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桐宫之囚

_67 阿菩(当代)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不过和他比起来,你毕竟自由得多。虽然你没什么钱,可是想去哪就去哪里,想干嘛就干嘛。权势大了,有很多事情便不能随心所欲了;朋友多了,有时候也是一种压力。”
马蹄见眼前这个女人突然变得比自己还认真,忍不住笑道:“阿茝姐姐,你好像很有感触的样子。”
阿茝微笑道:“因为你有感触,所以我就陪你一起感触。”
马蹄道:“其实,阿茝姐姐,我那个便宜姐夫应该是个大人物吧?你跟着他,应该也见过许多大人物。”
阿茝点了点头:“他确实是个大人物。”心中道:“我也确实见过许多了不起的人,却不都是因为跟着他。”后半句话却没说出来。
马蹄问道:“好姐姐,能让我知道姐夫是谁吗?”
“你姐夫?呵呵。”阿茝笑道:“你真想知道?”
“嗯。”
“告诉你无妨,不过我怕吓着你。”
马蹄大笑道:“吓着我?哈哈,这里就算是六卿、元帅的外宅,我也不怕!姐姐你要真能吓到我,嘿!我今晚给你端水洗脚,给你舔脚指头。”
“真的么?你可记住你这句话才好。”阿茝微微一笑,道:“他叫葫芦。”
“葫芦?没听夏都有这么一号大人物。”
“你当然没听说过。这是他的小名,知道的人寥寥无几。但他的大名,却真是威震寰宇,雄霸天下。”
马蹄冷笑道:“什么大名啊?能让你吹得这么响!”
阿茝听他质疑,也不生气,只是淡淡道:“血祖·都雄虺!”
第五关 斋戒
马蹄所妒忌的那个男人,此刻正喝着闷酒。
于公孺婴一言不发地看了他很久,终于转身要走。有莘不破却突然叫住了他:“别走!于公将军,过来陪我喝酒!”
于公孺婴走回来立定,有莘不破把酒杯递过去,于公孺婴却摇头道:“我现在喝不得酒,怕坏事。”
有莘不破冷笑道:“坏事?坏什么事?现在还有什么事情可以坏?你就是不喝酒又能干得了什么?这别馆前后左右,至少围了八千大夏精锐!嘿,暗处还不知埋伏了多少术师方士!把这方圆百丈搞得死气沉沉,只怕我连大旋风斩也弄不起来了。于公将军,你的修为比我厉害,可有什么好办法可以冲出去么?”
“你在怪我?”
“怪你……”有莘不破的声音低了三分,随即怒吼道:“我当然怪你!我的话你不听,我不怪你。你要跟着来,我也不怪你。可你干嘛把这伙兄弟也带上?他们虽然个个都是百里挑一的勇士,可在都雄虺面前,他们根本就像一群婴儿,一群等待宰割的婴儿!要是只有你,只有我,联手一冲,兴许还能逃出去。可有他们在,你叫我怎么逃?”
“你有想过逃?”
“当然!好汉不吃眼前亏!在夏都跟人硬碰硬,我还没那么傻!”
“既然你知道夏都是硬碰不得的,为什么还来?”
“我知道危险,所以我才一个人来!如果成功,我可以把江离救出去。如果失败,我就把命留在这里!是生是死都是我一个人的事情!”
“一个人……你的性命真是你一个人的么?好,我不问你家国父祖,我只问你,若是你死了,雒灵怎么办?”
“她、她、她……我对不起她。可我不能放着朋友不管,有些事情我必须去做。”
于公孺婴淡淡道:“可是你还没做,我就已经知道你一定会失败。龙门山下发生的事情,已经证明我是对的。”
有莘不破冷笑道:“好啊,就算你对,你神机妙算,可是现在……你告诉我现在你到底打算干什么?除了把这一百多个兄弟拖来给我们垫背之外,你告诉我你还能干什么?”
于公孺婴并没有跟着他的思维走:“从龙门山到这里,我尽量拖延时间。两天前,我感应到那对子母箭被重黎之火所焚灭,这是我和芈压的约定——也就是说,芈压已经把我要他传达的信息送到伊尹大人手里了。”
有莘不破怒道:“你招惹我师父来干什么?”
“来救你。”
“我什么时候让你请他来救我了?”
“你没让,不过……”于公孺婴淡淡道:“请不请救兵是我的决定,你凭什么不让我行动?你有资格命令我?”
有莘不破呆在当场,于公孺婴继续道:“这次你离开之后,我召集商队长老会议,因为你不顾商队,私自出走,大家一致决定,不再奉你为商队台首。现在我才是陶函商队的台首,你没资格命令我了。”
有莘不破盯着他,突然觉得很好笑却笑不出来:“也就是说,你……你废掉我了?”
“是。不过对于你的另一个身份,我却没有权力干涉。也就是说,假如你以储君的身份来命令我,我也许会听你的。”
有莘不破冷笑道:“也许?”
“也许。”于公孺婴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特别是乱命。何况你还只是储君。而我,其实也不是真将军。”
“可你这个假将军比真将军还要威风得多!”有莘不破冷笑道:“其实你一直很想我回家去坐那个位置,是不是?”
“我不知道自己想不想。”于公孺婴道:“不过我知道我父亲很想。我一直不是个好儿子,可在这件事情上,我想孝顺一回。”
提起于公之斯,有莘不破也不知道自己该生气还是该感动:“你父亲……你父亲……我不知道他在天之灵看见你亲自把我送进夏都,把我逼入死境,是否会很欣慰!”
于公孺婴淡淡道:“我还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成功,如果成功了,我想他会欣慰的。”
“成功?你到底想做什么?”有莘不破道:“今天夏朝的卿相来迎我去觐见共主,你推说我要斋戒沐浴。东郭冯夷要接我进九鼎宫居住,你又说这别馆是祖父住过的,说什么我要遵行祖父行迹以表孝思。话是说的冠冕堂皇,可谁都知道你在拖时间。我只是不明白,你到底在等什么!就算我师父真的赶来了,你认为他一个人就能横行夏都不成?”
“当然不能。”于公孺婴道:“夏都的城墙、城门、地面、水道都施加过禁制!有都雄虺这样的人主持,这个夏都就像是一座巨大的阵势!比大镜湖和血池更森严的阵势!这里是大夏数百年根基所系,固若金汤,就是能入地飞天的桑谷隽和燕其羽,只怕也难以在这里来去自如。甚至伊尹大人亲自来了也难有用武之地。总之在城里我们是不能轻举妄动的。”
“在城里不能轻举妄动!亏你也知道!现在我们就在城里,像一百多只被人扣在陶瓮中的鱼鳖,等着人家来杀呢。”有莘不破冷笑道:“难道你还希望夏人会放我们出去不成?”
“夏人自然不会主动放了我们。不过到目前为止,他们对我们也还很优容,大概是因为有绝对把握能压制住我们吧。”于公孺婴沉吟道:“只是不知道夏人下一步会怎么做。”
※※※
“于公孺婴下一步会怎么做呢?”江离沉吟着,他当然不相信这个鹰眼男人当真会束手就缚。
都雄虺坐在客座上一语不发。这里是九鼎宫,江离接掌太一宗门户之后,在夏都的地位和他持平。对此都雄虺竟没有二话,因为这种局势本来就是他故意造就的,就算江离成为九鼎宫之主,他也有把握控制这个年轻人。
镇都三门中,东君和云中君仍然倾向于他,只不过表面上服从江离的指挥,对眼前这个年轻人并未真正服膺,只有河伯这个重新归附者才是真正效忠于江离。
在捉拿有莘不破的行动上,都雄虺对江离的策划没有半点异议。实际上这个年轻人这段时间以来表现之佳远远超出了他的意料之外,在龙门上围住有莘不破之时他便想:“能把对方的行动料得这样准确,果然只有昔日的战友才能做到。”
东君和云中君唯血祖马首是瞻,默然无语,河伯却肯耿直而言:“宗主,我看那于公孺婴推三阻四,多半另有图谋。还是趁早把有莘不破捉进九鼎宫囚禁起来,免得夜长梦多!”
江离道:“若要动粗,何必等到现在?你说于公孺婴另有图谋,可知他图谋的是什么吗?”
河伯道:“多半是要把有莘不破救出去。”
江离道:“如何救?”
“这……”
江离问都雄虺道:“大人有何看法?”
都雄虺笑道:“我也觉得暂时不用动武。只要展示压倒性的实力让这几个小子自知必败,想来他们多半会就范。不过那个鹰眼小子的想法我却有些猜不透。如果说他的目的就是为了把有莘不破带回亳去,那就该赶在我们之前动手!以他的能耐,还有他和有莘不破的关系,应该能做到这一点才对。”
“他确实能做到,不过,他想的应该更加深远。”江离道:“他不但要把有莘不破的人带回去,而且还要把他的心也带回去。”
“心?”都雄虺道:“你这么一说,可连我也听不懂了。”
江离道:“他要有莘不破向命运低头,不敢不回夏都去履行他作为储君的职责。”
“不敢?连国家都可以抛弃的人,还有什么不敢的?”
江离道:“不破的任性迟早会让很多人受到伤害。可他自己却不知道这一点——或者说,他拒绝去想这件事情。于公孺婴这次亲自把他送来夏都有两个目的:第一自然是要把他送进城来之后再救出去。”
镇都三老连连冷笑:“痴心妄想!”都雄虺也嘿了一声,道:“第二呢?”
江离道:“第二就是让有莘不破体验一下命运的残酷!让他看到死亡的血腥!让他不想看见的事情提前发生。”
“不想看见的事情?”
“是啊。”江离道:“先师曾和我讲过尸积成山,血流成河的事情,但在亲眼见到之前,我实际上并不能真正体验杀戮原来是那么惨。我对世事热心起来,肇端是在无忧城。不破的情形其实和我很像。什么天下兴亡,现在对他来说不过是个很模糊的概念罢了。可要是和他有关系的人在他面前死去,那种震撼就完全不同了。”
河伯惊道:“宗主的意思是……”
“现在进城的这支队伍,只有陶函商队总人数的一半不到。这些人在夏都对整个战局根本起不到半点作用。他们唯一的作用,就是死。”江离道:“这一百个人,是于公孺婴故意带来送死的——于公孺婴要让有莘不破亲身体验到下属为自己死亡的滋味。”
河伯听得毛骨悚然:“这些人不是他家商队的子弟兵么?”
“是。”
“那他……疯子!疯子!”
都雄虺却面露欣赏之色:“妙极!有穷饶乌的关门弟子,果然没有令我失望。”
第六关 棋局
于公孺婴扔下越喝越迷糊的有莘不破,走出两进门外,坐在滴水檐前,划了一个棋盘——这是徂徕季守教他的西方棋弈,当时那一局尚未下完,便被来犯的燕其羽扰乱了。
他细细回想当初的棋路,想把那盘残局复盘出来。
※※※
远在九鼎宫的江离沉默良久,道:“现在于公孺婴最大的问题,是如何把有莘不破救回去。否则他之前的努力便会白白浪费,他带来的那些人也会白死!但他要一路把人带回亳城估计是不可能的,所以我猜他的计划,应该是他把有莘不破带出夏都,然后由埋伏在城外接应的人手把人接回去。”
河伯道:“我现在就到城外去搜查!”
“不急。”江离道:“就是搜也未必能搜到。现在甸服还是朝廷的势力范围,敢来夏都、又有可能把有莘不破带出甸服的,人数不能多,但一定是绝顶高人。这样的人就算来了藏在城外,你也未必能发现。”
都雄虺突然道:“如果真的如你所说,那来的一定是伊挚!”
听到这个名字,镇都三老均是全身一震。
却听江离道:“不错。多半会是我那位师伯亲来。于公孺婴在龙门山东来的路上拖延了不短的时间,现在亳那边应该已经收到消息了。不过,就算是伊挚师伯,在夏都也未必能来去自如!所以,把有莘不破送出城外的事情,于公孺婴应该会揽到自己身上。”
一直没开口说话的云中君突然冷笑道:“那他打算怎么办呢?飞天?还是遁地?”
“遁地术都没用。就算桑谷隽和有莘不破关系破裂是装出来的,他也别想用地行之术带有莘不破跨越有三千重禁制的王都城墙。”江离道:“但是,有莘不破身边还有另外两个要注意的人,一个是雒灵,她的动向我一直没搞明白。另一个是风之子燕其羽——这女人是天上的霸王!也不知她现在和有莘不破的关系如何,若她给于公孺婴说动,带了有莘不破飞上高空,或许有逃走的机会。”
云中君道:“什么风之子!有我和东君在,她休想得逞!”
江离点头道:“有你们俩在,燕其羽要逃出去的机会大概只有三成。”
都雄虺道:“别说三成,就是只有半分机会也不能留给他们。”
江离点头道:“这个自然。不过都大人放心,我已经劳烦登扶竟大人去走一趟了。”
※※※
有莘不破有点醉了。
迷蒙中他想起了许多往事、许多故人。突然耳边似乎听到一丝若有若无的瑟动。
“师韶兄,是你来了么?”
滴水檐下,于公孺婴听到乐音后右手一颤,竟把棋局弄乱了。
天地间飘扬着无以名状的韵律,似乎正把别院中上百人都拥抱住,让所有的人都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平静和温馨,轻轻一曲,竟让上百个单身汉仿佛用耳朵聆听到了家的感觉。连于公孺婴也忍不住想起三千里外的家园。
“我想起了天山。”燕其羽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于公孺婴身后,轻轻叹息着。这个令江离有所忌惮的风之子一直没有现身。进城前她一直藏在铜车之内,进城后则一直躲在房里不出来。
于公孺婴哼了一声,无箭拉弦,一股劲风射出,没射出十几丈便被天际一股力量消弭于无形。燕其羽道:“我来试试。”却被于公孺婴按住:“没用。这一曲暗含‘天罗咒’,这‘天罗’一成,就算我们撕破了脸横来,一时半会也冲不破的。再说,我们现在还不宜和他们蛮来。”
燕其羽道:“现在连天上的路也被他们封住了,你还打算怎么办?还是趁他们未动手,先发制人吧。”
于公孺婴盘算了一会,道:“不行,这‘天罗’多半是大夏乐正登扶竟亲自施为,那盲老头是足以媲美四大宗师的高人,他布下的阵势非同小可,只怕没等我们还没等我们破了‘天罗’,都雄虺就闻讯赶来了。在城内跟夏人动手,那是自寻死路!怎么的也得先逃出城去才行。嗯,你容我再想想。”
※※※
远在九鼎宫的江离似乎也听到了乐声,微笑道:“于公孺婴没有后路了。不过这个男人没那么容易认输。我不清楚他和雒灵可有什么协议,或者和伊挚师伯有何默契,不过无论他有什么样的计划都会显露征兆。我猜他第一步应该是把有莘不破放倒。”
“放倒?”河伯奇道:“有莘不破实力不弱,有他联手,逃跑的机会应该大很多,为什么要放倒他?”
江离道:“有莘不破还太年轻,还不够忍得!他不会舍弃属下逃跑的,让属下为了自己去送死的事情他也还做不出来。所以于公孺婴要把他带出夏都去,第一个要对付的不是我们,而是会竭力反对的有莘不破!我估计于公孺婴会对有莘不破用毒。以不破现在的修为,天下万毒只怕都难以奏效了,但若加上有穷饶乌独有的禁制之术,多半能令有莘不破在一段时间内无法行动。”
顿了一顿,江离接着道:“制住有莘不破之后,于公孺婴多半会把他托付给某人,然后由他亲自来和我们周旋。虽然他未必知道我在这里,但就算我不在他的计算之内,他也应该知道这是一件要拼上性命的事情。”江离手掌一拍,道:“现在整件事情明朗了,关键只在于公孺婴行动的时间。他最好是别动,那大家面子上都好看。他若妄动,只要我们掌握了他行动的征兆,便先发制人把他杀了,把所有罪名栽在他身上,然后把不破堂而皇之地接入九鼎宫。只要不破一入九鼎宫,便是伊挚师伯能会合季丹雒明,甚至连藐姑射和独苏儿两位一齐请来也无济于事了!”
都雄虺笑道:“可你如何能预先知道那鹰眼小子要行动呢?”
江离淡淡一笑,道:“于公孺婴也是有破绽的。这个男人的心是块刀扎不进、水泼不入的铜胚,可惜……”他转头对河伯道:“让盯于公孺婴的人留神!什么时候他腰间的巨蛇不在了,就是他要动手的时候了!”
“巨蛇?”
“对。他来送死之前,一定会把那条巨蛇赶走的。”
※※※
感受着那若有若无的“天罗”,燕其羽问于公孺婴道:“你刚才说,用一曲乐音就把我们的上空全封死的,是一个盲老头?”
于公孺婴嗯了一声,道:“是。在大镜湖决战的时候,你可曾听见鼓声?”
“你是说把大镜湖底整个水晶宫都震塌的那鼓声?”
“对。”
“我怎么可能没听见!”燕其羽道:“我当时就很疑惑能发出那种声音的究竟是何方神圣。你突然提起,莫非布下这‘天罗’的就是那人?”
于公孺婴道:“不是。大镜湖边那人是我们的朋友,叫师韶。布下这‘天罗’的是师韶的师父——大夏的乐正登扶竟。”
燕其羽沉吟道:“你刚才说,这个叫登扶竟的人修为能与四大宗师媲美?”
“老一辈的人都这么说,应该错不了。别说登扶竟,就是师韶现在也已经直追乃师。他曾悄悄去过天山,撞破雔皇的秘密——这事你知道吗?”
燕其羽惊道:“有这样的事?那雔皇大人怎么能容他活着离开?”
“当时雔皇不是不想杀他,而是奈何不了他!”
燕其羽沉默半晌,道:“像登扶竟这样的人,夏都还有几个?”
于公孺婴叹道:“几个?有一两个就已经很可怕了。不过大夏根源深远,就是王室或士卿里面再有一两个默默无闻的高手也不奇怪。”
燕其羽叹息了一声,道:“我在天山自尊自大,以为天下间除了雔皇大人再没我的对手了。直到遇上你们才知道天外有天的道理。那日藏在陶函之海中感应到都雄虺的气势,再加上今日亲见这连我也没把握破解的‘天罗’,更让我明白了这座繁华的都城为何可怕!”
“现在算好的了。”于公孺婴道:“若是三十年多前……”
“那时怎样?”
于公孺婴悠然神往:“那时候,夏都才算真正的群雄荟萃!有穷在这里,血剑宗在这里,江离的师父祝宗人还没离开,伊挚大人也还在夏都供职。再加上血祖都雄虺、乐正登扶竟、太卜连山子……嘿,若我早生一代,能与这些人同城而立,较一日之雄长,那才真是不枉此生!”
燕其羽闻言笑道:“其实你也不必妄自菲薄!就算你看轻了你自己,也莫看轻了你的同辈!要我说,三十年后,我们的威名未必就输给了那群老头子!”说到这里豪气迸发,昂然道:“你们中原人总是婆婆妈妈!他们既然有必胜的把握,干嘛不直接冲进来,把我们押到那个什么九鼎宫,事情不就结了?”
“也许就是因为他们太有自信了。”于公孺婴道:“大概夏人认为凭我们几个无论做什么小动作都没用了吧。嘿嘿!”
第七关 捉奸
九鼎宫的会议散了以后,东君私下问都雄虺道:“宗主,这小子说的头头是道,我只怕他是纸上谈兵!”
都雄虺笑道:“我倒挺看好他的。我们按照他的谋划,不是把成汤的孙子拿回来了吗?现在到了夏都,防范比龙门山下严密十倍,地下有祝宗人和太一宗历代高手植下的‘错结盘根’禁制,空中有登扶竟的‘天罗’。就是我和那鹰眼小子易地而处,最多也只能自己硬闯出去,要想再带上一个人走,那是绝无可能。”
东君又道:“但这件事情若是成功,只怕那小子的声望会因此大进。他和大王又有父子之亲,宗主你就不怕他日后独揽大权么?”
都雄虺笑道:“祝宗人还是大王的叔父呢!照样不是灰溜溜走了。哼!放心吧,要想独操权柄,江离这小子还不够火候。只要局势稍稳,到时候不用我们打头阵,娘娘那边就容他不下。”
东君点头道:“不错,不过这小子也不知有何德能,东郭冯夷那老儿竟然会对他死心塌地。这也就算了,连云中君最近也动摇起来,宗主,对下面的人,您还是用点心的好。”
都雄虺点头称是。东君离开以后,他又冷笑一声,心道:“看来大夏果然气数已尽,出了一个昏君也就罢了,下面的人心竟然也离散到这个地步!眼见大敌当前,却还个个在这里钩心斗角!江离这小伙子想力挽狂澜,真是痴人做梦!”又想:“夏朝将倾,但却绝不能便宜了成汤。若让成汤得了天下,伊尹执政,我可就抬不起头来了!最好想办法让夏商斗个两败俱伤,把天下搅和成一个群雄争霸的局面!那时我再从中挑选一个人主作傀儡,世事便依然能任我所为!”
他想有莘不破的事情有江离去操心,便暂时不去理会,径回长生殿。走到半路突然想起阿茝来:“这娘们的窝好久没去了,也不知她长胖了没有。”阿茝的姿色也只是中上,但都雄虺眼光独到,自能发现这女人身上许多与众不同的好处来。这时天色已黑,都雄虺撇了从人,脱了正服,独自一个人穿着便衣,穿过小半个夏都夜市,买了些肉食来到阿茝门前。不认识的人看到他这样子还以为是一个半夜归家的市井男子呢!
都雄虺拎着东西敲打柴门,好一会,阿茝的声音才从里面传来:“谁啊?”
都雄虺笑道:“老公回家了,还不快来迎接。”
院内突然没了声音,又过了好一会,门内一阵慌张的脚步声渐近,柴门打开,先见到一柄昏黄的灯笼,跟着才见到云鬓松散的阿茝。都雄虺笑道:“这么弄得这么狼狈。”
阿茝调整了一下面皮,笑道:“我怎么知道你会突然过来的!又这么晚了,早睡下了。”
都雄虺也不以为意,道:“我今天才回王都,办完了公事就到你这里来了。”抬手把东西交给她:“今晚我兴致好,弄几个小菜,把尸方辗转献上来的那瓶好酒端上来,我们一边赏月,一边玩耍。”边说边走,直入卧室。回头见阿茝也跟了来,笑道:“你谁糊涂了你!去厨房啊,跟来干什么?”
阿茝忙应了一声,转身出门,突然背后都雄虺道:“等等!”阿茝心头狂跳,脸色大变!却听都雄虺道:“不要把菜做得太王都味,就用你们水族的旧法整治。”阿茝如蒙大赦,应道:“知道了。”来到厨房,才拿起刀,手却抖个不停,过了一会没听见什么大响动,才渐渐放下心来:“大概已经逃走了。好险!”
阿茝走后,都雄虺施施然坐下,见床上乱得太不象话,笑道:“这娘们想男人想得厉害了,刚才多半是在做春梦。”突然瞥见摆着残羹剩菜的桌面上竟然有两副碗筷!心头一动,来到床边,鼻子连嗅,心道:“这床上全是男人的味儿!这娘们偷人!”
他是血宗的绝代高手!六感通灵,那微温的床铺上弥散着的异常味道普通人留心一些也能察觉,何况是他!都雄虺心道:“被子还有些温,是了,刚才是被我撞破了奸情!这男人多半没走远!”
要是别人遇到这事情多半会羞愤交加,但都雄虺的女人实在太多了,对床第之事又向来看得如同吃饭睡觉般轻巧,因此阿茝虽然这段时间得宠,得悉她偷人都雄虺竟然也不动气。反而想到:“她经历过我的手段,别的男人居然还看得上眼?却不知是个什么样的男人。”暗运玄功,把“血宗玄影”延伸开去。
血宗的功夫,第一步是把身体炼得坚强无比,第二步是练得肉身变化万方。但练成元婴之后,由实返虚,精玄所在反而是那若有若无的影子!此刻那延伸开去的影子越来越大,也越来越淡,一弹指间便遍及整个院落。影子所到之处,不但能感应到任何微弱的生命气息,甚至能让都雄虺借助影子听到、看到、闻到、触到!
几不可见的血影延一伸到后院,都雄虺便发现了那个奸夫的行迹。他也不张扬,身子融化了一般“沉入”血影之中,跟着从后院的血影中浮现出来。他的突然出现让眼前这个年轻人大吃一惊,连站也站不稳,扑通一声跪在都雄虺面前。
都雄虺笑骂道:“没出息的东西!既然有胆子偷食,就不该怕成这个样子。”
那年轻人没想到他竟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呆在地上怔怔看着他。都雄虺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马、马、马蹄。”
“马蹄?连姓氏也没有吧?原来是个贱人。(注:这里的贱人指的是马蹄的出身,不是人格评价。)”
马蹄不敢开口,都雄虺道:“跟我来。”马蹄哪敢不从?心中懊悔刚才怎么不快点逃走。
原来今天下午他听说阿茝竟然是血祖都雄虺的禁脔之后,一开始吓了个半死,但后来想想都雄虺刚刚进城,多半不会连夜来光顾他的外室。又听阿茝说都雄虺最近好像开始要冷落她了,终于色胆压倒了害怕,竟然决定留下。两人用完了晚膳,从傍晚开始一直缠绵到晚上,马蹄又是害怕又是兴奋,越害怕就越兴奋!到后来阿茝受到感染,也忘情起来。两人颠鸾倒凤,尽兴一场,才相拥而眠。没睡多久,突然有人敲门。马蹄是如鸟惊弓,先醒了过来。再听说是都雄虺,连脸都吓白了。胡乱抢了衣服鞋子翻出窗户。逃入后院后心中稍定,他知道都雄虺这个“便宜姐夫”是个绝顶高手,不敢弄出太大的动静,只是一步步地向石雁的阁楼那边挪去。正要跳过围墙,突然眼前一花,白日里雄踞猛兽高台之上的那个男人已出现在自己面前。
马蹄见自己的行踪被发现,原以为必死无疑,谁知道这个传说中的大魔头竟没有将自己立毙于掌下。他曾见有莘羖等高人,之后经历过几次出生入死,也算历练出了一点胆量。跟着都雄虺回到卧室的一个心七上八下,脑子转得飞快,来来去去只有一个念头:“如何才能保住性命!如何才能保住性命!”
都雄虺在卧室中坐下,打量了马蹄两眼,笑道:“身架子不错。阿茝倒是有点眼光。”
马蹄听得怔了,不知道这个大魔头这么说是什么意思。只听都雄虺问道:“你跟阿茝来往了多久了?”
马蹄不敢扯谎,讷讷道:“昨天才认识。”
都雄虺又问:“怎么认识的?”
马蹄一咬牙,把如何偷入石雁家,如何得她指点的事情一一说了。阿三的事情他不敢说出来,怕对自己不利,只说是想入屋行窃。都雄虺竟然听得津津有味,道:“原来我隔壁住了这么对有趣的邻居,哪天我也扮扮小偷,去抽她丈夫几鞭。”
两人正说着话,阿茝听到声响跑了进来,一见到马蹄在房间里,登时吓得魂飞天外。都雄虺扫了她一眼,道:“酒菜准备好了么?”
阿茝苍白着脸,冷汗浃背,好片刻才勉强说出话来:“没……还没。”
都雄虺不悦道:“那跑过来干什么,做饭去。”
阿茝哆哆嗦嗦回厨房去了,都雄虺也不理她,继续问马蹄如何勾引阿茝。马蹄一开始哪敢说起?但转念一想:“这些高手好像个个都不太正常,罢了,我豁出去!赌上一把!”鼓气勇气,说起自己如何跳进院子,阿茝如何开窗,自己如何挑逗,阿茝如何应对——说的比事实还多了两分轻薄。
都雄虺饶有兴趣地听着,还不时地插上一两句:“唉,你这句话可就说得没水平了。应该这么说……”“呵呵,这娘们是自己动情了……”最后他总结道:“小子,你这次是蒙到了。要不是阿茝肚子里烧着一把柴火,你这点三脚猫功夫,早就被扫地出门了。”
第八关 拜师
马蹄对都雄虺原本是怕得要命。但两人一席话说下来,讲的又全是荤话,马蹄惧心渐去,胆子越来越大,五句话里慢慢地便夹上一句嘲谑,一句吹捧,都雄虺哪里会将他这样的小角色放在心上?听他言语有趣,奉承得体,也便有点喜欢他了。
阿茝整治了消夜端上来,见两人竟谈的欢快异常,松了一口气之余不由得暗暗称奇。马蹄帮忙收拾好桌子,请阿茝入座,又哈腰恭请都雄虺动筷。都雄虺道:“添一双筷子,你也吃。”
马蹄一边斟酒,一边道:“前辈在座,哪有我坐着的份儿!”
都雄虺嘻嘻笑道:“什么前辈,小崽子胡说八道。”
马蹄道:“您是风流场上的祖师爷,我才刚刚入门哩,以后要请前辈多多指导。”
都雄虺笑道:“指导了你,好来偷我的女人!”
阿茝的脸登时热了起来,心下又羞又怕。马蹄却若无其事地笑道:“小崽子我就是想,也不够那本事啊。”
都雄虺指着阿茝笑道:“你这不是偷到了么?”
“哪有!阿茝姐姐只是把我当弟弟。她连人带心都在爷爷这里呢!”
都雄虺明知他胡扯,也不深究。马蹄在旁劝饮,他也是酒到杯干。以都雄虺的修为,若有意不醉,便是把天下间的酒都灌进肚子里也没事。但此刻是玩乐,图的是痛快,便没有催运玄功散发酒气。一瓶酒下肚,醉意已浓,指着阿茝笑道:“小崽子,你姐姐身上有六般好处,那是天下少有的‘六奇女’,你可都找出来了?”
马蹄得都雄虺赏他几大杯酒,借醉意壮胆气,冲口说道:“有六种那么多啊?我可才找到五种。”
都雄虺颔首道:“说来听听。”
马蹄道:“不大不小,胸前好瓜,温软香滑,触感甚佳。这是第一个好处。”
阿茝听得羞惭难当,都雄虺却哈哈大笑:“说得好,亏你还编成词儿了。再说。”
马蹄又道:“阿茝姐姐那对瓜儿虽好,但更妙的却在腋下,那是她的命门,只要我们嗅她那里一嗅,她就整个人软了。”
阿茝听的捂起了耳朵,都雄虺笑道:“你这淫荡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也怕人家说。”阿茝抓起酒瓶道:“酒没了,我添酒去。”也没等两个男人说话,慌忙逃了。她逃入酒窖后,都雄虺和马蹄笑得大声时还是能隐隐听见。每听见一次大笑,她心中便多一分羞耻,但身子却不禁滚烫起来。她倒好了酒,又等了好久,估计两人多半把荤话讲完了,才捧了酒瓶出来。
都雄虺骂道:“怎么去了那么久!刚才小马蹄可说得精彩哩!可惜你错过了。”
阿茝道:“我是供你们爷们玩弄的女人,胯下作践得我不够,嘴上还要再作践一番。”
马蹄吐了吐舌头道:“糟糕,阿茝姐姐生气了。”
都雄虺笑道:“别理她。嗯,你刚才说了她五种好处,这第六种,现在可想出来了?”
马蹄面有难色:“这……实在想不出来。”
都雄虺洋洋得意道:“小崽子啊,你毕竟还太年轻,品女人的天赋是有的,可惜火候差了点。”
马蹄忙接口道:“爷爷能教教我么?”
都雄虺笑吟吟看着阿茝,把她从头看到脚,又从脚看到头,看得阿茝掩面不敢回看他,才笑道:“附耳过来。”
马蹄忙凑了过去,阿茝心里好奇:“我那第六般好处却是什么?”偷眼看去,只见都雄虺嘴唇微动,说得眉飞色舞;马蹄耳朵竖直,满脸的心痒难搔。一席话说完,都雄虺放声大笑,马蹄伏倒在地,叫道:“服了,服了!我真是服了!师父!师父!你收我作徒弟吧!”
都雄虺自神通大成、权柄在手之后,怕的、恨他的人都不可胜数,他的徒弟和属下在他面前个个坐立难安,和他身份相当的人又个个端正自持,谁会和他说这些疯话!难得今晚遇到马蹄,这年轻人虽然脱不了粗俗的坯子,但言语还算得体,难得的是敢放肆胡说,他本来想玩弄一会猫捉老鼠后把他宰掉的,到后来竟有些不舍得了。但这时突然听见马蹄叫他师父,这实是他内心最忌讳的事情,脸上便冷了三分:“拜师?你要跟我学什么?”
马蹄磕着头,却没看到他的脸色,口中道:“跟师父您学房中秘术和风流手段啊!将来做个纵横花场的金枪人。”
都雄虺怔了一下,随即又大笑起来:“你要学这个啊,那有什么难的。”脚一抬,把马蹄的头给踩住了,心道:“我这一脚下去,这小子就是有十条命也完了。不过这小子这样有趣,现在杀他也太早了。”又想:“我当年能背叛那死鬼老头,乃是因为我学全了他的本事,且又更胜于他!哼,这小子根基浅薄,只要我不传他真功夫,难道还会被他一句师父就给叫死了不成。”这些想法在都雄虺脑中只是一闪而过,马蹄不知这一瞬间他已经在鬼门关口走了几个来回,听都雄虺道:“起来吧,小崽子。”便快手快脚地爬了起来,说道:“可惜我这个徒弟太穷,今天拜师这么大的日子,也拿不出什么像样的东西来孝敬你老人家。”
这句话触动了都雄虺童年的记忆,心中竟不禁涌起一股同病相怜之感,脱口道:“出身不好怕什么!年轻人只要敢拼,以后总有出头之日。”
方才都雄虺眼神闪烁全被阿茝看在眼里,眼见都雄虺暂时没有杀人的意思,忙帮上一句:“他是穷徒弟,你可是有钱的师父,怎么不赏他点见面礼?”
“见面礼啊……”都雄虺随手一摸,摸出一个干果来,正是天山上在徒弟尸体旁边随手捡起的“贪吃果”。他位高权重,天下间的奇珍异宝在他眼里和瓦砾也没多大区别,这时酒意涌起,一时也想不起这贪吃果是个什么东西了,只是隐隐觉得颇有灵气,也算是一件拿得出手的东西,随手扔出去,道:“这个给你。”
马蹄也不知道是个什么东西,但想当今国师拿出手的一定是件宝贝,牢牢抓紧,跪下谢赐。见都雄虺打了个酒嗝,脸上似有倦色,忙爬起来服侍他上床。
阿茝道:“你先出去把,桌子上的东西,明天再收拾。”
马蹄点头退了出去,在厅堂里闷坐,拿起贪吃果来把玩,心道:“这不知道是个什么宝贝。”他原本颇有慧根,在季连火巫那里又学过一点门道,也能隐隐感到这枚干果里面藏着一股灵气,心想:“我这个便宜姐夫是个大人物,这东西多半非同小可。只是不知道怎么用,难道是拿来吃,吃完之后长生不老?算了,明天便宜姐夫醒了再问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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