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凶画

周浩晖(当代)
《凶画》
作者:周浩晖
引子

 他曾经以为一切都过去了。
  是的,至少从表面上看来,他已经在另外一个世界中生活了很多年。俗世中的喜怒哀乐、悲欢离合都与他无关了。
  就连那曾经如烈火一般燃烧的仇恨,如魔鬼一般吞噬着自己的仇恨,也随着那幅画卷被尘封了起来。
  同样被尘封的还有他的回忆,他几乎已不记得20年前自己第一次来到这里时是一副怎样可怕的模样和心情。
  他以为那回忆再也不会被触及,但是他错了。
  当画卷被打开的那一刻,烈火重新燃烧了起来,在它面前,除了颤抖,你还能做什么?
  一
  1993年11月末,龙州市郊南明山地区。
  日近黄昏,天阴沉沉的,朔风“呼呼”地吹着,一阵紧似一阵。
  罗飞站在窗后,眺望着屋外绵延的群山,在心里思忖着:看来今年的第一场雪很快就会到来了。
  早一点下雪也好。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大雪封了山,这一年的工作也就可以告一个段落了。罗飞的心中隐隐有种轻松和解脱的感觉。
  他的这种感觉却一点也没有在脸上显现出来。其实,当罗飞在想事情的时候,别人是很难从他的表情上揣度出其内心的想法的。他的面部皮肤天生有些松弛,这使得他看起来总是一副眼角下垂,愁眉不展的模样。即使他非常高兴,那笑容在面部的表现也仅仅是在嘴角处出现两道明显的月勾。不了解罗飞的人会因此而觉得他冷漠,难以接近,而事实上,罗飞是一个典型的外冷内热的天蝎座男人。在与别人交往时,通常会出现这样的情况:对方也许还在费力琢磨罗飞的态度时,而罗飞可能早已完全把对方当作自己的朋友了。当然,这个人首先应在人品上先获得罗飞的认可。
  罗飞看人非常准,这也许和他的星座有关。有本书上说,天蝎座的人思维缜密,擅识人辨物,好推理分析。这些话用在罗飞身上极为恰当,他有一种与生俱来的解谜的欲望和能力。“为什么”是出现在他脑子里最多的词汇,他总在寻找各种问题的答案。这些问题在别人看来或许是微不足道的,或许是无法解释的,但罗飞却乐此不疲。也许在很多情况下,他并不是在追求问题的结果,而是在享受那种探求的过程。
  自小起,罗飞就一直梦想着能成为一名警察,像小说中的福尔摩斯那样,侦破各种离奇诡异的案件。这样的生活该是多么的精彩和刺激!他一直在为这个梦想努力着。10年前的夏天,高考结束,他终于进入了省警官学院。
  警校毕业后,成绩优异的罗飞被直接分配到龙州市南明山派出所工作,很快就因工作突出被提拔为副所长,两年后,提拔为所长。罗飞管辖着方圆30平方公里的山区,这个面积在全市17个派出所里是最大的,但他并不喜欢这份工作。
  在罗飞广阔的辖区内,有527家住户和4座寺庙,常住人口共2 513名。两年多来,邻里纠纷和失窃是所里接报最多的案件。罗飞有时走了很远的山路,可能就是因为张家的二舅喝酒打了李家的姑爷,或者王家被人偷摘了果园里的果子。
  在春秋两季,罗飞的工作会显得略微有些意义。南明山虽然未经开发,但在季节合适的情况下,山上的美景还是吸引了不少的游客。人多,事自然也就多了起来。防火、防盗、防偷伐都是派出所应尽的职责。
  毫无疑问,这样的工作让罗飞感到了厌倦。他宁愿自己是基层某个刑警队的侦察员,每天在外面忙碌地奔波、走访、调查,接触各色各样的人和事,观察他们,剖析他们,寻找那些被遮掩的真相。这才是他当初梦想和追求的生活。
  两年前,罗飞就向上级写了申请报告,要求调至市局的刑警队工作。他的要求在不久前终于有了结果,组织上已经做出了决定,等他把今年手头上的工作完成后,就会安排调动事宜。
  所以,罗飞现在非常盼望着快下雪。他久久地伫立在窗后,凝视着阴沉的天空,然而天色越来越暗,雪花却始终没有飘落下来。
  “罗所,没回家?一个人在发什么愣呢?”一个声音从办公室门口传来,随即一声轻响,说话者拉亮了屋里的日光灯,灯光立刻烘托出一种夜晚的气氛。
  说话者的声音对罗飞来说再熟悉不过。他回过头来,出现在他眼前的果然是周平那张笑嘻嘻的脸庞。
  罗飞离开窗口,来到办公桌旁坐下,顺便解释了一句:“今晚我值班。”
  周平大大咧咧地走到罗飞对面坐下:“今晚我也不回家了。”
  “为什么?”
  “看球呗!11点半有场冠军杯,巴塞罗那对米兰。”
  “回家看不了吗?”罗飞本身并不是个球迷。
  “嗳……”周平晃着脑袋,“回家一个人看多没意思,这儿有老郑陪我。看球嘛,就得边看边侃。”
  罗飞表示理解地点点头。老郑是所里传达室的师傅,今年50多岁了,独身一人,整天就猫在屋里和那台21寸的彩电为伴,也是一个铁杆的球迷。
  罗飞看了看手表:“现在还不到7点,你在这儿干等4个多小时?”
  “我早跟老郑约好了,趁着这会儿闲工夫一起喝两杯。熟食和一瓶老白干都放在老郑屋里了。你也一块来吧!一会儿要是下起雪,喝起来多有气氛。”
  “不行,值班期间不能喝酒。”罗飞想也没想就回绝了周平的提议。
  周平有些遗憾地挠着自己的板寸头:“嗨,值班也就是个形式!都这个天气了,谁还往山里跑?”
  说归说,周平清楚罗飞是个严谨的人,不待对方回答,他自己随即便话锋一转:“那就我和老郑单挑去了!你这边要有什么事,随时叫我。”
  罗飞点点头,目送周平离去。
  如果离开这个派出所,最令罗飞遗憾的就是会失去周平这样一个下属。周平是本地人,年纪不大,虽然30不到,但已经是个有着10年警龄的老警察了。由于学历比较低,这么多年来也只在所里混了个刑侦队队长。不过他自己对这一点似乎并不在意,总是能保持饱满的工作热情,闲下来的时候则充分地享受着属于自己的生活。罗飞非常欣赏他这样的性格,当然,最让罗飞满意的还是周平的工作能力。这家伙不但思维敏捷,而且对辖区内形形色色的人和事几乎是了如指掌。这除了得益于周平本地人的身份,也和他乐观开朗的性格有关。他那圆圆的笑脸上似乎洋溢着一种神秘的气质,使他总能很轻松地与各种人物打成一片。
  罗飞开始整理这一年来的工作资料。夜色渐深,“哗哗”的风呼啸得愈发刺耳,使得罗飞好几次产生了跑去传达室喝上两口的冲动。不过他还是忍住了,在这调动前的关键时刻,他不想让自己的工作出现任何差错。
  这期间,酒至微酣的周平跑过来拖着罗飞下了几盘象棋。论棋力,罗飞是要稍胜一筹的,很快他便赢了第一局。从第二局开始,郑师傅便有意无意地站在了周平一边,时不时地提个醒,支个招什么的。旁观者清,多了这个得力的助手,周平稳住了阵脚,一时间两人杀了个难解难分。
  不知不觉中时间已经到了深夜的11点。周平看了看表,伸了个懒腰:“结束结束,我得洗个脸,养足精神准备看球去。你去不去?”
  “我对足球不感兴趣。你们看吧,我在沙发上打个盹。有情况你立刻叫我。”
  “行,你就放心睡吧。这么个破地方,能有什么情况?” 周平满不在乎地咧了咧嘴,一边往外走,一边还遗憾地嘀咕着:“这么精彩的比赛,居然不看……”
  虽说自己也觉得不会出什么事情,但毕竟是工作时间,罗飞的心情无法完全松弛。他脱了外套盖在身上,连鞋子也没脱,便草草地躺在沙发上。不一会儿,从传达室隐隐传来了电视里球场的鼎沸声。
  刚才下棋的时候还挺精神,现在一躺下,倦意很快便席卷周身。罗飞打了几个哈欠,思维便渐渐模糊了起来。
  就这么恍恍惚惚地不知睡了多久,罗飞突然感觉有人在推他。他本来睡得就不踏实,马上睁开了眼睛,只见周平正站在床前,神情严肃地对他说:“罗所,有人报案。”
  罗飞一听,睡意一下子便消失得无影无踪,“腾”地从床上坐起,问:“人呢?怎么回事?”
  “报案人在接待室,说有人坠崖了。”
  “坠崖?”这可是人命关天的事情。罗飞很干脆地对着周平做了个“走”的手势,急匆匆地直奔接待室而去。
  报案者是个40多岁的男子,中等身材,体态略显瘦弱。虽然初冬的夜晚寒气逼人,但他却是一头的大汗,似乎刚刚有过剧烈的运动。看到罗飞和周平进屋,他激动地站起身,双眼满是求助的目光。
  罗飞上下打量着他。
  “我姓周,这是我们罗所长。”周平做了个简洁的介绍,然后直入主题,“你先说说情况吧。”
  “我的……我的同事……他……他……”男子气息未定,说起话来还不怎么利索,一直费力地往下咽着唾沫。
  “别着急,你先坐下。”罗飞打断他,然后看着周平,指了指墙角的热水瓶。
  周平会意,倒来一杯热水,递到男子的手中:“喝点水吧。”
  男子接过水杯,下意识地喝了一口,然后便紧紧地用双手攥着,杯中的水微微地有些颤动。
  “你带证件了吗?”周平在他身边问道。
  “带了……”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本递过来,“这是我的……工作证。”
  罗飞看着男子,似乎很随便地问了一句:“你是个画家吧?”
  男子抬起头,表情有些愕然:“你……你怎么知道的?我还没有说。”
  周平打开男子的工作证,上面写明了对方的身份:龙州美术学院教授,张斌。周平转过头,也略带诧异地看着罗飞。
  “是你的右手告诉我的。”罗飞平静地回答着张斌的问题。
  张斌展开右手,疑惑不解地看着。周平在一旁似乎发现了什么,释然地一笑。
  “你看出来了?”罗飞不动声色地问道。
  周平点点头:“他的指甲缝中有彩色的颜料末,这应该是他不久前调色时沾上的。另外,他的食指根部有明显的茧痕,就像写字多的人会在中指第一关节处留下茧痕一样,食指根部的茧痕通常是长期手握画笔造成的结果。”
  张斌对照周平的话观察着自己的右手,他的注意力暂时被这奇妙的推断所吸引,紧张的情绪看起来缓解了一些。
  罗飞“嗯”了一声,以示对周平的赞许,然后他继续询问张斌:“坠崖的是什么人?”
  “我的同事,叫陈健。”
  “什么时候,在哪里?”
  张斌的气息已平静下来:“大概是晚上11点多钟,地点是山上的一座寺庙里。”
  “哪座寺庙?”周平插话。南明山上有4座寺庙,都有可能接待一些要求投宿的香客。
  张斌合手搓着水杯,露出为难的表情:“这个我不太清楚。我们是进山写生的,天黑了临时决定借宿在不远处的寺庙里,当时也没有去留意看寺庙的名字。”
  罗飞的目光停留在张斌端着水杯的双手上,似乎在思索着什么。片刻后,他问道:“那座庙进门之后,是不是有一株松树?那棵树基本已经枯死了,但却很粗,要两个人才抱得过来。”
  “对,没错!”张斌略微有些兴奋。
  周平看着罗飞,脱口而出:“枯木寺!”
  罗飞点点头,看来答案早已在他的心中。周平眉毛一扬看着他:“这次你是怎么猜中的?”
  “不是猜,是观察和分析。”罗飞微微笑了一下,嘴角出现两道纵沟,看来这次准确的推断令他自己也很满意。
  “还是通过他的手吗?”周平至少注意到了罗飞刚才的视线。
  “对,不过是左手。”
  周平不解地皱起眉头,可以看到,张斌的左手手腕及袖口沾了不少泥土,不过他想不出这跟张斌去过哪里有什么关系。
  如果在平时,罗飞会一步步地引导周平往下分析,这会是一个让他自己觉得非常有意思的过程。不过现在他不能浪费时间,稳定张斌情绪的目的已经达到,他直接把这个推断的过程讲述了出来:“你看,他的左手很脏,甚至连袖口处都快磨坏了。这说明他在下山的途中经过了一段较长的陡峭路段,迫使他必须常常用手撑扶山体,以保持身体的平衡。”
  周平若有所悟,但还没有完全明白:“山上一共有4座寺庙,从南山的枯木寺或者北山的大明寺下山往派出所方向走,都会分别经过一段较险峻的山路。这些路我都走过好多次。你是怎么把大明寺的可能性排除掉的呢?”
  “因为他的右手比左手干净得多。这说明下山时,山壁位于他身体的左侧,由此我推断出这条山路应该是通往南山的。”
  “有点意思!”周平脸上显出赞叹的表情,“我怎么把这一点给忘了!”
  “不说这些了,和案子关系不大。”罗飞把脸转向张斌,对方正用佩服的眼神望着他,自此罗飞可以肯定自己的那番推论是完全正确的。不过这对他来说并不重要,他现在关心的是有关案件细节性的问题。
  “出事的具体地点在哪里?”罗飞继续问道。
  “在寺院后门外的一条山路上。”张斌说话的声音很低,身体也弓在椅子上,显得有些精疲力竭。
  罗飞和周平非常理解张斌为什么会是现在的这种状态。现在是凌晨2∶45,从枯木寺到派出所之间,正常情况下也至少要走两个多小时的山路。以张斌的年龄和体质,在这样漆黑、又刮着大风的夜晚里从山上赶下来,连续走了3个多小时,其体力和意志的消耗可想而知。
  “意外究竟是怎么发生的呢?”罗飞把话题引向了最关键的部分。
  这句话仿佛刺中了张斌记忆中某个敏感的部位,他的思绪被引回到了事情发生时那恐怖的一幕。立刻,他的情绪重新波动了起来。他不安地摇着头,喃喃自语着:“意外?不,不是……这不是意外……”
  “你这是什么意思?”罗飞蹙起眉头追问,“不是意外,难道是自杀?或者是凶杀?”
  “我不知道……那到底是什么?我该怎么说?”张斌手中的水杯颤抖得比刚才更加厉害,一些水花溅在了他面前的地上。
  罗飞皱起眉头:“你不是现场目击者吗?你看到了什么就说什么。”
  张斌的目光游离着,好像在躲避某种可怕的东西:“不,你们不会相信的……你们肯定不会相信……我看见了……”因为有些接不上气来,他不得不停下话语,大口大口地喘息着。
  屋里的气氛因为张斌的表情而显得有些紧张。周平走到张斌面前,用手扶着他的肩膀,小心地询问:“你看见了什么?”
  张斌咬着牙,似乎鼓足了巨大的勇气,终于从喉咙里艰难地挤出几个字:“鬼,一个没有头的鬼……”
  “什么?”罗飞和周平对看了一眼,不可思议地摇了摇头,这太荒谬了!
  张斌的情绪越来越难以控制,他全身强烈地颤抖着。突然,他手中的水杯“啪”地摔在了地上,然后他用手紧捂着自己的胸口,慢慢地瘫倒在椅子上。
  周平连忙把他扶住:“怎么了?”罗飞也抢挨了过来。
  张斌痛苦地喘着粗气,右手哆哆嗦嗦地伸向上衣口袋。
  “是心脏病,有药!”罗飞一边说,一边把手伸进了张斌的口袋,果然从里面找出了一瓶速效救心丸。
  张斌吃了药,呼吸慢慢平稳下来,但仍然疲惫不堪地闭着眼睛。他的嘴嗫喃着,似乎还在说什么。
  罗飞把耳朵贴到张斌唇边,竖起耳朵听着。
  “凶画……他们……他们打开了那幅……凶画……”
  罗飞:“什么?凶画?他们又是谁?”
  张斌已经无法再回答,他昏迷了过去。
  情况危急,罗飞无暇再细想这些奇怪的话语。他转过头,语气中带着些焦急:“你快去开车,立刻把他送到医院去进行抢救!”
  “是!”周平答应了一声,急匆匆地跑出了屋子。
  罗飞搭起张斌的胳膊,腰部一使劲,把他背了起来。还好张斌并不算太重,罗飞背着他来到院子里,周平此时已经把警车打着了火,正打开车门等着他。
  罗飞把仍处于昏迷状态的张斌塞进警车的后座,关上车门,同时大声对周平说:“等他身体状态有所恢复后,及时调查进一步的情况!”
  周平把脑袋探出窗外,有些不放心地问:“罗所,事情看起来有些蹊跷啊!现场那边怎么办?”
  “我立刻就上山。你先别管这些了,救人要紧。如果需要增援,我会再和你联系。快去吧!”罗飞伸手在车厢上拍了拍,以示催促。
  周平点了点头,踩下了油门。汽车低低地吼了一声,冲出了院外,很快就消失在无尽的黑夜中。
--(本卷结束) --
开始

 罗飞看着警车远去的方向,开始整理脑子里的思绪。
  坠崖事件———美术学院教授———枯木寺,这是他目前掌握的有效线索,至于张斌最后所说的那些奇怪的话,罗飞尚无法判定其是否具有价值。可以肯定的是,绝不会有鬼魂的存在,所谓的“无头鬼”,很可能是张斌在极度紧张的情况下出现的臆想或错觉。
  一般来说,任何臆想和错觉都不会凭空产生,在当事人身上必须至少满足两个条件:
  1. 极端的身心状态,如恐惧、疲劳、紧张等;
  2. 某种特殊的心理暗示。
  张斌昏迷前提到的“凶画”让罗飞颇感兴趣,他认为这极可能便是令张斌产生臆想或错觉的心理根源。不过这些线索与坠崖事件是否有内在的联系,还得等待事实完全弄清后才能给出答案。
  短暂的思索之后,罗飞已经确定了一个初步的调查思路:
  1. 向美术学院了解当事人情况;
  2. 组织救援工作;
  3. 上山勘察案发现场,调查详情。
  想完这些,罗飞忽然感觉到从后脖处传来一阵冰凉。他心里一动,抬头看向天空。
  片片雪花在他眼前飘舞着落下,今年的第一场雪终于到来了。
  罗飞回到办公室,一番周折之后,终于电话联系上了美术学院的负责人,对方立刻开始着手了解相关情况。在等待反馈的间隙,罗飞把案情向副所长王逸飞做了电话通报,让他立刻着手组织相关工作,做好天亮后进山搜索遇险者的准备。
  刚刚撂下电话,铃声便响了起来,打入电话的人正是美术学院的院长凌永生,他向罗飞提供了以下信息。
  一同上山写生的共三人,分别是:
  张 斌,45岁,男,美术学院绘画专业教授;
  陈 健,45岁,男,美术学院绘画专业副教授;
  胡俊凯,48岁,男,美术学院绘画专业教授。
  这三人都是学院的艺术骨干,现在一人进了医院,一人坠崖,还有一人情况不明。从凌永生的语气中明显可以感觉到学院方面对此也是非常着急。
  除了报案者和坠崖者之外,一同上山的又多出了个胡俊凯,这一点有些出乎罗飞的意料。他又想起了张斌昏迷前的话。
  “凶画……他们……他们打开了那幅……凶画……”
  这句话中的“他们”是否就是指陈健和胡俊凯呢?
  胡俊凯是否也是坠崖事件的另一个目击者?
  他现在人又在哪里?
  这一连串的疑问浮现在罗飞的脑海中,要解开这些疑问,最可行的办法就是尽快抵达案发现场枯木寺。
  罗飞决定立刻上山。
  根据罗飞的经验,只要一下雪,山里的气温至少会下降10度,回家加衣服是来不及了。他来到传达室,向郑师傅借了一件军大衣。
  郑师傅知道出了案子,也一直没沾床。
  “罗所,你这是要上山呐?”他问道。
  罗飞“嗯”了一声,披上了大衣。
  “可这黑灯瞎火的,山路不好走啊!等不得天亮吗?” 郑师傅说道。
  “来不及了!”罗飞往门外走了两步,又回过头来嘱咐:“周平回来之后,立刻让他用对讲机和我联络,山上还没有通电话!”
  “知道了。你自己可得小心!”郑师傅言语关切。
  罗飞点点头,快步向着山中走去。
  此时雪势已经越来越大,眨眼工夫,罗飞的身影便已消逝在漫天飞舞的银白之中。
  枯木寺是罗飞所辖山区内最大的一座寺院,寺中登记在册的僧人共计32名。罗飞上半年还去寺里例行公事地察看过一次,当时是空静住持接待他的。在他印象中,那是一个矮矮瘦瘦的老和尚。
  进入山口后,风明显更大了。繁密的雪花劈头盖脸地向罗飞扑过来,他只好眯起双眼,顶着风雪艰难地前行着。
  很快,崎岖难行的山路就覆上了一层湿滑的积雪,罗飞前进的步伐也只好愈发的缓慢。在这样的道路上,盲目加速不仅危险,还会白白消耗大量的体力。
  当雪积到两寸多深的时候,天空中隐隐露出了一丝鱼肚白。罗飞看了看表,已经是凌晨5点多了,而自己脚下的路才刚刚过半。着急是没有用的,他索性找了个避风口休息了片刻,待体力有些恢复后,重新开始上路。
  雪花伴着寒风漫天飞舞着,丝毫没有要减弱的迹象。后面的道路愈发难走,罗飞走走停停,一直到将近7点钟的时候,总算看到了枯木禅寺的寺门。
  两个僧人正站在门廊处向山路上张望着,似乎在等待着什么人。发现罗飞后,这两人便一直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罗飞越走越近,他也在利用这段时间上下打量着对方。
  两个僧人中年纪较大的一个身高大约在1米65左右,50来岁,紧锁着双眉,看起来满腹心事。另一人个子更矮,脸上稚气未脱,看得出还是个十五六岁的孩子。小和尚长得挺秀气,眉宇间透着一股机灵劲。
  罗飞走到门廊处,一边拍打着头发和衣服上的积雪,一边向那个年纪较大的僧人说道:“空静住持,你不认识我了吗?”
  空静紧盯着罗飞的脸,努力地辨认着。直到罗飞把头发和眉角处的积雪抹尽,他才恍然大悟似的,一边做了个揖,一边叫出了声:“哎哟,罗所长,你可算来了!辛苦辛苦,简直成了个雪人了。”
  “我看你也不轻松,一夜没睡吧?”罗飞注意到空静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
  “出了这样的事情,哪里还顾得上睡觉?人命关天啊!” 空静说完这些,转头吩咐身边的小和尚:“顺德,你去拿条干毛巾来,让罗所长擦擦湿头发。”顺德答应了一声,小跑着离开了。
  空静苦着脸:“罗所长,这事现在该怎么办才好?”
  “先带我到出事地点,边走边说。”
  “好。”空静转身走入寺内,罗飞紧跟在他的身后。
  枯木寺主体建筑分为前后两进,格局上形成一个“日”字形。前院中与寺门相邻的是几间客房;院两侧分别是钟楼和鼓楼,各有两层;正对寺门的则是正殿和练功房。
  前院中最惹人注目的就是那棵有上千年历史的枯松,寺名也是因它而来。枯松虽然主干庞大,但其实只剩下一层空壳。传说中,这棵松树在最茂盛的时期突然遭受了一次雷击,差一点被从头到脚劈成两半。雷击还引燃了大火,把上上下下的枝叶烧了个精光,只留下一层半焦主干躯壳。神奇的是,来年开春,从这躯壳上居然又冒出了新枝。原来这树竟还没有死透。新枝越长越多,虽然再不可能如劫难前茂盛,但与枯黑空洞的主干相映成趣,透出一股别样的顽强生命力。
  从一入寺门开始,回廊便贯穿了前院里的所有建筑。空静带着罗飞穿过回廊往后院走去,外面的雪花虽大,却没有一片落在他们的身上。
  后院是寺内僧人的食宿区,房屋与前院相比要简陋很多。一圈平房被隔成了10多间小屋,院中则有一个小小的放生池。
  在行走的过程中,空静向罗飞大概地讲述了一下他所了解的案发情况:“这三个客人是昨天傍晚时分来寺里投宿的。我让顺德安排他们住下,自己也没有太在意。到了半夜时分,突然从寺后传来呼救的声音。我们赶过去的时候,有一个客人已经掉下了悬崖,只看见他的两个同伴惊惶失措地站在山路上。”
  “那么这两个人应该都看到了事发的全过程?”
  “应该是吧。”
  “那他们是怎么说的?”
  空静愣了一下:“当时没来得及细问,他们一个马上下山报警去了,另一个忙着要下山谷救人。”
  “哦?你们已经下到谷里搜救过了?”
  “倒是派人下去了。”空静的表情有些无奈,“不过这个山谷太深,山路也不好走。加上后半夜开始下雪……其实据我看,即使能找到人,也没有太大的意义了……”
  罗飞心中一紧,他很明白空静最后一句话的含义。
  这时,顺德拿着毛巾找了过来。罗飞接过毛巾囫囵擦了两把,又问:“那个胡俊凯现在人在哪里?”
  “谁?”空静显得有些茫然。
  “就是你说要下山救人的那个。”罗飞心中不禁暗暗有些不满,事情发生这么长时间了,身为住持的空静不仅提供不了什么有用的线索,甚至连这三个人的名字都还不知道。
  “哦,那个高个子的客人……他病倒了,正在客房里躺着呢。”空静一边说,一边求证似地看着身边的顺德。
  顺德立刻干脆利落地补充道:“下山谷的途中他和大家走散了,3点多时他独自回到寺里后就开始发烧,可能是冻着了。”
  罗飞的神色显得有些严峻,下着这么大的雪,要把一个病人带下山可不太容易,而山上的医疗条件显然有限得很。
  “要不我们先到他那里看看?”空静建议。
  罗飞点点头,表示赞同。
  三人返回前院,在安置胡俊凯的客房前,一个和顺德年纪相仿的小和尚本来正抱着胳膊倚在门外。看到空静后,他连忙规规矩矩地站好。
  “让你照顾客人,你怎么跑到外面来了?”空静问那个小和尚,语气中带着些责怪。
  “他睡着了,我出来想透透气。”小和尚低着头。
  空静不再说什么,轻轻推开门,和罗飞一道走进了客房。顺德则幸灾乐祸地冲着小和尚做了个鬼脸。
  客房的床上躺着一个中年男子,应该就是胡俊凯了。
  罗飞走到近前,只见胡俊凯紧闭着双眼,脸色发黄,看起来似乎病得不轻。
  空静看看罗飞:“要不要把他叫醒,问问情况?”
  罗飞摆了摆手:“算了,先让他休息吧。”然后他转头问刚才那个小和尚:“你叫什么?”
  “顺和。”
  罗飞点点头:“以后照顾病人得尽心一点,等他醒过来后立刻通知我。”
  顺和“嗯”了一声,显得很老实。
  “我们现在还是先到后山出事的地方去吧。”罗飞说着话,人已经跨步向屋外走去。
  一行三人很快来到了寺院的后门处,空静打开门,一条小小的山路出现在门外。
  山路宽大约两米左右,路左侧是坚硬冰冷的峭壁,右侧则紧邻深不见底的悬崖。小路在距寺院20米处沿着山体有一个不大不小的转弯。
  “这条路通往哪里?”罗飞以前并不知道枯木寺后边还有这么一条路存在,由于道路没有坡度,显然并非上山或者下山的通道。
  “前面有间小屋,过了转弯你就能看到了。”空静一边说,一边领头往前走着。
  果然,一转过那个弯道,就看见不远处道路的尽头有一间贴山而建的小屋。木制的小屋显然是就地取材建成的,此时,它孤零零地矗立在风雪中,木墙上依稀可见的沧桑纹路似乎想要向来客诉说它所见证过的岁月。
  空静停在了转弯口靠近小屋一侧的两三米处:“那个人大概就是从这里掉下去的。”
  “大半夜的,他们跑到寺后的山路上干什么?”罗飞很自然地产生了这个疑虑。
  空静在罗飞的注视下显得有些尴尬:“昨晚他们三人就是住在这间小屋里!”
  “为什么这样?前院的客房难道都住满了?”
  “客房倒是空着……当时是寺里大当家安排的。具体情况我……我也不太清楚。”空静的回答有些支支吾吾地,他也意识到:如果那三个客人住在寺内,坠崖事件也许就不会发生了。
  罗飞不满地皱了皱眉头,这样的安排确实是不太妥当。不过现在最重要的并非是要追究谁安排妥不妥当的责任,而是要了解事情究竟是怎样发生的。
  由于大雪的覆盖,事发时在道路上留下的痕迹已无法查辨(其实即使没有下雪,坚硬的石路上也很难留下足迹一类的印痕)。
  罗飞小心翼翼地踱到悬崖边,探着身子向崖下张望着。崖口处生长着少量枯败的灌木,在罗飞脚底正下方,灌木有着明显的被倾轧过的痕迹。由此,罗飞判断,他现在所站立的地方正是事发时的具体地点。
  在罗飞的视线中,谷中的山壁极为陡峭,除了那些灌木,全部是裸露在外的坚硬岩石。现在,他开始真正体会到空静那句话的含义:“……即使能找到人,也没有太大的意义了……”
  罗飞退回到山路上,显出一副沉吟的样子。空静和顺德都不敢出声,生怕打断了他的思路。
  片刻后,罗飞开口:“你们赶到的时候,张斌和胡俊凯是站在这里吗?”
  空静点点头:“是!”
  “那你们有没有注意到他们当时的穿着?”
  “穿着?”空静皱起眉头,似乎在努力地回忆着。
  “我是问他们有没有穿外衣。”
  空静非常肯定地回答:“穿了!”
  在这样一个寒冷的初冬之夜,几个当事人穿戴整齐地来到屋外,他们想干什么呢?罗飞由此时开始相信,这起坠崖事件多半不是出于偶然。他想起了张斌在昏迷前所说的那些奇怪的话。
  “你们有没有听说过‘无头鬼’的事情?”
  “无头鬼?”空静一脸茫然,顺德却立刻抬起眼睛,轱辘辘地看着罗飞。
  罗飞有些无奈地撇了撇嘴角,身为一名警察,说出这样的话多少有些荒谬的感觉:“对,张斌在报案时说,他在事发现场看到过一个‘无头鬼’。”
  顺德听到这句话,忍不住轻轻地“啊”了一声,罗飞敏锐的目光立刻向他射了过去:“怎么了?你听说过?”
  顺德的回答让罗飞大吃一惊:“‘无头鬼’的事,是我先告诉他们的!怎么……怎么他们也真的看到了?”
  “你这不是胡说吗?”空静略带叱责,“哪里会有什么‘无头鬼’?”
  “真的有,我看到过。”顺德毕竟还是个孩子,这时显得既着急又委屈。
  “嗯。”罗飞看着顺德,“你说说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顺德把目光转向不远处的那间木屋,看得出来他正渐渐陷于某种恐怖的回忆中。
  “我看见的‘无头鬼’,就是出现在这个屋子里。”他指着那边的小屋说道。
  “什么?”空静和罗飞同时转过身,并且不由自主地向着远离木屋的方向退了半步。
  不过这突如其来的恐惧感只在罗飞的心中一闪而过,他很快就冷静下来:“你继续说,说得详细点。”
  “那是上个星期的一天晚上,我着凉闹肚子,睡了一半又起身去厕所大解。不巧的是,厕所里惟一的蹲位被一个师兄占着。我当时实在等不得了,只好走出后门,想找个偏僻处凑合一下。那是一个阴天,四下一片漆黑,我蹲下后才发现,这间一直无人居住的小屋里,居然闪着一丝亮光。”
  罗飞:“是烛光吗?有人在里面?”
  “不是烛光。”顺德的声音开始微微有些发颤,“那亮光非常微弱,暗红暗红的。后来我发现窗户上开始映出一缕缕烟雾的缭影。很快烟雾越来越浓,看上去像是弥漫了整个屋子。当时我还以为是失火了,正要喊叫,突然从烟雾里出现了一个黑影。那影子开始还只是黑黑的一团,随着烟雾渐浓,它也慢慢地伸展开来,变成一个没有头的人形!”
  这简直就是鬼怪小说里的情节。罗飞实在无法认可它的真实性,但顺德的神态又不像在撒谎。
  空静微微地摇着头,显然也难以接受顺德刚才地描述:“你有没有进屋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我不敢,我连屁股都没来得及擦就逃回了寺里。”
  “走吧,我们现在进屋。”罗飞很自然地做出了这样的决定。
  三人向着小屋走去,途中谁也没有再说话,静谧的雪地中,木屋透出一股诡异的气氛。
  小屋背靠着山壁,大约十五六平米大小。自从昨晚出事之后,还没有人进去过,因此房门仍然保持着当时虚掩的状态。走在最前面的罗飞伸手把门推开,门框发出“吱呀”的轻响,听起来颇像是一声长长的呻吟。
  虽然是白天,但由于小屋背光而建,屋里的光线非常昏暗。罗飞等人从明亮的雪地中走进来,视力一时有些不太适应。
  顺德跟在两人身后,一副战战兢兢的样子,看来他还没有从那恐怖的回忆里恢复过来。
  屋里的陈设非常简单:靠近门口的地方有一张方案和一把配套的椅子,斜对着门贴墙摆放着一张单人床,床边的地铺很明显是临时添加的,可供两人躺着休息。床上和地上的被褥都散乱地打开着,给人一种住客刚刚起身不久的感觉。
  方案上堆放着很多画卷,罗飞随手拿起其中的一幅打开。这是一幅黑白山水画,落款是“空忘和尚”。
  空静把脸凑到画前看了一眼,说:“我师弟以前住在这个小屋里。他喜欢作画,这些都是他的手笔。”
  看得出来,画卷上积过很厚的灰尘,虽然不久前被人擦拭过,但边角处存在的污垢说明这次擦拭并不细致。
  屋内窗户下的一件陈设引起了罗飞格外的注意。
  那是一个小小的火炉。
  按照顺德的说法,“无头黑影”是在烟雾中神秘出现的,那么这个火炉是不是烟雾的产生源呢?
  罗飞走到近前仔细观察。火炉显得很陈旧,旁边有一小堆引火用的木炭,上面都落满了灰尘。从炉口看进去,炉膛里积了不少炉灰,从色泽上很难分辨出是不是新近燃烧的产物。
  “这个屋子平时有人居住吗?”罗飞问。
  “很久没有了。”空静回答,“其实自从空忘师弟搬进寺里住之后,就再也没有人住过这里了,大概有七八年了吧。”
  “这个火炉以前一直是搁在这里的吗?”
  “是啊,这个火炉可有些年头了。”空静走近两步,把脸凑近火炉上下端详,从表情上看得出来,他也把火炉与顺德所说的烟雾联系在了一起。
  顺德突然“哎呀”地叫了一声。
  罗飞立刻转过头:“怎么了?”
  “那、那是……”顺德手指着地铺上的一样东西。
  那是一个长方形的空匣子。罗飞探下身将其捡了起来,只见匣子上还半粘着一张纸条,上面用鲜红的字体写着:“正明封凶画于七二年五月二日”。
  “凶画?!”罗飞猛地想起张斌在心脏病发作前所说的话,情不自禁地叫出了声。
  “他们……他们看了‘凶画’。”顺德显得有些慌乱。
  空静走上前,从罗飞手里接过那个匣子,连连摇头,一副又急又恼的样子:“坏了坏了!这是我师父贴的封条啊!他们怎么可以……”
  很显然,匣子里原本应该封着一幅画,而且这幅画似乎有着某种非同寻常的意义。
  罗飞皱眉问道:“怎么回事?”
  “这里面本来应该有空忘的一幅画。”空静解释道,“据说这幅画带着凶气,很不吉利!因此我师父当年用匣子把它封了起来,严禁寺内僧人打开观看。”
  罗飞不解地摇摇头,想不出“画上带着凶气”是个什么样的概念。
  空静看出了罗飞的疑惑,继续说道:“那幅画具体是什么内容,连我也不知道。看过这幅画的,除了我师父正明以外,恐怕就只有师弟本人了。”
  “画上哪儿去了,你们现在也不知道?”罗飞一边说,一边用询问的目光扫过空静和顺德。
  师徒俩同时摇了摇头。
  “那这个空忘现在在哪里?赶快把他找来,昨晚的事很可能就和这幅画有关。”罗飞表情严肃地说。
  顺德似乎被罗飞的话吓住了,脸色变得有些苍白。空静则露出为难的模样,说:“我师弟前一阵开始闭门修禅,已经有半个月没露过面了……”
  罗飞打断了他的话:“他不出门,我们就过去找他好了。顺德,你带我去。”
  顺德似乎意识到事情的重要性,他瞟了空静一眼,然后带着罗飞向屋外走去。
  空静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也跟了过来。
  三人来到后院内,空忘便住在东首第二间的屋子里。空静抢上两步,拉住罗飞:“罗所长,请你稍等一下。”然后他对顺德说:“你去和你师叔说说,看他能不能破这个例。”
  罗飞停下脚步,顺德独自一人来到紧闭的门口,轻轻敲了敲门,叫了声:“师叔!”见里面没有反应,他加大嗓门,又叫了一声。
  屋子里仍然是静悄悄的。顺德奇怪地挠了挠头:“怎么回事啊?”之后,他好像想到了什么,走到窗台下,拉了拉窗框,果然窗户没有关死,轻响一声朝外打开了。
  顺德斜着身子,探头探脑地向屋里张望着。突然,他惊叫了一声,两腿一软,瘫坐在了地上。
  “怎么了?”罗飞快步来到窗户前,眼前的景象让他倒抽了一口冷气:昏暗的屋子里,一具尸体悬挂在房梁上,那圆睁的双眼正死死地盯着窗外,似乎早就在等待着他们的到来。

从南明山派出所到市人民医院有将近30公里的路程,但好在夜晚道路上车辆不多,周平一路狂飙,不到20分钟就把车停在了医院门口。
  了解了情况之后,医院立刻组织值班医生对张斌进行了紧急救护。情况并不是特别严重,张斌的病情很快就得到了控制。据医生说,他只是因为过度劳累和惊吓引起了心脏病发作,只要静养几天,身体便可以恢复正常。
  周平的心稍微放松了一些,趁着张斌尚在沉睡,他一个人走到楼外,想点支烟抽抽。这时他发现夜空中飘舞着漫天的雪花,想到罗飞正走在上山的路上,他不禁暗暗为他捏了一把汗。
  之后,周平就一直守在医院病房里,一夜没有合眼。六点半左右,张斌醒了过来,经过几个小时的熟睡,他的精神看起来好了很多。
  “周警官,是你把我送过来的吧?真是太感谢了!”见到周平,张斌颇为感激地招呼着。
  周平微微笑了笑,说:“不客气,这是我们警察分内的事情。你只要努力配合我们的工作,就是对我们最好的感谢。所谓‘人民警察为人民,警民一家鱼水情’嘛。”
  张斌被周平带有亲和力的笑容和话语所感染,也放松地笑了起来。
  周平起身倒上了一杯热水,递给张斌,闲谈似地说到:“你说你们画个画,怎么会跑到这么深的山里?”
  “谢谢。”张斌接过水杯,下意识地喝了一口,“我们出来的目的就是要选幽静的深山,这样才能感觉到其中的意境,画出好的作品来。而且我们上山的时候边玩边走,并没觉得怎么远。只是后来错过了下山的时间,不得不临时决定借住在不远处的寺院里。”
  周平“嗯”了一声,在张斌身边坐下,同时话题转向关键的地方:“你们到寺里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那‘无头鬼’和‘凶画’又是怎么回事?”
  张斌突然沉默了下来,那紧张的情绪又出现在他的面容和目光中。
  “你别急,慢慢地,从头开始说。”周平尽量让自己的语调听起来舒缓平和。
  片刻之后,张斌终于开口,讲述起自己从昨天傍晚开始的经历。
  “我们到庙里的时候大概是下午5点钟左右。除了我之外,同行的另外两人都是我的同事,一个叫陈健,另一个叫胡俊凯。
  “寺院挺大的,看起来也有不短的年头了。我们先前前后后地转了一圈,拜了拜菩萨,还捐了一些香火钱。有个挺热心的小和尚一直领着我们,后来我听见别人好像叫他顺德。不过当我们提出要在寺里住宿的时候,却遭到了顺德的拒绝。”
  “不应该吧。”周平有些奇怪,“据我了解,山上的几座寺庙都是备有客房的,留宿香客应该是很正常的事情,最多收些住宿的费用罢了。”
  “我们当时也提出了质问。顺德解释说,原本他们寺里是可以留宿的,但前一阵香客比较多的时候,寺里丢失了一些东西。发生了这种事情之后,住持决定不再留普通香客在寺里居住。”
  寺里丢了东西?可所里并没有接到这方面的报案啊?这个事情有时间得去查一查。周平在心里思忖着,嘴上却没有说什么,听着张斌继续讲述:
  “我们那时候已经不可能再下山了,只能软缠硬磨。最后来了个管事的和尚,听说是那座寺里的大当家。费了好大一番口舌,他终于同意让顺德带我们住在寺后一间独立的小屋里。”
  “寺后的小屋?”周平嘀咕着,“在什么地方?我到枯木寺也去过好几次,怎么从来没见过?”
  “小屋离寺院的后门大约有三四十米左右,由一条窄窄的山道连接着。虽然距离不是很远,但因为山道中间有一处较大的拐弯,寺院和小屋便好像被山体隔开了一样,所以从寺里是不可能看见小屋的。”
  “哦。”周平点了点头,经张斌这么一说,他对这样的一条山道似乎有些印象,不过没想到山道的另一头还连接着一间小屋。
  “那小屋是什么样的?”他问道。
  “条件非常简陋,甚至连电都没有通,我们只能靠顺德拿来的油灯照明。屋里惟一的单人床上积满了灰尘,看起来已经很久没人来过这个屋子了。”
  “就是说在你们住进去之前,这屋子一直是空着的?”
  “应该是吧。在进屋之前,顺德忽然神秘兮兮地告诉了我们一件事情。”说到这里,张斌的声音低了下去,而且微微有些颤抖。
  “什么事?”周平关注地把身体侧向张斌,他意识到对方快要说到关键的部分了。
  “他说……他说他见过这个屋子里闹鬼,而且是一个没有头的鬼。”
  虽然有心理准备,但周平还是忍不住皱了皱眉头,“无头鬼”的说法实在让他觉得有些荒唐。
  张斌似乎早已预料到周平会有如此的反应。他深深地吸了口气,控制住自己越来越紧张的情绪,然后继续说道:“我当时听到顺德的话,和你现在一样,一点都不相信。随即顺德又给我们说起了另外一件事情。他说这个屋子里有一幅凶画,凡是看过画的人都会惹鬼上身,遭到厄运。”
  周平“嗤”地轻笑一声,摇着头调侃般地说:“这个顺德还真是个饶舌的家伙。”
  张斌看了看周平:“我们当时对这样的说法也是一笑了之。但是如果你和我一样知道后来发生的事,你就笑不出来了。”
  周平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尴尬地摸了摸下巴,然后重新摆出一副认真倾听的模样。
  张斌喝了口水,停顿片刻,继续说道:“后来顺德回寺给我们取过夜用的被褥,我们则在屋里简单地收拾起来。就在这个过程中,我们在床下发现了一个箱子,箱子里整整齐齐地堆满了陈旧的画卷。绘画是我们最感兴趣的东西了,所以我们几乎想也没想,便打开其中的几幅观看起来。谁知这一看就停不住手了,那一箱子的画几乎件件都是艺术上的精品。我们三人中胡俊凯绘画的造诣最高,在国内都颇有名气,但他看到这些画,也是自愧不如。”
  “哦?那这些画是谁画的?”
  “从落款上看,这些画创作于七八十年代,作者自称‘空忘和尚’。”张斌回答了周平的问题,接着自己的回忆往下讲述:“我们就这样就着昏暗的油灯,一幅幅地欣赏着,不知不觉中那些画都快被我们看遍了。就在这时,我们在箱子的最底部发现了一件东西,那东西让人大吃一惊。”
  “是什么?”
  “是一个破旧的画匣,画匣上贴着一张封条,上面用鲜红的字写着:‘正明封凶画于七二年五月二日’。”张斌的脸上浮现出压抑不住的恐惧,语调缓慢而低沉,似乎生怕会惊动了什么。
  周平愕然地往前探着身子:“这么说还真的有一幅‘凶画’?你们打开看了?”
  张斌摇了摇头:“暂时没有。他们俩倒是很想看,但是我反对———这件事多少有些邪乎。正在争执不下的时候,顺德抱着被褥回来了,我们赶紧把那个画匣放回箱子藏好。不管怎样,那上面贴着封条,必然是不方便被外人看见的。”
  周平“嗯”了一声,用目光示意张斌继续往下说。
  “顺德知道我们发现了那个画箱,倒没显得特别奇怪。我们问他之后才知道,这间小屋的上一位居住者便是落款上的‘空忘和尚’,空忘爱作画是全寺皆知的事情。直到10年前,他才从小屋搬进寺内,专心修禅。
  “那时我们对这个空忘已经是佩服得五体投地,立刻提出要去拜访一下。可是顺德却告诉我们,空忘从半个月前开始,便一直闭门修禅,谁也见不着他,连饭菜都专门让人送到他的屋里。
  “我们既诧异又失望。胡俊凯还不死心,拿出一张自己的名片,托顺德捎给空忘和尚。他希望空忘听说过自己的名头,能够破例见一面。
  “顺德走后,我们把床铺被褥整理好。因为我体质比较弱,陈健和胡俊凯照顾我,让我睡在床上,他们则一起打地铺,我也没有推辞。不过我上床躺下后,他们却没有立刻就寝,而是商量着要见识一下那幅‘凶画’。”
  “这次你是不是没有阻止?”周平猜测。
  “没有。”张斌看起来有些悔恨,“其实我自己也非常想看那幅画,但确实又害怕。当时我想,既然他们一定要看,就干脆让他们俩先看好了,然后我再根据情况决定自己要不要看。”
  周平点点头,这样的心态是很容易理解的。
  “见我不再反对,他们很兴奋地把那个画匣从箱子里翻了出来,小心地揭开封条,取出了里面的画卷。然后在昏暗的油灯下,把那幅画一点一点地展开。而我则半倚在床上,在三四米之外注视着这一切。
  “油灯闪烁的火光映照在他们俩的脸上,我清楚地看到他们那原本兴奋的表情慢慢凝固,然后转变为惊讶和恐惧。尤其是离我较近的胡俊凯,我从没见过在一个人的眼中会出现这样的目光,他似乎看到了一件绝不可能发生的恐怖事情。
  “当时屋里的气氛就像在瞬间被冻结了一样,静得可怕。我虽然没有直接看到那幅画,但一种冰冷的感觉也泛遍了我的全身。我憋了半天,才终于鼓足勇气问了句:‘怎么了?那上面到底画着什么?’”
  周平也被那种气氛所感染了,这次他没有插话,只是静静地用目光向张斌传递着同样的疑问:那上面到底画着什么?
  张斌则已经完全沉浸在了自己的回忆中:“听到了我的问话,胡俊凯似乎猛然惊醒,他迅速把那幅画重新卷起,用颤抖的声音喃喃说着:‘……这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你绝对不能看这幅画,也不要问它的内容,你承受不了的!’”
  “承受不了,这是什么意思?这时陈健的反应又是什么样的?”
  “他只是呆呆地站在一旁,一副恍惚的表情。”张斌苦笑了一下,“其实即使胡俊凯不说,我也绝不会再有看画的念头了,我的心脏一直不好,医生早就叮嘱我要避免过分的刺激。
  “后来胡俊凯把画收好,和陈健一块默默躺下。我看得出来,他们俩都是心事重重,显然还笼罩在刚才那幅画的阴影之中。我也有些提心吊胆的,但禁不住累了一天,过了不久,就沉沉地睡了过去。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我做了一个可怕的噩梦!我梦见从那个画匣里渗出一丝丝的鲜血,那血越来越多,在小屋里蔓延开来,最后淹没了我的头顶,几乎让我窒息。”
  周平皱了皱眉头,张斌的主观情绪似乎特别容易受到客观环境的影响,那个噩梦充分说明了这一点。
  张斌却不理会他的反应,只是自顾自地说着:“我从噩梦中惊醒,心‘怦怦’地狂跳不止。等我稍稍平静下来,突然发现,睡在我床边的陈健和胡俊凯都不见了,在地铺上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打开的空画匣。
  “当时屋门紧闭着,我顾不上穿外衣,蹬上鞋来到窗户边向外张望。只见他们俩正站在山道的拐角处,似乎在商量着什么,胡俊凯提着油灯,陈健手中则拿着那幅‘凶画’。”
  “他们又去看画去了?”周平不禁对这幅画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是的。而且他们趁我睡着之后到室外看画,自然是有什么事情想要瞒着我。这次距离较远,我看不清他们的表情,但我还是能感受到在他们俩之间,有着一种非常凝重的气氛。
  “我就这样站在窗后,呆呆地看着他们,心中充满了疑惑,却又没有勇气走过去了解真相。夜晚的寂静使每分每秒都显得那样漫长,我当时只盼着他们能够赶紧回到屋里,把那幅画扔在一边,再也不要管它。”
  “他们当时在说些什么,你就一点也听不见吗?”
  张斌摇了摇头:“我本来耳朵就不是特别好,他们说话的声音又很轻。我只能从他们的动作上判断出一些大概的内容。”
  “是吗?那你判断出了什么?”周平有些期待地看着张斌。
  “陈健拿着那幅画,似乎想往山路的另一边,也就是寺院的方向走。而胡俊凯好像在试图劝说或阻止他这么做。”
  “往寺院方向,那他是想去找那个作画的‘空忘和尚’?”周平分析。
  “有可能。”张斌赞同地点了点头,“过了几分钟后,胡俊凯似乎放弃了努力,他首先失望地挥了挥手,然后向着小屋这边转身走来;随即,陈健很坚决地向着山路另一个方向走去。”
  从张斌缓慢的语调中,周健感觉到重要的情况即将发生,他屏住呼吸,凝神倾听着。
  张斌攥紧手中的水杯,说:“就在这时,我突然发现,在小路的拐弯处,一个黑影正躲在山崖后面窥视着他们。”
  这个情况虽然有些出人意料,但张斌的情绪似乎有些过分夸张,他的语气就像在描述一件令人绝顶恐惧的事件。
  “哦?这么说,曾经有第四个人出现在事发现场?”周平沉吟着说道。
  “是人吗?不,我不知道……”张斌喝了口水,然后大口地吞咽下去,声音因恐惧而微微颤抖,“那个黑影正对着我,也就10多米的距离,借着折射过去的灯光,我看得清清楚楚,‘它’站在那里,有手有脚,但却没有头!”
  “什么?”周平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你能确定吗?”
  “是的,‘它’就躲在离陈健不到两米远的山崖后面,而陈健却浑然不觉,正一步步地向着‘它’走过去!”
  “这么近的距离,陈健为什么自己会看不见呢?”
  “那个黑影躲在转弯口的另一侧。”张斌用手势比划着,“因为角度的原因,陈健和胡俊凯离‘它’很近,但反而会看不见‘它’。”
  周平点了点头:“接下来呢?”
  “接下来的事情我没有看见。”张斌说着,长长地呼了口气,似乎因此而觉得非常解脱。
  “没看见?为什么?”周平诧异地询问。
  “因为我的心脏病突然发作了。”张斌回答。
  周平恍然地点了点头,如果真是张斌所述的那种情况,正常人也会被吓得心惊肉跳,他的病在此时发作再合理不过了。
  张斌看出周平多少有些失望,无奈地解释说:“当时看着那诡异的黑影,那种恐惧使我的心口一阵阵地抽搐。我痛苦地蹲下身体,张开嘴想要喊叫,但却发不出声音……”
  “那你怎么办的?”周平开始关心起张斌在那一刻的安危来。
  “救心丸放在床头的上衣口袋里。我几乎是爬到了床前,用颤抖的手摸出药瓶并打开,吞下了一粒救命的药丸。”想到当时情形的危急,张斌心有余悸地拍了拍自己的胸口,然后继续说道:“我的气息刚刚有些平定,突然一声凄厉的惨叫划破了夜空。想到刚才外面的情况,我顾不上自己的身体,挣扎着冲了出去。只见胡俊凯呆呆地站在路边,似乎有些吓傻了,而陈健则不见了踪影。”
  “你的意思是,这个时候,陈健已经掉下了悬崖,那声惨叫就是他发出的?”
  张斌闭上眼睛,痛苦地点了点头。
  “具体是怎么回事?胡俊凯是怎么说的?”周平追问。
  “就像我说的那样,胡俊凯和陈健各自往相反的方向走着。胡俊凯走出去约五六米的时候,突然听见身后陈健的惨叫,等他回过身来,已经看不到陈健的身影,而从悬崖下方传来的叫声则足足持续了有五六秒钟。”
  “这么说胡俊凯也没看到陈健掉下悬崖时的情景?”
  “没有。”
  “你说的那个黑影呢?等你冲到山路上的时候,有没有再看到‘它’?”
  张斌摇了摇头:“在那个位置是看不见的,而我一时又不敢转过山崖,我只是把在屋里看到的情景告诉了胡俊凯。”
  “那胡俊凯是什么反应?”
  “他听了我的话,先是愣了一下,然后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嘴里喃喃地自语:‘无头黑影,无头黑影……他还是来了,逃不过的……’说这句话的时候,他还很奇怪地笑了一下。”
  “很奇怪地笑?”周平显得不太明白。
  “是的,非常诡异的笑容,既像是苦笑,又似乎带着一些释然。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当时他脸色苍白,显得无比的恐惧。”
  “听起来,胡俊凯好像曾预见到无头黑影的出现?”周平心里充满了无法解释的谜团,“那幅‘凶画’,后来你到底看到了没有?”
  “没有。”张斌再次摇头,“那幅画已经和陈健一起掉下了山崖。后来寺里的和尚听见叫声过来查看,得知情况后,决定由我下山报案,胡俊凯则留下来搜索营救。然后我就那么一路跑下山,来到了派出所报了案。”
  “嗯。”周平皱眉开始整理自己的思绪,张斌说了这么多,事情不但一点没有明了的迹象,反而愈发复杂了起来。
  张斌歇下来,喝了两口水后,情绪逐渐平定,突然,他想到了什么,开口问道:“现在山上的情况怎么样,陈健还有活下来的可能吗?”
  “这个目前还不清楚。”周平说着,看了看手表,时间是上午7点15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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