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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迅全集

_103 鲁迅(现代)
  因为避学者嫌疑起见,以信底形式而写给鲁迅先生。能否发表,是编者的特权了。
  恺良〔3〕于上海,一九二八,七,二八。
回  信
  恺良先生:
  我对于唯物史观是门外汉,不能说什么。但就林氏的那一段文字而论,他将话两次一换
,便成为“只有”和“全然缺少”,却似乎决定得太快一点了。大概以弄文学而又讲唯物史
观的人,能从基本的书籍上一一钩剔出来的,恐怕不很多,常常是看几本别人的提要就算。
而这种提要,又因作者的学识意思而不同,有些作者,意在使阶级意识明了锐利起来,就竭
力增强阶级性说,而别一面就也容易招人误解。作为本文根据的林氏别一篇论文,我没有见
,不能说他是否因此而走了相反的极端,但中国却有此例,竟会将个性,共同的人性(即林
氏之所谓个人性),个人主义即利己主义混为一谈,来加以自以为唯物史观底申斥,倘再有
人据此来论唯物史观,那真是糟糕透顶了。
  来信的“吃饭睡觉”的比喻,虽然不过是讲笑话,但脱罗兹基曾以对于“死之恐怖”〔
4〕为古今人所共同,来说明文学中有不带阶级性的分子,那方法其实是差不多的。在我自
己,是以为若据性格感情等,都受“支配于经济”(也可以说根据于经济组织或依存于经济
组织)之说,则这些就一定都带着阶级性。但是“都带”,而非“只有”。所以不相信有一
切超乎阶级,文章如日月的永久的大文豪,也不相信住洋房,喝咖啡,却道“唯我把握住了
无产阶级意识,所以我是真的无产者”的革命文学者。
  有马克斯学识的人来为唯物史观打仗,在此刻,我是不赞成的。我只希望有切实的人,
肯译几部世界上已有定评的关于唯物史观的书——至少,是一部简单浅显的,两部精密的—
—还要一两本反对的著作。那么,论争起来,可以省说许多话。
  鲁迅。八月十日。
  〔1〕 本篇最初发表于一九二八年八月二十日《语丝》第四卷第三十四则,原题《通
信·其二》,收入本书时改为现题。
  〔2〕 侍桁 即韩侍桁,天津人,当时的文学青年。他所译林癸未夫的文章,载《语
丝》第四卷第二十九期(一九二八年七月),原文载日本《新潮》第九期(一九二六年),
译文只是原文的第一段。作者在文中声称:“我是站在‘否定唯物史观’的立脚点的”。林
癸未夫(1883—1947),日本经济学家和社会学家。
  〔3〕 恺良 未详。
  〔4〕 “死之恐怖” 见托洛茨基《文学与革命》第八章《革命的与社会主义的艺术
》。
一九二九年
  “革命军马前卒”和“落伍者”〔1〕西湖博览会〔2〕上要设先烈博物馆了,在征求
遗物。这是不可少的盛举,没有先烈,现在还拖着辫子也说不定的,更那能如此自在。
  但所征求的,末后又有“落伍者的丑史”,却有些古怪了。
  仿佛要令人于饮水思源以后,再喝一口脏水,历亲芳烈之余,添嗅一下臭气似的。
  而所征求的“落伍者的丑史”的目录中,又有“邹容〔3〕的事实”,那可更加有些古
怪了。如果印本没有错而邹容不是别一人,那么,据我所知道,大概是这样的:
  他在满清时,做了一本《革命军》〔4〕,鼓吹排满,所以自署曰“革命军马前卒邹容
”。后来从日本回国,在上海被捕,死在西牢里了,其时盖在一九○二年。自然,他所主张
的不过是民族革命,未曾想到共和,自然更不知道三民主义〔5〕,当然也不知道共产主义
。但这是大家应该原谅他的,因为他死得太早了,他死了的明年,同盟会〔6〕才成立。
  听说中山先生的自叙上就提起他的,〔7〕开目录的诸公,何妨于公余之暇,去查一查
呢?
  后烈实在前进得快,二十五年前的事,就已经茫然了,可谓美史也已。 二月十七日。
   B   B
  〔1〕 本篇最初发表于一九二九年三月十八日《语丝》第五卷第二期。
  〔2〕 西湖博览会 当时国民党浙江省政府建设厅主办的一个交流物资性质的展览会
,一九二九年六月六日在杭州西湖开幕,内设“革命纪念馆”。开幕前曾在报纸上刊登“征
集革命纪念品”的广告。
  〔3〕 邹容(1885—1905) 字蔚丹,四川巴县人,清末革命家。
  一九○二年春留学日本,积极宣传反清革命,回国后于一九○三年七月被清政府勾结上
海英租界当局拘捕,判处监禁二年,一九○五年四月死于狱中。
  〔4〕 《革命军》 邹容著,章炳麟序,清光绪二十九年(1903)
  刊行,全书共七章。它揭露了清朝政府的残酷统治,提出了建立“自由独立”的“中华
共和国”的理想,起了很大的革命鼓动作用。作者在自序后署“皇汉民族亡国后之二百六十
年岁次癸卯三月日革命军中马前卒邹容记”。
  〔5〕 三民主义 孙中山为中国资产阶级民主革命所提出的原则和纲领,即民族主义
、民权主义、民生主义。一九二四年孙中山在中国共产党帮助下,改组国民党,确定了联俄
、联共、扶助农工的三大政策,重新解释三民主义,即新三民主义。蒋介石叛变革命后,背
叛了三大政策,三民主义学说也被窜改。
  〔6〕 同盟会 即中国革命同盟会,资产阶级的革命政党。一九○五年八月在孙中山
领导下,以兴中会和华兴会为基础,联络光复会,成立于日本东京。它的政治纲领是推翻清
朝政府,建立资产阶级民主共和国。
  〔7〕 孙中山在《自传》中谈到清末反清运动时说:“在上海则有章太炎、吴稚晖、
邹容等借《苏报》以鼓吹革命,为清廷所控,太炎、邹容被拘囚租界监狱,吴亡命欧洲。此
案涉及清帝个人,为朝廷与人民聚讼之始,清朝以来未有也。清廷虽讼胜,而章、邹不过仅
得囚禁两年而已。于是民气为之大壮。邹容著有《革命军》一书,为排满最激烈之言论,华
侨极为欢迎,其开导华侨风气,为力甚大。”(见《总理全集》)
  《近代世界短篇小说集》小引〔1〕一时代的纪念碑底的文章,文坛上不常有;即有之
,也什九是大部的著作。以一篇短的小说而成为时代精神所居的大宫阙者,是极其少见的。
  但至今,在巍峨灿烂的巨大的纪念碑底的文学之旁,短篇小说也依然有着存在的充足的
权利。不但巨细高低,相依为命,也譬如身入大伽蓝中,但见全体非常宏丽,眩人眼睛,令
观者心神飞越,而细看一雕阑一画础,虽然细小,所得却更为分明,再以此推及全体,感受
遂愈加切实,因此那些终于为人所注重了。
  在现在的环境中,人们忙于生活,无暇来看长篇,自然也是短篇小说的繁生的很大原因
之一。只顷刻间,而仍可借一斑略知全豹,以一目尽传精神,用数顷刻,遂知种种作风,种
种作者,种种所写的人和物和事状,所得也颇不少的。而便捷,易成,取巧……这些原因还
在外。
  中国于世界所有的大部杰作很少译本,翻译短篇小说的却特别的多者,原因大约也为此
。我们——译者的汇印这书,则原因就在此。贪图用力少,绍介多,有些不肯用尽呆气力的
坏处,是自问恐怕也在所不免的。但也有一点只要能培一朵花,就不妨做做会朽的腐草的近
于不坏的意思。还有,是要将零星的小品,聚在一本里,可以较不容易于散亡。
  我们——译者,都是一面学习,一面试做的人,虽于这一点小事,力量也还很不够,选
的不当和译的错误,想来是一定不免的。我们愿受读者和批评者的指正。
  一九二九年四月二十六日,朝花社同人识。
  〔1〕 本篇最初印入一九二九年四月出版的《近代世界短篇小说集(一)》。
  《近代世界短篇小说集》,是鲁迅和柔石等创立的朝花社的出版物之一,分《奇剑及其
他》和《在沙漠上》两集,收入比利时、捷克、法国、匈牙利、俄国和苏联、犹太、南斯拉
夫、西班牙等国家和民族的短篇小说二十四篇。
  现今的新文学的概观〔1〕——五月二十二日在燕京大学国文学会讲来,言论的路很窄
小,不是过激,便是反动,于大家都无益处。这一次回到北平,几位旧识的人要我到这里来
讲几句,情不可却,只好来讲几句。但因为种种琐事,终于没有想定究竟来讲什么——连题
目都没有。
  那题目,原是想在车上拟定的,但因为道路坏,汽车颠起来有尺多高,无从想起。我于
是偶然感到,外来的东西,单取一件,是不行的,有汽车也须有好道路,一切事总免不掉环
境的影响。文学——在中国的所谓新文学,所谓革命文学,也是如此。
  中国的文化,便是怎样的爱国者,恐怕也大概不能不承认是有些落后。新的事物,都是
从外面侵入的。新的势力来到了,大多数的人们还是莫名其妙。北平还不到这样,譬如上海
租界,那情形,外国人是处在中央,那外面,围着一群翻译,包探,巡捕,西崽〔2〕……
之类,是懂得外国话,熟悉租界章程的。这一圈之外,才是许多老百姓。
  老百姓一到洋场,永远不会明白真实情形,外国人说“Yes”〔3〕,翻译道,“他
在说打一个耳光”,外国人说“No”〔4〕,翻出来却是他说“去枪毙”。倘想要免去这
一类无谓的冤苦,首先是在知道得多一点,冲破了这一个圈子。
  在文学界也一样,我们知道得太不多,而帮助我们知识的材料也太少。梁实秋有一个白
璧德,徐志摩〔5〕有一个泰戈尔胡适之有一个杜威〔6〕,——是的,徐志摩还有一个曼
殊斐儿,他到她坟上去哭过,〔7〕——创造社有革命文学,时行的文学。
  不过附和的,创作的很有,研究的却不多,直到现在,还是给几个出题目的人们圈了起
来。
  各种文学,都是应环境而产生的,推崇文艺的人,虽喜欢说文艺足以煽起风波来,但在
事实上,却是政治先行,文艺后变。倘以为文艺可以改变环境,那是“唯心”之谈,事实的
出现,并不如文学家所豫想。所以巨大的革命,以前的所谓革命文学者还须灭亡,待到革命
略有结果,略有喘息的余裕,这才产生新的革命文学者。为什么呢,因为旧社会将近崩坏之
际,是常常会有近似带革命性的文学作品出现的,然而其实并非真的革命文学。例如:或者
憎恶旧社会,而只是憎恶,更没有对于将来的理想;或者也大呼改造社会,而问他要怎样的
社会,却是不能实现的乌托邦〔8〕;或者自己活得无聊了,便空泛地希望一大转变,来作
刺戟,正如饱于饮食的人,想吃些辣椒爽口;更下的是原是旧式人物,但在社会里失败了,
却想另挂新招牌,靠新兴势力获得更好的地位。
  希望革命的文人,革命一到,反而沉默下去的例子,在中国便曾有过的。即如清末的南
社〔9〕,便是鼓吹革命的文学团体,他们叹汉族的被压制,愤满人的凶横,渴望着“光复
旧物”。但民国成立以后,倒寂然无声了。我想,这是因为他们的理想,是在革命以后,“
重见汉官威仪〔10〕”,峨冠博带。而事实并不这样,所以反而索然无味,不想执笔了。
俄国的例子尤为明显,十月革命开初,也曾有许多革命文学家非常惊喜,欢迎这暴风雨的袭
来,愿受风雷的试炼。但后来,诗人叶遂宁,小说家索波里自杀了,近来还听说有名的小说
家爱伦堡〔11〕有些反动。这是什么缘故呢?就因为四面袭来的并不是暴风雨,来试炼的
也并非风雷,却是老老实实的“革命”。
  空想被击碎了,人也就活不下去,这倒不如古时候相信死后灵魂上天,坐在上帝旁边吃
点心的诗人们福气。〔12〕因为他们在达到目的之前,已经死掉了。
  中国,据说,自然是已经革了命,——政治上也许如此罢,但在文艺上,却并没有改变
。有人说,“小资产阶级文学之抬头”〔13〕了,其实是,小资产阶级文学在那里呢,连
“头”
  也没有,那里说得到“抬”。这照我上面所讲的推论起来,就是文学并不变化和兴旺,
所反映的便是并无革命和进步,——虽然革命家听了也许不大喜欢。
  至于创造社所提倡的,更彻底的革命文学——无产阶级文学,自然更不过是一个题目。
这边也禁,那边也禁的王独清的从上海租界里遥望广州暴动的诗,〔14〕“PongPo
ngPong”,铅字逐渐大了起来,只在说明他曾为电影的字幕和上海的酱园招牌所感动
,有模仿勃洛克的《十二个》之志而无其力和才。郭沫若的《一只手》〔15〕是很有人推
为佳作的,但内容说一个革命者革命之后失了一只手,所余的一只还能和爱人握手的事,却
未免“失”得太巧。五体,四肢之中,倘要失去其一,实在还不如一只手;一条腿就不便,
头自然更不行了。只准备失去一只手,是能减少战斗的勇往之气的;我想,革命者所不惜牺
牲的,一定不只这一点。《一只手》也还是穷秀才落难,后来终于中状元,谐花烛的老调。
  但这些却也正是中国现状的一种反映。新近上海出版的革命文学的一本书的封面上,画
着一把钢叉,这是从《苦闷的象征》〔16〕的书面上取来的,叉的中间的一条尖刺上,又
安一个铁锤,这是从苏联的旗子上取来的。然而这样地合了起来,却弄得既不能刺,又不能
敲,只能在表明这位作者的庸陋,——也正可以做那些文艺家的徽章。
  从这一阶级走到那一阶级去,自然是能有的事,但最好是意识如何,便一一直说,使大
众看去,为仇为友,了了分明。不要脑子里存着许多旧的残滓,却故意瞒了起来,演戏似的
指着自己的鼻子道,“惟我是无产阶级!”现在的人们既然神经过敏,听到“俄”字便要气
绝,连嘴唇也快要不准红了,对于出版物,这也怕,那也怕;而革命文学家又不肯多绍介别
国的理论和作品,单是这样的指着自己的鼻子,临了便会像前清的“奉旨申斥”一样,令人
莫名其妙的。
  对于诸君,“奉旨申斥”大概还须解释几句才会明白罢。
  这是帝制时代的事。一个官员犯了过失了,便叫他跪在一个什么门外面,皇帝差一个太
监来斥骂。这时须得用一点化费,那么,骂几句就完;倘若不用,他便从祖宗一直骂到子孙
。这算是皇帝在骂,然而谁能去问皇帝,问他究竟可是要这样地骂呢?去年,据日本的杂志
上说,成仿吾是由中国的农工大众选他往德国研究戏曲去了,我们也无从打听,究竟真是这
样地选了没有。
  所以我想,倘要比较地明白,还只好用我的老话,“多看外国书”,来打破这包围的圈
子。这事,于诸君是不甚费力的。
  关于新兴文学的英文书或英译书,即使不多,然而所有的几本,一定较为切实可靠。多
看些别国的理论和作品之后,再来估量中国的新文艺,便可以清楚得多了。更好是绍介到中
国来;翻译并不比随便的创作容易,然而于新文学的发展却更有功,于大家更有益。
  〔1〕 本篇最初发表于一九二九年五月二十五日北平《未名》半月刊第二卷第八期。
  〔2〕 西崽 旧时对西洋人雇用的中国男仆的蔑称。
  〔3〕 “Yes” 英语:是。
  〔4〕 “No” 英语:不是。
  〔5〕 徐志摩(1897—1931)浙江海宁人,诗人,新月社主要成员。
  著有《志摩的诗》、《猛虎集》等。一九二四年四月泰戈尔访华时,他担任翻译,并在
《小说月报》上多次发表颂扬泰戈尔的文章。
  〔6〕 杜威(JADewey,1859—1952)美国唯心主义哲学家,实用主?逭摺K袢峡凸壅胬砗途哉胬淼拇嬖冢衔杏镁褪钦胬怼V饕饔小墩苎У母脑臁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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烈痪哦荒昶咴露磐椿惭保H畏搿?
  〔7〕 曼殊斐儿(KAMansfield,1888—1923) 通译曼斯菲尔?拢⒐骷摇V小缎腋!贰ⅰ陡氤病返戎卸唐∷导P熘灸Ψ牍淖髌贰K凇
蹲云始づ酚温恰分校邓诜ü瞎忪扯姆兀骸拔艺獯蔚脚分蘩吹瓜袷亲ㄗ銮
迕骼吹模晃也唤錾现幕蛴胛矣泄叵档姆兀诜愕け÷奚下忪扯姆亍!?
  〔8〕 乌托邦 拉丁文Utopia的音译,源于英国汤姆士·莫尔在一五一六年所
作的小说《乌托邦》。书中描写一种叫“乌托邦”的社会组织,寄托着作者的空想社会主义
的理想,由此“乌托邦”就成了“空想”的同义语。
  〔9〕 南社 文学团体,一九○九年由柳亚子等人发起,成立于苏州,盛时有社员千
余人。他们以诗文鼓吹反清革命。辛亥革命后发生分化,有的附和袁世凯,有的加入安福系
、研究系等政客团体,只有少数人坚持进步立场。一九二三年解体。该社编印不定期刊《南
社》,发表社员所作诗文,共出二十二集。
  〔10〕 “汉官威仪” 指汉代叔孙通等人所制定的礼仪制度。《后汉书·光武帝纪
》记载:王莽篡位失败被杀后,司隶校尉刘秀(即后来的汉光武帝)带了僚属到长安,当地
吏士“及见司隶僚属,皆欢喜不自胜。老吏或垂涕曰:‘不图今日复见汉官威仪’”。
  〔11〕 爱伦堡(fAZAg`GJV^`],1891—1967) 苏联作家。十月革命后,
他在创作中歪曲社会主义现实,曾受到当时苏联文艺界的批判。
  〔12〕 德国诗人海涅在诗集《还乡记》第六十六首中有这样的句子:“我梦见我自
己做了上帝,昂然地高坐在天堂,天使们环绕在我身旁,不绝地称赞着我的诗章。我在吃糕
饼、糖果,喝着酒,和天使们一起欢宴,我享受着这物珍品,却无须破费一个小钱……。”
  〔13〕 “小资产阶级文学之抬头” 见李初梨《对于所谓“小资产阶级革命文学”
底抬头,普罗列塔利亚文学应该防御自己》(载一九二八年十二月《创造月刊》第二卷第六
期)。
  〔14〕 指王独清的长诗《Ⅱ DecA》(《十二月十一日》),一九二八年十一?鲁霭妫ㄎ幢瓿霭娲Γ?
  〔15〕 《一只手》 短篇小说,载一九二八年《创造月刊》第一卷第九至十一期,
内容和这里所说的有出入。
  〔16〕 《苦闷的象征》 文艺论文集,日本文艺评论家厨川白村作。鲁迅曾译成中
文,一九二四年十二月北京新潮社出版。中译本的封面为陶元庆作。画面是一把钢叉叉着一
个女人的舌头,象征“人间苦”。
“皇汉医学”〔1〕
  革命成功〔2〕之后,“国术”“国技”“国花”“国医”闹得乌烟瘴气之时,日本人
汤本求真做的《皇汉医学》〔3〕译本也将乘时出版了。广告〔4〕上这样说——“日医汤
本求真氏于明治三十四年卒业金泽医学专门学校后应世多年觉中西医术各有所长短非比较同
异舍短取长不可爱发愤学汉医历十八年之久汇集吾国历来诸家医书及彼邦人士研究汉医药心
得之作著‘皇汉医学’一书引用书目多至一百余种旁求博考洵大观也……”
  我们“皇汉”人实在有些怪脾气的:外国人论及我们缺点的不欲闻,说好处就相信,讲
科学者不大提,有几个说神见鬼的便绍介。这也正是同例,金泽医学专门学校卒业者何止数
千人,做西洋医学的也有十几位了,然而我们偏偏刮目于可入《无双谱》〔5〕的汤本先生
的《皇汉医学》。
  小朋友梵儿〔6〕在日本东京,化了四角钱在地摊上买到一部冈千仞作的《观光纪游》
〔7〕,是明治十七年(一八八四)来游中国的日记。他看过之后,在书头卷尾写了几句牢
骚话,寄给我了。来得正好,钞一段在下面:
  “二十三日,梦香竹孙来访。……梦香盛称多纪氏〔8〕医书。余曰,‘敝邦西洋医学
盛开,无复手多纪氏书者,故贩原板上海书肆,无用陈余之刍狗〔9〕也。’曰,‘多纪氏
书,发仲景氏〔10〕微旨,他年日人必悔此事。’曰,‘敝邦医术大开,译书续出,十年
之后,中人争购敝邦译书,亦不可知。’梦香默然。余因以为合信氏医书(案:盖指《全体
新论》〔11〕),刻于宁波,宁波距此咫尺,而梦香满口称多纪氏,无一语及合信氏者,
何故也?……”(卷三《苏杭日记》下二页。)
  冈氏于此等处似乎终于不明白。这是“四千余年古国古”〔12〕的人民的“收买废铜
烂铁”脾气,所以文人则“盛称多纪氏”,武人便大买旧炮和废枪,给外国“无用陈余之刍
狗”
  有一条出路。
  冈氏距明治维新〔13〕后不久,还有改革的英气,所以他的日记里常有好意的苦言。
革命底批评家或云与其看世纪末的烦琐隐晦没奈何之言,不如上观任何民族开国时文字,证
以此事,是颇有一理的。
  七月二十八日。
  〔1〕 本篇最初发表于一九二九年八月五日《语丝》第五卷第二十二期。
  “皇汉医学”,日本应用中医原理来治病的医学。
  〔2〕 革命成功 国民党于一九二七年发动四一二反革命政变后,在南京建立反动政
权,自称“革命成功”。这里是讽刺的说法。
  〔3〕 汤本求真(1867—1941) 日本医生,汉医学家,著有《皇汉医学》
和《日医应用汉方释义》等。《皇汉医学》以中医理论为基础,阐述中医治疗的效用。前部
以注解我国东汉张机的医学著作为主,后部分述中医方剂的主治症候。有周子叙的中译本,
一九三○年九月上海中华书局出版。
  〔4〕 这是中华书局的“《皇汉医学》出版预告”,载一九二九年七月十七日上海《
新闻报》。
  〔5〕 《无双谱》 清代金古良编绘,内收从汉到宋的“忠孝、才节、事功……妖佞
之从来无有者”四十人的画像,并各附乐府诗一首,记其“生平大端”。
  〔6〕 梵儿 即李秉中(?—1940),四川彭山人。原是北京大学学生,后入黄
埔军校,继去苏联、日本学习陆军,为国民党军官。早期与作者通信较多。《鲁迅日记》一
九二九年七月二十二日:“收李秉中自日本所寄赠《观光纪游》一部三本。”
  〔7〕 冈千仞(1833—1914)日本人。清末曾到中国游历,著有《沪上》、
《苏杭》、《燕京》、《粤南》等日记共十卷,总称《观光纪游》,一八八五年自费刊印。
  〔8〕 多纪氏 即多纪蓝溪(1731—1801),名元惠,字仲明,日本内科医
生。
  〔9〕 刍狗 语见《老子》:“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刍狗是古代祭祀时用草
做成的狗,祭后即弃去,所以喻作轻贱无用之物。
  〔10〕 仲景氏 张机,字仲景,南阳郡(今河南南阳市)人,东汉医学家。著有《
金匮要略》、《伤寒论》。
  〔11〕 《全体新论》 英国合信在华编写的生理学著作,陈修堂译,一八五一年广
东金利埠惠爱医局石印,后在宁波等处刻印。按鲁迅在一九二九年十月二十二日致江绍原信
中曾说:“括弧中《全体新论》下,乞添入‘等五种’三字。”
  〔12〕 “四千余年古国古” 语出清代黄遵宪《出军歌》:“四千余岁古国古,是
我完全土。”(载一九○二年十月《新小说》第一号)
  〔13〕 明治维新 指发生于日本明治年间(1868—1912)的维新运动。它
结束了封建王朝德川幕府的统治,促进了资本主义在日本的发展。
  《吾国征俄战史之一页》〔1〕大家都说要打俄国,〔2〕或者“愿为前驱”,或者“
愿作后盾”,连中国文学所赖以不坠的新月书店〔3〕,也登广告出卖关于俄国的书籍两种
,则举国之同仇敌忾也可知矣。自然,大势如此,执笔者也应当做点应时的东西,庶几不至
于落伍。我于是在七月廿六日《新闻报》的《快活林》里,遇见一篇题作《吾国征俄战史之
一页》的叙述详细而昏不可当的文章,可惜限于篇幅,只能摘抄:
  “……乃尝读史至元成吉思汗〔4〕。起自蒙古。入主中夏。开国以后。奄有钦察阿速
诸部。命速不合征蔑里吉〔5〕。
  复引兵绕宽田吉思海。转战至太和岭〔6〕。洎太宗七年。又命速不台为前驱。随诸王
拔都。皇子贵由。皇侄哥等〔7〕伐西域。十年乃大举征俄。直逼耶烈赞城〔8〕。而陷莫
斯科。
  太祖长子术赤〔9〕遂于其地即汗位。可谓破前古未有之纪载矣。夫一代之英主。开创
之际。战胜攻取。用其兵威。
  不难统一区宇。史册所叙。纵极铺张。要不过禹域以内。
  讫无西至流沙。举朔北辽绝之地而空之。不特唯是。犹复鼓其余勇。进逼欧洲内地。而
有欧亚混一之势者。谓非吾国战史上最有光彩最有荣誉之一页得乎……”
  那结论是:
  “……质言之。元时之兵锋。不仅足以扼欧亚之吭。
  而有席卷包举之气象。有足以壮吾国后人之勇气者。固自有在。余故备述之。以告应付
时局而固边圉者。”
  这只有这作者“清癯”先生是蒙古人,倒还说得过去。否则,成吉思汗“入主中夏”,
术赤在墨斯科“即汗位”,那时咱们中俄两国的境遇正一样,就是都被蒙古人征服的。为什
么中国人现在竟来硬霸“元人,为自己的先人,仿佛满脸光彩似的,去骄傲同受压迫的斯拉
夫种的呢?
  倘照这样的论法,俄国人就也可以作“吾国征华史之一页”,说他们在元代奄有中国的
版图。
  倘照这样的论法,则即使俄人此刻“入主中夏”,也就有“欧亚混一之势”,“有足以
壮吾国后人”之后人“之勇气者”
  矣。
  嗟乎,赤俄未征,白痴已出,殊“非吾国战史上最有光彩最有荣誉之一页”也!
  七月二十八日。
  〔1〕 本篇最初发表于一九二九年八月五日《语丝》第五卷第二十二期。
  〔2〕 一九二九年七月,国民党以武力接收中苏合办的中东铁路,双方发生冲突,国
民党藉此掀起“反俄运动”。
  〔3〕 新月书店 新月社的书店,一九二七年春成立于上海。该店为配合“反俄运动
”,曾再版了署名世界室主人的《苏俄评论》和徐志摩的《自剖》(第三辑为《游俄》),
并刊登宣传广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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