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凶画

_2 周浩晖(当代)
  雪下得这么大,也不知道罗所到达寺里没有。他决定先和罗飞联系一下。

屋外是白雪皑皑的光明世界,仅仅一窗之隔的屋内却给人一种地狱般的感觉。
  这种感觉的来源便是悬挂在房梁上的空忘的尸体。他居高临下地俯视着窗户,仿佛在守护着这个通往地狱的入口。
  空忘是从两周前开始闭门不出的,从那时以来,顺德每天都是在6点半左右把早饭搁在窗台上,空忘吃完后再把空的餐具放回原处。昨晚出事后,伙房的几个僧人下山谷去救援坠崖的陈健,早饭也就耽搁了。因此直到上午7点左右,当顺德推开窗户时,空忘的尸体才被罗飞等三人发现。
  小小的寺院中接连发生两起神秘的死亡事件,罗飞开始感觉到事态的严重性。处理这种死因未明的尸体,按理说应该由刑侦队的技术人员到现场进行勘察,但基于目前的实际情况,罗飞决定先行进屋看一看,毕竟自己也受过相关的现场勘察培训。
  为了最大程度地保持现场的原貌,罗飞没有强行冲开房门,而是小心翼翼地从窗台爬了进去。即使以罗飞的心理素质,在进入房间的过程中也不免有些头皮发麻的感觉,那尸体仿佛始终在用一种异样的目光盯着他,让他觉得很不舒服。
  当罗飞从窗台上蹑手蹑脚地跳入房间后,无论从哪个感官的知觉来说,他都仿佛进入了另一个世界。屋里静谧一片,光线非常昏暗,潮湿阴冷的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古怪气味。那气味非常特殊,像是某种药材,又像是某种低劣的烟草,罗飞四下打量了一下,屋里的一张方几上有一只盛满灰烬的香炉,看起来这是气味惟一可能的来源。
  屋子是老式的砖木结构,在正中处横着一根房梁。空忘的尸体便悬挂在这根梁上。尸体的脚下有一张被踢倒的凳子,至少从表面的现象看来,死者是自缢身亡。
  在以前的经历中,罗飞也见过一些尸体,有高度腐烂的,也有残缺不全的,但从来没见过一具尸体像这次这样,带给他如此强烈的恐怖感。也许尸体本身并不是恐怖的原因,悬在梁上的这个人即使活着,也足以让人不敢卒视。
  如果不是有先天性的残疾,那么这个人必然在生前经历过某次骇人的意外。这次意外使他的脊柱和神经都受到了严重的损伤。他弓着背,面部的肌肉和五官难以置信地扭曲着。尤其可怕的是他那双圆睁着的眼睛。
  虽然人已经死亡,但是他的双眼却似乎依然活着。布满了血丝的眼珠凸在外面,向下瞪视着,那眼球鲜红鲜红的,就像燃烧着一团火焰———愤怒的火焰。
  是的,愤怒!这就是死后的空忘传递给罗飞的最强烈的感觉。如果真的存在另外一个世界,那空忘的灵魂一定没有安息,而是成为了最凶恶的幽灵。
  罗飞与死去的空忘对视着,那种愤怒像一阵寒风吹进了他的心里,让他战栗的同时,也给了他强烈的冲动去探寻那愤怒的来源。
  这愤怒与那幅神秘的“凶画”又是否有某种内在的联系呢?
  罗飞尚无从了解其中的答案,但有一点他似乎已经可以判断出:空忘不是自杀。
  委屈的人会自杀,绝望的人会自杀,悲痛的人会自杀,但是一个愤怒的人,是绝对不会自杀的。
  虽然这样的主观判断并不足以作为定论的根据,但罗飞对自己的直觉还是具有相当的信心。他现在要做的,就是去找寻一些实在的证据来支持自己的想法。
  罗飞从床边搬来另外一张凳子,然后紧贴着尸体站了上去。此时死者身材较矮,此时罗飞必须稍稍弯下腰才能与他的头颅形成平视。在这一瞬间,罗飞突然像发现了什么奇怪的事情,他把鼻子凑到死者的脑袋边,深深地一嗅。
  没错!那弥漫全屋的古怪气味,居然是从空忘的尸体上发出来的!
  罗飞沉思片刻,无法判断这种气味意味着什么。总之,这决不是尸体变化产生的气味,也与长时间不洗澡产生的体臭无关。
  罗飞不知道这气味是否与自己所关心的事情有关,对于搞清楚其来源亦是毫无头绪,只能暂且将这个疑团放在一边。他开始上下仔细端详尸体的周身情况,并据此做一些相应的判断。
  悬挂尸体的是约4公分宽的白色布条,布条总长约两米左右,在死者脸左侧上方30公分处扎结成环。罗飞的目光在屋里略微扫了扫,很快就发现了布条的出处:床上的床单凌乱不堪,有明显的撕裂痕迹,且质地与颜色也和此布条完全相同。
  死者的全身均有尸僵反应,上肢明显,下肢程度较轻;眼角膜局部混浊,但瞳孔尚可辨认。初步判定死亡时间大约在6到10个小时以前,即昨晚10点半至今天凌晨两点半之间。这正是陈健坠崖前后的时间,这两起死亡事件至少在时间上存在着某种联系。
  死者穿戴整齐,可见事发前尚未就寝。罗飞检查了其胸腹面脑等要害部位,没有发现外伤,仅在他脖颈处有明显的淤痕,就死亡原因来看,可以初步认定是窒息而死。
  为了尽量不破坏现场,简单勘验完尸体后,罗飞依然站在凳子上环视屋内的情况。屋子里的陈设非常简单,一床一柜一桌,两张凳子(一张倒在地上,一张在他的脚下)。惟一有些令人奇怪的地方是窗户下面墙角里有一个大水盆,里面浸泡着一堆草状的植物。
  罗飞下了凳子,走到近前,拿起一株植物在手中端详。这植物绿得耀眼,长着异常肥大的叶子,生长在草丛中的时候肯定很是惹人注目。
  罗飞叫不出这植物的名字,但总觉得它有些怪怪的不太顺眼。不知道空忘采集这么多这种东西泡在屋里是干什么用的,观赏?食用?似乎都不太说得过去。罗飞摇摇头,把手中的那株植物又放回了水盆里。
  即使没有那具让人恐惧的尸体,这屋里似乎也充斥着一种诡异的气氛。不过对于案情来说,罗飞却有着充分的信心。不管这表面的现象多么离奇诡异,所有的答案肯定都藏在这个小小的寺院之中,相信只要刑侦人员上山之后,只要相应的走访和勘察工作做到位,一切谜团都会迎刃而解。
  再留在屋里并没有太大的意义,过多的活动会对下一步的勘察产生不利的影响,罗飞决定离开现场。他来到了门后,门是从里面用搭锁关上的。门框上没有被外力冲撞过的痕迹,不过这并不能说明什么问题,由于窗户是开着的,如果是凶杀,作案者完全可以从那里出入。
  罗飞打开搭锁,走了出来。
  门外已经聚集了10多个和尚,有的在窃窃私语,有的探头探脑地向窗内张望着,空静则愁眉苦脸地站在一旁。
  “聚在这里干什么?都散了!各干各的事去!”伴随着这声呵斥,一个中年僧人走进了后院。这个人个头中等偏高,消瘦的脸庞,但看起来非常精壮。由于眼窝较深,使得他给人的第一印象显得有些阴霾。他的身后还跟着几个和尚,他们身上的衣服都沾满了泥水,头发也湿漉漉的,只不过别人都是一副精疲力竭的萎靡神情,惟独他仍然精力充沛。
  这个人说的话颇为有效,除了空静和顺德外,其他诸和尚立刻都散了去。
  空静往上迎了两步:“你回来的正好,寺里又出事了———空忘死了!”
  中年僧人蓦地一愣,向着空忘的屋子看了过去。窗户内的情景让他也变了脸色,他加快了脚步,忧心忡忡地来到小屋门口,罗飞正好出现在他的面前。那僧人停下脚步,略带疑惑地看着罗飞。
  空静连忙介绍说:“这是南明山派出所的罗所长。”然后又一指那僧人:“这是我们寺里的大当家,顺平。”
  在寺院中,大当家的地位仅次于住持,而且多半拥有很大的实权,难怪刚才那些和尚对顺平的话如此服从。
  顺平知道了罗飞的身份,脸上紧绷的表情略微松弛了一些,他没有像空静那样作揖,而是对着罗飞伸出了右手。
  “罗所长,你好。”他握着罗飞的手,像普通人一样打了个招呼。
  “你好。”罗飞的语气一如既往的平淡,丝毫透露不出他对这个人的喜好憎恶。
  “我先进屋看看。”顺平对发生的事情显得非常关切,刚说完客套话,便要转身往屋里闯。罗飞连忙伸出胳膊拉住他:“现在情况不明,还不能进入现场。”
  顺平只好停下脚步,他向屋内凝视片刻,有些不甘心地问:“那空忘怎么办?就这么吊着?”
  “暂时只能这样,必须等刑侦技术人员来勘验现场,确定死因。”
  “确定死因,难道不是上吊身亡吗?”顺平一边说,一边看着罗飞的眼睛,似乎想从中获得一些答案。
  罗飞毫不退让地和他对视着,但话题却是一转:“你们是不是刚从谷中上来,是去搜索坠崖者的吗?”
  “情况怎么样?有没有收获?”空静在一旁迫不及待地插话,证实了罗飞的猜测。
  “这么大的雪,我们根本下不到谷底,救人肯定是没指望了,现在只是考虑能不能找回尸体。唉,昨天不让他们留下就好了。”顺平撇了撇嘴,似乎满腹怨气无从发泄,又转口道:“这个空忘搞什么?前些日子把自己关着不出来,现在又在寺里弄自杀。还嫌不够乱吗?”
  罗飞想起安排陈健等三人住在寺后小屋的就是这个顺平,问:“昨天是你让那三个客人住在小屋里的吧?寺里不是还有空房吗?”
  “空房倒是有,但是寺里最近有规定,不让留宿香客。当时天色实在太晚了,我没有办法,只好让他们先在那个小屋里凑合一下。”顺平一边说,一边看着空静,似乎有什么隐情。
  罗飞诧异地“嗯”了一声,也看向空静,寺里规定不让香客留宿,这还真是第一次听说。
  空静看到罗飞的表情,连忙解释道:“这是有原因的。前一阵,寺里丢过几件东西,很可能便是留宿的香客里混进了小偷。”
  “哦?丢失的东西贵重吗?为什么没有报案?”罗飞问道。
  空静尴尬地苦笑了一下:“就是一些香炉之类,不过也算是有年代的东西了,当时就想着以后好好防范。毕竟我们佛门清修的地方出了这种事情,传出去不太好听。”
  罗飞点了点头,这种想法也是可以理解的。
  顺德自从窗口看见了空忘的尸体之后,便一直神不守舍的,再没有说一句话,看起来被吓得不轻。这会儿他似乎稍微回过些神来,接着空静的话茬点着头。
  罗飞很期望顺德的机灵劲能在自己接下来的工作中发挥重要的作用,可没想到他却是如此的胆小。
  罗飞用手朝屋里一指,问顺德:“你平时是不是就很怕他?”
  顺德茫然地摇了摇头:“没有啊,师叔对我们一向都很和蔼的。”
  和蔼?罗飞实在无法把这个词和刚才自己看见的那张愤怒的面庞联系起来。他回头又朝门内看了一眼,显得难以理解。
  顺平跟着罗飞的目光看过去,也露出诧异的表情,不过他却是在附和着顺德的话:“嗯,他长相有些吓人,但性子却一直很好,从来没见他发过什么脾气。不过他现在的表情如此恐怖,真和平时判若两人。不知道他到底遇见了什么想不开的事情?”
  空静在一旁摇着头,轻声地像是在自言自语:“不对,不对……”
  “什么不对?”顺平的语气显得颇不耐烦。
  空静抬眼看了看顺平:“你说他从没发过脾气,那是因为你在寺里的时间还不够长。”
  顺平愣了一下:“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你看到空忘发过脾气?”
  空静锁着眉头,回忆起一些尘封已久的往事:“你们看见空忘现在的样子,一定会觉得很吃惊。但对我来说,这却是一种熟悉的感觉:以前的那个空忘又回来了。”
  “以前的空忘?多久之前?”顺平眯眼逼视着空静,“我在寺里可呆了有10年了。”
  空静沉吟了一会:“应该是……72年吧,那是我第一次见到空忘。当时他的脾气和你们后来见到的可大不一样。”
  罗飞隐隐觉得这里面有些蹊跷,追问:“具体什么情况?你仔细说说。”
  空静看了顺平一眼,说:“这个空忘,其实和你一样,也是半路出家。当初他不知是什么原因,掉进了北山的‘死亡谷’里,是我师父正明救了他一命。”
  顺平、顺德也是第一次听说这段往事。当空静提到“死亡谷”时,他们的脸上都不由自主地变了颜色。尤其是顺德,他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两步,惊恐地看着屋门,似乎生怕已死去的空忘会从里面走出来一样。
  “死亡谷”罗飞也是知道的,是位于山峰北部的一座险峻的深谷。因为地势险恶,以前有不少人在那里跳崖自杀,久而久之,就有了“死亡谷”的名字,并且由此衍生出一些恐怖怪异的传说,这可能就是令顺德如此害怕的原因吧。不过现在悬崖上都已特别安置了防护栏,罗飞在任的时候还没有出过什么事情。
  空静对听者的反应似乎毫不在意,只顾自己继续讲述着:“当师父把他背到寺里来的时候,我们都没想到这个人还能够活下去。他浑身是伤,尤其是颈部受了重创,连头都直不起来。”
  这是从高处坠落造成的颈椎受伤。罗飞心中暗想,受这样的重伤还没有死,确实是个奇迹。
  “师父让他住在寺后那间小屋里,亲自照顾他。我师父不仅精通佛理,对于中医学也非常有研究。过了有半个月左右,那个人的身体和神智都慢慢恢复了过来。不过他对师父的救命之恩却毫不领情,每天我们都能够听见从小屋里传出的他咆哮和辱骂的声音。那一阵我最怕的事情就是去小屋送饭,因为只要见到他,哪怕只是短短的5分钟,也会让人在接下来一整天的时间里都心惊肉跳。”
  “是他的愤怒让你害怕吗?”罗飞问。
  空静点点头,用一种幽森的语气说道:“我永远忘不了那时的情景。他的整个面庞扭曲着,浑身喷发着怒火,那双恐怖的眼睛始终恶狠狠地盯着你———那简直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魔鬼,一个随时想要将你吃掉的魔鬼!”
  罗飞想像着刚才在尸体上出现的那种眼神,如果那眼神出现在一个活人身上,一定会更加让人心惊胆战。
  空静沉默了片刻后,轻吐了口气,似乎从那恐怖的回忆中挣脱了出来,往下说道:“但我的师父却一点也不害怕他,甚至对那些不堪入耳地辱骂也毫不在意。他整晚整晚地在小屋里呆着,念经,讲佛理,似乎想要感化对方。渐渐地,从屋子里传出的咆哮声越来越少了。不过我偶尔过去,还是能看到那个人一脸的暴戾,双眼中充满愤怒。直到那件事情发生之后……”
  “什么事情?”罗飞问道。
  “有一天,师父让我们准备好作画用的纸笔颜料送到了小屋里。然后他们俩便在屋里呆了一整天。当屋门再次打开时,他已经有了脱胎换骨的变化———虽然容貌仍是那样丑陋,但眼神却给人一种温和儒雅的感觉,再也看不出一点愤怒。”
  “那这一天的时间他们在屋里作画了?”罗飞感觉这离奇的情节简直就像在听故事,突然,他意识到了什么,“莫非就是画的……”
  “不错。”空静点了点头,“就是昨天晚上失踪的那幅‘凶画’。它随即就被师傅封了起来,并且明令禁止任何人观看。后来那个人就留在了寺里,师父收他为徒,法号‘空忘’。”
  凶画!又是这幅凶画!那里面究竟画了什么?它能改变一个人的脾性,却又被神秘地封存。20多年后,它再次被打开,寺里便接连发生命案,这里面又有着什么样的联系?
  一个个的疑问在罗飞脑子里纠缠着,像那散乱纠扎的线团一样,你必须找到其中的线头,才有可能抽丝剥茧般地将其整理清楚。
  而这线头,只怕得从空忘出家之前开始理起。
  思索片刻,罗飞问:“这个空忘出家前的情况你知道吗?”
  空静摇着头说:“这个我也不清楚。不过剃度时是有文件记录的,也许那上面会有一些信息。”
  “你现在就去查。”
  “好,好。”空静满口应承着,转身向前院走去。
  这时,罗飞腰间的对讲机响了起来———是周平在呼叫

 大约8点钟的时候,周平从医院回到了所里,然后他立刻用对讲机联系上了罗飞。在这偏僻的山区里,这种覆盖半径达到5公里的小型电台是惟一的通讯方式。
  两人各自向对方通报了自己所了解到的情况,而那幅“凶画”成了其中共同的线索。现场情况的恶化让周平颇为担忧:“凶画”作者空忘的死亡使案件更加扑朔复杂,胡俊凯在山上患病也是不大不小的麻烦。
  现在罗飞那里迫切需要增援。周平找到所里的侦察员小刘和法医段雪明,让他们立刻做好上山的准备。
  5分钟后,三人动身,踏上了进山的路。
  在他们前方大约七八百米开外的山路上,有一拨人也在往山里进发着,其中几个还穿着警服,在雪地中分外醒目。周平注意到了这一情况,向小刘询问:“前面是不是我们的同志?已经有人先出发了吗?”
  小刘抬头看了一眼,回答说:“那是王副所长带着几个民警,还有两个当地的山民。他们去搜救坠崖者,大概20分钟前出发的。”
  “哦。”周平点了点头,他也发现了那几个人并没有一直往山上走,而是进山不久后便转了个弯,消失在枯木禅寺所在山峰后的山谷中。看来罗飞虽然人在山上,却早已把山下的各方面的工作安排妥当了。
  雪仍在绵绵地下着,没有收小的趋势。山路上那一层层的台阶早已被积雪淹没,只在表面留下浅浅如微浪般的痕迹。三人行走时不得不分外小心,每一步踩在雪上都得先悠着劲,确定踏实才敢压过重心,否则便很有可能被积雪下凹凸的石阶硌绊摔倒。在这种状态下,过了将近一个小时,三人才走了不到五分之一的路程。
  其实速度慢些倒也没什么,周平最担心的是能否顺利地到达枯木寺。前方不远处有一段位于山坳间的小路,长度大约是200多米。这个路段即使在平日里也因陡峭而难行,这种天气下能否通得过实在是个大大的未知数。
  当他们转过一个弯,来到山坳的入口处时,周平发现自己的担心绝非多余:夹杂着漫天雪花的山风突然从坳口中呼啸而出,逼得人几乎喘不过气来。
  “风太大了!先退一退吧!”小刘扯着嗓子喊道。
  周平点点头,三个人暂时退回到了坳口外的避风处。
  “怎么办?继续走吗?”段雪明似乎有些支持不住了,他背着法医专用的工作箱,是三个人中最累的。“
  “怎么正好赶上这么个鬼天气!”周平有些无奈地发着牢骚,不过片刻后,他又语气坚定地说道:“一会儿等风小些的时候,你们跟在我后面,往上冲!”
  “好吧。”段雪明咬咬牙,似乎在积蓄力量。
  周平看着段雪明紧张的样子,“嘿”地一乐,拍拍他的肩膀,打趣说:“你跟自己的牙齿较什么劲呢?这样,你把箱子先给我,从现在开始,我们三人轮流背着。”
  “这段路我来背吧。”小刘抢过了箱子,“你在前面开路,不方便。”
  “也好。”周平点了点头,从山坳中传出的风声似乎弱了些,他一挥手:“走吧。”
  三个人鱼贯进入了坳口,顶着风奋力前行。情况比他们想像的还要糟糕,由于山坳中小路两侧都是狭窄的山崖,因此路上的积雪在进入坳口后迅速加深,没走多远,便没过了大腿,再往上去,更加无法迈步攀登。
  周平停下脚步,转头向身后喊道:“这个山坳里的积雪太深了!”
  “撤吧,现在根本上不去!等雪停了再想办法吧!”小刘答话说。段雪明看着周平,显然也赞同小刘的观点。
  周平无奈地咽了口唾沫,做了个回撤的手势。

  罗飞从周平口中间接了解到了案发时张斌所看到的现场情况,“凶画”在这起事件中扮演的重要作用愈发凸现出来。不过此时的罗飞对案件的基本判断仍然持乐观的态度,他相信只要周平等人到达现场,这两起死亡事件很快便会水落石出。在这个巴掌大的地方,数来数去也就30来个人,能藏住什么天大的秘密?
  当然,如果在周平上山之前,自己便能够查出事实的真相,那会是多么令人兴奋的事情!这种可能性也不是没有,毕竟在山上,还有一个曾亲眼看到过“凶画”的当事人———胡俊凯。
  此时他还没有意识到,事态正在向着一个无法控制的恐怖状态继续恶化……
  罗飞刚刚结束了和周平的通话,便看见顺和急匆匆地跑了过来。他脸上惊慌失措的表情告诉罗飞:一定又有什么可怕的事情发生了。
  “你们……你们快去看看吧……”小和尚说话都不太利索了。
  “慌什么?”顺平板着面孔,“出什么事了?慢慢说。”
  “那个客人……他,他在流血。”顺和没头没脑地说着。
  流血?罗飞心中“咯噔”了一下,难道胡俊凯不仅仅是生病,还受了伤?事不宜迟,必须立刻去看个究竟。他指指身后的小屋,吩咐顺平:“这里你负责一下,保护好现场,任何人都不能随便进入。”然后又对顺和挥了挥手:“你和我去客房看看。”
  “罗所长,我也一块去吧,有什么情况我好去叫住持。”顺德主动请缨。
  罗飞“嗯”了一声以示赞同,然后便转身向前院走去。
  顺平喉咙“咕”了一声,似乎想说什么,但又把话咽回了肚里。他目送着罗飞三人离开,眼中闪过一丝恼火的神色———自从罗飞出现之后,自己在寺里的权威好像一下子降低了,而他决不甘心成为一个让别人来控制事态的软角色。
  罗飞的步伐很快,两个小和尚几乎要小跑才能跟上他。
  “是什么地方在流血?”罗飞一边走,一边询问顺和。
  “很多地方……眼睛……嘴……还有……还有指甲……”不知是因为害怕还是走得太快的缘故,顺和说起话来有些喘不上气。
  “什么?眼睛流血?”罗飞停下脚步,猛地转身盯着顺和,他怀疑小和尚是不是说错了。一旁的顺德也露出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
  顺和点了点头:“你们……你们去看看就知道了。”
  事实证明顺和没有说错,当罗飞来到安置胡俊凯的客房中时,在他眼前出现了一副可怖的景象。
  躺在床上的病人此刻已经醒了,发觉有人进屋,他吃力地转过头。如同被人狠狠地揍过一样,他的两个眼窝高高的肿起,眼球密布着血丝,完全变成了红色,眼角则渗出着一丝细细的血流。
  尽管在遭受着可怕的折磨,但胡俊凯的目光仍然保持着清醒,他上下打量着罗飞,似乎在猜测对方的身份。
  “我是南明山派出所的所长。”罗飞走到床前,顺德立刻搬了把椅子过来,胆小的他在这个过程中始终侧着目光,不敢去看胡俊凯的脸。
  罗飞在椅子上坐下,胡俊凯的脸离他不到半米。除了眼窝处之外,这张面庞的其他地方也出现了相应的红肿,嘴角和鼻孔都在往外渗着血。
  即使是罗飞,面对着这样一张面庞,也不免露出了异样的表情。
  胡俊凯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他抬起右手,用食指在眼角处轻轻一抹,血迹沾在了他的指尖上。
  “我……在……流血……”他有气无力地说着,语气中的恐惧和绝望让人不寒而栗。
  正如顺和所说的那样,他的指甲也在流血。
  罗飞的心突然一沉,他意识到了这样的流血意味着什么:这是全身毛细微血管破裂的症状,如果不及时救治,病人会在很短的时间内死亡。
  “快,去外面盛点雪进来,擦拭他的身体!”罗飞向两个小和尚焦急地吩咐着,冰敷能够延缓内出血的速度,这也许是目前状况下惟一能够起到作用的应急措施。
  “不……不用了,你们……救不了我……”胡俊凯抓住罗飞的手以示阻止。虽然已经命垂一线,但他抓的这一下却仍很有力,在他的心中一定有着某种强烈的情绪在支撑着他。
  两个小和尚停在门边,犹豫不决地看着罗飞,不知道该听谁的。
  “你是……警察?”胡俊凯用充血的双眼看着罗飞,“你不抓紧时间……问我……问我一些什么吗?我……我就快不行了……”
  虽然心里不愿接受,但罗飞知道胡俊凯说的的确是事实,在这毫无医疗抢救条件的荒山上,出现如此致命的病症,病人的死亡已经进入了倒计时。所谓冰敷,也只是起到象征意义的作用而已。面对胡俊凯这个重要的案件当事人,现在抓紧时间问他几个关键的问题才是真正有意义的。当然从人道的角度来讲,对病人放弃任何性质的救护都是一种冷血的做法。但在目前的情况下,弄清事实真相,还受害者一个公道也算是对死者的一个交待。
  “不用去找雪了,把你们空静住持叫来吧。”罗飞冲两个小和尚挥了挥手,两人似乎巴不得离开这个地方,立刻一溜烟地跑开了。
  “你准备……让我……让我死了……”胡俊凯提到自己的死亡,嘴角居然浮现出一丝笑意,似乎这对他是一种解脱。
  “你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病状?
  胡俊凯胸口起伏着,似乎已压抑不住那隐藏的情绪。
  “是我……是我打开了它……那封存着的魔鬼……我放出了它……它……它终于要毁灭我了……”胡俊凯激动地说着。
  “什么?”
  “是我……是我亲手把它打开的……我躲不过的,不可能躲过的……”强烈的情绪甚至使胡俊凯流下了眼泪,那眼泪混杂着血水,使他的脸庞显得更加可怖。
  “你是说那幅‘凶画’?”
  胡俊凯无力地点点头,他深深地吸了口气,看起来在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
  “那上面到底画了什么?”这是罗飞目前迫切想要了解的问题。
  屋里出现了短暂的沉默。胡俊凯喘息着,脸上出现犹疑不决的表情,似乎这个问题很难回答。
  此时,顺德带着空静急匆匆地回到了屋里。胡俊凯被他们进屋的动静打断了思绪,他转过头,目光停在了顺德身上。
  “无头鬼……”他冲着顺德使劲地眨了几下双眼,突然悠悠地吐出这三个字来,同时诡异地一笑。
  顺德被他这番行为吓得两腿一哆嗦,居然站立不稳,摔在了门边。空静看到胡俊凯的恐怖面容,一时间也有些魂不守舍的样子。
  “你说什么?”只有罗飞的思维始终是清醒的,“你是在说画上的内容吗?”
  又是一阵沉默,然后胡俊凯绝望地说了一句:“看不见了。”
  罗飞被他这句没头没脑的话搞得一愣,随即他意识到了什么,伸出手在胡俊凯的眼前来回划了两下。
  胡俊凯毫无反应,他的瞳孔已经散得很大,他失明了。难怪刚才他会对着顺德那样眨眼,这说明从那时起他的视力已经开始模糊了。
  罗飞知道这对胡俊凯来说是死亡的前兆,很快,他的意识也将会模糊,可自己从他嘴里还没有得到任何有用的线索。
  罗飞决定不在这个问题上继续纠缠,他换了个话题:“陈健是怎么坠崖的?”
  “我……没有看见,我……我也不知道。”胡俊凯茫然地睁大已经毫无神采的双眼,集中最后一丝清醒的思维回答着罗飞的问题。
  胡俊凯的回答和张斌所描述的情况是吻合的,但罗飞对这样的回答多少还是有些失望。
  “你们当时在屋外干什么?”
  “看……画。”
  “是那幅‘凶画’?”
  “是。”
  “现在这幅画在什么地方?”
  “和陈健……一起……掉下悬崖了。”胡俊凯的声音越来越微弱。
  掉下悬崖了?罗飞不禁皱起了眉头,事情似乎总是把最糟糕的结果展现在他的面前。
  “那画上到底是什么内容?”罗飞不甘心一无所获,他还在做最后的努力。
  然而胡俊凯已经无法再回答了,他昏迷了过去。
  “罗所长,这可怎么办?”空静看到这个情景,愁眉苦脸地念叨着,“这要是再死一个……”
  “这里怎么了?”顺平嚷嚷着从门外走了进来,打断了空静的话头。看到胡俊凯的样子,他愣了一会,然后开口道:“人都这样了,还留在山上干什么?赶快往医院送啊。”
  空静摇摇头:“这么大的雪,健康的人下山都难,带着这样一个病人,根本不可能。”
  “那总不能让人死在寺里吧!”
  顺平的话带有明显的推卸责任的意思,罗飞不满地皱了皱眉头,说:“你怎么也到这里来了?空忘那边的现场谁来看着?”
  “我让顺和去了。”顺平的语气并不示弱,“这里出了事情,我总得过来处理一下。”
  罗飞感觉到了顺平话中的挑衅意味,他沉着脸,用锐利的目光看着对方。
  顺平和罗飞对视着,嘴里的话却给双方都找了个台阶:“放心吧。我吩咐过不让任何人进去,那就肯定不会有人进去的!”
  在目前的情况下,罗飞也不想节外生枝,他点点头,主动转了话题:“昨天胡俊凯是和你们一块下山去救援的吧?后来走散了?”
  “这个我也想问呢。我们一块出了寺门,没走多久就不见了他的人影,他是什么时候回来的?人怎么会变成这样?”
  “他确实没走多远。”顺德证实了顺平的说法,“凌晨3点多的时候他就回来了。我看见他的时候,他正坐在离寺门不远的山道上休息,说是一出发就掉队了,后来还迷了路,折腾半天才找了回来。当时他一副精疲力竭的样子,我把他扶到寺里,不久他就开始发烧,后来怎么成了这个样子……我也不知道,是顺和一直在照料着他。”
  顺和在众人的目光注视下显得有些紧张,支支吾吾地说道:“我也……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就看见……他的脸越来越红,还有点肿,我还以为是发烧烧的,后来居然……居然从眼睛里流出血来,我吓坏了,连忙跑了出来……”
  听完大家的叙述,罗飞沉思了片刻,然后拿出对讲机开始呼叫周平。
  “罗所,我是周平,请讲。”对讲机中夹杂着很大的风雪声。
  “后援什么时候能到?”
  “暂时上不了,我们已经开始往回走了。”
  “什么?”
  “风大,积雪太深,人员无法上山。”
  “现在胡俊凯病危,山上的情况很复杂。”罗飞的语气有些急了,“不管用什么方法,后援必须立刻上来!”
  片刻的沉默后,对讲机里传来周平无奈的声音:“罗所,除非能调到直升飞机,否则在雪停之前没有上山的可能。”
  话说到这里,罗飞很清楚周平一定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他恢复了冷静:“好吧,我知道了,随时保持联系。”
  罗飞关掉了对讲机,在场者眼中的期待全都变成了失望。他们明白,至少在一段时间内,不会有人来帮助他们。同时,山下的人上不来,也就意味着山上的人也下不去。事实上,大家都被大雪困在了这样一座孤寺中,而这里,正在发生着种种离奇怪异的事情。
  如果他们知道已经发生的事仅只是一个序幕,脸色只怕会更加难看了。
  众人沉默着,失去了援助的可能,他们只能眼睁睁地等待着病床上的胡俊凯一步步地走向死亡。
  半个小时后,这种让人窒息的等待终于有了结果:胡俊凯停止了呼吸。此时,他的面孔已经肿得不成人形,七窍都在往外渗着血。
  罗飞实在有些恼火,作为警察,一条生命就这样在他面前消逝了。他不仅束手无策,甚至连死亡的原因都搞不清楚。
  罗飞用手探着死者的脉搏和鼻息,他的脸与死者如此接近,那专注的表情显示出他决不甘心面对这样的失败。
  突然,罗飞的眉角微微抽动了一下,他似乎有了什么发现,然后他做出了一个非常诡异的举动。
  他把鼻子凑近死者的身体,使劲地嗅了嗅。
  在场者全都愣住了,一种无名的恐惧从他们心中升起。
  空静结结巴巴地:“罗……罗所长,你这是……”
  罗飞没有答话,他闭上眼睛,以使自己的嗅觉变得更加敏锐。一种淡淡的气味正侵入他的鼻腔,并且如谜团般强烈地冲击着他的思绪。那气味像是某种古怪的药材,又像是低劣的烟草,正与不久前他在空忘尸体上闻到的气味一模一样。
  小屋被一种恐怖的气氛冻结着,出现了短暂的寂静。空静惶恐不安地看着罗飞,顺平困惑地皱着眉头,两个小和尚则下意识地往门口处瑟缩着,虽然害怕,但目光却如同被某种神秘的力量牵引着,无法离开。
  终于,罗飞离开了死者的身躯,他睁开眼望着空静,然后招了招手:“你也过来闻闻。”
  “什么?”空静一脸为难的神色,难以接受这个荒唐的要求。
  “你过来闻一下,然后告诉我知不知道这是什么气味。”
  罗飞的语气依然平和,但却给人一种无法违抗的感觉。空静犹豫了一下,还是硬着头皮走上前,然后学着罗飞刚才的样子闻了闻胡俊凯的尸体。那奇怪的气味立刻沿着鼻腔侵入了他的大脑,找到了其中与之相应的记忆。
  空静触电似地直起了身体,心口剧烈地跳动着,额头上沁出一层细细的汗珠。
  “怎么了?你闻过这气味?”空静强烈的反应让罗飞的精神为之一振。
  空静有些魂不守舍地点了点头。
  “那这是什么气味?”此时不光是罗飞有些迫不及待,在场的其他三人也从两人的对话中听出了一些端倪,好奇而又紧张地等待着空静的答案。
  空静深深地呼了口气,似乎回过些神来。他用手擦了擦额头,说道:“是什么气味我也不知道。20多年前,师父把空忘救到寺里,在那间小屋中照料他。当时,我每次走进小屋,都能闻到这样的气味。”
  罗飞有些意外地“哦”了一声,没想到空静提及的居然是这么遥远的事情。
  “我不会记错的,就是这种气味。”空静看着罗飞,语气确凿,“当时小屋里的情形给我的印象太深刻了,我一闻到这气味,就仿佛又回到了那可怕的记忆中。所以,我的感觉绝对不会错的……”
  停了片刻,空静用手指了指胡俊凯的尸体:“而且,当时的空忘也像这个客人一样,两个眼睛血红血红的,充满了血丝。”
  空静的话让罗飞的眼中闪过一道亮光,但随即那亮光便收了回来,他眯起双眼,用手抚摸着下颌,陷入沉思。
  “你说的这些,都是在空忘画那幅‘凶画’之前吗?”似乎是直觉使罗飞把思绪又和那幅“凶画”联系在了一起。
  “是。我之前说过,画完那幅画之后,空忘就像变了一个人。后来在小屋中,也再没出现过那种气味。”
  迄今为止,所有的事件和谜团都与20多年前空忘所作的“凶画”有着丝丝缕缕的联系,只有牵出当时的线头,才能揭开一切答案。
  “空忘出家时的剃度文件呢?你刚才找到没有?”罗飞再次把调查的焦点转到了空忘这个人身上。
  “找到了,找到了。”罗飞一说,空静似乎突然想起来似的,连忙从宽大的僧衣兜里掏出一张方方正正的纸片递了过去。
  这纸片正是空忘出家时的剃度文件,上面记录着有关空忘的一些简单的资料:空忘,原名吴健飞,剃度日期是1972年5月4日。出生日期是1934年11月9日。
  罗飞再次拿出对讲机,开始呼叫周平。

在冰雪覆盖的湿滑山路上行走,下山比上山更加困难。周平等三人在山路上艰难地跋涉着。
  在下山的途中,周平先后两次收到了罗飞的呼叫。胡俊凯的病故让山上的情形显得愈发迷离和凶险。周平虽然心中焦急,但漫天的风雪让他只能在山下耐心地等待着。不知为什么,他忐忑地预感到,在那座孤零零的寺院里,更加可怕的事情还将继续发生。
  周平能够深切地体会到罗飞此刻所承受的压力。同事七年,周平对罗飞是有着深刻了解的,他那种超乎常人的冷静和坚韧,对压力有着强劲的反弹作用。此时的罗飞,必然也将爆发出最强大的潜力。
  从刚刚的两次通话中就可以看出这一点,罗飞仍然保持着清醒的头脑和稳健的作风。综合现在了解到的各种情况,对“空忘”这个人的调查正是目前破解全局的重点所在。罗飞敏锐地抓住了这一点,而实际的工作,则要由山下的周平来完成。
  空忘———吴健飞,这个名字的背后不知又隐藏着怎样的故事?
  带着这个疑问,周平恨不能一步就跨回所里,但他的脚步在风雪中却怎么也快不起来。等他们终于赶回所里的时候,已经是下午1点多了。
  院子里停着一辆陌生的小客车,接待室里闹哄哄地,似乎聚集着不少人。不过周平顾不上管这些事情,径直向自己的办公室走去。
  就在这时,干警姜山从接待室里迎了出来,遇见救星似地嚷嚷着:“周队,你来看看。这几个人正闹着要上山呢。”
  “上山?”周平没好气地翻了翻眼睛,“你让他们去试试。我刚从山腰里给刮了下来,谁现在能上得去,我扎上大红花顺原路给他背下来!”
  姜山摆了个无辜的表情:“那你来打发他们吧,都是当事人的家属,闹了一上午了。”
  听说是家属,周平倒是不能不管了。他转过方向,大踏步向接待室走去,途中不忘踹了姜山的屁股一脚:“你小子,就不能让我省点心,尽给我找事。”
  姜山装模作样地揉着屁股,笑呵呵地说:“我要是什么都能处理,那不就我当队长了吗?”
  如果在平时,周平一定会借势和姜山贫几句,但今天可没那个闲情。他走进了接待室,里面穿着便装的三男两女一见到他,立刻围了上来。
  “同志,你是从现场下来的吗?”走在最前头的一个50多岁的男子劈头便问,一脸焦急。
  周平上下打量了他两眼:“你是家属?”
  “不,不是。我是美术学院的院长,这是我的名片。”男子边说,边掏出一张名片,很有礼节地递了过来。
  周平接过名片,那上面写着男子的姓名:凌永生。周平点点头,主动和凌永生握了握手,目光扫过他身后,问道:“这几位是?”
  凌永生把其余几人依次介绍了一遍,两名男子都是美术学院的相关负责人,两名女子则分别是陈健和胡俊凯的妻子。
  随着凌永生的介绍,周平的目光依次从众人身上带过,同时嘴里说着些场面话:“大家都别着急,我们所长已经在现场了。搜索救援工作也在进行之中。我们会尽全力保障任何一个公民的人身安全。”
  “是啊。我们也别催得太紧了。这位同志刚从外面回来,先让他歇会儿,喝口热水。”一个柔柔的声音从大家身后传来。
  周平一愣,心中竟有些感动,他循声看过去,说话的正是胡俊凯的妻子。
  这女人的身材不高,再加上从一开始就站在众人身后,周平并没有特别留意她,此时仔细一看,却发现她具有一种特殊的气质。她30多岁的样子,身形柔弱,优雅的瓜子脸,是个典型的南方美女,但在她纤细的眉眼之间,又隐隐透着一股北方人的刚毅。在人丛中,她也许并不十分惹人注目,不过当你的目光看到她以后,便很难在短时间内从她身上移开。
  “休息倒是不用,你们的心情我也能够理解。”周平看着对方,突然觉得有些悲哀:这女人还完全不知道自己的丈夫已经不在人世了。
  “救援的人有消息没有?陈健还有希望生还吗?”凌永生一提出这个问题,陈健的妻子立刻惶恐不安地盯着周平。
  “具体情况要等救援队伍回来才清楚,只要有一丝希望,我们都不会放弃的。”周平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明白:在这样的天气条件下,救援工作的前景实在难以乐观。
  “我先生还在山上吧?你有没有他的消息?”胡俊凯的妻子语气中充满关切。
  “嗯……”周平下意识地躲开了对方的目光,支吾了一下,“他……生了点病,正在山上休息。”
  “生病?”女人眼中闪过一丝不安。
  “哦,应该没什么大问题的。”周平违心地说着宽慰的话,“可能就是冻着了。”
  女人迟疑了片刻,说道:“那你可以带我上山吗?我是他的妻子。”
  周平摇着头:“现在不可能,大雪把山路封住了。我和几个同志刚刚从半山腰里撤下来。”
  听到这个坏消息,女人失望地垂下眼睛,凌永生等人也起了些小小的骚动。
  “大家不要着急。我们所长已经先行上山了,他会处理好现场情况的。只要雪一停,我们也会尽快想办法上山。”
  周平说完这些话,众人都把目光看向了窗外。大雪下得正欢,丝毫没有要停下的迹象,上山的可能不知何时才能实现。
  稳定住家属们的情绪,周平让姜山留下继续接待凌永生等人,自己则赶回了办公室。
  小刘和段雪明早已坐在了办公室里,正在酣畅淋漓地吃着盒饭。一见他进来,小刘先开口问:“接下来怎么办?”
  “只能先等等看了,同时做一些外围的调查。你去把徐丽婕的联系方式找给我。”
  “现在找她了?早知道当初把人家留下啊。”小刘笑嘻嘻地开起了玩笑。徐丽婕原来也是所里的警员,年纪轻轻的,人也长得不错,常常明里暗里地透出对周平的好感。但不知为什么,周平在这种事情上却始终少根筋。半年前,女孩调到了市局档案科工作,从此大家就很少联系了。
  玩笑归玩笑,小刘手底下可没闲着。一阵翻寻之后,他找到了徐丽婕所在办公室的电话号码。
  周平按照这个号码拨了过去,振铃刚响过两三声,对方就接听了:“喂,你好。”正是徐丽婕的声音。
  “徐丽婕吧?我是周平。”
  “周平?”徐丽婕显得有些意外。
  周平急匆匆地抢过了话头:“我想请你帮个忙,帮我查一个人。”
  “说吧。”徐丽婕干脆的应答中透着些失望。
  “吴健飞,口天吴,健康的健,飞翔的飞,男,出生日期是1934年11月9日。你帮我查查这个人的资料。”周平说完这些,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先谢谢你,回头请你吃饭啊。”
  “客气什么。”徐丽婕在电话那头做完记录,不冷不热地回答着,“你等我消息吧。”
  周平撂下电话,一抬头,发现小刘和段雪明正不怀好意地看着他。
  “吃饭有咱们的份吗?”小刘坏笑着问。
  “有你掏钱的份!”周平撇撇嘴,“吃你的盒饭吧!”
  大约10分钟后,徐丽婕打来了电话。
  “我刚才在电脑里搜索过了,在本市内没有查到符合条件的人。”
  “是吗?”周平有些不太甘心,“本市范围内所有人口的记录都会保存在电脑里吗?”
  “只要是10年内有户口登记记录的,都会在电脑里有存档。我一共搜索出25个‘吴健飞’,但没有一个是在1934年出生的。”
  10年内?如果那个“空忘”出家比较早的话,倒是极有可能很长时间没进行过户口登记。想到这里,周平有些不好意思地说:“能不能麻烦你再查一下以前那些没有进行存档的记录?也许能发现我要找的人。”
  “天哪!”徐丽婕在电话那头夸张地叫了起来,“你知道那有多麻烦?而且这些记录上的人多半已经死了好多年了———你让我一个人找吗?”
  周平从最后一句话里听出点味儿,连忙接上茬:“当然不是让你一个人找,我这就过来,你只要帮忙带我一下就行了。”
  “那你赶紧吧。到了给我打个电话,我去单位门口接你。”徐丽婕的语气中带着一丝得意。
  “好,好!那你等着我。”周平挂了电话,立刻就准备动身。
  小刘指了指桌上的盒饭:“你不吃啦?给你留着呢。”
  “顾不上了,你们分了吧,你不总说一份吃不饱吗?”
  “嗨,我们俩在这儿干什么啊?”小刘嚷嚷着。
  “原地待命!”周平一边说,一边走入了大雪中。
  周平上了车,刚开出院门,正遇上进山搜救的王逸飞等人从南明山方向回来。
  周平从车窗里探出脑袋询问:“情况怎么样?”
  王逸飞沮丧地摇着头:“什么都没有发现!山谷里积雪已经超过了一尺深,所有可能存在的线索痕迹都被覆盖了。搜索根本无法进行!”
  “那你做好心理准备吧,接待室里一帮家属等着问你要人呢!” 周平幸灾乐祸地说完,一踩油门,挂挡而去。
  由于大雪纷飞,能见度较低,再加上路面湿滑,周平只能耐着性子把时速控制在二三十码。这还不算,市区的繁华路段堵成了一锅粥。平时30分钟便能到达的路程,愣是晃晃悠悠地折腾了将近两个小时。
  到了市局门口,周平马上拨通了徐丽婕的电话。徐丽婕早已等得不耐烦了:“我还以为你不来了呢!”
  “当然会来。”周平忙不迭地解释着,“我比你更急,可路上实在是难走啊。我这一天都没顾得上吃饭呢。”
  “什么案子啊?忙成这样?”徐丽婕倒有些心疼了,“咱们先吃点饭吧,我这边一会儿也该下班了。我有档案室的钥匙,吃完饭再定下心来慢慢查。”
  周平也确实饿得有些顶不住了,爽快地回答:“好吧!我请你。”
  趁着吃饭的当儿,周平把案件的相关情况给徐丽婕讲述了一遍。
  “你是在讲故事吗?还是故意想吓唬我?告诉你,我可从来不相信什么鬼怪之类的东西。”徐丽婕听完之后,用极度怀疑的目光看着他,一副决不会上当的架势。
  “你不信啊?我更不信呢!”周平无辜地撇着嘴,“但这是当事人的证言,第一手资料,懂吗?在所有的证据中具有最大的效力。”
  徐丽婕略微歪着脑袋,一本正经地说:“那我只能认为有以下三种可能:1. 你的当事人眼睛出了毛病;2. 你的当事人在骗你;3. 你在骗我。”
  “你可以这么想。”周平也是一副严肃的表情,“但是我个人坚决反对你的第三种观点。”
  “好了好了,言归正传吧。你要查的人和这起案件有什么关系?”
  “‘凶画’的作者,那个已经死了的空忘和尚,他出家前的本名就是吴健飞。”
  “哦。档案室里的资料是按姓氏分类的。姓吴的男性起码有这么厚一摞!”徐丽婕用手比划出1米来高,向周平暗示着任务的艰巨。
  “那咱们抓紧时间行动吧。”周平拿起一张餐巾纸擦了擦嘴,冲着不远处的服务员一挥手,“结账!”
  徐丽婕带着周平来到了档案室。此时天已全黑,正常上班的工作人员都陆续回家了,本就冷清的档案室里更加寂静无声。徐丽婕把相关档案分成厚厚的两叠,两人同时开始查找。
  周平没怎么做过这种考耐性的工作。翻看了一个多小时,便觉得有些眼花,再加上一整天没有合眼,脑袋不由自主地往桌面上沉了下去……
  “啪!”随着一声脆响,周平的后脑勺挨了一记“重击”。他立刻清醒了过来,只见徐丽婕手持一叠文件站在自己身后,杏眼圆睁:“好啊,我在这儿给你卖苦力,你倒趁机打起瞌睡来了!”
  周平“嘿嘿”地笑了两声:“毛主席,不不,雷锋同志说过:会休息才会工作。我这不是为了提高效率嘛。”说着,他正了正坐姿,摆出一副要大干一场的样子。
  “得了吧。”徐丽婕把手中的文件扔在他面前,“看看,是不是这个人。”
  “你已经找到了?”周平欣喜地叫了一声,把文件拿在手中:
  右上角是一张黑白近身照,上面的人是一个40岁左右的男子,瘦瘦的,但看起来十分矍烁。旁边的档案栏里写着:
  姓名:吴健飞
  出生日期:1934年11月9日
  ……
  “没错。”周平兴奋地说,“应该就是他!”
  徐丽婕却给他泼了一盆冷水:“先别高兴得太早。你看看清楚,这个人在1978年就已经死亡了,怎么会跑到南明山上又做了这么多年的和尚?”
  周平看了看徐丽婕手指的地方,记录上果然如此。他挠了挠脑门:“怎么会这样?难道这么巧,这两个人同名,还同一天出生?”
  “这样吧,我们先查一查他的直系家属,去了解一下情况,再确定是不是这个人。”在处理档案资料方面,徐丽婕显得更有经验一些。
  “嗯……这里写着,有一个女儿:吴燕华,不过怎么找她,按这个文件上的地址?”
  徐丽婕白了他一眼:“那都是10多年前的资料了,当然不行。她女儿应该能从电脑的资料库里查到。你跟我来,电脑在对面的办公室里。”
  果然,从电脑里很快便查到了吴燕华的相关资料。周平看着档案上的照片,突然奇怪地“咦”了一声。
  徐丽婕转头看着他:“怎么了?”
  “难道是她?”周平皱着眉头,用手点着屏幕说,“往下拉,往下拉,让我看看她的详细档案。”
  徐丽婕用鼠标拖动着页面上的滚动条,突然周平一声大叫:“停!”
  “看这里,真的是她!”意外的重大发现让周平有些压抑不住心中的激动。
  徐丽婕看着他手指的地方:“直系亲属关系……父:吴健飞……母:王明芳……夫:胡俊凯……子:胡晓华,怎么了啊?哎呀,你快说吧,怎么回事?”
  “这个胡俊凯就是上山的三个人之一,今天病故的那个。这个女人居然是他的老婆……”周平又仔细地看了看照片和档案,“她已经43岁了?看起来还真是年轻。”
  “这么说,胡俊凯就是吴健飞的女婿了?这里面看起来大有文章啊。”徐丽婕品味出这层关系在案件中的玄妙,“看来我们要找的就是这个吴健飞了,可为什么档案里记载这个他已于1978年死亡了呢?”
  “这里面肯定有蹊跷,也正是我们要调查的地方。我要先拨个电话。”周平一边说,一边拿起听筒,拨通了所接待室的号码。
  电话接通了,那边传来姜山的声音:“喂,南明山派出所。”
  “我是周平,下午那几个家属还在不在?”
  “在啊,你什么时候回来。”
  “我这就往回赶,你让那个叫吴燕华的女人一定要在所里等我,千万别走。”
  “放心吧,你想撵她走都撵不了呢。”
  “那好吧,我先挂了。”
  几句简短的对话后,周平挂断了电话,然后有些不好意思地看着徐丽婕:“你看,我这就得走了……”
  徐丽婕撇了撇嘴:“要走就走吧,反正我也没有什么利用价值了。”
  周平“嘿嘿”一笑:“今天你可帮了我的大忙,我不会忘记的,来世做牛做马也要报答你。”
  “得了,少贫嘴,忙你的正事去吧。”
  “嗯。”周平收起笑脸,点了点头,他突然想起人民医院离市公安局不远,决定先顺道过去看一看张斌的情况。
  20分钟后,周平来到了医院的病房,张斌正半躺在床上和旁边一个小伙子说着话,看起来精神不错。
  见到周平进来,张斌探身做了个相迎的姿势,那个小伙子也站起了身。
  “这是我儿子张锋,这位就是把你爸送到医院的周警官。”张斌给两人互相介绍了一下。
  张锋一个劲地向周平道谢,周平乐呵呵地客气了几句,然后看向张斌:“身体怎么样了?”
  “没什么事了,就是歇着。现在山上什么情况?”
  现场险恶的局势显然是不适合让张斌知道的,周平含糊地敷衍着:“大雪把山路封了,现在上不去。搜索工作也无法开展。”
  张斌“哦”了一声,显得颇为忧虑。
  周平不想多费其他口舌,直接切入了正题:“你知道吴健飞这个人吗?”
  “吴健飞?!”张斌惊讶地看着周平,“当然知道!”
  “你和他很熟?”周平略微有些意外。从时间上看,不论是吴健飞出家还是档案上死亡的日期都在胡俊凯结婚之前,张斌不知道自己同事有这么一个岳父的可能性比较大。
  “他是我的师傅啊。”
  看见周平迷惑的样子,张斌继续解释说:“早些时候是没有什么艺术学院的,小孩学作画都是在老一辈名下挂师徒的名义。我和胡俊凯、陈健当初都是吴健飞的徒弟。”
  “哦?”周平没想到还有这么一层关系在里面,不由得来了精神,“据我所知,这个吴健飞还是胡俊凯的岳父?”
  “是啊。胡俊凯后来和我师傅的女儿结了婚。”张斌有些迷惑地挠挠头,“你怎么说起这些来了?”
  “这个吴健飞,就是你提到过的空忘和尚。”
  张斌怔怔地瞪着周平,咧开嘴,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老半天,他才转过神来,喃喃地说着:“原来是他,难怪难怪。那么深的绘画功力,除了他还有谁……”
  “你不觉得这件事情很奇怪吗?”
  “当然奇怪啊,没想到他竟然在南明山上做了和尚,而且这么巧,会被我们看见他的作品。还有他画的那幅‘凶画’……”
  “我不是指这个。”周平晃着脑袋,“我的意思是,你不觉得这根本不可能吗?难道你不知道他在20多年前就已经登记死亡了?”
  “哦,这个我知道。不过那不是确切的死亡,应该算是失踪。”
  “失踪?”
  “对。这10多年来,没有任何人知道吴健飞的下落。按照法律规定,照这样失踪达两年以上的,便可以记录为死亡人口了。”
  原来是这样!照此看来,吴健飞是在1976年报的失踪,两年后,法律上便认为他已经“死亡”。如果吴健飞是秘密出家的话,两方面的情况可以算是吻合上了。
  从张斌处得到的收获已经远远超过了周平的预期值,他继续紧揪住这个线索,希望能有更多的发现:“吴健飞失踪的原因是什么?或者说,他失踪前发生过哪些事情,这些情况你清楚吗?”
  听到这个问题,一直快言快语的张斌却显得犹豫起来,他沉默片刻后,转头对身边的儿子说:“小锋,你先在外面等一下,我和周警官要说些事情。”
  张锋答应一声,走出病房,轻轻关上了屋门。
  周平看着张斌,静待着他的下文。
  张斌叹了口气,把身体倚在床沿上,眼望着天花板说道:“讲到这件事情,我心里是有愧疚的。唉,所以也没脸在小字辈面前提起。不过话又说回来,谁年轻的时候,没有做过一两件糊涂的事情呢……”
  情况变得越来越有趣了,周平向前探了探身子:“也许我不方便问的,但这些很可能与山上的案件有关。”
  “和案件有关?”张斌惊疑不定地看了周平一眼。
  “你先别想太多,山上目前的情况你并不了解。现在把你知道的说出来就行了。”
  “好吧。”张斌悠悠地吐了一口气,开始了对往事的回忆,“那时候是‘文革’时期。你虽然没有经历过那段日子,但多少也应该有些了解吧?”
  周平点了点头。
  “我的师傅当时被看成腐朽的封建文人,是批斗的主要对象。我们几个也参与了其中,尤其是我和陈健。在那段日子里,我们……我们做了很多有违良心的事情,具体的……我不想再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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