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凶画

_4 周浩晖(当代)
  “可是,为什么呢?”张雨显得有些茫然。
  “别问那么多了,事实会证明我是对的。”周平站起来,脸上又露出思索的表情,“现在这具尸骨对我调查的案子帮助已经不大了。我得立刻去见几个人,也许能解开这里面的谜团。”
  张雨看看周平,又看看那具骸骨,越发有些糊涂了。
  周平不再多说,拍拍张雨的肩膀:“再见,结案的时候咱们再聚聚喝一杯。”然后他友好地笑了笑,翻身上了地面。
  徐丽婕走过来,瞪大眼睛看着他:“你刚才说的什么意思啊?”
  “你想知道就跟我来吧,这个案子的重点已经不在这边了。”周平一边说,一边走上了出山的路。
  徐丽婕急急忙忙地和张雨等人打了个招呼,然后追了上来,不满地追问:“你快说吧,你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你看到我刚才拿在手里的那个棉套没有?”
  “看到了,但没有看清,怎么了?”
  “你可能没见过那东西。但我从小在山里长大,对它太熟悉了。”周平露出些许得意的神色,“那是挑夫套在扁担中部的棉套,这样扁担搁在肩上,不至于把肩膀磨破。”
  “那你的意思是……”
  “那个死在坑里的人是个挑夫。我仔细看了看骸骨,右肩明显比左肩低,这种后天的骨骼畸形正是挑夫的特征。”
  “不对啊,挑夫也是两个肩换着挑的呀?”徐丽婕提出了一些异议。
  “但两肩的力量还是有区别的,一般来说,右肩承重的时间肯定会比左肩长。你如果像我一样长期接触这些人,就不会有这种疑问了。至于我说的那两个村子,都是以前出名的挑夫专业村。那里的成年男子基本上都从事这一行———当时可没有这么好的山路,山里山外的物质联系都靠挑夫来完成。”
  听周平说了这么多,徐丽婕有些明白了:“那么这个人不是吴健飞,而是山里的一个挑夫啰?”
  周平点点头。
  “可是怎么会呢?周秀英夫妇是亲眼看见他掉进坑里,然后又亲手把他埋了的呀?”
  “这你还想不明白?”周平撇了撇嘴,“胡俊凯当年送到周秀英家里的那个人,根本就不是吴健飞!”
十二
说完那个恐怖的传说之后,顺平显得有些疲惫。当他把雪停的消息告诉罗飞和空静的时候,他的脸上并没有任何喜悦的表情。
  “我累了,我得回屋歇会。”他有气无力地说着,然后转身,独自走出了屋门,
  罗飞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对空静说道:“在你们寺里,这个顺平也算是个人才了。”
  “是啊。”空静的话语中颇有些无奈的意味,“他处事果断,又有一身好功夫。僧人们都服他,现在寺里的大小事务,其实都是他在处理。我这个住持的位置,迟早是要给他的了。”
  “哦?他会武功?”罗飞不禁又朝着顺平离去的方向多看了两眼。果然,虽然连续两个晚上没休息好,已经显出疲态,但顺平的步履仍较常人轻盈得多,这从留在雪地上的那些轻浅整齐的脚印便可以看出。
  空静此时也有些支撑不住了,连连打着哈欠。的确,对这样一个年纪的人而言,这一天多来发生的事情足以让人心力交瘁。
  一天多来,这小小的寺院中竟有四人先后死亡,除了一些诡异离奇的传言,罗飞至今没有掌握任何有价值的线索。他继续在空静屋里呆着也没有什么意义,于是他也就势起身告辞,回到了前院的客房中。
  说实话,罗飞自己也开始觉得脑力不济,需要休息了。他决定先放松心情,好好地睡它一觉再说。
  寺里的其他僧人也大都做了和罗飞同样的选择。昨晚之前,他们还被“无头鬼”和“凶画”的传言搅得人心惶惶,但经过昨夜的恐怖事件之后,大家的态度反而冷淡了下来。事实已摆在众人眼前,讨论和猜测已经没有必要了。每个人都把深深的恐惧埋在了心底,战战兢兢却又无可奈何地静待着事态的进一步发展。
  好在雪已经停了,后援力量在两三天后应该就能上山。虽然就目前山上的形势而言,这有些远水解不了近渴的感觉,但多少都给了恐慌中的众人们一丝希望。
  在这样的非常状况下,早课被取消了。枯木寺在一种令人窒息的寂静中度过了罗飞到来后的第二个上午。到了中午12点钟左右,伙房的几个僧人首先走出了寝室———不管发生什么情况,饭还是要吃的。
  罗飞也在不久后醒了过来。经过沉沉的一觉之后,他觉得自己的大脑清醒了很多。美中不足的是肚子开始“咕咕”地叫出了声。他起身下床,推门走到了院子里,一股淡淡的饭香立刻强烈地刺激起了他的食欲。
  罗飞顺着这股香味径直向后院的厨间走去。厨间门口,一个伙夫打扮的僧人手持扫把,正骂骂咧咧地向着屋顶发泄着怨气。
  罗飞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只见一只黑黝黝的野猫迅捷无比地在屋顶上穿梭了两下,然后便消失不见了。
  “都什么时候了,还要和我们抢食吃。”那僧人愤愤地说着,突然,他似乎想到了什么,看着野猫离去的方向发起愣来。
  罗飞走到他身边,问道:“师父,午饭还有多久能好?”
  那僧人还惦记着野猫的事,没有答话,自言自语地说:“还是它好,想去哪就去哪,来无影去无踪,连个脚印也没留下。”
  罗飞蓦地愣住了,如同在黑暗中突然燃起了一星火光,僧人的话强烈地冲击着他的思绪,他甚至激动得要忍不住大叫起来。
  “有梯子没有?快去给我找来!”他扳过僧人的肩膀,急切地说着。
  “什么?”僧人一时间还没回过神。
  “梯子。我要到屋顶上去。”
  “可是,你现在上去也不可能追到它了呀,它早跑到山里去了。”僧人诧异地看着罗飞。
  “你知道什么?”罗飞板起了面孔,“让你找你就去找!”
  僧人这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连忙答应了一声,向着正殿方向跑过去———估计那里就是梯子存放的地方。
  果然,没两分钟后,他就扛着个木梯赶了回来。在罗飞的指挥下,他把梯子靠在了屋脊上。
  “罗所长,你这是要干什么?”空静被院子里的喧闹声吵醒了,一出屋便看到了这个场面,走过来诧异地询问着。
  “我早该想到的,只希望现在还不太晚。”罗飞一边说,一边沿着梯子向屋顶爬去。
  空静一脸茫然,他愣了片刻,也跟在罗飞身后爬上了梯子。由于年龄的关系,他的动作比起罗飞来要迟缓了很多。当他到达屋顶时,只见罗飞正入定般地站在不远处,双目中闪动着兴奋的光芒。
  “我们来得还不晚。”罗飞用手指着不远处的屋脊,“你看那里。”
  罗飞所指的地方正是顺德寝室的屋顶,一行淡淡的脚印从那里开始出现,一路延伸出20多米后,在屋脊边消失了。
  “那是谁住的屋子?”罗飞指着脚印的尽头问空静。
  “应该是顺平的。”因为身处屋顶,看不到屋子的全貌,空静只能根据方位大概猜测着。
  “那就没错了。”罗飞满意地点着头,“也只有他能够做得到。”
  “罗所长,你的意思是……”空静似乎意识到一些什么,但又不十分明白。
  “先别问我了。”罗飞挥手打断他的话头,“这件事没人知道的比他更清楚了,我们一起去找他。”
  自凌晨回屋之后,顺平就一直没有出来过。院里发生了这么大的动静,也没有见到他的身影,这和他一贯的行事风格显得颇为不符。
  甚至当罗飞和空静敲了他的屋门之后,屋子里仍然听不见他的任何回音。
  在这种情况下,罗飞不再犹豫,他一脚踹开了那并不结实的木门。
  罗飞原本以为顺平有可能已经潜逃,但出乎他意料的是,顺平不仅就在屋内,而且还好端端地盘腿端坐在床上,看起来就像正在练功一样,不过他是面墙而坐。罗飞等人进屋之后,只能看到他的背影。
  “你干什么呢?怎么不开门?”空静难得摆出住持的威严,用叱问的语气对顺平说话。
  “你们……不要靠近我!”顺平嘶哑着声音说道。
  “什么?”空静似乎有些生气,他还想上前时,罗飞拽住了他。既然知道顺平身负武功,自然得提防他暴起伤人的困兽之斗。
  “你们不要过来!”顺平再次强调,然后他用一种绝望和恐怖的语气一字一句地说道:“我被恶魔附身了。”
  “恶魔?”罗飞冷冷地回答,“只怕是你自己的心魔吧!”
  顺平的肩头微微颤动了一下:“你什么意思?”
  “什么‘恶魔’,‘鬼魂’,都是用来障人耳目的鬼话,真正肆虐的是人的心魔。你费尽心思,自作聪明地设计了自己的罪行。今天清晨雪停的时候,你肯定很失望吧?也许再下十分钟的雪,你留在屋顶上的脚印就会被完全掩盖住了,可是老天偏偏不帮你这个忙。”
  顺平沉默片刻,叹了口气:“终于还是被你发现了。不过至少当时我成功地骗过了你,天不助我,并不代表我就输给了你。”
  “这么说,确实是你害死了顺德?”空静指着顺平的背影,因为气愤手有些微微发抖,“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已经到了现在这个地步,我也没有必要再隐瞒你们什么。寺里丢失的那些古物,都是我拿走的。前一阵来的几个香客,就是我联系好的买主。住持,你后来不让香客住在寺里,也是不是听从了顺德的建议?”
  “是啊,难道你就因为这个怀恨在心,想要害死他?”
  “那当然不会。”罗飞在一旁插话道,“那时他已经得手,寺里还留不留宿香客对他已没有什么影响。不过顺德能提出这样的建议,想必是知道了一些事情。”
  “不错。”顺平证实了罗飞的猜测。“顺德这小子晚上不好好睡觉,撞破了我的好事。他虽然胆小,但却机灵得很,从此整天就围在住持身边。我虽然拿他无可奈何,但也知道他不敢多说什么。”
  罗飞沉吟了片刻,脸上现出些懊悔的神色:“顺德的死有一部分只怕还是我的责任。你看到他前两天和我来往过密,这才动了杀机,是不是?”
  顺平点点头:“顺德鬼灵精怪,见什么人说什么话。他在空静面前不敢说的事,在你罗所长面前就未必不敢说。”
  “他还是个孩子,你……你真是狠毒!”空静对顺德颇有感情,这时眼角已忍不住涌出了两颗浊泪。
  罗飞轻轻拍了拍空静的肩膀,示意他控制住自己的感情。
  “好了,现在说说你是怎么做的吧。”罗飞对顺平说道,“这以后将作为你的第一供词。”
  “你既然已经发现了我留在屋顶的脚印,接下来的事也就不难推测了。”顺平停顿片刻,似乎在回忆当时的情景,然后他继续说道:“昨天深夜,我先进入空忘的屋子,把他的尸体从绳套中放下,然后我换上空忘的僧鞋,背着那具尸体来到顺德寝室的窗前。在那里,我把僧鞋重新穿回到空忘脚上,再顶开窗户,把尸体放在窗台上码好,形成要爬进窗户的假象。当顺德听见动静起身的时候,我已经跃上了屋顶,通过连成一片的屋脊回到了自己的屋里。罗所长,我说的这些和你的想像有出入吗?”
  “基本都是吻合的。其实昨晚我之所以被你蒙骗,很大程度上是因为我觉得常人不可能在那么短的时间内无声无息地攀上屋顶———那屋顶离地面至少也有3米高吧?虽说墙面上有些地方可以借力,但换成我,怎么也得折腾个三五分钟,那样肯定会被第一个来到院子里的空明发现的。不过,当我知道你身怀武功之后,这个问题也就不难解释了。其实,即使大雪真的掩盖了屋顶的脚印,我也能据此推断出只有你可能完成这样的作案手法。”
  “但是那样的话,你就只能猜测,而不会有任何证据了。”顺平的语气中带着一些惋惜,似乎在抱怨老天对他的不公。
  “你……你还说这样的话,你真是不知悔悟,善恶皆有源,因果报应,自有天理,这些佛法你都读到哪里去了?”空静抑不住心中的气愤,激动地叱问:“那么空忘师弟呢?还有那两个死去的客人了,他们又哪里得罪你了?你又是用什么手段对付他们的?”
  顺平垂下头,不知在想些什么。片刻后,他阴沉沉地问道:“罗所长,你也想这么问我吗?”
  “是的。”罗飞很认真地回答,“你也知道,我根本不会相信什么‘恶鬼’和‘神秘力量’的说法。不过你布的这些迷阵确实骗过了我,我至今仍看不出其中的头绪。希望你能告诉我其中的真相,我甘拜下风。”
  “呵……呵……呵……”顺平突然干笑了起来,那笑声里充满了绝望和恐惧,听起来更像是一种呜咽,令人毛骨悚然。
  “你错了。”他哑着嗓子说道,“你以为那些也是我布下的迷阵?不,那跟我没有任何关系!恶魔就在这个寺院里,他已经缠上了我,你们……你们不要急,它也会来找你们的!”
  “你在说什么?”罗飞感觉到顺平的情绪有些失控。他抢上一步,把空静拉到自己的身后,同时大声呵斥道:“你转过身来!”
  “你以为我这么坐着是和你们故作姿态吗?我在运功,我要跟它拼一拼,我不会就这样认输的!”顺平言辞虽然强硬,语气中却透出一种垂死的悲哀。
  “但我终究还是逃不过,你们也逃不过!”停了片刻后,他这么说着,慢慢地转过了头。
  罗飞和空静同时惊呼了一声,向自己的后方退了一步。
  如同死去的胡俊凯一样,顺平的脸上此刻也是浮肿不堪,两丝细细的血线顺着他赤红的双眼渗了出来!
十三
周平在外围的调查也进入了关键的阶段。确定了死于周秀英家地阱中的男子不是吴健飞之后,周平对发生在20年前的那些往事有了一个新的猜想。不过就目前掌握到的情况来看,这个猜想虽然能解释一些暴露出来的事实,但也存在着很多不合情理的地方。周平强烈地感觉到,他所了解的东西少了某个重要的环节,这个环节对于穿接所有的已知线索具有不可替代的作用。
  由于急切地想要弄清这其中的究竟,周平行走在出山的雪径上时,步伐甚至比清晨进山的时候还要快些。没过多久,徐丽婕就有些跟不上了。
  “你走慢点行不行?”她终于忍不住发起脾气来,虽然是寒冷的雪后初冬,但她的额头上此时已渗出了晶莹的汗珠。
  周平看着她的窘相,不免也觉得有些心疼。他停下脚步,抱歉地笑了笑:“我们歇会吧!”
  徐丽婕点点头,突然,她的眼中放出兴奋的色彩,指着周平身后的远处群山:“你快看那边!”
  周平回过头,顺着徐丽婕所指的方向看过去,只见原本阴霾密布的天空中,一轮红日正顽强地探出头来,绚烂的阳光穿过群山间的罅隙,给皑皑的雪域镀上了一层瑰丽的金色外衣。
  “真漂亮!”徐丽婕完全忘记了劳累,轻声赞叹着。
  沐浴在久违的阳光中,周平仿佛进入了另一个世界,心情一下子变得开阔起来。如果这种好天气继续保持下去,那么被封锁的山道应该很快就能打通了,到时候山上山下隐藏着的案情也必将暴露在这无孔不入的灿烂光芒中。
  心情变得愉快了,两人一路谈笑风生,步履似乎也轻便了许多。下午4点钟左右,他们回到了山脚下的南明山派出所。
  所里的大部分同志都跟着王副所长疏通山道去了,只有姜山和段雪明留守在各自的岗位上。知道周平回来后,他们都聚集到了刑侦队的办公室里。
  徐丽婕和所里的老朋友相见,高兴地互相打着招呼。
  周平等他们寒暄完了,立刻把话语引向正题:“那几个家属还在所里吗?”
  “其他人都暂时回去休息了,等山道通了后再过来。”姜山回答道,“只有那个吴燕华一直不肯走,一定要等着见自己的丈夫。”
  周平点点头,他现在最想见的人正是吴燕华:“那她人现在在哪儿呢?”
  “在接待室里睡着了,她昨晚一夜都没合眼。”
  父亲离奇死于山上,丈夫情况不明,只怕是再坚强的女子也难以承受这样双重的心理煎熬。周平正在琢磨是不是该让她继续休息一会,吴燕华却自己从门外找了进来。
  “周队长,现在有什么消息么?”她柔柔的声音现在给人一种虚弱的感觉。虽然她很努力地在脸上挤出一丝微笑,但憔悴的心力还是通过凌乱的发稍和略微发白的脸色无法掩饰地显现了出来。
  即使在这样的状况下,青春靓丽的徐丽婕看着这个比自己大10多岁的女人,仍不免为其身上洋溢着的古典气质所倾倒,羡慕的眼光中甚至暗暗浮现出一丝妒意。
  “山上还是没有联系,不过现在有一些新的情况需要向你了解一下。”周平指了指办公桌对面的沙发,“请坐下说。”
  “谢谢。”吴燕华礼貌地颔了颔首,施施然坐下,然后睁大双眼忧虑地看着周平。
  周平在吴燕华面前来回踱了几步,似乎在考虑该从哪儿说起,然后他开口问道:“你父亲被胡俊凯救走,是在1972年?”
  “是。”
  “你们后来去找他,发现他失踪了,那是什么时候?”
  “1976年吧。”
  这和档案上记载的1978年默认死亡,1976年登记失踪的情况是吻合的。
  “嗯。”周平迈上一步,目光炯炯,“为什么会隔了这么长时间?”
  吴燕华微微锁起眉头,沉默不语。
  “你手上戴着的那个是结婚戒指吧?”周平突然话锋一转,问出这样的问题,在场的人不免都觉得有些突兀。那枚别致的银色戒指戴在吴燕华纤细的左手中指上,虽然非常引人注目,但它和现在讨论的事情能有什么关系呢?
  吴燕华更是诧异地看着他,不过她还是点点头,算是做了回答。
  “我注意到了,那上面刻着你们的结婚日期,1975年10月。”周平整了整自己的思路,继续说道,“其实在1974年,对文化界人士的迫害就已经停止了,你们应该立刻去把吴健飞接回来才对啊!为什么会等了那么长时间?而且在此之前你们就已经举行了婚礼,这似乎有些不太妥当吧?”
  听周平这么一分析,徐丽婕等人都有些悟出了味儿。的确,在长辈去向未明的情况下,两人不去寻找,而急着完婚,不能不说是一个反常的举动。大家不禁都把疑惑的目光投向了吴燕华。
  吴燕华抿着嘴唇,沉默片刻后,她叹了口气,说道:“这是我的主意,先结婚,然后再去寻找我的父亲!”
  “为什么呢?”周平对这样的回答并不意外,他关心的是其中隐因。
  “说起来也简单得很。”吴燕华露出一丝苦笑,“因为我父亲并不赞成我们俩的婚事。”
  周平点头沉吟着,他正顺利地一步步地迈向自己所追寻的答案。
十四
午后的枯木寺一片寂静,灿烂的阳光似乎丝毫没能扫去笼罩在其上空的阴霾。
  大约半个小时前,顺平停止了呼吸,直到最后一刻,他仍然保持着端坐运功的姿势。虽然心中早已绝望,但顺平从未放弃与他所描述的那个“看不见的恶魔”的生死较量,他的这种强悍和坚韧的性格使其在生命的最后时刻赢得了罗飞的些许好感。
  经过几个小时的坚持,顺平最终还是败下阵来。由于他在寺中的声望和地位很高,顺平的死引起了全寺僧众的恐慌,而他所描述过的那个传说和“恶魔”也因为他的死变得更加真实。在大家的想像中,那“恶魔”似乎正肆无忌惮地俯瞰着这座山中的孤寺,寻找着下一个被吞噬的目标。
  在这种情况下,为了控制局面,罗飞让所有的人都回到自己的寝室,没有特殊原因,不得随意串门或外出走动。枯木寺霎时间变得死气沉沉。
  处理完这一切后,罗飞来到了住持空静的寝室。他端坐在桌前,出神地看着顺平拿过来的那堆“无头草”,陷入了沉思。
  空静远远地坐在自己床上,神情不安,几次想要开口,但又担心打搅罗飞思考。
  良久之后,罗飞从那些植物中挑出了一株长得最为肥硕的,拿到眼前仔细端详。虽然已经离水有十几个小时了,但它的茎叶仍然碧绿发亮,透露着一种略带诡异色彩的盎然生机。
  “来自‘死亡谷’的无头草。”罗飞轻轻地自言自语,“你真的是恶魔的‘请柬’吗?”
  一旁的空静此时终于忍不住开了口:“罗所长,这个东西现在还是不要再碰的好,顺平死得不明不白的……”
  罗飞听出了空静话里的潜台词,本来顺平吓死顺德应该只是整个事件中的一个插曲。但随即顺平离奇死去,结合那个传说,不能不让人有所联想:顺平正是因为接触了这些“无头草”才引来了“死亡谷”中的恶魔。
  罗飞放下手中的植物,看了看空静:“你如果真的害怕,一会我帮你把这些东西拿回空忘屋里吧,反正我已经碰过了。”
  空静担心罗飞产生不悦的心情,不安地挪了挪身体,愁眉苦脸地说道:“罗所长,你不要怪我多舌,这个事情现在确实有些玄妙,很难说清有没有那些传说中的因素存在。”顿了一顿,他看着罗飞,用试探的口吻询问:“刚才在顺平屋里的时候,你闻到了什么没有?”
  罗飞点了点头,他知道空静在说什么。顺平咽气的时候,他们俩都去探过顺平的鼻息。与空忘、胡俊凯的尸体一样,顺平的身上也有着淡淡的古怪气味。看来空静当时也注意到了这一点。
  “一闻到那种气味,我就想起20年前的情形。当时的空忘就像被恶魔附身了一样,而现在,那个恶魔又回来了。”空静目光闪烁着,显露出心中的恐惧。
  “20年前的恶魔?”罗飞接着空静的话茬,轻轻摸了摸自己的下巴,“那在20年前,这个恶魔是怎么被制服的呢?”
  空静愣了片刻,喃喃地说:“也许只有我师父才知道,那恶魔被封制在画中,可现在又被放了出来。”
  说到这里,空静摇了摇头,这些虽然是他心中的猜想,但他自己也觉得这种解释实在有些太离奇了。
  罗飞沉默不语,他正顺着自己的思路往下走着。原本如一片浓雾般的种种谜团,终于出现了一个小小的亮点,他似乎看到了照亮全局的希望。但这个亮点又被几层薄纱包裹着,忽隐忽现,飘忽不定,让人难以捉摸。
  突然间,顺和慌慌张张地推门进来,打断了罗飞的思绪。
  “你们快去看看吧……”他气息不定地说道,“顺惠和几个师兄正偷偷摸摸地想要下山呢。”
  空静马上站了起来:“下山?为什么?”
  “他们说……他们说不能呆在寺里等死。”小和尚一边说,一边有些惶恐地瞟了罗飞一眼。
  罗飞皱起眉头:“他们现在人在哪儿呢?”
  “已经到了前院了。”
  “真是添乱!”空静急匆匆地就往门外走去,“罗所长,你放心,我一定把他们叫回来。”
  罗飞也站起身,快步赶上空静,顺和则小跑着抢在两人前头带路。
  很快,三人便穿过正殿,来到了前院。顺惠和另外两个年轻僧人正站在寺院门口四下张望着,一副犹豫不决的样子,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看到顺和带着空静和罗飞前来,顺惠等人显然有些意外。他们快速地讨论了几句,突然撒开腿,跑上了下山的雪径。
  “快,快叫住他们,让他们别跑!”空静恨不能一步抢到门口,追上这几个胆小而盲目的家伙,无奈腿脚不灵,只能无奈地吩咐跑在最前面的顺和。
  顺和使尽全力追出去,站在山路口大声呼喊着:“师兄,别跑了!住持让你们回来!”
  然而顺惠等人毫不停留,反而加快了下山的步伐,甚至连头也没有回一下。由于道路崎岖湿滑难行,顺惠还摔了一个跟头,不过他立刻就爬了起来,看来与继续留在山上的恐惧相比,这点疼痛实在算不了什么。其余两人也都是步履踉跄,显得狼狈不堪。
  等空静气喘吁吁地赶到下山的路口时,顺惠三人已经沿山路跑到50多米开外的地方,眼看是追不上了。
  “山路不通,你们这是干什么去呀!”空静看着他们的背影,急得直跺脚,可他说的话已经无法传到顺惠等人的耳中了。
  “算了,让他们去吧。”罗飞倒显得淡然一些,“等他们发现下不去的时候,自然还会回来的。”
  空静无奈地摇了摇头:“也只有这样了,唉,我们回去吧……”
  “住持,我也回屋去吗?”顺和捂着胸口问道,可能因为刚才来来回回跑得太急了,他的脸色看起来不太好,说话的中气也变得有些不足。
  罗飞凝目看着顺和,闪过一丝异样的神色。
  “你先回去吧,我和住持还有些话要说。”他冲着小和尚说道。
  顺和答应了一声,独自一人往寺里走去。
  罗飞神色严峻,目送着顺和的身影消失在正殿之后。
  “罗所长,有什么不对吗?”空静看出了一些异常。
  罗飞捏着自己的下巴,沉吟了片刻,说道:“等会吩咐个人,看住顺和的屋子,不要让他出来了。晚上吃饭,也让人给他送过去吧。”
  “为什么?”空静的心里禁不住“咯噔”了一下,产生了一种强烈不祥的预感。
  “你没有注意到吗?他的身体状况很不好,眼睛也有些发红。”
  “罗所长,你是说……”空静意识到罗飞话里的潜台词,又急又怕,说话的声音都有些微微发颤了。
  “我也只是预防万一,最好是什么事也没有。”罗飞对空静说完宽慰的话,然后长长地呼了口气,看得出来,他自己也是心事重重。
  空静有些茫然地看着罗飞:“那如果有事呢?该怎么办?”
  罗飞沉默着,这也是他正在苦苦思索的问题。
  “等待救援。”半晌之后,他终于开口,给出了这样一个答案。在空静失望的目光中,他抬头看了看广袤的天空,金色的阳光洒在他的脸上,而罗飞的心里却在一阵阵的发凉。也许现在只有他最清楚,事态已经到了一个怎样严峻的地步!
  空静苦笑了一下,不过不管怎么说,既然在等待,那就还有希望。
  “先回去吧。”罗飞一边说一边迈动了脚步,“有些事情,我得一个人静下来好好想想。”
  两人一前一后又回到了空静的屋子里,这次罗飞并不打算久留,他来的目的只是为了帮空静把屋里的无头草清理出去。
  顺平把无头草带进屋子的时候,是用一件黑色的长衣打成包裹携带的。罗飞之前一直都没有太留意这件衣服,现在他再次用这件衣服打包裹时,却发现了这并不是一件普通的僧衣。
  准确的说,这并不能算是一件衣服,它更像是一件斗篷。更为奇特的是,在它的后襟处还带着一顶连衣的帽子,有点类似于欧洲中世纪的僧侣服饰。
  “这是一件什么衣服?”罗飞把长衣拎起抖开,看个究竟。
  空静瞥了一眼,回答道:“这是空忘师弟穿的法事服。”
  “法事服?”罗飞有些不太明白。
  “空忘对灵异占卜一类的东西很有研究,附近的山民家死了人,有时会请他去做一些超度的法事,这就是专门在那种场合下穿的衣服。”
  罗飞点着头,似乎想到了什么,然后他把衣服贴到鼻前闻了闻。
  空静变了脸色:“这衣服也有那种气味?”
  罗飞淡淡地“嗯”了一声,看起来这结果早在他的意料之中。他用衣服把那堆草重新包好,起身准备离去。
  “我把这些都带走了。”他说道。
  空静看着那个包裹,露出厌恶和恐惧的表情,巴不得这些奇怪的东西消失得越远越好。
  “后援什么时候能上山?”在罗飞快要走出门口的时候,空静问了一句。
  “两三天之后吧。如果其间再下雪的话,就不好说了。”罗飞抬头看了看门外的天空,落日的余晖似乎在告诉他这种可能性并不是很大。
  “两三天……”空静喃喃自语着,谁知道这段时间中还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
  罗飞理解空静的心情,可是现在,除了等待,他们还能做些什么呢?
  晚斋时,顺惠顺和等人的失踪引起了僧人们的注意,关于顺和已被恶魔附身的传言也开始在私下里窃窃传播开来。而顺和的情况也确实不容乐观,他已经卧床不起。虽然还没出现眼口流血的恐怖症状,但罗飞心里清楚,如果不采取措施,那只是早晚的事情而已。
  该采取什么样的措施呢?事隔20年,来自“死亡谷”的恶魔再次降临了,而制服恶魔的方法现在却成了一个迷。
  山区的夜晚来得特别迅速。太阳落山后,天色很快就全黑了下来。按照罗飞的吩咐,大家各自回到自己的屋里,在一片迷茫和不安的气氛中,枯木寺陷入了又一个沉寂的黑夜。
  此时,下午偷跑出去的顺惠等三人正艰难地行进在回寺的路上。他们本想逃离那座被恐怖笼罩着的孤寺,但好不容易走到半山腰,却发现积雪封闭了山路,根本不可能下山。幻想被击碎了,他们只能沮丧地选择往回走,山上的情况虽然令人惶恐,但至少那里还有吃有住,不至于冻毙在雪地里。
  刚走出寺门那股兴奋的劲头此时已一扫而光,他们拖着疲惫的身躯,一步一步地捱到寺门口时,已经是午夜时分了。寺里的人们都已进入沉睡中,整个寺院黑压压的,一片死寂。
  去而复返本来就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再加上三人早已精疲力竭,于是决定不作声张,各自悄悄地回屋休息。
  一踏进后院,顺惠便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他总觉得暗中有一双眼睛在盯着自己,但又不知道这感觉源于何方。当他来到自己屋前想要开门的时候,这种感觉变得更加强烈,他忍不住回过身来,四下张望着。
  突然,眼前出现的景象让他张大了嘴,巨大的恐惧压迫着他的胸口,几乎令其窒息!
  尚在院子里的两个同伴都注意到了顺惠的奇怪表现,他们顺着顺惠的目光看过去,顿时也愣在了原地,满脸骇异的表情。
  一个黑影正站在空忘宿舍的屋顶上,一动不动如入定一般。虽然夜色朦胧,但借着雪光的映衬,可以清清楚楚地看出,那是一个没有头颅的人形!
  因为顺惠的寝室和空忘的寝室相对,此时这黑影对顺惠形成了一种居高临下的“逼视”。顺惠在这种恐怖的感觉压力下,两腿发软,不由自主地往后倒退着。这使得他的脚跟绊在了门前的台阶上,身体随之往后摔了下去。
  屋门被顺惠的这一摔给撞开了,那“咔嚓”的响声刺激了顺惠,使他一片空白的大脑重新运转了起来。
  “来人啊!无头鬼,无头鬼!”他扯着嗓子叫嚷着,略微变调的声音立刻撕裂了沉寂的夜空。
  各个寝室随即都有了反应,有人拉亮了灯,有人迫不及待地跳下床出门查看,胆小的则呆在屋里颤声询问着。
  空忘屋顶上的那个黑影此刻也动了起来,“它”似乎害怕暴露在灯光下,沿着屋脊向前院方向跑去,很快就消失在黑暗中。
  最抢先走出房间的几个僧人都看到了这一幕,那诡异的身形同样令他们目瞪口呆。
  连日来传言中的“无头鬼”此时终于出现在了众人眼前!
  “追!抓住‘它’!”不知是谁首先吆喝了一声,压抑在众人心中的恐惧顿时爆发成一种同仇敌忾的力量,几个年轻胆大的僧人一同向着黑洞洞的前院追了过去。
  此时空静也来到了院子里,他并没有看见屋顶上的黑影,在大致了解了情况后,他立刻带着剩下的僧人们赶往前院。只见先前追过来的那几个年轻僧人正站在西首的客房前,都是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
  “怎么回事?”空静急匆匆地上前询问,“‘它’跑到哪里去了?”
  附近的几个僧人都不说话,纷纷把目光投在了一个叫顺智的大高个身上。
  顺智平时在寺中有些莽撞,经常被顺平训斥。在刚才冲入前院的那拨僧人中,他跑在了最前面,只有他看到了黑影进入前院后的行踪。
  “我看到‘它’从屋顶上跳下来,然后好像……好像进了这间屋子。”顺智手指西首客房的门口,有些支吾地说道。毕竟天色幽暗,他刚才匆忙间冲入前院的时候,所能看到的景象本就模糊,并不十分确定。
  原本三三两两聚集着的僧人们立刻神情紧张地散开,胆大的对着屋门围成一个扇形,胆小的则躲在了别人身后。他们的眼睛都死死地盯着那扇紧闭的房门,院子里的气氛霎时间如凝滞了一般。
  空静有些茫然地看着那漆黑一片,毫无动静的屋子,困惑和恐惧交错撞击着他的心灵。对他来说,简直没有比这个更糟糕的状况了:连日来令大家心神惶惶的“无头鬼”终于现身,但现在却潜入了罗飞所住的屋子!
  顺智原本木懵懵的,现在看到大家的样子,而自己又孤零零地一个人站在最前面,不禁有些害怕。他不安地转过头,求助似的看着空静:“住持……”众人此时也跟着他纷纷把目光投了过来。
  空静深深地吸了口气,硬着头皮往前走了两步。虽然心中和大家一样惶恐不安,但他知道自己有义务走出来处理这件事。
  “罗所长,罗所长?”空静站在离屋门两米远的地方,冲着屋里叫了两声。
  屋子里一片沉寂,毫无反应。
  空静又往屋门走近一步。“罗所长?”他一边叫着一边歪着头侧着脑透过窗户隙缝往屋内张望,但却什么也看不见。
  僧人们此时涌起了一些轻微的骚动,有几个胆大的跟了上来。
  “直接推门进去吧!”顺智粗声粗气地说道。空静的举动似乎重新给了他勇气,他走在众人的最前面,做出要动手强行推门的架势。
  空静拦住他,做了个安静的手势。众人屏住呼吸,隐隐可以听见屋内传出蟋蟋嗦嗦地响动,似乎有人向着屋门方向走了过来。
  那声音很轻,但每一下都像砸在众人的心口上。每个人都瞪大了眼睛,紧紧地盯着那扇黑黝黝的屋门。
  随着“吱”的一声轻响,门轻轻地开了,门缝如同怪物的嘴般慢慢张大,站在最前面的空静和顺智都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半步。
  一个黑影贴着门缝挤了出来,当微弱的雪光映在他的脸上时,大家这才松了口气。
  这个黑影正是罗飞,现在他站在门口,显得有些疲惫,一眼看上去给人一种没有休息好的感觉。
  “叫我有什么事么?”他用一种奇怪的目光看着空静,似乎他并不是在问话,而是想告诉对方什么。
  “那个无头鬼又出现了!”空静有些疑惑地看看罗飞,然后又往屋里瞥了两眼。
  罗飞丝毫没有露出惊讶的神色,继续问道:“你看见了么?”
  “没有。”空静怔了一下,解释说,“但其他很多人都看见了。”
  空静的话引起了诸多僧人的附和,顺智更是无所顾忌地嘟囔了一句:“我还最后看见那个家伙好像就是跑进了这个屋子里。”
  “是吗?”罗飞沉吟了片刻,不动声色的说道,“很可能是你们看错了。”
  顺智有些不服气地伸伸脖子,还想再说些什么,空静突然伸手制止了他:“我相信罗所长的话,肯定是你们看错了。”
  空静态度的突然转换使得他手下的僧人们都有些茫然,就连罗飞也诧异地挑了挑眉毛。
  “你们都回去吧,我还有话要和罗所长说。”空静神色凝重,说话的语气不容辩驳。
  僧人们无奈地互相看看,犹豫片刻后,终于各自散去了。顺智走出不远,又有些不放心地回过头来:“住持……”
  “回去吧。”空静冲他坚决地摆了摆手,“都呆在屋里,谁也不要出来了。”
  当其他人全部离开后,前院里便只剩下了空静和罗飞两人,静谧的气氛几乎让人窒息。
  “怎么了?你发现了什么?”罗飞首先打破了沉默。
  空静看着罗飞,一直掩饰着的恐惧终于从他的目光中流露了出来。
  “罗所长,你屋里有镜子,你去照一照吧。”他颤着声音说道。
  罗飞蓦地一愣:“你什么意思?”
  “你的……你的眼睛……”
  “眼睛?”罗飞突然意识到什么,心中“咯噔”一下。
  空静悲哀地摇着头:“你自己去看看吧。”
  罗飞的心狂跳起来,他强行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回到屋内拉亮了电灯,然后他三两步冲到床头的镜子前,看着里面自己的脸。
  和他猜想的一样,镜子里出现的是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那眼睛通红通红的,在昏暗的灯光下,犹如鬼怪一般。
  罗飞用双手支撑着桌沿,身体因激动而微微颤抖着,他很清楚这对自己来说意味着什么!
  空静茫然无措地在门外站了片刻,两天来同仇敌忾的情谊最终战胜了他心中的恐惧。他迈动脚步,准备向屋内走去。
  “别进来!”罗飞注意到他的举动,转过头来喝止。
  空静被罗飞严峻的表情震慑住了,他停下脚步,但还是忍不住问道:“这到底是怎么了?那个恶魔……”
  “顺平说的没错。”罗飞苦笑了一下,“那个恶魔找到了我,接下来它也会去找你们的。”
  连罗飞都说出了这样的话,空静不由得骇然瞪大了眼睛,绝望和无助的感觉如同凉水般浇在了他的心头。
  “那我们该怎么办?真的没有办法对付它了吗?”空静喃喃地说着。
  “办法肯定是有的。”罗飞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眼中闪过一丝迷茫,“可究竟该怎么做呢?”
  办法是有的!空静听到这样的话,心中振奋了一下。他用期待的目光看着罗飞,不知为什么,即使到了现在这个地步(事情诡异重重,连罗飞自身都陷入了“恶魔”的纠缠),但他对这个男人仍然有着一种强烈的依赖感:只要罗飞还没有绝望,那事情就还有逆转的可能。
  在这种信念的鼓舞下,空静自己也产生了一种责任感:“罗所长,现在需要我做些什么?”
  “控制住僧人们的情绪,等待救援。”罗飞摆摆手,“你现在就回去吧,让我静静的想一想。”
  空静点点头,默视罗飞片刻,转身离去。罗飞的话说得很简单,但空静深知其中的分量。如果事态继续恶化,精神已处于崩溃边缘的僧人们一旦失去控制,后果将不堪设想。自己作为住持,无论如何都必须为此负起责任来。
  此时,空静甚至有些怀念顺平了,如果他在的话,自己心里便会有底得多。而想到顺平死时的恐怖状况,空静的心禁不住又紧缩了一下:自己难说不会遭遇同样的下场!
  空静走后,罗飞关上屋门,然后回到床前坐下。不久之前,他还在为自己的某个发现而暗自欣喜,但突如其来的变故使他在刹那间陷入了巨大的危机中。而且可以预见,这场危机必然会以越来越快的速度席卷全寺。从已经发生的情况来看,至少自己是等不到救援的那一刻了。
  所以必须自救!
  可是怎样才能自救?到目前为止,罗飞几乎已经弄清了山上所发生的种种怪事的来龙去脉。恶魔,无头鬼,都已经在他面前现出了原形,可是对于怎样击退它们,罗飞仍是一无所知。
  而此时恶魔似乎也意识到了这一点,正肆无忌惮地向罗飞发起了攻击。罗飞面对这样的攻击毫无抵抗能力,他的身体慢慢开始变得虚弱,意识和思考能力也随之一点一滴的流逝。看起来,他想要挽回颓势的可能性已经越来越小了。
  在这种情况下,保证休息,保存体力也许是对抗恶魔最实际的办法了。罗飞躺倒在床上,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这一觉一直睡到天色大亮,直到一阵闹哄哄的声音把罗飞吵醒。恢复清醒之后,罗飞的第一感觉便是脸上肿胀得厉害,双眼更是干涩得难受。他用手轻轻在眼角处揉了揉,一种温湿的感觉从手心处传了过来。
  罗飞心中一凉,把手掌摊在眼前,那上面有一点醒目的殷红,赫然是新鲜的血迹!
  这时外面涌起一阵喧闹声一路来到了自己门前,罗飞隐约听见空静的嗓音夹杂在里面:“大家冷静点,听我的,不要激动……”
  然而他的劝说显然没有起到多大的作用,顺智嚷嚷着接过话茬:“冷静?再冷静,大家就都完了,一定得采取措施!”
  随着一声撞响,房门被粗鲁地推开了,顺智当先抢到了屋里,另有两个年轻的僧人跟在他的身后,都是一副鱼死网破的悲壮表情。
  罗飞坐起身来,看着这几个闯入的不速之客。
  顺智看到罗飞的骇人景象,蓦地一愣:“罗所长,怎么你也……”随即他转过身,冲着门外说道:“住持,连罗所长都这样了,还能再等么?!”
  空静慌慌张张地挤进了屋,无奈地看着罗飞:“我实在控制不住了……顺和死了,另外还有三个僧人现在也和你一样……”
  “来得真快……”罗飞似乎在自言自语,然后他挣扎着站起身,直视着顺智等人:“你们现在想怎么样?”
  顺智对罗飞却并不十分在意,他的目光在屋里扫了一圈,最后停留在墙角处。
  “在这里!”他兴奋地叫了一声,冲过去把堆放在那里的“无头草”一揽子抱了起来。
  “就是这些祸害!快烧了它!”旁观的僧人纷纷附和着。
  罗飞这才明白了过来,原来他们信了传说中的话,把这些“无头草”当成了惹祸的元凶,所以一路找到了这里。
  顺智找到了目标,不再停留,抱着那堆“无头草”向屋外冲去,其他僧人也都跟着他一哄而散。屋子里只剩下了空静和罗飞两人。
  虽然已经非常虚弱,但罗飞还是艰难地迈动双腿,向门口走去。
  空静上前扶住他:“罗所长……”
  罗飞注意到空静的眼中此时也布满了血丝,他先是一愣,然后苦笑了一下:“我们一起出去看看吧。”
  两人搀扶着来到后院,十几个僧人围成一个圆圈,中间是空忘、胡俊凯、顺平、顺德以及刚刚死去的顺和的尸体,顺智带着两三个人正在把伙房里的柴禾草秸等燃烧物往上堆放着。
  罗飞立刻明白了他们的意图,竭力上前想要阻止:“不能……不能烧尸体,你们这是在毁坏证据!”
  早已失去理智的僧人们哪里还听得进去这样的话?有几个人转过头来,用一种夹杂着憎恶和同情的奇怪的目光看着罗飞。
  罗飞突然间明白了这种目光的含义,在他们眼里,自己其实也和那些尸体相差无几了。只等着一断气,他便会同样地被架上这简陋的火刑场。
  罗飞的心中升起一阵悲凉,一种从未有过的绝望彻底淹没了他。他怎么也没有想到,也不会相信自己这次上山居然会迎来这样的结果,然而残酷的现实摆在他的面前,他还有什么机会去挽回呢?
  他的视线已逐渐开始模糊,思维也变得艰涩起来,他所追寻的答案,在哪里?
  恍惚中,他看见一团火光从圆圈中心升起,僧人们在用最原始的方式与神秘的“恶魔”作着最后的斗争。
  顺智走到火堆旁,一把把地将那堆“无头草”添加到越烧越旺的火苗中。
  一股奇怪的气味散了开来!
十五
  1955年。
  盛夏的龙州市。午后的天气异常炎热,简陋的街道上冷冷清清,没有几个行人。
  一个30多岁的男子不急不慢地穿行在路边的树阴中。他个子不高,但腰板却很挺拔,衣着简单得体,虽然神情已经显出一丝疲惫,但他的双眼仍然放着炯炯的光芒。
  他的身上背着一副画板,在走出树阴的时候,他便把画板举过头顶遮挡毒辣的太阳。他的目光始终注视着正前方,这通常是意志坚定的人所具备的特征。
  前面不远处的槐树下,坐着一个10岁左右的男孩。他衣衫褴褛,浑身上下脏兮兮的,一看便知是个流落街头的小乞丐。在男子到来之前,他一直在垂头哭泣着。在他的身旁躺着一只刚刚死去不久的小花狗,这正是造成他哭泣的原因。
  也许是哭累了,也许是男子的气概吸引了他的注意,总之当男子经过他身边的时候,小男孩抬起头来,用婆娑的泪眼看着对方。男子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个目光,他转过头来,与小男孩对视着。如同命中注定一样,男孩眼中某种说不出的东西立刻打动了他。他停下了脚步,走到男孩面前,从此开始了一段横跨数十年的恩怨。
  “小孩,哭什么呢?”他低头问道。
  小男孩有些畏缩地挪了挪身体:“我的狗……我的狗死了……”
  “哦。”男子蹲下身来,用手拨弄着小狗的尸体,这是一只五六岁大的黑白花土狗,模样倒是可爱的很,从男孩依恋的眼神来看,这也许是他在这个世界上的最后一个伙伴了。
  男子低头沉思了片刻,似乎做出了什么决定。
  “你跟我来吧,我能让你的小狗变活。”说完,男子便自顾自地起身离去了。
  小男孩看着男子的背影,噙着眼泪犹豫了片刻,然后他抱起小狗的尸体,跟在了男子的身后。
  男子侧过眼角往后瞟了瞟,脸上露出一丝得意的笑容,脚下却丝毫没有减慢步伐。
  如此一路走了有20多分钟,两人穿过街道,走进小巷,最后来到了一间绿树遮盖下的平房前。
  男子进屋搬了张凳子出来,然后在门口坐下。小男孩站在五六米开外,期待而又胆怯地望着他。
  男子架好画板,手中的画具如彩蝶舞花般挥洒起来。在这个时刻,他完全沉浸在了自己的工作中,他的神情是如此专注,周围的任何声响,任何动静似乎都已和他处于了不同的时空之中。
  终于,他结束了画板上的舞蹈,重新回到了现实世界中。那个小男孩此时已显得有些疑惑和不耐烦,但又不甘心离开。
  男子笑了笑,冲小男孩招招手:“你过来。”
  小男孩犹犹豫豫地走到近前,男子转过画板,一只活灵活现的小花狗出现在男孩的眼前。
  男孩睁大了眼睛,那画上的小狗双目盼盼,垂耳摇尾,就像要从纸面上跳下来一般。他禁不住伸出手去,想要抚摸那小狗身上的柔软毛发。
  男子突然把那张画纸从画板上揭了下来,然后当着男孩的面,几把将其撕成了碎片。
  男孩愕然地看着他,刚刚的欣喜刹时间消失得无影无踪,眼泪又开始在他的眼眶里打转了。
  “想要这样的小狗吗?”男子问道。
  小男孩急迫地点着头。
  男子不易察觉地笑笑,把手中的画笔和画具往小男孩的手里一塞,然后径自走开了。
  大约三个小时后,男子从幼儿园里接回了自己的女儿。当父女俩来到自家门前的时候,那个小男孩正趴在地上,他的身边铺满了画纸,每张纸上都有着一只笔法稚嫩的小狗,而他仍在继续画着。
  “爸爸,那里有个小乞丐。”小女孩扯着男子的衣襟说道。
  “不,他不是乞丐。”男子看着一地的画纸,眼中露出难以掩饰的兴奋,“以后他就是我的徒弟了。”
  这个中年男子便是吴健飞,此时的他正处于艺术生涯的巅峰时期。在和小男孩对视的那一瞬间,他感觉到了对方眼中闪动的灵气。画纸上那些小狗证明了他的判断,而男孩展现出来的坚韧不懈的性格更让他觉得这是一个难得的可塑之才。
  男孩已经画入了迷,就连吴健飞父女俩走到他面前,他都没有发觉。
  “这只小狗死了吗?它真可怜。”小姑娘看见了躺在地上的小花狗。
  这银铃般的童音传到了男孩的耳朵里,他抬起头来,在生命中第一次看见了吴燕华。
  吴燕华穿着一条白色的连衣裙,衬着她那细腻的肌肤,如同瓷娃娃一般娇柔可爱。男孩呆呆地仰视着她,感觉对方就是一个来自天堂里的天使。
  在遇见吴健飞父女之前,男孩已经漂泊流浪了很久,他已经习惯了这种生活,从没想过要在哪个地方停留下来。但是现在,就是打也打不跑他了,他永远也不想再离开这个小女孩。
  正处于兴奋中的吴健飞没有看出小男孩内心的变化。当他要求小男孩拜师时,小男孩痛快地答应了,这让他非常高兴,他愈发认为自己和这个男孩之间有着某种非同一般的缘分。
  从此,这个叫胡俊凯的小男孩便成了他们家庭中的一员。不管他留下的初衷为何,后来他确实迷上了绘画艺术并显示出过人的天赋。在吴健飞的指点下,他的画技突飞猛进,很快就入了门道。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吴健飞并不是一个容易相处的人。冷僻、执拗、暴躁都是他性格上的缺点。但他和胡俊凯却相处得很好。也许因为从小流浪,受了太多的委屈,胡俊凯早已学会了把一切藏在心里。吴健飞对他的责骂他都能泰然地承受,有道理的他听着,没道理的他也不做辩解。就这样,两个人的性格达成了一种奇妙的默契。
  对于吴燕华来说,胡俊凯则是一个非常好的玩伴。长年的漂泊使他掌握了很多有趣的生存技能。他了解动物,知道哪些昆虫可以吃,怎么吃,这在当时是一个非常能够让孩子着迷的本领。没过多久,两人便成了形影不离的伙伴,朴实的情谊也与日俱增。
  胡俊凯的画技达到一定的水准之后,便不再需要吴健飞过于费心的指导。于是吴健飞陆续又收了两个徒弟:张斌和陈健。
  由于有胡俊凯在先,吴健飞对这两个徒弟的起始期望值都很高,然而令人遗憾的是,他们在艺术天赋上和胡俊凯相差甚远。失望之余,吴健飞的坏脾气彻底发泄了出来,他对张斌和陈健的打骂成了家常便饭,两个孩子敢怒不敢言,时间长了,心中自然形成积怨。
  胡俊凯在这个家庭式的团体中担任着兄长的角色,虽然获得师傅的宠爱,但他从不会以此来弹压自己的两个师弟。他用自己的画技赢得了张斌和陈健的尊敬,同时又用真切的关怀赢得了两人的信任。因此虽然吴健飞对三人区别对待的态度令张斌和陈健非常不满,但他们并没有把这股怨气记在师兄胡俊凯的头上。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地过去了,转眼到了1960年,胡俊凯已经长成了一个15岁的少年。
  此时的胡俊凯,画技已经隐隐有自成一家的趋势。吴健飞和他的交流已不仅仅是指导和学习的关系,很多时候,他们是在互相探讨艺术上的感觉,两人之间的关系也因此而愈发亲近起来。在那个夏天,他们常常彻夜而谈,累了便抵足相眠。时间一长,吴健飞的心里开始产生一些微妙的变化,这种变化也许是常人难以理解的。
  吴健飞曾经拥有一个挚爱的妻子,但她在吴燕华出生后不久就病故了。失去的东西永远是最美好的,心里怀着对妻子深深的思恋,吴健飞从此再也没有接触过任何女人。十几年来,他独身一人,默默忍受着寂寞地煎熬,这也是造成他日后性格古怪的主要原因。
  人类最原始的本能终究是压抑不住的,对女人的拒绝心理使得吴健飞的欲望从另一个方向萌出了头。他开始关注胡俊凯日益挺拔的身材和清秀的脸庞,心灵上无距离地沟通加上身体上的频繁接触成了这种欲望滋生过程中的催化剂。
  终于,在一个燥热的夏夜,吴健飞的欲望冲破了理智地束缚。懵懂中的胡俊凯茫然而又慌乱地承受了这一切,从此,师徒二人的关系进入了一个新局面。
  应该说,最初胡俊凯对这样的关系并不是非常抵触,从小失去亲人的关怀,他对吴健飞本来也有着一种较深地依恋和感激。在错误的引导下,这种感情很自然地向着一个畸形的方向发展了下去。
  这样又过了两三年,胡俊凯的心智日渐成熟,开始意识到这种关系的荒唐。与此同时,另一种感情开始侵入他的生活,一种任何青春少年都无法抗拒的感情。
  吴燕华此时已经出落成一个婷婷玉立的少女了,那秀丽绝伦的面容柔和与生俱来的古典气质几乎让所有见过她的男孩痴迷。但那些男孩注定是悲哀的,在她心中,除了与其朝夕相伴、青梅竹马的胡俊凯,已经再也容不下任何人了。
  胡俊凯正处于情窦初开的年纪,而吴燕华一直以来都是他心中的天使,他的情感便不可阻拦地向着吴燕华滑落了过去。他开始有意识地和吴健飞保持距离,追求自己正常而美好的未来生活。
  吴健飞感觉到了胡俊凯的变化,他也意识到随着对方渐渐成年,自己想要像以前那样控制着他已不再可能。而吴健飞自身对两人间那种畸形的关系也怀着很深的负疚感。因此,他也默认了这一变化,只希望这件事情能够永远地隐藏下去。
  胡俊凯和吴燕华之间的感情愈来愈热,很快就达到了生死难分的地步。不过胡俊凯对吴健飞多少还有些顾忌,他和吴燕华之间的感情交往一直都是背着师傅进行的。但越是这样,两人之间越能产生一种甜蜜的感觉。
  终于有一天,女儿忍不住向父亲倾吐了心中的情事。一直蒙在鼓里的吴健飞大吃一惊,对他来说,女儿便是生命中最宝贵的一块璞玉。他实在无法接受让吴燕华夹杂到他们俩之间的感情中来,这对他来说,无异于是一种荒唐到几近乱伦的行为。
  吴健飞立刻严禁女儿和胡俊凯之间的交往。吴燕华伤心欲绝,对于她来说,父亲的话是不可违抗的,虽然不明所以,但她还是痛苦地中断了和胡俊凯的感情。
  胡俊凯仍然像小时候一样,默默地承受着这一切,没有做任何地辩白和抗争。在他的生命中,吴燕华的重要性是超过一切的,他不会再做无谓地争取。但在他的心中,他也没有绝对地放弃。
  在这种尴尬和压抑的气氛下,三人间保持着微妙的关系,直到那段动荡的日子开始,平衡被打破了。
  本来占有绝对威严的吴健飞一下子失去了所有的地位,他被关进了牛棚,成了革命小将们的阶下囚。
  饱受怨气的张斌和陈健等到了发泄的机会,孩子气的报复心理和扭曲的社会环境暂时把他们变成了魔鬼。他们用各种方式折磨着吴健飞,积压了数年的怨气仿佛都要在这一刻爆发出来。不过好在中间多少还碍着吴燕华和胡俊凯,否则吴健飞的处境只怕还会更悲惨很多。
  没有了吴健飞的监管,吴燕华和胡俊凯的感情很快又回热到了最高点。在一个月色蒙蒙的夜晚,胡俊凯拉着吴燕华的手,第一次正式向心仪的人求婚。
  “嫁给我好吗?”他说,“和我过一辈子,我会永远对你好的。”
  吴燕华咬了半天嘴唇,轻声嗫嚅道:“只要我父亲同意,我就答应你。”
  胡俊凯把吴燕华搂在了怀中,没有再说什么。
  第二天,胡俊凯来到了关押吴健飞的牛棚,向他提出了自己要和吴燕华结婚的请求。
  虽然在地位上已今非昔比,但吴健飞的性格使他即使在这样的环境下也依然坚硬毫不妥协。
  “绝对不行。”他的话语丝毫没有商量的余地,“只要我还活着,你们就休想走到一起!”
  胡俊凯沉默片刻,转身离去。和以前一样,他暂时没有反抗,但这并不代表着他就已经放弃。
  吴燕华对父亲的答复非常失望,但在她心中,父亲永远是最重要的。即使承担着再大的痛苦,她也绝不会违背父亲的意愿,尤其是现在这个时候,父亲正承受着极大的苦难。
  随着革命的继续进行,吴健飞的苦难还在加深。性格刚硬的他在面对各种折磨和羞辱时从不露出一丝一毫地退让,这使得那些革命小将们非常恼火。他们把吴健飞树立成了“死硬派”的典型,批斗的次数和力度都在逐渐加强。几个回合下来,吴健飞已是憔悴不堪,身心都受到了极大地摧残。
  面对这种情况,吴燕华再也忍受不下去了,她要把父亲从苦难中解救出来。只凭借自己的力量显然是做不到这一点的,她找到了胡俊凯,这是她目前惟一可以依赖的人。
  胡俊凯答应了吴燕华的请求,两人共同制定了解救吴健飞的计划:利用胡俊凯轮值看守吴健飞的机会展开行动。
  那是一个月色明亮的夜晚,胡俊凯把吴健飞带出了牛棚。两人一路专门选择偏僻寂静的小道,悄无声息地来到了城郊。在那里,吴健飞和吴燕华父女俩见上了最后一面。
  这是一个惜别的时刻。不管三个人在一起的关系多么微妙,但他们相互之间都是最亲密的人。
  吴健飞父女互吐亲情后,终于挥泪作别。按照计划,接下来由胡俊凯带着吴健飞到南明山地区的山户中躲藏一阵子。
  而此时的吴燕华似乎仍有话没有说完,犹豫再三之后,她终于开了口:“爸爸,我还有一件事情……想求你……”
  “什么事?”吴健飞看着女儿欲言又止的神态,很快便明白了过来。他的目光从二人身上扫过,然后执拗地摇了摇头,“我不会同意你们的婚事,如果你们想借这个机会来胁迫我,那你们现在就把我送回牛棚好了!”
  吴燕华垂下头,委屈的泪水在眼眶中打转儿。
  “算了,这些事都放一放,等以后师傅回来了再说吧!”胡俊凯淡然地打着圆场,然后吴健飞父女俩便在这样一种尴尬的气氛中作了最后的道别。
  胡俊凯带着吴健飞向深山走去,那时候山路还没有修葺,山中的村落与外界几乎处于一种隔绝的状态。胡俊凯早年流浪时,曾跟随一个挑夫讨过一段生活,因此对山中的地形等相关情况还算熟悉。
  山路崎岖难行,吴健飞的身体又很虚弱,虽然一路上有胡俊凯半拉半背地扶着他,但一两个小时之后,他明显支撑不住了,气喘吁吁地要求休息一会。
  “再坚持一会吧!”胡俊凯指着不远处,“前面山腰上有个平台,到了那里我们再好好歇会。”
  吴健飞点点头,咬牙支撑着,又往上攀爬了六七十米,终于来到了胡俊凯所说的那个平台处。这时的他早已累得不行,一屁股坐倒在地,再也不想动弹了。
  此时空山幽静,月色蒙蒙,偶有微风吹过,树影婆娑作响,别有一番韵味。
  吴健飞的气息逐渐平息之后,不禁被这淡泊清雅的气氛迷住了。他站起来,走到悬崖边向山下远眺,只见山谷中郁郁葱葱,枝蔓茂密,一派生机盎然之象。
  “这下面是什么地方,你知道吗?”吴健飞饶有兴趣地询问,“景色很不错呀,以后可以来采采风。”
  胡俊凯沉默片刻,沉着声音说道:“那个地方叫‘死亡谷’。”
  “死亡谷?”吴健飞皱起了眉头,不明白这看上去一片生机的地方为什么会有这样一个可怖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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