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桐宫之囚

_24 阿菩(当代)
有莘不破抖了抖鬼王刀:“老大,是你再次大展神威的时候了。”
“找别人去!别找我!”
有莘不破说:“你在生气吗?”白虎不答。“别这么小气嘛。我们不是很顺利地闯过来了吗?”白虎还是不答。“赌气是猫的特长,可你是老虎啊老大!”
白虎怒道:“谁有空和你赌气!被你一阵乱搞,我现在半点力气也没有了。你的事我不管了,等九尾收拾了你们几个小子,撤了幻境,我马上回去。乱七八糟!这什么世界!以后再也不来了!”
“你这还不是赌气?”有莘不破说,“但你这样被困在九尾的幻境里毫无办法,要等九尾来撤这幻境才能逃走,岂不是被九尾给比下去了?我们几个的小命是小事,只是你老人家的万世英名可就从此毁了!将来这事传了出去,不但朱雀啊玄蛇啊要说你的闲话,连赤髯巍峒这些后辈,还有你的虎子豹孙们都要看低你三分。”
白虎怒道:“还不是你小子害的!你要是有有莘羖一半的本事,还用得着这么狼狈么!”
“兹兹兹兹……”
白虎道:“我教训这小子!你插什么嘴!”
“兹兹兹兹……”
这次白虎再不说什么话,似乎在想什么东西。
“他们在说什么?”有莘不破问桑谷隽。
“蚕祖说最好两人联手,用祂的力量加上白、白虎老大的特长。”
“那还等什么!”有莘不破吃力地举起了刀,“赶快动手。”
“等等,”白虎说,“我先想想。”
有莘不破道:“还想什么啊!老大!我早说过,思考这种东东,不适合你老人家……”
“总之等我想清楚再说!”
“你到底在想什么?”
“除了应对天劫,我从来没和人联手过,再说,我刚刚才和祂大打出手,现在,这个……”
有莘不破吼道:“这有什么好想?蚕老大,到底要怎么样才能让你们联手?”
“兹兹兹兹……”
有莘不破问:“蚕老大说什么?”
桑谷隽说:“祂说只要让祂和白虎老大接触到就行了。”
“那蚕老大在哪里?”
桑谷隽指了指丝壁说:“上下左右、无处不在。”
“好!”有莘不破手起刀落,将刀往丝壁一插。整个空间突然震动起来。桑谷隽左手捏诀,右手按住丝壁,丝壁登时变成透明。有莘不破清清楚楚地看到了外面的情景,这才知道自己和桑谷隽处身于一个蚕蛹当中,蚕蛹外面盘绕着七十二层树根木干、巨藤毒荆,正不断地像自己所在的蚕蛹挤压、撞击。
“衣被天下——吐丝!”
十万八千蚕丝从桑谷隽触手处射了出去。这些蚕丝没有半点软绵绵的感觉,一根根如铁丝,如铜条,蚕丝到处,树木截断,巨藤洞穿,整个大森林转眼间被刺砍劈割得七零八落。蚕丝越吐越多,越积越厚,结成铁柱,变作铜墙,不多时把一个幻之木狱,变成一个金属的殿堂。
“兹兹兹兹……”
“蚕老大说什么?”
“现在我们已经有力量离开这里了,祂问我们往哪个方向。”
“当然是去找江离,不过他已经不在金狱了,不知去了哪里。”
桑谷隽沉吟了一会,说:“按五行地狱的布阵格局,土在中央,木在东,火在南,金在西。金狱和木狱之间隔着土狱,去不了。”
有莘不破说:“你懂得还挺多的嘛。”
“以前若木哥哥和我讲过这些道理。”桑谷隽继续盘算着:“正西是土狱,但按五行布局,这一面一定走不通。”
有莘不破问道:“为什么?”
桑谷隽道:“木狱便是为了拘囚擅土性的高手而设,哼,若让我进入土狱,那是如鱼得水。东面是异度虚空的大门,去不得。西南……”他看了看全身包扎得像泰西僵尸的有莘不破,摇了摇头说:“火狱太干燥,对皮肤不好,这西南也去不得。所以我们只能往西北方向去。”
他话才落地,蚕蛹裂开,天蚕变成一只巨大的青铜蝴蝶,风雷两翅扇动,背着两个年轻人向西北方向飞去,不片刻飞到边缘结界处,拦在面前的是一株万年古木。
白虎道:“借蝴蝶的力量,劈开他。”
有莘不破只觉一股柔和的力量从脚下传了上来,入于足太阴脾经,当下依着季丹雒明所教的法门,牵引这股气息,循足而上,转手太阳小肠经,把一股柔力化作一道刚劲,挥刀劈出,“精金之芒”到处,枝叶散落,树干折毁。青铜蝴蝶向前一冲,进入了一个洪水滔滔的黑潮境界。
第二十一关 演习
幻之水狱出奇的平静。这里没有火狱的烈火相逼,更没有树狱的巨木毒刺,一切都显得那么平静,平静得让有莘不破和桑谷隽都有些担心。
“兹兹兹兹……”
有莘不破说:“蚕老大,别老说外语行不行,我听不懂。”
“兹兹兹兹……”
桑谷隽笑道:“蚕祖说外语水平低下只能说明一个问题——你没有文化。”
有莘不破苦笑道:“好吧,我承认我没文化,哪位有文化的翻译一下?”
“蚕祖刚才说,这里有人进来过,把这个幻之水狱的机引破坏得差不多了。所以我们没遇到什么事情,不必担心。”
“有人进来过?”有莘不破沉吟着说,“那还能有谁,肯定就是江离啦。嘿,这小子真牛!我们两个闯过两个幻狱,就已经搞得遍体鳞伤……”
桑谷隽插口道:“只是你遍体零伤,别扯上我!”
“好好,是我自己遍体鳞伤行了不!总之他一个人破了两个狱,这不是把我们的风头都压下去了吗?白虎老大,你得反省反省。”
白虎奇道:“关我什么事?”
“还不关你事?”有莘不破说:“大家的属性都被克制住,你看人家青龙脱离了幻之金狱以后还有力气把这水狱也破了,老大你却闯过火墙就奄奄一息了,这不是让人家压你一头了吗?”
白虎怒道:“你还好说!不懂得五行生化之术也就算了,连我的力量和特长也不懂发挥,以金斩火,以己之短碰敌之长!把大家弄成这个样子,居然还有脸来怪我!”
有莘不破脸上一热,又听青铜幻蝶“兹兹兹兹”,虽然不知祂在说什么,但看桑谷隽那嘲弄的神色,多半也是不是对自己有利的话。
这两大始祖幻兽和两个年轻人在水狱唧唧喳喳地胡扯着,一点不像被困在绝境的样子。
※※※
雒灵站了起来,看来精神已经恢复。于公孺婴指着九尾布下的妖气幻境说:“里面还没什么动静,看来双方多半处于胶着状态。”
雒灵却向若木看了过去,脸上深有忧色。于公孺婴顺着她的眼光一看,不禁吓了一跳:若木的头发又恢复原先乌黑亮泽的颜色,连精神状态似乎也都已经恢复正常。于公孺婴却知道若木受了这么重的伤,就算能够挽回性命,也不可能恢复得这么快,唯一的可能就是:这是临终前的回光返照!
※※※
幻之水狱被破坏了部分机引,空间状态显得很不稳定:一会儿幻化成南海,一会儿幻化成洞庭,突然一变,青铜蝴蝶身下出现一条大河。
“兹兹兹兹……”
桑谷隽不等有莘不破问起,直接翻译给他听:“蚕祖说这是真实情况在水狱之境的反射,这条河多半就是大江了。现在我们逆流而上,顺着青龙残留下来的气息,应该就可以找到水、土交会的两狱边缘。嘿,这次不用你动刀了,看我的……”还没说完,他突然呆呆地不说话了,眼睛盯着前方,不知是呆了,痴了,还是醉了。
“干嘛?”有莘不破向前望去,不禁眉毛跳动,吹了声口哨:世上竟还有这么酷的女孩子!
这少女跪坐在一片长长的芭蕉叶上,如风如电,迎面飞来:褐衣、短发,脸上的线条就像雕刻出来的一般,眼神锋利如刀,双唇紧闭——那是长年不苟言笑的人才能累积起来的冷酷!江离是个男孩子,但江离还不如这个女孩子来得阳刚;长得还算英俊的血晨自以为很酷,但他若站在这个女孩子面前他简直就是在装模作样;雒灵的神色也有些冷,但她就像初春的井水,在冰冷中蕴藏着温柔,但这女孩子却像一柄万古玄冰雕刻成的冰刀,在阳光中尽显刚直而锐气,偏偏又绚丽无比。
这次不用白虎和天蚕提醒,有莘不破也知道那只是一个幻象。但看桑谷隽时,他却显得万分紧张:这个迎面而来的女孩越飞越近,他的神经也越绷越紧。来往的双方都在江心的上空飞行,眼见就要撞上,白虎、天蚕和有莘不破都知道这个幻影会从他们的身体“穿过去”,但桑谷隽却完全没有这种意识,他的样子,看起来就像一个处男面临他的初夜。
就在双方交叉而过的一霎那,桑谷隽奋起勇气想拥抱她,但终于不敢,侧了身避开让行,低下头喘息着。
“喂,你没事吧?”有莘不破撞了一下桑谷隽,他才回过神来。“想泡她?”
桑谷隽怒道:“你闭嘴!口里不干不净!”
“对不起,对不起,”有莘不破笑道:“别生气嘛。不过以后遇见她真人的时候,可别像刚才那样。要追人家就得鼓起勇气上!”
桑谷隽喃喃道:“真人……真人……”
突然一阵巨响,眼前凸现一座拦路的大山,山上积雪皑皑。蓦地山崩雪化,洪水从天而下。有莘不破大吃一惊,打了桑谷隽一拳:“先搞定眼前事,那女孩子飞不了!”
桑谷隽回过神来,轻轻叹了一口气,似乎还有无限缱绻之意,全不把这从天而降、声若轰雷的九天洪水放在眼内。
洪水未到,数十点水化夹着这银河倒挂之威势,打得两人脸上生疼——这九天飞流并非幻影!眼见瀑流压顶,桑谷隽手一举,青铜蝴蝶一个弧形向那高山山脚射去。万丈瀑流一个转折,尾随追来。
“地耸山出,水来土湮。”
九十九脉太行山耸了起来,把洪流挡住,围成一个高原湖。
有莘不破看得咬牙结舌:“和你打了几次架了,从不知道你原来这么厉害。”
“这是在九尾的幻境里,主要是得懂牵引这个幻境的气机,加上蚕祖的天外力量。要在现实世界里,我哪可能这么厉害!啊,到了——”
山顶积雪化尽,显出一道裂痕来,青铜蝴蝶双翼翩翩,穿了过去,突然都觉身子一重,直掉下去。先是白虎与天蚕的灵力分离,跟着是白虎和有莘不破、天蚕与桑谷隽分别离异。在坠落的过程中,天蝴蝶蜕化成天蚕,跟着化作一张丝绸,轻轻披在桑谷隽身上,桑谷隽落到地面,如入水面,沉了下去。白虎缩成和普通老虎大小,四脚健如石、软如棉,稳稳落地;有莘不破却结结实实地跌了个七荤八素。
※※※
于公孺婴和雒灵都察觉到涂山氏布下的幻境出现不稳定的波动,知道幻境中双方的对决就要爆发了。但同时,若木的情况也让他们越来越担心。
※※※
有莘不破强撑着爬起来。身体好像重了好几倍。
“这个幻之土狱是什么鬼地方啊!身子怎么这么重?难道是我伤得太重了?啊,这是……桑谷隽,快出来?你没那么容易就挂掉吧!”
“你死我还没死呢。”桑谷隽慢慢地从地底浮出,才一上来就大吃一惊:这个幻之土狱既没有任何异样的东西,也似乎没有什么要命的机关,但却挤满了形形色色不下数十个人!再一看,这些人个个都认识:桑鏖望、桑季、有莘羖……连姐姐也在!桑谷隽几乎就要扑上去,但终于忍住了,因为他知道这是“心镜土偶阵”。
“这是怎么回事啊,”有莘不破说,“好像我们认识的人全都在这里,但明显又不是真人。”
“是土偶。”桑谷隽说,“这些土偶本来还带有蛊惑人心的妖力,但似乎也给人破掉了。”那个人,多半就是江离。但饶是如此,这些“土偶”的真实程度仍让两人感到惊心动魄。如果这个阵势能完全发挥它的威力,那会是怎么样的一副光景?
桑谷隽新丧乃姐,看见桑谷秀的模样,看见一家人团聚在那里的情景,不禁眼眶微湿,突然啪的一声,“桑谷秀”粉身碎骨,发生一声令人见怜的呻吟,随即化作一堆粪土——却是有莘不破挥起了他的鬼王刀。
桑谷隽怒道:“你干什么!”
“你明知道这些土偶上有幻术,居然还一头栽进去!一个大男人居然还对着这土偶哭!”
“那是我姐姐!”
“你姐姐?”有莘不破指着那一堆粪土冷笑。
“就算只是姐姐的肖像,”桑谷隽说,“我也出不了手。”
“那就我来代劳吧。”在劈开木狱边缘后,天蚕注入他体内的灵力还有些许残余,他自行牵引着周流全身,这时已经恢复了少许力量,只是在这土狱里面人比平常重了好几倍,行动很是不便。但有莘不破凭着一股锐气,挥刀七横八纵,不片刻就把这个“心境土偶阵”毁地七零八落。这土偶阵虽然没什么攻击力,但每个土偶中招以后,都会显出和真人极其相称的表情和声音,简直和在现实世界亲手杀死他们没什么区别!
桑谷隽光是在旁边听着这些假人临死前的各种呻吟,就已经觉得难以忍受。偷眼一看,有莘不破居然一脸的沉静!
“你究竟是不是人啊!”
“哼!几个土偶而已,居然弄得你这么紧张。虽说这是‘土狱’,你在这里‘如鱼得水’,但要是你一个人来这里,只怕……嘿嘿嘿!”
“你自己也不见得比我强很多!”桑谷隽冷笑道:“要不然现在剩下的那几个土偶,怎么刚好是你最下不了手的人啊。”
有莘不破冷冷道:“谁说的!”一刀向“于公孺婴”砍去,“于公孺婴”脖子中刀,脸上神色在一弹指间变得极其复杂,却不说话,叹息一声倒下去了。这模样看得连有莘不破也不禁手一抖,停了下来。
桑谷隽冷笑道:“怎么样!”
有莘不破忙深深吸一口气,大步跨出,最后的两个“人”出现在自己面前:一个女孩子坐在地上,因太久没有接触阳光而略略显得有点苍白的脸,虽然没有风却让人觉得十分飘逸的头发,她的表情似乎显得很无助,又似乎对自己的处境全不在乎——这不正是第一次遇见雒灵时、她抬头看见自己的那一霎的写照!“雒灵”的脚下不远,一个被挖开了一半的雪堆里,一个年轻人安静地躺着,像一个沉睡的小王子,像一个入定的小神仙,神色平静得让人几乎不忍去打扰他,体态又似乎脆弱得让任何见到他的人不舍得再抛下他——正是自己见到江离的第一眼。
“动手啊!”桑谷隽冷笑道:“不舍得吗?”
“一个土偶,有什么舍不得的!”有莘不破眼睛一闭,对着“雒灵”就是一拳。“你……你好!”声音很不自然,就像一个太久没有说话的人突然开口。有莘不破吓了一跳,睁开眼来,只见“雒灵”一脸凄然的笑,眼神中并没有对自己的怨恨,只是充满了对难以把控的命运的无奈回应。“雒灵”这“临死”的情景只是一瞬,但在有莘不破眼里竟然如同十年般久远。
“我忘了告诉你,”桑谷隽幸灾乐祸地说,“有一个遥远的传说,说这‘心镜土偶阵’里化身临死前的情况,有一部分会是对本尊未来的预告哦。”
有莘不破怒道:“你信口开河!”挥刀就要向“江离”砍去,这一刀竟然在半空停顿了三次。
桑谷隽还想说什么,白虎突然说:“奇怪,怎么有两个江离?小子,且慢动手!”
有莘不破舒了一口气,和桑谷隽顺着白虎所说的方向看去,约数里外的地方有一片粼粼水光。走近前来,水光上细长的青龙盘旋而上,尾接池水,角抵苍穹,一个影子漂浮在祂的螺旋型的盘绕之中,正是江离。
“奇怪,”桑谷隽道,“土狱怎么会有这样一片池水呢?”
“喂,江离!”有莘不破向那个影子呼叫道:“我们来啦!”
“别叫了,那不是本人,只是她留下来的影子罢了。”桑谷隽突然省起:“对了,你们看池底!”
水池映出有莘、披着蚕丝的桑谷隽和白虎,却没有青龙和江离的影子。
看见有莘不破不明白,桑谷隽解释说:“江离故意在这里辟开一个水池,用‘固影成形’术把他和青龙的影子留住,又用‘水中捞月’之法把影子提炼出来,看来他是想给我们留下一些提示。”
“什么提示?”有莘不破说。桑谷隽还在沉思,天蚕已“兹兹兹兹”起来了。
“嗯,蚕祖说这个五行地狱还只是表象,我们如果把这个五行地狱毁了,只会跌入作为‘九尾幻境’内核的‘四象炉’里面。”
“什么!”白虎大叫一声:“四象炉?你没搞错吧?”最后一句话却是问天蚕的。天蚕“兹”了一声,白虎脸色转归沉重。在火狱的时候,即使面对可以把精金熔化掉的烈火,有莘不破也未看见白虎有这么严肃的神态,忙问道:“老大,这什么‘四象炉’很厉害吗?”
“很厉害吗?”白虎哈了一声,说:“本来这什么五行地狱虽然有些麻烦,但对我来说,最多是把我困住一段时间,但这四象炉——这臭狐狸真他妈的毒!”
“兹兹兹兹……”
桑谷隽说:“这四象炉是以太阴、太阳、少阴、少阳四象之气,锻炼万物,归于一清。”
“什么叫做‘锻炼万物,归于一清’?”
“浅白一点说,就是任何东西、人也好,神也好,进了四象炉里,都会被炼成一股清气。”
看看白虎郑重的神色,有莘不破知道这个说法并没有夸张:“那狐狸这么厉害,那岂不是天下无敌了?”想起一事,急道:“江离哪儿去了?不会给那什么四象炉给炼化了吧?”
“兹兹兹兹……”
“嗯,”桑谷隽边听边说:“只有与天齐位者,才能达到这视万物为一的境界,才能布成一个完整的‘四象炉’。涂山氏还心存怨念与执念,显然不可能达到这个境界。因此我们还有机会。”
“所以我们就要找出它的破绽?”
“对。”桑谷隽说:“九尾是纯阴之体,因此必以太阴为根基,阴极反阳,乃生少阳,阳刚渐长,乃臻于太阳境界,老阳生少阴,少阴臻太阴,便成循环不可破之完局。但蚕祖猜想,天地尚不能完全,这九尾的幻境一定有一节是‘伪境’。只要我们找到了这‘伪境’,断了这一环,破坏了四象循流、生生不息的平衡,这‘四象五行幻象’就破了。”
白虎道:“青龙显然是进入其中一象去了。但祂显然没有押对宝!否则这幻境早就破了。不过祂应该也还没有挂掉,否则这池上的幻影也会随本尊的消灭而烟消云散。”
桑谷隽说:“四象有四境,但我们只有三组人马,如果在来一个帮手就好了!可惜他们却被挡在外面,不知道这里的情况。”
白虎说:“不!本来我们有三组人就够了!太阴是九尾力量之源,不可能是伪境。”
有莘不破大喜道:“那还等什么!我们分头出发吧。”
桑谷隽上下打量着他:“你还有足够的力气?”
有莘不破笑道:“砍死几个人都没问题。”
白虎摇头说:“不可能,虽然是伪境,但要破坏它仍需要很充足的力量,你现在的这点力气,一进去不多久就被化掉了。就算能撑一会,也万万没有足够的力量破坏这个伪境的!”
桑谷隽苦笑道:“所以我们还是得押宝。”
白虎看了看青龙和江离留下来的影子,盘算道:“子转丑,丑转寅……午未将交……他们是进了太阳境界!嗯,九尾以太阴为根,太阳最弱,如果是我,也很可能会押这一宝。可惜他们错了。剩下的就只有少阳、少阴两境界了。”
有莘不破对白虎说:“老大,我们先出发怎么样?”
桑谷隽奇道:“你们?”
有莘不破说:“如果是你们先走,一旦押错了宝,我们就全完了。但如果是我们先走……老大,我们进了那叫什么什么的境界后,能不能给他们传递个信息什么的?”
白虎说:“如果进了真境,那就什么办法都没有了,要不然青龙他们也不必费事留下这个池影。但如果进了伪境,虽然你我现在残存的力量不足以摧毁它,但如果……嘿!如果奋死一击,还是能让整个空间产生震动!”
“那就好。”有莘不破说:“那我们先进去。”
“那不行!”桑谷隽怒道:“你这是什么意思!要趁机表现你的勇敢来反证我的怯懦吗?”
“不是勇敢,是没办法。”有莘不破说,“你有更好的办法吗?”
桑谷隽想了想,说:“再想想。”
“想?”有莘不破挥了挥刀:“江离进入太阳境界多半很久了,我怕他支持不住。男子汉大丈夫,当断则断!别这么婆妈!”转头向白虎说:“老大,能不能骑你身上?”
“上来吧。”白虎微笑道:“不知怎么地,现在看你还觉得挺顺眼。”
桑谷隽还想说什么,有莘不破却不理他:“老大,我们到哪个境界去?”
白虎沉吟道:“老阴生少阳,其势方雄;少阳属阴,其性利九尾不利你我——不论真伪都难以抵挡。还是去少阴境吧,少阴属阳,为太阳至极而化之初绪,虽然有被卷入太阴境界的危险,但我们应该可以支持得久一些。”
“怎么进去?”
“凝神,慧聚刀芒,往辛、酉砍一刀。”
“好。”有莘不破回头对桑谷隽说:“别那样一副死相!你要是能够及时破阵,我还未必就死!我老师告诉我,我的福气大着呢!”
“好吧!”桑谷隽振作精神:“我们一定会成功的!外面见!”
“哈哈!这才是男人嘛!”有莘不破举刀一挥,白虎纵身一跃,跳进那生死不明的命运之怀。
第二十二关 化蝶
雒灵心中一动,于公孺婴眼皮一跳。
“快了!”两个人同时想。
※※※
“白虎老大!白虎老大!”有莘不破想叫,却叫不出来!这是什么地方啊!没有上下左右,没有光明黑暗,甚至连“自己”也没有!他唯一剩下的,就是那点坚持着不肯散去的意志。一阵阵的迷茫,一阵阵的恍惚,这就是少阴真境吗?还是伪境?如果是伪境,自己如何奋力一击啊?有莘不破发现自己不是没有了力量,而是根本不知如何发力,仿佛整个人只剩下一缕幽幽荡荡的灵魂,这情形比在狍鸮的肚子里时还要糟糕。
他的记忆开始回流,回到刚才杀死“雒灵”的那一刻,回到初见雒灵的那一刻,又回到把江离从雪里挖出来的那一刻。然后,连江离也从他的记忆里消失了。
“不!”他想抓住什么,但用什么去抓呢?没有手,也没有刀。他回到了更早以前,一个老人告诉他:“越过了这大荒原,就不再是商国的势力范围了……”
然后,大荒原的概念也消失了。他想起了他的师父,那个神秘而伟大的男子。他有一身奇奇怪怪的本事,但那时候有莘不破却不想学,师父也没坚持他学。“等你扎好根基,这些运用法门上手很快的……”师父和祖父更重视的,是他能在德行和大略上有所长进。
所以除了那些实打实的功夫,师父还跟他说了很多大道理。这些大道理真烦!虽然师父说的这些大道理,他在祖父身上看得一清二楚:祖父也是遵从这些道理做人做事的吗?还是他的举动刚好和这些道理若和符节?
也许祖父和师父是伟大的,但是有莘不破却更喜欢呆在奶奶身边,听奶奶在他睡觉前给他讲一个个动人的故事。那些故事里最感动有莘不破的,是一个叫做有莘羖的男人。那是一个灭族的故事,那是一个悲壮的故事。如果祖父当初采取更加激烈的行动——直接造反!也许这个故事的结局会有所不同吧。可是他并不清楚在那之前,祖父是否曾有过造反的念头。自从“甘·东西大战”之后,商国便默默地为大禹王的子孙们守卫着东方,向大夏礼以臣节。
可是那些故事也渐渐远去了。终于,他记起了那个香甜的乳房。那是谁的乳房?母亲的?她在哪里?还有父亲,他在哪里?父母的早逝,给他留下的只是淡淡的、间接从旁人口中得来的回忆,这回忆浅淡得还不如这香甜的乳汁徘徊在口舌间的温馨味道。
然后,连这乳汁也消失了。什么都忘记了,什么都空白了,为什么他还有意识?
鸟!
好美丽、好威武的鸟啊!这是哪里来的记忆?为什么会隐藏得这么深?难道祂隐藏的地方是在自己的代代相传的骨血之中?难道祂是自己灵魂的最终渊源?
震动、震动,一阵大爆炸以后,这个托名有莘不破的少年终于彻底地逝去了意识。
※※※
有莘不破睁开眼睛,看见了白虎。
“嘿!好小子,还以为你早化掉了,没想到你居然能支持这么久!”白虎周围的空间正产生扭曲,祂的身体也正在消失。
“我还没死!”有莘不破闻到一股逐渐消失的清香,然后他看到了一片越来越淡的青光下,坐着颓靡的江离:“哈!我们成功了!”
“对!”回应他的不是江离,而是另一个声音。有莘不破转过头去:桑谷隽脸上的疲倦看来和江离不相上下,他身边有一垄土包,正在渐渐平服,土包中发出最后一声“兹兹……”
“蚕祖说,”桑谷隽上气不接下气地说,“以后就靠我们自己了……啊!”就在三大始祖幻兽一齐消失以后,一股极其浓烈的妖气向他们逼了过来,此时他们三个已经完全没有还手之力。龙爪秃鹰掠地飞来,一爪一个,抓住了有莘不破和江离。狻猊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叼起了桑谷隽。当他们三人逃到于公孺婴背后,这才看清楚那团巨大妖气的全貌:半身人形的涂山氏身下,八股妖气不受统摄地到处乱闯。
“没想到……你们居然能把我逼到这个地步。”涂山氏似乎也在喘息,一条尾巴形状的妖气正试图让其它八股妖气恢复秩序。
“她居然还没死!”有莘不破叫道:“看来麻烦啊!”突然,他听见了江离的悲泣声:“师兄。”江离居然流泪了——在大荒原的时候,江离虽曾动用“慈力·牵机引”而流泪,但那并不是因为他动了感情。而现在,他居然为若木而流下了遇见师父以后的第一滴真正的泪水。
若木睁开了眼睛,但似乎没有看见流泪的江离,他的眼光停在五色丘冢上,跟着便微笑着阖上了。一股草木清气弥散开来,飘荡在这个世界上,这是一个刚刚逝世的人发出的气息,但带给所有生灵的却是生生不息的暗示。
五色丘冢飘起点点光华,在阳光下灿灿生辉,聚成一只蝴蝶形状,向七香车飞来。蝴蝶停在若木身上,消散了。微笑的若木慢慢化作青青的桑枝,混迹在七香车的各种草木之中。
当江离最后一滴眼泪落下时,若木已经不在了;当桑谷隽最后一声“姐姐”脱口时,蝴蝶已经消失了;桑鏖望倒了下去,不知是身体失去了力量,还是精神失去了支撑。
七香车上,多了一段连理枝;连理枝上,时而出现蝴蝶的幻影。
那是逝去的人留给还活着的人的最后安慰。
※※※
还能保持清醒的于公孺婴发现:涂山氏的妖气又是一阵巨大的变异。仰头望去,那个幽怨的女人竟然也望着七香车而流下两行泪水。“她为什么要流泪?”于公孺婴能够看破一切假象,却看不破这个女人的内心。
突然,于公孺婴见身边的雒灵闭起了眼睛,他心念一动,涂山氏唯一还能控制自如的最后那根尾巴也躁动起来。但涂山氏却没有去控制它,相反,她捧着面庞,突然放声大哭,又突然放声大笑,没人知道她在哭什么,也没人知道她在笑什么。
有莘不破不解地看着涂山氏疯狂的举措,目视于公孺婴,于公孺婴指了指雒灵。有莘不破心中一动:“心宗!”江离说过,雒灵是心宗的高手。虽然心宗究竟是什么样的一个门派有莘不破并不了了,但雒灵显然正趁着涂山氏心灵出现破绽的时候大举进攻。
大股大股的妖气随着涂山氏的暴走而进一步失控,向四面八方无序地涌去。其中一股化作毒瘴,向众人冲来。于公孺婴大吃一惊,踏上一步,拦在众人前方。但他的日月弓箭擅攻不擅守,自保有余,要护住这么多人却无善法。就在妖气将撞上于公孺婴的时候,那个裹着季丹雒明和桑季、已经在众人不觉中出现裂缝的天蚕丝球飞了过来,挡在他前面,和妖气一撞,丝球裂开散落,妖气也退避三舍。
桑季全身疲软地掉在地上,季丹雒明却天神般地屹立在最前面,一个气障从他身上张扬开来,笼罩了十丈方圆,把所有人都罩在里面。强大的妖气一碰到这个气障,也马上被弹了开去。地上的桑季见季丹雒明甫脱拘束,居然还这样了得,心中不由暗暗佩服。季丹雒明一眼扫去,有莘羖和桑鏖望两败俱伤,若木不知去向,只剩下几个年轻人在支撑大局:“哼!居然演变成这样的局面。”
他也来不及问明缘由了,因为涂山氏虽然已经被趁隙而入的雒灵逼得完全抓狂,但九股妖气却直觉地向扰乱它们平衡的心力之源冲来。季丹雒明的气障,在九股妖气的冲击下慢慢萎缩,季丹雒明也步步后退,气障在缩到三丈方圆的时候终于稳住。
有莘不破叫道:“季丹伯伯!光凭防守,不是办法。”
季丹雒明点了点头,右手虚探,掌心上空裂开一个异度空间,这个极为狭小的空间里,几道不知名的力量互相冲撞,每一次冲撞就是一次看似轻微、却隐含无穷力量的爆炸。
“难道这就是若木哥哥所说的‘空流爆’?”有莘不破心想。以前他见到季丹雒明施展功夫,一见就能模仿个五六分,再经季丹雒明一指点,马上就学会了。但此时见了这一招却全然捕捉不到其中的奥妙。
季丹看了看涂山氏,又看了看地上眼睛紧闭的有莘羖,犹豫着。
“季丹伯伯,这一招要聚气这么久啊?”
季丹雒明摇了摇头说:“受了我这一招,连灰也不会剩下,可那是有莘嫂子的身体啊。”
有莘不破一呆,虽然明知那身体已经完全妖化,但基于对有莘羖的情感,一时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于公孺婴突然踏步走出了气障,说:“我试试吧。”
“启儿、启儿……”涂山氏又哭又笑的声音回荡于天地之间。雒灵脸上红潮涌动,显然她也已经到了极限。
于公孺婴取下落日、落月两弓,将两弓合并,单膝跪地,无箭拉弦。
“回去吧。”于公孺婴雄壮的声音一震:日月弦动,四境一清。这一弦射出的不是羽箭,这一弦发出的不是声音——那是来自远方的呼唤,呼唤一个迷途的魂灵重归于造化的洪流!
“死灵诀!”雒灵大吃一惊,睁开了眼睛,于公孺婴已经站了起来,妖气正在消散,涂山氏的脸也正在恢复平静。她望向七香车,眼中只剩下一点慈母看着儿孙才有的平静。“这个若木应该是她的后代。”曾侵入涂山氏心灵的雒灵想,“隔了这么远的血缘传递,刚才若木的死亡居然还能唤起她对儿子的回忆。”或许正是这爱意,冲淡了她一步步走向极度偏激的执念。雒灵知道,她正是趁着涂山氏的这个精神波动而侵入她的心灵的。
“再见了……”只有雒灵能听见这个声音,这个可怜而伟大的一国之母,终于归于无悲无喜,无爱无恨之中了。她对那个男人的恨意呢?是否也将随着她的逝去而消逝?
江离默默地看着天际缓缓消失的涂山氏幻象,心中涌起了一阵极淡薄的孺慕之情。他突然想起了乌悬的话:“太一宗的嫡传,每一代都是大夏王族的血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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