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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最幸福

_10 大冰(当代)
背后,路平讲故事的声音若隐若现。
“那只猴子跪在马前,人啊,你怎么会怀疑我的
真心,我忍却委屈地追随在你身边,到头来,你却这
么轻易地放我离去,如果我的心是石头做的,那你的
心是什么做的……”
我在门外听着另一个门外的故事,将手抄进兜儿
里,跳了会儿踢踏舞。孩子的妈妈来接她,我在门口
拦住她不让进,我说:“你听。”“八戒,你不要再说
了,我会回去的,但不是现在,我要晚两天才行……
我心里面还在难受哦,等我的难受再减少那么一点
点,我立马就出发。只要他肯让我回去,我怎么会不
回去。你知道吗?不管他怎么对我,我都不恨他哦,
我只是有点儿难过……”
我和娜娜掀开门帘偷偷往里看着,一大一小两个
人儿对坐着,中
间一盆炭火,小女儿依旧是捧着脸,认真地静静
地听,满脸的点心渣。娜娜说:“路平会是个好父
亲。”我说:“那我呢?”她抿着嘴,笑着看了我一
眼,又收敛起微笑,在我肩头轻轻拍了拍。瞎拍什么
啊!我扭过头去继续跳我的踢踏舞。
路平唱歌从没唱哑过嗓子,那天却说哑了嗓子。
我们叫了外卖,边吃边听他给心心讲故事。
晚上八九点钟,开始上客人的时候,他也不肯
停。有些客人待了一会儿无聊地走了,有些客人盘腿
坐下,和我们一起听。炭火时明时暗,瓜子皮在火盆
里酿出青烟。
小女儿困了,歪在我怀里睡去。路平帮我把她放
到背上,踩着星光,我背她回客栈睡觉。路过大石桥
的时候,她半睡半醒的,在我背上轻轻地唱起那首
歌:
池塘的水满了,雨也停了。天边的稀泥里,到处
是泥鳅……我说:“姑娘,没有下午唱得好听呢。”她
呢喃着说:“爸爸,明天我们还去找大驴玩儿好
嘛……”从那天开始,每天早上她吃完馄饨皮儿,我
吃完馄饨馅儿后,我
们都会溜达到低调酒吧门口,晒着太阳等路平起
床讲故事。路平迅速爱上了这个小人儿,除了讲故
事,他还给心心弹吉他。那时他在整理专辑,弹着吉
他唱歌,然后停下来,客客气气地问心心:
“您觉得这首怎么样?”小女儿永远回答他:“没
有我爸爸的歌好听。”他就很淡定地,接着唱下一首
歌,接着问同样的问题。晚上酒吧营业的时候,路平
会在台上演绎的间隙穿插唱两首儿歌给心心听。慢慢
地,他竟然养成了习惯,一直到现在都是如此。后
来,低调酒吧5 年间搬迁两次,这个习惯他却一直没
改。
低调酒吧变成了新的根据地。我们开玩笑说:心
心是史上最年轻泡酒吧的姑娘。大人喝酒,她喝养乐
多。她觉得养乐多很好喝,经常往我们的酒瓶里挨个
倒点儿,没人会拂了她的好意,都继续接着喝,但味
道实在是很怪。
她一般到晚上十点左右开始犯困。一困了就自觉
把脑袋枕在我大腿上,半分钟左右就能打呼噜,吓得
整个酒吧的人关了音响,压低了嗓子说话。有些好心
的姑娘解下外套,左一件右一件地盖在她身上。
她睡觉爱流口水,我没少付干洗费。
……
娜娜改签了机票,拖到没办法再拖的那一天才离
开古城。悠长的假期结束了。我和苗苗、小喆、铁
城、路平一起去送她们。车停在忠义市场,
上车前我们挨个抱了抱她们,小女儿很奇怪地看
着我们,问:“你们怎
么不上车?”她喊:“爸爸过来……爸爸你怎么不
上车?”她喊:“路平路平,开车了快上来啊……”有
人和我打招呼,我递给那人一根烟,转过身去和他聊
天。再回头时,车已经开走了。她趴在车玻璃上,眼
睛看着地面,眉
头皱着,挤扁了小小的小鼻子。路平说:“还
好,没哭。”
心心离开丽江两年后,我路过长春,打电话给她
妈妈:“孩儿她娘,咱姑娘还记得我吗?”
打这电话时,我是有那么一点儿忐忑的,那两年
我的人生起起伏伏,诸事扰心状况百出,又本是个疏
于靠电话线联络感情的人,已许久没有听到过她们娘
俩的声音了。
奇葩妈妈说:“她都八岁了……上小学了。如果
不记得你了,你可别伤心。”
我说:“那算了,不如不见,保重保重。”
她说:“你看你,还是那么孩子气……不如我们
和心心玩儿个游戏,咱们制造一次偶遇,看看你在孩
子心里分量有多重。如果认不出你来,你擦肩而过就
是了。”
我闻此语甚为伤心,是真的特别伤心。但还是讪
讪地按约定去等她们娘俩。
远远的,看见人群里娜娜卓越依旧的身姿,左手
边牵着我可爱的小女儿,唉,抽穗的小玉米秸子一
样,都长高了快一头了。娜娜冲我眨眨眼,径直朝我
的方向走来,小女儿完全不知情地蹦跶着,嘴里好像
还哼着歌。
我放慢脚步,止不住浮起一个微笑。
距离5 米的时候,小女儿猛地扎住了脚步。
她死死盯着,先是往后倒退了一步,而后一下子
张开两只胳膊扑了上来,搂住了我的脖子。
我抱着她原地打了两个转儿,我说:“姑娘姑娘
你快勒死我了。”
她小声喊:“爸爸粑粑巴巴我的好爸爸……”头埋
在我颈窝里,呜呜哭出声儿来。
我说:“娜娜你别光自己个儿抹眼泪,赶紧找张
面巾纸给咱姑娘撸撸鼻子,鼻涕都蹭我衣服领子上
了。”
我说:“姑娘姑娘我的好姑娘,你想我吗想我吗”
我的小女儿噙着眼泪,捧着我的腮帮子说:“本
来不想的,一看见
你就开始想了,现在这会儿最想最想了……”我
一手抱着她,一手掏出手机,哆嗦着给路平打电话。
电话很久才有人接,路平应该是刚刚睡醒。“老路,
我估计是没戏了……你赶紧生个孩子去吧!要生就生
个女儿。”
十二月党人的妻子
三年后,路平生了个孩子。
但不是女儿,是个虎头虎脑的大胖小子,小鸡鸡
很大,路平说是遗传。路平给他起名叫“路过”。
我说:“你给宝贝儿子起的这个名字,实则是你
自己半生的写照。”
他说:“我希望是我儿子一生的写照。”
路过第一次剃胎毛的时候就被剃成了个莫西干
头,因为他有个奇葩的妈妈,叫小南京。
一直到今天,我都没琢磨明白路平的终结者为什
么会是这个叫小南京的女人。这俩人太不搭了,性格
反差不是一星半点儿的大,居然就那么过在了一起。
她是个彪悍的女人,听她说话像被微冲扫射。说
她是路平终结者一点儿都不夸张,那么低调腼腆的路
平,她敢一把揽过来当街舌吻,还吻得有滋有味的,
羞得一个卖玉米的纳西老太太差点儿一个跟头仰到河
里去。我亲耳听过那个老太太用纳西普通话形容
她:“哎呀呦,这个女人好生猛的嘎……”
小南京那时候挺着八个月的大肚子,连纳西老太
太都觉得她生猛,啧啧。
她怀孕之前基本属于上杂志封面也不寒碜的那一
类标准美女,性格虽然麻辣,但还说得过去。但怀孕
之后,一下子从麻辣变成了巨辣。她护犊子一样维护
路平,但凡有人诋毁路平,她挺着肚子,袖子挽得比
任何江湖兄弟都快。路过落地以后,有人敢说这孩子
不乖不可爱,她一秒钟不犹豫就张嘴骂娘。
出生后,我去送红包。她歪在床上扬扬得意地
喊:“你,喊我嫂子!”
再怎么说咱也是混迹丽江十几年的老字号,辈分
在这儿摆着呢,什么嫂不嫂子的。
我说,我不喊。
她说:“你要是不喊你就是个‘呆逼’。”
我落荒而逃,自此对全体南京女人肃然起敬。
小南京逼我喊她嫂子是有原因的,她不说我也明
白。放眼丽江,完整见证路平数段过往感情史的,连
我在内不过寥寥几人而已。
小南京在乎路平,在乎路平对她的认可,进而延
伸到在乎路平身边世界对她的认可。她或许是害怕我
们拿她和诸前任比较吧。
她和路平的故事,是典型的丽江传奇,也是丽江
烂大街的艳遇故事中,罕见的修成正果。
小南京在国际大都市南京开服装店,和民谣歌手
路平属于完全不同的两个世界。她有自己的商场专
柜,代理了数个品牌,手底下养着一堆娘子军,是个
女强人型的时尚大萝莉。
此类中高端女光棍儿我认识不少,她们抹SK2 、
戴卡地亚、喝依云,但也爱吃驴肉火烧和猪肉大葱馅
儿的包子。有时候,去街角买个烤地瓜都打扮得和参
加婚礼当伴娘一样,有时候参加婚礼都穿得和刚逛完
超市一样。
她们不靠男人养,反正自己能挣钱也舍得给自己
花钱,经济上的独立,养成了底气,再演变成了胆
气,让她们几乎不怎么迁就男人的审美。故而,她们
在气质上普遍带有一种彪悍的性感。
她们不算典型的物质女人,但也肯定算不上庸俗
的小市民。有个很奇怪的现象,往往这样的女人是最
不缺人追的。但这样经济独立又热爱生活的女人也是
不好追的。但喜欢迎难而上挑战极限的男人又是层出
不穷的,但小南京又是简单彪悍的……
于是乎小南京单身了很多年,眼瞅着从大萝莉快
变成大御姐,合适的人始终没出现。她貌似也没多在
乎,一个人傻乐傻乐地把明天穿什么衣服看得比明天
和谁约会重要。周围的人好心给她安排相亲吃饭,
她和男的抢着埋单,还送人家店里的打折卡。她
一脸坦荡,说:“回头记得领着女朋友来买衣服啊。
”男的哭笑不得,脸儿绿了又蓝。那时《非诚勿扰》
刚开始录制,有外联编导觉得她漂亮又有个性,
邀约她报名录节目,让她一顿“呆逼”给骂跑了。
她掐着腰站在店门
口冷笑:“你看老娘是那种着急嫁人的人吗?啊
呸!”身后一堆小女员工崇拜地鼓着掌,有的还热泪
盈眶。家人以为她心大,宁缺毋滥坐等金龟婿。外人
认为她是看透了,
不指望在男人身上找安全感。直到有一天,她从
丽江回到南京。
那本不过是一次乏善可陈的短程旅行,本来坐完
索道,吃完丽江粑粑、拍完比着两根手指的照片就可
以撤的,但鬼使神差的,小南京想出去散散步。
穿着高跟鞋扭啊扭,居然就从四方街扭到了五一
街的尽头。她累了,想找地方歇歇脚。身边有个小酒
吧的台阶看着还挺舒服,她一屁股坐了上去。
一个胡子拉碴的男人来开门,头也不抬地跟她
说:“要不您进来坐吧,别坐这儿了,昨天有条狗在
这个位置拉了屎……”她白了一眼他的背影,觉得这
个男人穿得真土,起身准备走……鬼使神差,她又转
身走进这间小酒吧,她有点儿口渴,想喝点儿东西。
她当时肯定不知道,距离自己人生翻天覆地的转折,
只剩最后两分钟倒计时。她走进酒吧,找了个舒服的
位置坐下。男人在埋头调琴试话筒,她说:“来瓶冰
红茶。”男人说:“麻烦您自己拿吧,我这正忙着。
”她喝着冰红茶,觉得这个老板真他妈不会做生意,
琢磨着要不听完一首歌就走,不然浪费了这15 元
钱。那个男人抬起头,开始唱歌……
第二天,她回了南京,失魂落魄地在机场出口,
差点儿被偷了行李。
店里的员工惊讶地发现她居然连着一个星期没心
思换外套。另一个店员工纳闷地接过她给的一张音乐
光盘,她说:“从现在开始,只能放这个音乐。”
员工收起林俊杰、陈奕迅、五月天、凤凰传奇,
路平的音乐在南京某条精品购物街上响起。
来往客人疑惑地瞅瞅店里的商品,又听听音乐。
员工说,姐啊,半个月了,老放这么催泪的歌儿,客
人都不上门儿了,咱还做不做生意了,姐你怎么啦
啊。
她冲人家吼:“啊呸!生意重要还是爱情重要?!
”又冲着镜子吼:“你说啊!”开窍后的小南京拖着两
大箱衣服回到丽江,没人知道她是为了一个土土的歌
手而行,连路平自己也不知道。
小南京用了什么方法迅速地终结了路平,那是个
谜。
小南京和路平相爱后,很避讳说起这一段儿,一
提到就脸红。她习惯说是路平主动表白,但我估计是
她自己积极色诱。以我对路平的了解,弄死我也想象
不出来他主动出击会是什么模样。但路平默认,
反正现在小南京说什么他都默认。
据可靠消息,私底下两人的生活也非常和谐。路
平和小南京在一起后青春重焕,各项能力突飞猛涨,
创造了2 小时20 分钟的体能纪录。
让人不仅对他,也对小南京肃然起敬。除了体能
方面,大家对小南京的音乐天赋也赞许有加,据说她
的高音很不错,跌宕起伏变幻莫测。
当时有人耳朵里塞着棉花掐着表算时间,此条消
息的可信度极高,我就不说是谁爆料的了。小钟的房
间在路平房间的旁边,小钟是个好人,从来不打诳
语。小植的房间在路平房间的隔壁,小植也是个好
人,也从来不打诳语。我的房间在路平房间的下方,
我不算是个好人,但
也从来不打诳语。
反正路平现在是个幸福的男人,不仅有人管吃饭
了,穿衣服也有人管了。小南京把爱自己的劲头儿转
嫁到他身上,迅速把他捯饬成了五一街男装潮流指向
标。两个人每天走秀一样变着法儿地换衣服。
我喊路平上街卖唱,她说,等会儿,我给我们家
老路换身行头。我喊路平去吃宵夜吃烧烤,她说,等
会儿,我给我们家老路换身行头。
我有回忍不住问她:“小南京,路平是你的洋娃
娃吗?干吗呢这是?玩穿衣服的过家家吗?”
路平变成了一个很洋气的业余华侨,他三个月穿
过的衣服比30 年来穿过的都要多,而且不仅不用花
什么钱还能挣钱,小南京搞了那么久的服装行业,总
有办法把路平走秀过的衣服再加码卖出去, 她甚至专
门为此开了个淘宝小网店。
但小南京是个很小气的女人,她很提防女客人。
但凡有单身女客人来访,她就进入一级战备状
态,各种目光炯炯,各种凌然傲立,各种正室大奶风
范。人家女生未必会喜欢路平这种长相资深款的,她
却把每一个都当成假想敌。
漂亮的上海女生说:“我点一支啤酒……”
她说:“我们家啤酒论瓶不论支!”
温柔的成都女生夸:“这个老板唱歌不错哦。”
她说:“那是因为音响调得好!”
东北女生问:“你们营业到几点啊?”
她立马跳起来吼:“你想干吗?到几点都是跟我
回家!”
有一次,来了两个温柔漂亮、气质优雅的台湾
MM ,静静地坐在舞台前听歌,每首歌的间隙都会礼
貌鼓掌。路平低着头弹唱,偶尔会颔首微笑着致意回
礼。此时的小南京,那叫一个咬牙切齿,面容狰狞。
她绕到舞台侧,伸出爪子飞快地挠了我一下,低声
说:“大冰,上!”“啊?上什么上?”她恨恨地
说:“你没见你兄弟有难吗?!”
我看不出兄弟难在哪儿,但出于善良的本质,我
拎着啤酒硬着头皮坐过去,很诚恳地说:“老板娘怕
老板喜欢上你们,派我过来二两拨千斤……”
她们笑了,自我介绍叫诗雯和kiti 。我们聊得很
开心,诗雯给我看手机里的照片……都是些热辣沙滩
照,还有结婚照!
这是一对幸福的女同性恋,她们甜蜜地告诉我,
这次是专程来丽江蜜月旅行。
我迅速地接受了这一暴殄天物的现实,喊小钟拿
酒过来我请客。小钟颠颠儿地跑过来说:“老板娘说
了,为了恭贺你们俩新婚大喜,未来几天你们都可以
在低调酒吧免费畅饮。”
我扭头看吧台里的小南京,她正善解人意、知书
达理地,向这个方向微笑着。不由得让我由衷赞叹她
过人的听力。
小南京很爱路平,但说实话我不看好他俩。
她和路平的缘起是太典型的艳遇故事了,典型的
丽江艳遇都是花火,烧得越炙热,越易见灰烬。
小南京经济独立,习惯了都市生活,我不信她能
真习惯箪食瓢饮的清贫。以她过往的职业履历,她能
沉下心来打理一家破破烂烂不挣钱的小酒吧?或许她
和那些蝴蝶一样的女人无二吧,只是来采集点儿新鲜
的故事,过过当老板娘的瘾而已。总之,我不信她有
决心和恒心。
很快,路平和小南京有幸成为了两只小白鼠,古
城是实验室,上天给出了一个实验方案。
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丽江际遇是检验真
爱指数的不二法门。
对丽江浸淫不深的人们总习惯把那里夸成世外桃
源,幻想那里一切都是云淡风轻,没太多尔虞我诈。
又或者,他们张嘴就惋叹丽江的商业化,民风糜烂,
纯粹不在。
十几年的浸淫,当下我不夸它也不骂它,唯叹
它,叹它的神奇。
丽江的神奇,显性上是因其对多元价值观的包
容,对各色游子过客、浪人散人的收容。自负又自卑
的纳西文化和自恋的游民文化在这里互为寄生,放纵
和深邃交织在一起,组成它分裂型的人格。它自我构
架了一个现代版的稷下学宫,却不规避世俗烟火。它
自我酝酿了一座真正国际性的城邦,却促狭地自我解
构。若用拟人化的修辞,在我心里,它是个貌狎实狷
的孩子气的老人。
深一点儿的层面,丽江有心无意地吸纳、生产着
一种凌驾于世俗审美之外的大巧大俗。重建审美后带
来的欢愉,有心的人于此皆可体验到。我们是黑白灰
世界里碌碌半生的一群人,有心破局,无缘觅境,直
到遭遇彩色的丽江。正因如此,很多人会爱它胜过爱
自己的故乡。
另一层面,它的神奇构架在其独特的江湖性上。
当下的中国,古风江湖早就荡然无存,唯在丽江地,
还能寻摸出那点儿久违的江湖伦理。开客栈的、开酒
吧的、卖茶的、卖艺的,皆为江湖客,皆行江湖道,
一切桥段皆为江湖事。
丽江本就是场江湖。这是个映山映月,却又深不
见底的江湖。它有自我衍生出的一套暗潮涌动的生产
机制,边自我建筑边自我修复,甚至缜密地预留了自
我毁灭、涅槃重生的种子。你看,多么神奇。
十年丽江行,我迷恋这个江湖,亦可窥见月阙风
摧的那一天,但不确定能驻守到涅槃的那一日。故
而,我把大冰的小屋的招牌特饮起名为:相忘于江
湖。
既是江湖,怎会没有恩怨。有些是触及伦理的恩
怨,有些只是简单的拳来脚往。
路平和小南京同样难免遭遇江湖。事情来得很突
然,路平需要跑路了。
路平经历的是一种很奇怪的跑路。
一群酒醉游客在路旁挑衅他的唱功,他一忍再
忍。忍无可忍后凝重起身,放好吉他。对方见他作势
要动手,一下子暴怒了,一个流浪歌手还敢和穿巴布
瑞衬衫的动手?于是有的指着鼻子来抓领子,有的伸
腿踹向他的下身。
路平当年是野战军的军事标兵,膂力过人。一个
右摆拳KO 了对方。又一个上来,又是一个左摆
拳……
很多在丽江挨揍的游客,都自认为自己在自己的
城市有着不菲的影响力,要么有钱要么有权,甚至朴
素地认为这种影响力可以绵延到丽江。殊不知在这方
化外之地耍横的,只会遭遇更朴素的丛林法则。
短兵相接后,挑衅者们一个托着下巴跪在路边淌
口水,一个仰在路面上一动不动。剩下的几个左一个
右一个地打着手机搬救兵。其中一个蹲下来,掰开肥
肉,探了探那人的脖子……忽然脸色大变。
死了?
周围的人皆心头一凛,路平立马转身疾走。
考验小南京的时候到了。
最坏的情况即将降临,时逢年底严打,路平被剃
光头戴脚镣关单间几乎已成定局。多少结发夫妻在这
种关头都不得不忍痛各自飞,何况只是一场艳遇的小
南京。再怎么说,她也是个生意场上精明无比的女商
人,利害得失间的权衡一定比普通文艺女青年来得要
理性,她的离去几乎已是定局。
小南京当机立断做出了选择,她第一时间买了离
开丽江的票。
买的是两张票。
她来丽江的时候拉了两个大箱子,走的时候一个
都没带。她把所有的漂亮衣服都丢在了房间里,腾出
手来帮路平拎乐器。路平夺下她手里的吉他箱子丢
开,她又去捡了回来,固执地双手拎着。
两个人带着三把吉他,离开了丽江。任何联系方
式都联络不上他们,自此消失了许久。
我记得我上初中的时候有一个很二逼的女同桌,
她有一对巨大的咪咪,喜欢发花痴。最大的梦想是回
到古代,把处女之身献给一个通缉犯,陪着人家亡命
天涯。后来她嫁了一个搞金融的青年才俊,2007 年
股市崩盘的时候,她义无反顾和人家离了婚。
据说很多姑娘都犯过亡命天涯的花痴,但大部分
会在成年后痊愈,变成另外一种生物。这个叫小南京
的女人敢真走出这一步,着实让人惊讶。
那段时间,我在内外蒙古游历,手机有一搭没一
搭地开机,事发后一周才得到这个消息。回到济南
后,我联系了一家相熟的律师事务所,咨询了相关量
刑标准,预约了律师服务,并找来家政打扫了房间,
一直等着路平给我打电话。
但他始终没联系我。
那个律师朋友说:“他是怕连累你,你有个仗义
的兄弟。”
他仗不仗义我不在乎,但他那个粗口连篇、带点
儿俗气的女人,却是我见过的最浪漫的姑娘。
自此,我再不敢把他们两人的相爱说成是艳遇。
……
日复一日,音讯全无。
我很想路平,托缅甸的江湖弟兄找他,和去往柬
埔寨的朋友也打过招呼,但始终没有他的消息。多年
前,我和路平有个在珠穆朗玛峰脚下的定日县城开酒
吧的约定,我怀疑他借道藏地,遁去了尼泊尔。但常
驻加德满都的朋友说,从没见过一个西安口音的驴脸
流浪歌手出现。
初夏的时候,我去南京公干,一个人坐在玄武湖
边喝汽水儿。闲极无聊,拍了张照片,发了条乱七八
糟的微博:
我本无家更安住,朝辞白帝彩云间,故乡无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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