先就唱不出歌来,因为这之后,美国已成
了产业主义的社会,个性都得铸在一个模子里,不再能主张自我了。如果主张,就要受迫害
。这时的作家之所注意,已非应该怎样发挥自己的个性,而是怎样写去,才能有人爱读,卖
掉原稿,得到声名。连有名如荷惠勒(WADAHowells)〔6〕的,也以为文学者的
能为世间所容,是在他给人以娱乐。于是有些野性未驯的,便站不住了,有的跑到外国,如
詹谟士(HenryJames)〔7〕,有的讲讲笑话,就是玛克·土温。
  那么,他的成了幽默家,是为了生活,而在幽默中又含着哀怨,含着讽刺,则是不甘于
这样的生活的缘故了。因为这一点点的反抗,就使现在新土地〔8〕里的儿童,还笑道:玛
克·土温是我们的。
  这《夏娃日记》(Eve’sDiary)出版于一九○六年,是他的晚年之作,虽然
不过一种小品,但仍是在天真中露出弱点,叙述里夹着讥评,形成那时的美国姑娘,而作者
以为是一切女性的肖像,但脸上的笑影,却分明是有了年纪的了。幸而靠了作者的纯熟的手
腕,令人一时难以看出,仍不失为活泼泼地的作品;又得译者将丰神传达,而且朴素无华,
几乎要令人觉得倘使夏娃用中文来做日记,恐怕也就如此一样:更加值得一看了。
  莱勒孚(LesterRalph)〔9〕的五十余幅白描的插图,虽然柔软,却很清
新,一看布局,也许很容易使人记起中国清季的任渭长〔10〕的作品,但他所画的是仙侠
高士,瘦削怪诞,远不如这些的健康;而且对于中国现在看惯了斜眼削肩的美女图的眼睛,
也是很有澄清的益处的。
  一九三一年九月二十七夜,记。
  〔1〕 本篇最初印入李兰译、一九三一年十月上海湖风书局出版的《夏娃日记》,署
名唐丰瑜。
  〔2〕 玛克·土温 通译马克·吐温,美国小说家,十九世纪美国现实主义文学的重
要代表之一。他年青时在密西西比河当领港人的学徒,在报告测量河水深度时,常要叫喊“
马克吐温”,意思是“水深两口寻”(一口寻合一·八二九米),后来他就以此作为笔名。
  〔3〕 《The Mysterious Stranger》 《神秘的陌生人》。
  〔4〕 亚伦·坡(1809—1849) 通译爱伦·坡,美国作家,著有小说《黑
猫》等。霍桑(1804—1864),美国小说家,著有小说《红字》等。惠特曼(18
19—1892),美国诗人,著有《草叶集》等。他们都是美国资本主义上升时期具有不
同程度的民主主义倾向的作家。
  〔5〕 南北战争 也叫“美国内战”(1861—1865),美国北部资产阶级对
南部种植园奴隶主所进行的资产阶级民主革命战争。当时美国总统林肯在人民的支持下,采
取解放黑奴等民主措施,镇压了南部奴隶主的武装叛乱,建立了全国统一的资产阶级政权。
  〔6〕 荷惠勒(1837—1920) 通译霍威尔斯,美国小说家。他的创作采用
所谓“温和的现实主义”手法,回避阶级矛盾。著有小说《一个现代事例》等。
  〔7〕 詹谟士(1843—1916) 通译詹姆斯,美国小说家。
  一八七六年定居英国,晚年入英国籍。著有小说《一位妇女的画像》等。
  〔8〕 新土地 指当时的苏联。
  〔9〕 莱勒孚(1876—?) 美国画家。
  〔10〕 任渭长(1822—1857) 名熊,字渭长,浙江萧山人,清末画家。
新的“女将”〔1〕
  在上海制图版,比别处便当,也似乎好些,所以日报的星期附录画报呀,书店的什么什
么月刊画报呀,也出得比别处起劲。这些画报上,除了一排一排的坐着大人先生们的什么什
么会开会或闭会的纪念照片而外,还一定要有“女士”。
  “女士”的尊容,为什么要绍介于社会的呢?我们只要看那说明,就可以明白了。例如:
  “A女士,B女校皇后,性喜音乐。”
  “C女士,D女校高材生,爱养叭儿狗。”
  “E女士,F大学肄业,为G先生之第五女公子。”
  再看装束:春天都是时装,紧身窄袖;到夏天,将裤脚和袖子都撒掉了,坐在海边,叫
作“海水浴”,天气正热,那原是应该的;入秋,天气凉了,不料日本兵恰恰侵入了东三省
,于是画报上就出现了白长衫的看护服,或托枪的戎装的女士们。
  这是可以使读者喜欢的,因为富于戏剧性。中国本来喜欢玩把戏,乡下的戏台上,往往
挂着一副对子,一面是“戏场小天地”,一面是“天地大戏场”。做起戏来,因为是乡下,
还没有《乾隆帝下江南》之类,所以往往是《双阳公主追狄》,《薛仁贵招亲》,其中的女
战士,看客称之为“女将”。她头插雉尾,手执双刀(或两端都有枪尖的长枪),一出台,
看客就看得更起劲。明知不过是做做戏的,然而看得更起劲了。
  练了多年的军人,一声鼓响,突然都变了无抵抗主义者。
  于是远路的文人学士,便大谈什么“乞丐杀敌”,“屠夫成仁”,“奇女子救国”一流
的传奇式古典,想一声锣响,出于意料之外的人物来“为国增光”。而同时,画报上也就出
现了这些传奇的插画。但还没有提起剑仙的一道白光,总算还是切实的。
  但愿不要误解。我并不是说,“女士”们都得在绣房里关起来;我不过说,雄兵解甲而
密斯〔2〕托枪,是富于戏剧性的而已。
  还有事实可以证明。一,谁也没有看见过日本的“惩膺中国军”的看护队的照片;二,
日本军里是没有女将的。然而确已动手了。这是因为日本人是做事是做事,做戏是做戏,决
不混合起来的缘故。
  〔1〕 本篇最初发表于一九三一年十一月二十日《北斗》第一卷第三期,署名冬华。
  〔2〕 密斯 英语 Miss 的音译,意思是小姐。
宣传与做戏〔1〕
  就是那刚刚说过的日本人,他们做文章论及中国的国民性的时候,内中往往有一条叫作
“善于宣传”。看他的说明,这“宣传”两字却又不像是平常的“Propaganda”
〔2〕,而是“对外说谎”的意思。
  这宗话,影子是有一点的。譬如罢,教育经费用光了,却还要开几个学堂,装装门面;
全国的人们十之九不识字,然而总得请几位博士,使他对西洋人去讲中国的精神文明;至今
还是随便拷问,随便杀头,一面却总支撑维持着几个洋式的“模范监狱”,给外国人看看。
还有,离前敌很远的将军,他偏要大打电报,说要“为国前驱”。连体操班也不愿意上的学
生少爷,他偏要穿上军装,说是“灭此朝食”。
  不过,这些究竟还有一点影子;究竟还有几个学堂,几个博士,几个模范监狱,几个通
电,几套军装。所以说是“说谎”,是不对的。这就是我之所谓“做戏”。
  但这普遍的做戏,却比真的做戏还要坏。真的做戏,是只有一时;戏子做完戏,也就恢
复为平常状态的。杨小楼做《单刀赴会》〔3〕,梅兰芳做《黛玉葬花》〔4〕,只有在戏
台上的时候是关云长,是林黛玉,下台就成了普通人,所以并没有大弊。倘使他们扮演一回
之后,就永远提着青龙偃月刀或锄头,以关老爷,林妹妹自命,怪声怪气,唱来唱去,那就
实在只好算是发热昏了。
  不幸因为是“天地大戏场”,可以普遍的做戏者,就很难有下台的时候,例如杨缦华女
士用自己的天足,踢破小国比利时女人的“中国女人缠足说”,为面子起见,用权术来解围
,这还可以说是很该原谅的。但我以为应该这样就拉倒。现在回到寓里,做成文章,这就是
进了后台还不肯放下青龙偃月刀;而且又将那文章送到中国的《申报》上来发表,则简直是
提着青龙偃月刀一路唱回自己的家里来了。难道作者真已忘记了中国女人曾经缠脚,至今也
还有正在缠脚的么?还是以为中国人都已经自己催眠,觉得全国女人都已穿了高跟皮鞋了呢

  这不过是一个例子罢了,相像的还多得很,但恐怕不久天也就要亮了。
  〔1〕 本篇最初发表于一九三一年十一月二十日《北斗》第一卷第三期,署名冬华。
  〔2〕 “Propaganda” 英语:宣传。
  〔3〕 杨小楼(1877—1937) 安徽石台人,京剧演员。《单刀赴会》,京
剧剧目,内容是三国时蜀将关羽(云长)到吴国赴宴的故事。
  〔4〕 梅兰芳(1894—1961) 江苏泰州人,京剧表演艺术家。
  《黛玉葬花》,梅兰芳根据《红楼梦》中的情节编演的京剧。
知难行难〔1〕
  中国向来的老例,做皇帝做牢靠和做倒霉的时候,总要和文人学士扳一下子相好。做牢
靠的时候是“偃武修文”〔2〕,粉饰粉饰;做倒霉的时候是又以为他们真有“治国平天下
”〔3〕的大道,再问问看,要说得直白一点,就是见于《红楼梦》上的所谓“病笃乱投医
”了。
  当“宣统皇帝”逊位逊到坐得无聊的时候,我们的胡适之博士曾经尽过这样的任务。〔
4〕见过以后,也奇怪,人们不知怎的先问他们怎样的称呼,博士曰:
  “他叫我先生,我叫他皇上。”
  那时似乎并不谈什么国家大计,因为这“皇上”后来不过做了几首打油白话诗,终于无
聊,而且还落得一个赶出金銮殿。现在可要阔了,听说想到东三省再去做皇帝呢。〔5〕而
在上海,又以“蒋召见胡适之丁文江〔6〕”闻:
  “南京专电:丁文江,胡适,来京谒蒋,此来系奉蒋召,对大局有所垂询。……”(十
月十四日《申报》。)
  现在没有人问他怎样的称呼。
  为什么呢?因为是知道的,这回是“我称他主席……”!
  安徽大学校长刘文典教授,因为不称“主席”而关了好多天,好容易才交保出外,〔7
〕老同乡,旧同事,博士当然是知道的,所以,“我称他主席”!
  也没有人问他“垂询”些什么。
  为什么呢?因为这也是知道的,是“大局”。而且这“大局”也并无“国民党专政”和
“英国式自由”的争论的麻烦,也没有“知难行易”和“知易行难”的争论〔8〕的麻烦,
所以,博士就出来了。
  “新月派”的罗隆基〔9〕博士曰:“根本改组政府,……容纳全国各项人才代表各种
政见的政府,……政治的意见,是可以牺牲的,是应该牺牲的。”(《沈阳事件》。)
  代表各种政见的人才,组成政府,又牺牲掉政治的意见,这种“政府”实在是神妙极了
。但“知难行易”竟“垂询”于“知难,行亦不易”,倒也是一个先兆。
  〔1〕 本篇最初发表于一九三一年十二月十一日《十字街头》第一期,署名佩韦。
  〔2〕 “偃武修文” 语见《尚书·武成》。
  〔3〕 “治国平天下” 语出《礼记·大学》:“国治而后天下平。”
  〔4〕 一九一二年一月一日南京临时政府成立后,清帝溥仪(宣统)于二月二十日被
迫宣告退位;但按当时订立的优待皇室条件,仍留居故宫。关于胡适见溥仪的事,见《努力
周报》第十二期(一九二二年七月)所载胡适的《宣统与胡适》一文。其中说:“阳历五月
十七日清室宣统皇帝打电话来邀我进宫去谈谈。当时约定了五月三十日(阴历端午前一日)
去看他。三十日上午,他派了一个太监来我家中接我。我们从神武门进宫,在养心殿见着清
帝,我对他行了鞠躬礼,他请我坐,我就坐了。……他称我‘先生’;我称他‘皇上’。我
们谈的大概都是文学的事,……他说他很赞成白话,他做旧诗,近来也试作新诗。”
  〔5〕 溥仪于一九二四年冯玉祥的国民军进驻北京后,即被赶出清宫,搬进天津日本
租界。一九三一年九一八事变后,日本帝国主义利用他作傀儡,于十一月间把他从天津送往
东北;一九三二年三月伪“满洲国”成立时,他充当“执政”,一九三四年三月改称“康德
皇帝”。
  〔6〕 丁文江(1887—1936) 字在君,江苏泰兴人,地质学家,政学系政
客。一九二一年与胡适同办《努力周报》,提倡“好人政府”。
  一九二六年受孙传芳任命为淞沪商埠总办,后又投靠蒋介石。
  〔7〕 刘文典(1889—1958) 字叔雅,安徽合肥人。曾任北京大学、清华
大学教授,安徽大学文学院院长兼预科主任等职。一九二八年十一月,他因安徽大学学潮被
蒋介石召见时,称蒋为“先生”而不称“主席”,被蒋以“治学不严”为借口,当场拘押,
同年十二月获释。
  〔8〕 “知难行易” 是孙中山提倡的一种学说,见于他一九一八年所写的《孙文学
说》之中。这一学说认为“行先知后”,“不知亦能行”,批判了当时革命党人中的畏难退
缩思想;但也夸大了所谓“先知先觉”者的个人作用。后来蒋介石等人利用这一学说,作为
他们反革命反人民的哲学论据。《新月》第二卷第四号(一九二九年六月)转载了胡适所作
的题为《知难,行亦不易》一文,批评“知难行易”学说,提出所谓“专家政治”的主张,
要蒋介石政府“充分请教专家”,声言“此说(按指‘知难行易’)不修正,专家政治决不
会实现”。当时胡适一派人的目的是要参加蒋介石政府。
  〔9〕 罗隆基(1897—1965) 字努生,江西安福人,新月派重要成员。曾
留学美国。他写的《沈阳事件》,是评论九一八事变的小册子,一九三一年九月良友图书公
司出版。
几条“顺”的翻译〔1〕
  在这一个多年之中,拚死命攻击“硬译”的名人,已经有了三代:首先是祖师梁实秋教
授,其次是徒弟赵景深〔2〕教授,最近就来了徒孙杨晋豪〔3〕大学生。但这三代之中,
却要算赵教授的主张最为明白而且彻底了,那精义是——“与其信而不顺,不如顺而不信。

  这一条格言虽然有些希奇古怪,但对于读者是有效力的。
  因为“信而不顺”的译文,一看便觉得费力,要借书来休养精神的读者,自然就会佩服
赵景深教授的格言。至于“顺而不信”的译文,却是倘不对照原文,就连那“不信”在什么
地方都不知道。然而用原文来对照的读者,中国有几个呢。这时候,必须读者比译者知道得
更多一点,才可以看出其中的错误,明白那“不信”的所在。否则,就只好胡里胡涂的装进
脑子里去了。
  我对于科学是知道得很少的,也没有什么外国书,只好看看译本,但近来往往遇见疑难
的地方。随便举几个例子罢。
  《万有文库》〔4〕里的周太玄先生的《生物学浅说》里,有这样的
一句——
    “最近如尼尔及厄尔两氏之对于麦……”
  据我所知道,在瑞典有一个生物学名家 Nilsson-Ehle
 是考验小麦的遗传的,但他是一个人而兼两姓,应该译作
  “尼尔生厄尔”才对。现在称为“两氏”,又加了“及”,顺是顺的,却很使我疑心是
别的两位了。不过这是小问题,虽然,要讲生物学,连这些小节也不应该忽略,但我们姑且
模模胡胡罢。
  今年的三月号《小说月报》上冯厚生先生译的《老人》里,
又有这样的一句——
  “他由伤寒病变为流行性的感冒(Influenza)的重病……”
  这也是很“顺”的,但据我所知道,流行性感冒并不比伤寒重,而且一个是呼吸系病,
一个是消化系病,无论你怎样“变”,也“变”不过去的。须是“伤风”或“中寒”,这才
变得过去。但小说不比《生物学浅说》,我们也姑且模模胡胡罢。这回另外来看一个奇特的
实验。
  这一种实验,是出在何定杰及张志耀两位合译的美国Conklin 所作的《遗传与
环境》里面的。那译文是——“……他们先取出兔眼睛内髓质之晶体,注射于家禽,等到家
禽眼中生成一种‘代晶质’,足以透视这种外来的蛋白质精以后,再取出家禽之血清,而注
射于受孕之雌兔。雌兔经此番注射,每不能堪,多遭死亡,但是他们的眼睛或晶体并不见有
若何之伤害,并且他们卵巢内所蓄之卵,亦不见有什么特别之伤害,因为就他们以后所生的
小兔看来,并没有生而具残缺不全之眼者。”
  这一段文章,也好像是颇“顺”,可以懂得的。但仔细一想,却不免不懂起来了。一,
“髓质之晶体”是什么?因为水晶体是没有髓质皮质之分的。二,“代晶质”又是什么?三
,“透视外来的蛋白质”又是怎么一回事?我没有原文能对,实在苦恼得很,想来想去,才
以为恐怕是应该改译为这样的——“他们先取兔眼内的制成浆状(以便注射)的水晶体,注
射于家禽,等到家禽感应了这外来的蛋白质(即浆状的水晶体)而生‘抗晶质’(即抵抗这
浆状水晶体的物质)。然后再取其血清,而注射于怀孕之雌兔。……”
  以上不过随手引来的几个例,此外情随事迁,忘却了的还不少,有许多为我所不知道的
,那自然就都溜过去,或者照样错误地装在我的脑里了。但即此几个例子,我们就已经可以
决定,译得“信而不顺”的至多不过看不懂,想一想也许能懂,译得“顺而不信”的却令人
迷误,怎样想也不会懂,如果好像已经懂得,那么你正是入了迷途了。
  〔1〕 本篇最初发表于一九三一年十二月二十日《北斗》第一卷第四期,署名长庚。
  〔2〕 赵景深 四川宜宾人,当时复旦大学教授,北新书局编辑。
  他在《读书月刊》第一卷第六期(一九三一年三月)《论翻译》一文中为误译辩解说:
“我以为译书应为读者打算;换一句话说,首先我们应该注重于读者方面。译得错不错是第
二个问题,最要紧的是译得顺不顺。倘若译得一点也不错,而文字格里格达,吉里吉八,拖
拖拉拉一长串,要折断人家的嗓子,其害处当甚于误译。……所以严复的‘信’‘达’‘雅
’三个条件,我以为其次序应该是‘达’‘信’‘雅’。”
  〔3〕 杨晋豪 上海奉贤人,当时南京中央大学学生。他在《社会与教育》第二卷第
二十二期(一九三一年九月)发表《从“翻译论战”说开去》一文,攻击当时马列主义著作
和“普罗”文学理论的译文“生硬”,“为许多人所不满,看了喊头痛,嘲之为天书”。又
说“翻译要‘信’是不成问题的,而第一要件是要‘达’!”
  〔4〕 《万有文库》 商务印书馆一九二九年至一九三四年间出版的大型丛书,收入
中外著作两千余种,共四千册。
风 马 牛〔1〕
  主张“顺而不信”译法的大将赵景深先生,近来却并没有译什么大作,他大抵只在《小
说月报》上,将“国外文坛消息”〔2〕来介绍给我们。这自然是很可感谢的。那些消息,
是译来的呢,还是介绍者自去打听来,研究来的?我们无从捉摸。即使是译来的罢,但大抵
没有说明出处,我们也无从考查。自然,在主张“顺而不信”译法的赵先生,这是都不必注
意的,如果有些“不信”,倒正是贯彻了宗旨。
  然而,疑难之处,我却还是遇到的。
  在二月号的《小说月报》里,赵先生将“新群众作家近讯”告诉我们,其一道:“格罗
泼已将马戏的图画故事《AlayOop》〔3〕脱稿。”这是极“顺”的,但待到看见了
这本图画,却不尽是马戏。借得英文字典来,将书名下面注着的两行英文“Lifeand
LoveAmongtheAcrobatsToldEntirelyinPicMtu?颍澹蟆薄玻础巢榱艘煌ǎ胖涝床⒉皇恰奥硐贰钡墓适拢恰白雎硐返南纷用恰钡墓
适隆U饷匆凰担匀唬行安凰场?
  了。但内容既然是这样的,另外也没有法子想。必须是“马戏子”,这才会有“Lov
e”。〔5〕《小说月报》到了十一月号,赵先生又告诉了我们“塞意斯完成四部曲〔6〕
”,而且“连最后的一册《半人半牛怪》(Der发白,因为这是茄门话〔7〕,就是想查
字典,除了同济学校〔8〕也几乎无处可借,那里还敢发生什么贰心。然而那下面的一个名
词,却不写尚可,一写倒成了疑难杂症。这字大约是源于希腊的,英文字典上也就有,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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