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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门

_97 高月(当代)
张焕肃然,他接过酒杯,接连着两杯一饮而尽,低声对楚行水道:“中原将乱,我担心会波及广陵,已经命数万军前往广陵驻扎,舅父也要尽早赶回去才是。”
楚行水心中一震,他瞥了一眼后面的裴俊,随即向张焕感激地点了点头,退了下去,下一个上来地是左相崔寓,他也端起一杯酒递给张焕道:“崔老相国一直便为在任内未能收回安西、北庭而遗憾,去病为他圆了此心愿,他特地命我替他敬你一杯,这一杯酒就是他地一片心意。”
张焕接过酒杯,低声问道:“崔阁老现在何处?”
崔寓也低声道:“他前日刚刚从山东赶来。”
张焕点点头,两人会意一笑,张焕又将酒一饮而尽,接下来众人连连劝酒下,他一连喝了数十杯,不由豪兴大发,举起一樽大杯对站远处、特来迎接他的官员们高声道:“各位来迎接地心意,张焕领了,只可惜不能一一敬酒,我痛饮此杯,以谢诸君美意!”
他端起大杯咕嘟、咕嘟!一口气喝光,大叫一声痛快,将酒杯一扔,向众人抱拳道:“张焕不胜酒力,要先走一步了。”
站在远处的众官员响了一片掌声,元载高声道:“我等愿以张尚书为楷模,为大唐效命!”
张焕再向众人拱手施礼一圈,在亲兵的扶持下踉踉跄跄要走,就在这时,从远方奔来数匹马,皆是宫中宦官,其中一人高声喊道:“张尚书请留步,太后即将驾到!”
卷三 纵横宦海——卷七 入朝 第三百三十六章 细微变化
就在张焕收复安西、北庭,夺取碎叶,在大唐声望如日中天之时,崔小芙却辗转难眠;在她新立幼帝,掌天下三分之权时,张焕对她的威胁也与日俱增,这是水与火不可调和的矛盾,她毕竟是女人,在她对权力孜孜不倦的求取、在她铁石心肠毒杀皇儿的同时,她也偶然露出了一丝女人独有的感性:她不顾众多大臣提出为张焕举行盛大典礼的要求,悍然下旨禁止朝廷为张焕举行任何欢迎仪式。
这无疑是一个极不明智的决定,不但有违民意官情,而且将她狭隘的心胸也暴露出来,在心腹大臣李勉的再三苦劝下,尤其指出她这一举动极可能会影响到一批尚举棋不定的中低层官员,崔小芙才勉强同意亲自去迎接张焕。
此刻,崔小芙坐在她的銮驾里已经隐隐看见了前面有大群官员,裴俊等内阁成员出迎,她并不在意,毕竟张焕是兵部尚书、内阁首辅之一,维持表面上的情意有利于朝廷稳定,至于张破天、元载等人的出迎,崔小芙也只是冷冷一笑了之,倒是那一百多名郎中、少卿、秘书郎等中低层官员令她心中十分不安,何为权,权就是能生杀予夺、权就是能命政令畅通,在大明宫内她崔小芙是一言九鼎,可出了宫门呢?她既没有裴俊的草诏权,也没有各省台高层的封驳权,她唯一靠的就是人脉,她的命令要有人听、要有人肯执行。才能彰显她太后地权威,这就是一个比较暧昧的现状,她崔小芙名义上有权。可以参与朝中重大事项的决策,但她这种决策权却不是上天赋予,而是右相裴俊赋予,说白了她也不过是裴俊地一个傀儡,裴俊迫于纲常压力才赋予她一定的权力范围。
而这个范围的大小就需要她亲自去争取、去笼络人心,宗室要搭她的船、韦谔要借她的梯、李勉倒是与她有共同利益,但他却没有什么实力,诸般种种原因。这些中低层朝官的忠诚也就是她崔小芙能否坐大做强的关键,而现在这近百人自发地来迎接张焕,怎么能令她心里痛快。
车驾继续前行,崔小芙已经看到了张焕,张焕也在远远地望着她,神色平静而柔和,她细长的凤眼里闪过一丝冷冷锋芒,但这种冷意在瞬间便消失了,随即换上了一种母仪天下般地慈祥,已经略显苍老的眼睛流露出对英雄的赞许。
銮驾在张焕面前缓缓停下。张焕上前一步,深施一礼,朗声道:“臣陇右节度使张焕参见太后。
一阵清脆的步摇碰响,车门开了,崔小芙在两个宫女的扶持下走了出来,两旁所有的官员都一起躬身施礼,“臣等参见太后!”
“张爱卿免礼!”崔小芙嘴角含笑,她又向众官员招招手,“各位爱卿平身!”
“多谢太后!”张焕站直身子,向后面的亲兵使了个眼色。一名亲兵立刻跑到马前,取来了一只陶罐。
张焕接过,上前一步双手献给崔小芙道:“这是微臣特献给太后之礼。”
崔小芙见那陶罐做工粗陋,眉头不由微微一皱。诧异地问道:“这是什么?”
“这是碎叶军镇的泥土,臣不远万里带来,特地献给太后。”
“原来是具有象征意义的土地,张尚书的心意,哀家领了。”崔小芙接过这个沉甸甸地陶罐,作态感慨一番,便随手递给了身边的宦官,又对张焕道:“多谢张爱卿的苦心。这罐泥土哀家会将它放在自己的花园里。并将亲手在上面种一株牡丹。”
说罢,她脸色一肃。高声道:“张焕听封!”
张焕后退一步,慢慢跪下,“臣在。”
崔小芙远远瞥了一眼裴俊,用一种不甘心、但又无可奈何的口气道:“张掖郡王、兵部尚书、陇右节度使张焕以拳拳报国之心,率十万忠勇之士,慷慨远赴安西,为我大唐收复安西、北庭故地,利在当代、功在千秋,特加封其为太尉、安西大都护,钦此!”
“臣谢太后之恩!”崔小芙加封了张焕,她也没有理会裴俊等人,便直接回宫去了,这时,裴俊走上前歉然道:“按理还应有万千赏赐给你和将士们,但你也知道朝廷财政拮据,拿少了被人耻笑,拿多了却又没那个能力,所以我和内阁及太后商量过,实物赏赐就由你们陇右自己出,而朝廷则给有功将士封官加爵,具体名册和官爵就由你报给兵部,我会一总批了。”
说到这里,裴俊又拍了拍张焕的肩膀开玩笑道:“你们陇右可是富庶之地,你在安西又尽夺吐蕃、大食军之财,你总不会也向我哭穷吧!”
“相国以为我是去安西挖金子么?”
张焕手一摊,苦着脸道:“打仗其实打的就是钱粮,二十万大军近大半年的钱粮耗费,相国可以算算有多少?我陇右一地为支撑这场战役,老底都已赔得精光,现在我已一年未支薪,家里穷得连烧炭的钱都没有了,就眼巴巴儿指望朝廷能拿出一笔钱来犒赏三军,相国却想赖帐,这万万不行,相国若不肯拿钱,我今天就带着妻儿老小到相国府占房子吃饭去。
张焕真真假假的话惹得众人哈哈大笑,裴俊指着张焕对众人连连叹气道:“你们听听这家伙地酒话,别人不了解我和他的关系,还以为我欠了他多大的人情,当年他娶我女儿,可连一文钱的财礼都没出。“相国不也是一文钱地陪嫁也没有出么?”
一直沉默不言的卢杞走上前。对二人微微一笑道:“我来做个中间调停人如何?”
裴俊见是他开口,不由一怔,张焕的话是真真假假。他裴俊地话也是假假真真,不想出钱犒赏三军固然是一方面,但他更想看一看张焕在拿下安西后,对朝廷的态度会发生怎样的变化,而张焕也想知道裴俊对自己会有多大的让步,两人便用犒军来试探对方。
打下安西、北庭,名义上是恢复大唐江山,但实际上是张焕势力的继续扩张。无论是控制地地盘还是军队人数,张焕均一举超过了裴俊,所欠缺地只是朝中的实力及政治影响力,对此,裴俊怎么可能一笑置之。
所以,裴俊一直便在观察众人对张焕态度地细微变化,如果是楚行水来做这个调停人,他不奇怪,可现在居然是他心腹卢杞跳出来,而且事先没有跟他有过任何商量。这一霎那,他眼中闪过了一丝警惕,但嘴上仍然笑呵呵道:“由我们的财神爷来调停,那是最好不过。”
卢杞似乎没有感觉到裴俊的警惕,他叹了一口气对张焕道:“收复安西、北庭是举国欢庆的大事,若不给将士一定奖励,于情于理是说不过去,这个责任朝廷义不容辞,不过相国说的也是实话,朝廷确实拿不出这笔犒赏之钱。虽然漕运走襄阳送来了一些钱米,但今年诸多地方遭了大灾,用钱的地方很多,上月为先帝修陵又耗费了不少钱粮。朝廷财政实在是入不敷出,所以这笔钱还是陇右先垫出来,朝廷可以在别的方面给陇右一点补偿。”
说到这,卢杞又向裴俊微微一欠身,“右相以为卑职所提的建议如何?”
从表面上看,卢杞是在为裴俊说话,但实际上则不然,张焕的军队夺下安西、北庭。也只是名义上归属大唐。所以朝廷也给一些名义上的封赏,譬如官职爵位等等。这才是等价原则,这笔犒赏钱裴俊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出,只是嘴上说说罢了,他卢杞也不会不知道这一点,偏偏他却站出来调停,说什么从别地方面给陇右补偿,深想一步,卢杞其实是在替张焕帮腔。
裴俊当然也心知肚明,他心中极为不悦,却又一时找不到话来反驳卢杞看似光面堂皇的折中方案,便冷冷地瞥了他一眼,随即笑容尽去,目光清冷地注视着张焕道:“不知张尚书想要哪一方面的补偿?”
“听到相国凶巴巴的口气,我还哪里还敢要补偿?”张焕打了一个哈哈,先缓和一下气氛,但他的话锋随即一变,淡淡一笑道:“如果朝廷实在拿不出钱来,我也只好砸锅卖铁先垫上,至于补偿,我自会向内阁提出。”
城门口一个原本简单的欢迎仪式在当局者有心与无意之间,被搞得复杂化了,足足耗去了近二个时辰,当裴俊率众人离去,张焕开始正式进城时,天色已变得昏黄。
李定方向驻防明德门的士兵交了兵部的准行令,三千余人的队伍开始浩浩荡荡进城,此时朱雀大街上还有不少行人,众人先是惊慌地躲向两边,渐渐地有人认出了这支军队,征西大军返回的消息顿时象长了翅膀一般传遍了整条大街,并以朱雀为中轴线,迅速向两边地街坊传递。
百姓们惧意已去,蜂涌上前,在朱雀大街两旁夹道欢呼,越来越多的民众扶老携幼,自发地从各坊赶来欢迎张焕大军,欢呼声、掌声、喝彩声,一阵接着一阵,一浪高过一浪,百姓们用他们的热情和笑脸,向这支为了大唐荣誉而战的军队表达他们最质朴地敬意,不少上了年纪的老人更是回忆起开元时大唐的强盛,他们激动得热泪盈眶,在家人的搀扶下颤巍巍地向这支军队跪了下来。
随着数千参加科举士子的加入,朱雀大街上的气氛变得愈加热烈,队伍秩序井然,列队在街上缓缓行驶,无数的孩子跟着他们奔跑,快活地大声叫嚷,张焕则在亲兵最严密的护卫下,频频向两边地百姓招手致意,脸上充满了感激之色,他所过之地,欢呼声俨如暴雨一般,顿时响成了一片。
裴莹坐在马车里,透过车帘注视着街上地盛况,她用心体会着百姓们真诚的欢呼,一种自豪地喜悦从心底由衷而生,她为丈夫而感到骄傲。
“娘,我师傅说安西与长安相隔万里,除了能发挥丝绸古道的作用,其实也并无其他长处,孩儿就不明白,为何这些百姓却如此激动,难道他们都想去西方贸易吗?”张焕七岁的长子张琪不明所以,仰起小脸诧异地问母亲道。
裴莹脸一沉,“你师傅没告诉你为什么吗?”
张琪点了点头,“我师傅说昔日汉武帝四处征战,耗费国力钱财,使得无数百姓家破人亡、生活困苦,其实不过是为了满足他个人的好大喜功,他晚年时也颇有后悔,所以再也不轻言战事。”
裴莹没想到儿子会这样说,不由有些惊异,她沉吟一下便道:“你师傅为百姓着想,这是对的,但他也不完全对,汉武帝出兵征战并不是完全为了自己的好大喜功,他也是为了消灭百年边患,使大汉强盛,只是用兵过度,才会使百姓遭殃,如果他能注意在打仗的同时,也让百姓修养生息,就不会出现你师傅所说的情况。”
“我知道了。”张琪欢叫一声,打断了母亲了话,“就象我喜欢骑马,骑马能强身健体,但我的身子弱,骑得太多反而会伤了身子。”
裴莹见儿子十分聪明,她怜爱地抚摸他的头又笑道:“你还小,才读了一年的书,有些道理还不懂,一个人、一个民族、一个国家必须要有一点血性,不能为了休养生息就一味忍气吞声、任人欺辱,为了能长治久安,该强硬时就必须强硬,该流的血就得流,要文武张弛才是强国之道,你明白吗?”
见儿子还有些似懂非懂,裴莹笑着一把搂住他指了指窗外欢呼激动的百姓道:“你看见没有,虽然你爹爹大半年没有和我们在一起,但他出外征战,给这么多人带来了希望和信心,被这么多人所爱戴,你应该为你爹爹感到骄傲。”
张琪重重地点了点头,“我长大也要象爹爹一样!”
裴莹笑而不语,她却在想,该给儿子换一个师傅了。
卷三 纵横宦海——卷七 入朝 第三百三十七章 兄弟不和
卢杞的府邸也在永乐坊,距张焕的府宅不足一里,在张焕尚未进城之前,他便乘坐马车急急赶回府中,他娇妻在昨夜着了凉,使他一天都心神不安,也没有心思入朝,马车快进坊门时,只见无数百姓从坊内奔出,远方响起了一阵阵欢呼声,卢杞知道,这是张焕进城了。
他苦笑着摇了摇头,命马车夫注意避让,就在这时,他的一名家丁在车窗外道:“老爷,后面好像有人在叫您。”
卢杞拉开车帘,果然见一辆马车在百人的护卫下疾速赶来,这辆马车他认识,早晨他们还一起出城去迎接张焕,正是吏部侍郎裴佑的马车,他笑了笑,命车夫停下,片刻,裴佑的马车赶了上来,吱!地一声与他并排停下,卢杞刚将车门打开,裴佑便心急火燎的跳了上来,一见面便劈头道:“你今天是疯了吗?”
说起来裴佑还小卢杞十岁,但两人在交情却是最厚,两人本来是世交,又都是靠门荫起身,立官之初便一起派到奉天做主簿和县尉,后来卢杞调到陕郡为刺史,裴佑又是跟随他做了陕郡司马,最后还是裴佑的引见,才使卢杞最终成为裴党骨干,几十年的官场交情使二人已成莫逆之交。
今天上午卢杞挺身而出,为裴俊和张焕犒赏一事进行调停,裴佑大吃一惊,对卢杞的举动忧心不已。不能说他已经背叛了大哥,但他至少已经显出了一点换船地苗头,无须裴俊吩咐。裴佑便急惶惶赶来找卢杞问清情况。
或许觉得自己口气有点重了,裴佑想缓和一下气氛,便问道:“子良兄是不是没有明白相国的真实用意?”
“你以为呢?”
卢杞淡淡一笑,反问裴佑道,他当然知道裴俊的真实想法,知道他比崔小芙还要想将安西之事淡化,也很清楚自己在这个敏感地时点站出来为张焕说话意味着什么,或许裴俊现在就此事大发雷霆呢!但他并不后悔。==这件事它思之已久,他还不到六十岁,至少还能再做十年,现在他已经跻身内阁,上行的仕途已经很窄了,从这个角度上说,他算是功成名就,没有什么必要再折腾了,但他的另一个身份是卢氏家族的家主,他还有几个在仕的儿子。现在他夫人肚子里又刚刚怀上他的骨肉,以上种种,他都不得不考虑,世家朝政生于大乱,经过十几年休养生息,大唐已经渐渐恢复元气,随着崔庆功分裂崔家,世家朝政也在走向末路,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希望恢复帝制正统,卢杞也不例外。如果没有张焕出现,他或许就跟着裴俊后面,做他的忠心拥护者,但随着张焕崛起和日益强大。他地决心便渐渐地开始动摇了,尤其是这次安西战役和先帝之死两件大事,使卢杞敏感地意识到,张焕上位已是迟早的事,大势所趋,所以今天他便小心翼翼地迈出了试探性的一步。
老友的诘问,也是在卢杞的意料之中,他见裴佑的脸色变了数变。便语重心长劝他道:“你是裴家的第二重臣。当相国陷于执念而不悟时,你就该及时提醒他。有时候退一步反而会海阔天空,张焕不是朱、也不是崔庆功,他若想上位,三年前便可实现了,何必要等到今天?我言尽于此,往老弟自己珍重。”
说完,他闭上眼睛再也不发一言,裴佑已经明白了卢杞的心思,他半天也说不出一句话,良久,他长长叹了一气,向卢杞拱拱手,下车去了。
卢杞一直待他马车走远,才慢慢睁开眼睛,一挥手道:“回府!”
今年冬天注定是一个多事的日子,就在张焕返回长安的同时,裴府也发生了一件不大不小地事,让我们把目光先转移到裴府。
这几天裴俊的府中也不太平,两个儿子的矛盾越来越尖锐,起因是次子裴明耀私自在外面买一栋宅子,并且养了一个女人,这个女人出身舞姬,在一次诗友聚会中被裴明耀看中,一夜风流后不久,女子便找上门来,告诉他自己怀上了他的骨肉,裴明耀也不敢告诉父亲,想着等她生下孩子后再滴血认亲,如果确实是自己的孩子,再禀告父亲后纳她为妾。
于是,裴明耀便将这女子养在外宅,刚开始消息捂得很严,但很快,这件事不知怎么竟被长子裴明凯知道了,他当即告诉了父亲,裴俊勃然大怒,将裴明耀狠狠责打一顿,又命人将那女子接回府中,在别院安置,但事情并没有完,裴俊在考虑再三后,终于在上月摘去了裴明耀家主继承人的帽子,将重新考虑家主后继者,并且不会限于自己的儿子。
失去家主继承人之位的裴明耀自然对大哥恨之入骨,两人又生活在同一屋檐下,就算不敢在父亲的面前翻脸,但私下的暗斗却是一时也未停过。
裴明耀有一个幕僚,叫做周密,原是国子监地一个助教,在一次偶然的聚会中认识了当时还任给事中的裴明耀,周密便有心巴结,几次交往后,裴明耀见他思维慎密且富有谋略,便时不时向他请教,周密也告诉他,既然相国并没有立即确定新的家主继承人,就说明裴俊尚举棋不定,他裴明耀极有可能还会重新上位,裴明耀深以为然,事事按周密地教授去做,时间长了,裴俊也对他的悔改深感欣慰,由此,周密就成了裴明耀最信任的首席军师。
一大早,裴明耀从父亲侍卫那里得知张焕返京的消息,便忧心忡忡赶到国子监寻找周密,他一直认为张焕是裴明凯的支持者,他的到来必将会引发裴明凯对家主继承者之位的窥视。
周密听了裴明耀的述说,不禁哈哈大笑,连连摆手道:“使君不必为此烦恼,我倒以为张焕地到来反而会对裴明凯不利。”
“为何?”裴明耀沉声问道,他当然也知道父亲与张焕矛盾极深,但他担心张焕会隐蔽地插手裴家事务,以他地实力推裴明凯上位也不是没有可能,而且父亲也不一定能察觉,这一点他很清楚,他是希望周密能给他一个周全的方案。
周密见裴明耀脸色不悦,知道自己地笑声让他有些恼羞成怒了,他连忙收住笑,肃然道:“我一直以为相国在考虑家主继承上是沉思熟虑的,以裴明凯嫡长子的身份都没有被相国考虑,那说明他不能任家主的理由是十分充足的,否则使君下去,相国就会考虑他了,可至今没有一点定论,甚至还放话说不一定是自己的儿子,由此可以推断,相国根本就不会考虑裴明凯为家主继承者,我倒建议使君将眼光放宽一点,要考虑家族中的其他嫡子。”
裴明耀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他承认周密说得对,自己是有些被裴明凯的仇恨蒙住眼睛了,但周密的话却十分活络,考虑家族的其他庶子,可父亲的亲兄弟就有四人,还有祖父的兄弟,算起来和他一辈的裴家嫡子至少也有五六十人之多,让他如何去注意?
周密仿佛知道裴明耀的心思,他笑了笑又道:“其实家事如国事,最后的上位者还是要看自身的实力,使君与其去考虑别的嫡子怎样,还不如壮大自己的实力,有实力为保证,相国在最后决定时焉能不考虑家族的稳定?使君明白我的意思吗?”
“实力?”
裴明耀背着手慢慢陷入了沉思,他绝不是蠢人,只是最近丢了家主继承者之位而心神大乱,又被仇恨蒙了眼睛,才一时看不清局势,被周密一提醒,他便开始有些清醒了。
在他的理解,实力就是在朝廷的官职,他目前已从给事中一职平迁为对应户部的中书舍人,正五品官衔,在他这一辈的裴家子弟中,他是职务最高的一个,连裴明凯也才是正六品的太子舍人,而且还是个闲职,远远不能和他相比。
其他嫡子,如三弟裴明骞几个月前调到河东做了县令,除了二叔裴佑的长子裴明海在邺郡任长史外,所有的人都难以和自己相比,裴明耀眉头忽然一皱,他猛地想起了五弟裴明远,他一直在陇右任职,几乎所有人都要将他遗忘了,而且他的职务是节度府下司马,是张焕的私官,但他却是陇右的第二号文官,所拥有的实力要远远超过自己。
但这个念头只是一闪便过了,裴明远是张焕的心腹,父亲怎么可能让他来做家主继承人,想来想去还是裴明海对自己的威胁最大。
“使君明白我所说的实力吗?”周密注视着他的眼睛道。
裴明耀缓缓地点了点头,“我为官多年,无论资历、能力都不是其他裴家子弟能轻易超过的。”
“不!”周密连连摆手,“我说的实力不仅仅是官职大小。”
“那你说的是什么?”
“是军权!”周密凝视着他一字一句道:“对你们裴家军队的控制,这才是真正的实力。”
卷三 纵横宦海——卷七 入朝 第三百三十八章 无孔不入
“军权?”裴明耀一怔,这是他从未想过之事,甚至连做梦也没有梦见过,但他的发愣只是一瞬间,便连连摇头道:“这是不可能的,我们裴家的军队只有家主才能控制,那些掌军大将只听我父亲的命令,除了父亲,谁也调动不了他们。”
周密轻笑一声,“这就是使君考虑问题的思路不宽了,我并不是说要让使君去夺取军权,让军队统统听你的,不!不是那样,我只是希望军队的将领们在裴家继承人问题上,能够支持你,这就足够了。”
裴明耀半天没有说话,周密的话似乎给他打开了一扇窗子,让他看到了窗外从未见过的风景,是啊!刘怦、段练达、杨秀、韩文名、王泰,这五员大将便掌握了裴家近三十万大军,他们是听父亲的命令不假,但他们也是人,裴家的继承人也事关他们的切身利益,他们不可能不关心此事,不说五人,只要其中三人支持自己,父亲在考虑家主继承人时,就将不得不权衡军方的态度。
想到这,裴明耀蓦然转身,兴奋地盯着他道:“那你说,我该从何入手?”
离开国子监,裴明耀兴奋得身轻如燕,扯着马的缰绳竟在街头跳起了蜜蜂舞,引来无数路人捂嘴悄笑,几个路过的国子监老夫子更是直皱眉头。堂堂地中书舍人在大街上放荡形骸,这成何体统!
裴明耀视野大开,乐颠颠地走了。可他却不知道,就在他前脚刚走,周密便从后门偷偷地溜出了国子监,上了一辆马车,向东市而去,最后马车停在东市的乾云大酒楼前,周密见四下无熟人,一闪身便进了酒楼。
就在裴明耀离开国子监的同时。张焕也终于回到了他在长安地府中,孙大管家早在三天前便知道主人要进京,他发动下人对整个府邸进行大扫除,大门上油了新漆,池塘里清了淤泥,换了新水,一些枯死的花草树木也统统拔掉,补种一批名贵花木,同时派人采办物资,准备新年的庆典。
另外。兵部也派人清扫了府邸旁边的军营,敞开辕门,等待大军入驻,不仅是军营,张焕的到来,使得整个长乐坊的气氛都变得热烈起来,此时离过年还有近一个月,但坊内的气氛比过年还要热闹几分,连坊里的地保也特地带领十几名长者,代表长乐坊近两千户人家来迎接尚书大人返京。
从中午时分进明德门。到长乐坊地的府宅,短短的七八里路,张焕一行竟走了整整一个时辰,回到自己的书房。张焕便象累得散了架一般。
书房里早已经收拾得干干净净,光线明亮,炭火烘烤了一个上午,房间温暖如春,屋角一只香炉青烟袅袅,房间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檀香。
他留在京中的秘书郎牛僧孺也知道他要归来,一大早便送来了一些文书,主要是这一年中朝中发生的大事录。从张焕离开长安一直到昨天。每一天发生的事情都一一记录,琐碎小事一笔带过。但凡大事却将前因后果写得详详细细,更难得的是,他天天记录,从没有间断过一天,节假日也不例外,使张焕不得不佩服他的毅力。
他靠在一个软褥上,一页一页饶有兴致地翻阅着牛僧孺地大事录,从这本记录里,他知晓了许多先前没有人告诉他的事情,比如,韦谔的女儿韦若月与老头王瑁休了婚姻,另嫁李勉的次子为妻,这就是说韦谔与李勉联了姻,关于韦家的消息还有韦清在三个月前被任命为陈留刺史,此间的猫腻,张焕当然是心知肚明。
又比如太原张家已被裴俊抛弃,断了禄米供给,又因张煊的挥霍无度而再次破败,依附他们的张家族人只剩三户,王夫人一怒之下进京将张灿请回了太原,正式承认张灿才是张家正宗家主,张家分裂多年后终于三家合一,可此时的张家早已不是当年的天下第五大世家了。
张焕又些感慨地叹了一口气,他又继续向后翻,忽然,他被一条简单地记录吸引住了:右相裴俊废其子裴明耀家主继承之位。
他又前后翻了翻,再没有其他相关的内容,仅仅就这一句话,时间倒有,正好是一个月前自己从安西返回陇右的那一天。
牛僧孺显然没有意识到这件事的重要性,所以只是一笔带过,但张焕却敏感地从这句话中发现了裴家隐藏着地危机,自己的大舅子和二舅子不和,这一点他早就知道,他也从来不认为裴明凯能继承裴家的家主,不是因为他腿瘸,而是他缺少一种决断大事的魄力,裴明耀也不行,他缺少一种大家的气度,但裴俊还是立了他为家主继承人,这就是使得张焕对裴家的下一代并不看好。
而现在裴俊居然将他废了,这里面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张焕不由掩卷长思,他总觉得其中似乎隐藏着什么秘密。
就在这时,亲兵在门口禀报,李司正来了,话音刚落,身着一身青色道袍的李翻云便笑着走进了张焕的书房。
目前能随意进张焕书房而不用禀报之人除了他地几个妻妾外,就只有李翻云一人,这不仅是因为李翻云是他大姐,更重要是李翻云是他地总情报头子,内务司司正,他所有见不得光的暗事都是由她一手操办,甚至很多事情连他本人都不知道。
“大姐来得好快!”张焕微微一笑,向她摆摆手,示意她坐下。
李翻云虽然从小在道观长大,但她地心中始终充满了仇恨,而无半点大道无为的道心,总穿一身道袍也不过是她从小养成的一种习惯罢了,说到底,她远远谈不上是什么女道士,倒象一个跑单帮的游侠,她长张焕五岁,今年已经三十六了,但从外貌看,她依然保持着二十许的模样,皮肤晶莹如玉,五官精致得就象大师笔下的仕女。
但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滴水不漏的算计和无孔不入的谋划,堪称张焕的左膀右臂。
“我原本想去陇右寻你,可事情太多,一时脱不开身。”李翻云笑着坐了下来,她取出一本册子递给了张焕,“这是你不在长安期间我所做的一些事,特向你述职。”
“我想知道皇上之死,你可查到了什么内幕?”张焕一边翻阅她的述职报告,一边随口问道。
李翻云凝神想了想便道:“我在宫中的内线朱光辉告诉我,皇上确实是被毒死,应该是宦官吕太一下的手,伺候皇上的几个宫娥太监也先后被杖毙了,而且看出一点端倪的御医也被别的借口杀了,这件事崔小芙做的非常狠辣,没有留下任何证据。”
“这是当然,如果她留下什么证据,那她也活不成了。”张焕笑了一笑又道:“不过我记得这个吕太一从前还是洛王的亲信,既然他连旧主也敢弑杀,那此人必定是个生性凉薄之人,你们不妨在他身上做点文章。”
李翻云默默地点了点,将张焕的话记下了,这时张焕忽然在述职报告中看到了裴明耀的名字,不由诧异地问道:“难道你们对裴俊的几个儿子也有调查?”
李翻云笑了,她微微欠身道,“我是在一个月前听说裴家家主继承人发生了变故,也认为这是一个有价值的情报,后面我们发现国子监助教周密与裴明耀关系密切,便买通了这个周密,就在刚才他还跑来汇报,说裴明耀急于夺回家主继承人之位,已经准备向裴家的军队下手了。”
“向军队下手!”张焕忽然有了十二分的兴趣,他已经意识到自己为何对这件事那么感兴趣了,如果这件事操作的好,它迟早会成为裴家衰败的根。
“这件事事关重大,你要随时向我禀报
“弟请尽管放心,此事我会亲自操办。”李翻云说完,便站起来张焕行了一礼笑道:“我要述职的东西都在册子里,你自己慢慢看吧!我要去看一看崔宁的儿子了。”
“大姐!”就在李翻云要走出书房之时,张焕忽然叫住了她。
“还有什么事吗?”李翻云回头望着张焕问道。张焕犹豫一下,吞吞吐吐地说道:“难道大姐就打算这一辈子就这样孤单下去吗?”
李翻云没有想到弟弟会突然提到这件事,沉默片刻,她想起了崔小芙,眼中不由一阵黯然,微微叹了一口气道:“这件事你就不要再问了。”
说罢,她头也不回地走了,张焕走到窗前,望着她远去的背影,便轻轻地摇了摇头,低声自言自语道:“大姐,你若解不开这个心结,又怎么和她去斗呢?”
卷三 纵横宦海——卷七 入朝 第三百三十九章 无后为大
“太后,朱雀大街真是人山人海,呼喊声震天,老奴根本就挤不进去,还是几个小子身子灵活,钻到前面去了
大明宫内,内侍监冯恩道正在向崔小芙讲述中午发生的事情,冯恩道几乎是从崔小芙进宫便开始服侍她,一晃几十年过去了,他始终忠心耿耿,但随着崔小芙权力欲望的一次次膨胀,冯恩道开始有些跟不上节拍了。
比如现在,冯恩道明明知道崔小芙的脸色阴沉到了极点,但他依然不吝词语地赞颂百姓对张焕的拥戴,甚至在人数和现场气氛上他都有些略略夸大了。
这是一个真正为崔小芙着想的老宦官,他希望自己的主人能够放弃对权力的狂热,平平静静地过着养尊处优的生活,为此,他不惜一次又一次地得罪崔小芙,苦口婆心劝她回头,但他的固执却渐渐成了妨碍崔小芙在权力道路上行进的绊脚石,历朝历代都有这样的人,他们忠心不二,甚至可以替主人去死,但他们对主人生命的关怀和担忧却显得那么不合时宜,阻碍了主人的野心,所以很多时候他们的结局往往是不幸的。
冯恩道就是这样,一次又一次的劝阻使他在崔小芙眼中的价值只剩下忠诚,此刻,他无视崔小芙的即将爆发,再一次跪下苦劝她道:“太后,张焕的民望现在如日中天,太后应该顺应民意先承认他地功绩。这样也可显出太后至高无上的权威,在百姓们为大唐欢呼之时,也让他们体会到
“够了!”压抑了一天的崔小芙终于爆发了。她气得浑身发抖,指着冯恩道大骂道:“哀家是可以让你来教训吗?张焕倒底是你什么人,你一次又一次地维护他,一次又一次地扫我地兴,也罢!也罢!我现在是明白了,原来你们都盼望着换新主子,就盼望着我死了,你们就可以向新主子效忠。是不是!”
“太后知道老奴不是。”
“我不知道!你口口声声说你忠心于我,可实际上呢?你的所作所为却是在帮助我的敌人,我再也不想见到你了,你给我滚!现在就滚!”
崔小芙已经气得快要失去理智了,她将这些天所有的郁闷和不满都统统发泄在这个年迈的老宦官身上,冯恩道低着头一声不吭,他想着等太后的气慢慢消了,再好好服侍她。
但最后等来的却是崔小芙冷冰冰的旨意,“传哀家旨意,冯恩道束下不严。导致大明宫屡有宦官盗窃财物之事发生,特免去其内侍监一职,改任内坊局令,即日迁去东宫。”
冯恩道浑身一震,内坊局主要掌管东宫内务,但现在大唐并无太子,只是一个闲职,这其实就是崔小芙不想再见到他了。
他慢慢抬起头,悲哀地望着这个自己服侍了近三十年地主人,良久。他叹了一口气,苍老的身躯缓缓地站起来,一步一步蹒跚地向外走去。
崔小芙的心如硬石,她毫不怜惜地望着这个无能且坏事的老奴才。随即又冷冷地下旨道:“即日起,升内给使吕太一为内侍监。”
但冯恩道却似乎什么也没有听见,慢慢走远了,这一刻他已经哀莫大于心死。
一直在外间竖着耳朵听屋内动静的吕太一听到了最后一句话,他的心欢喜得要爆炸了,一溜身便窜进屋内,跪下向崔小芙恭恭敬敬叩了三个头,“奴才谢太后隆恩!”
“罢了。你起来吧!”崔小芙瞥了这个精明能干的宦官一眼。提拔此人并不是她的一时兴起,她一直就在观察吕太一。他出身洛王府,但洛王几次私下里找他,都被他严词拒绝了,尤其是他能毫不犹豫地替自己给皇帝下毒,从这一点上便看出他对自己的忠心。
忠心耿耿加上精明能干,这才是她崔小芙需要的贴身心腹,而冯恩道老迈昏庸,已经不堪大用了。
“哀家提拔你是希望你能为哀家分忧,而不是象冯恩道一样,敌我不分,你要记住了,你若敢背叛哀家,哀家会让你死无葬身之地。”吕太一砰!砰!地又磕了两个响头,他挺起胸膛慷慨激昂道:“请太后放心,我吕太一愿为太后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崔小芙笑着点了点头,“好,哀家就先信任你一回,你现在去一趟韦府,将韦谔请到麟德殿,就说哀家有要事和他商量。”
几年前独霸大唐政坛地七大世家随着时间的流逝,已渐渐成了昨日黄花除了裴家一支独秀外,楚家还困守一域,其余崔、韦、张、王、杨五家都已烟消云散,不过韦家却因韦德庆的崛起而有了起色,今年分外出风头,不仅韦谔官拜尚书右仆射、挤身内阁,而且他二弟韦诤和族弟韦评也分别被升任为光禄寺卿和洛阳尹,而长子韦清被任命为陈留刺史,次子韦江得门荫封为奉天县县令,由门荫而一步被封为京兆府县令,这在大唐极为少见,尽管有御史弹劾,但依然被吏部做为特例批准了,也由此可见,韦家已开始有咸鱼翻身的迹象。
韦谔当然知道这一切都是因为韦德庆手中有兵的缘故,无论是裴俊还是崔小芙都想让他成为对抗张焕的第三势力,而且谁都知道,他与张焕的深仇是无法化解,除非张焕肯把陇右还给他们韦家。
但此刻,韦谔却是满脸怒容,在书房里斥责长子韦清的擅自回京,“中原大战将一触即发,天下人谁不知道,就天上的鸟雀也知道,地上的狗猫也知道,难道就你不知道吗?你当真就不明白我派你当陈留为刺史地用意?”
韦清直挺挺地跪在地上,他的脸胀得通红,但仍不服气地低声争辩道:“可是吏部命我回来述职,牒上又有裴相国的亲笔签名,我第一年若不回来,别人会说我骄狂恃宠,会怀了韦家的名声
“名声算个屁!”韦谔气急败坏地骂道:“张焕当年占我陇右,他顾及过名声吗?可他现在地名声比谁都高,过去之事有谁还记得?我天天给你讲,实力、实力才是第一重要,可你偏偏就记不住,若没有韦德庆的军队,会轮到你去当陈留刺史?若没有韦德庆的军队,你妹妹还得去伺候那个糟老头子,我们韦家这么多耻辱你不思雪恨,却要去考虑那个狗屁名声,你呀!你呀!你若有张焕的一成魄力,我韦家又何至于沦落到这个地步?”
韦清跪在地上一言不敢发,他心中恨极了父亲,你自己愚蠢被赶出陇右,现在却把责任都推到我身上,样样都是我比不上张焕,可是你呢?你又比得上吗?
心中虽然不满,但却不敢半点表现出来,只得向父亲认错道:“孩儿知错了,孩儿见战事一时还打不起,便想早点回来、早点回去,是孩儿大意了。韦谔盯着儿子,半天才将一口闷气咽进肚子里,这毕竟是他的长子,虽然远远比不上张焕,但三十岁就做到刺史,这已是同龄人中少见了,他摆了摆手,命他坐起来,自己也在他对面坐下,他想了想便道:“其实你回来也好,有件事我想问问你,你成亲已经好几年了,可至今没有子嗣,为此我年初还专门为你纳妾,可仍然没有动静,这究竟是你的问题,还是崔绮的原因?”
崔绮是崔寓的长女,几年前作为崔、韦联姻,嫁给了韦清,可现在崔家也败落了,韦谔便有了想法,韦清是极为聪明之人,他一下子便听出了父亲地意思,竟是想以无后为借口,解除与崔家这门婚姻。
对于妻子,韦清对她没有什么感情,就连夫妻房事他也是偶然为之,浅尝则止,这么多年来,他依然对裴莹念念不忘,而且他从小生活在脂粉堆里,长大后似乎对女人也没有多少兴趣了,每日在署衙处理公务,然后与同僚去酒肆喝酒,每天很晚才回府,往往倒头就睡了,第二天天不亮又赶去署衙,对那个名义上地妻子,他实在是淡薄如纸。
但他也知道,自己休了崔绮恐怕会影响到自己名声,而且裴莹也不可能再回来跟他,于是他便凑合着这门婚姻,权当是喝白水一般,可现在是父亲想取消这门婚姻,他良心上的压力似乎小了一点,迟疑一下,韦清还是应和着父亲地意思道:“那两个小妾蠢头笨脑,我根本就没有碰她们,我想应该不是我的问题。”
“这就对了!”韦谔一拍手道:“当初我就觉得崔绮身子太弱,不是旺子相,现在看来果然是她的原因,事关我韦家后代香烟问题,此事就这么定了,年前我去一趟崔寓府,解除掉这门婚姻。”
韦清想着崔绮跟了自己这么几年,自己在外花天酒地,她从无怨言,良心上多少有些过意不去,便对父亲道:“孩儿担心会不会因此事而得罪崔家?”
韦谔却冷冷一笑,“崔寓投靠了张焕,我却是跟太后,本身派系已是水火不容,殊不知他也想取消这门婚事么?”
卷三 纵横宦海——卷七 入朝 第三百四十章 夜游长安
“臣韦谔参见太后。”韦谔身着二品朝服,恭恭敬敬地向崔小芙深施一礼。
崔小芙满脸笑意,她微微摆手道:“韦爱卿请坐。”
“谢太后!”
见韦谔坐下了,崔小芙便开门见山问道:“今天内阁成员中似乎就你一人没有去迎接张尚书,这是为何?”
韦谔冷哼了一声,“臣的儿子也是今天回家,臣没有时间。”
崔小芙点点头,微微一叹道:“看来朝廷中人,还是韦爱卿的腰最硬,哀家也不想去,却不得不去,势不如人啊!”
韦谔脸色铁青,什么也没有说,一时,房间里的气氛显得有些沉闷。
韦谔虽然被朝野公认为太后党人,但实际上他和崔小芙只是一种合作关系,是一种松散的战略联盟,只是因为有共同的敌人,一旦这个敌人被消灭,那他们之间的合作也就到了头,所以崔小芙对他就绝不会象对李勉随心所欲地说话,而是小心翼翼地试探,一步一步引到路上来。
同样,韦谔对她也不是知无不言,很多事情他们只是彼此默契配合,比如这次即将引发中原大战的抢美案,其实就是韦谔所一手策划,目的是要让韦德庆一举击败崔庆功,占领整个中原地区,尽快成为真正能与张焕、裴俊抗衡的第三势力。
而崔小芙地默契就是及时地封韦清为陈留刺史。这可谓深知韦谔的心,现在崔小芙将韦谔召来就是要催他尽快动手,不要让这次中原大战随着张焕的回来而不了了之。
一方面她希望韦谔能尽快成为抑制张焕地第三势力。韦家占据中原,也是使自己的实力大增,能够应对安西战后张焕的咄咄逼人气势,而且崔小芙还有另一层私心,那就是崔庆功一日不除去,自己早晚会栽在他的手上。
现在崔庆功民心丧尽,粮食断绝,正是除去他的最好时机。
这时。韦谔咳嗽一声,打破了房内尴尬的气氛,他挺直了腰肃然道:“崔庆功不顾百姓死活,妄图挑起战端,我们决不能姑息,我儿刚从陈留过来,现德庆将军已整军完毕,只要崔庆功胆敢过界,就一定不会轻饶于他,只是
说到只是二字。韦谔的语气顿了一下,瞥了旁边的吕太一一眼,崔小芙会意,挥了挥手,命吕太一下去。
韦谔见左右已无人,便压低声音对韦谔道:“韦德庆绝不能先动手,现在崔庆功已有退缩地迹象,还需要我们再点一把火才行。”
“你可有什么办法?”崔小芙也不再掩饰她对开战的迫切。
“我有一个一箭双雕的办法。”韦谔轻捋短须,略略有些得意地笑道:“太后可封崔庆功手下大将为列侯,崔庆功心必忌之。那时即使不战,崔庆功内部也会生乱,韦德庆便可以护民为借口,出兵南下。”
崔小芙沉思良久。虽然这样有可能会引发军阀混战,但确实是除去崔庆功的最好办法,她忽然又想到张焕明天即将上朝,一种时不我待的危机感在燃烧着她的耐心,她毅然下定了决心,“好吧,就按你的策略来办!”
夜幕渐渐降临了,张焕一家人旅途劳累。都各自早早地歇了。张焕还在书房里全神贯注地批阅几本奏折,这时。门轻轻地开了,张焕的侍妾花锦绣端着一杯参茶轻手轻脚走了进来,她便是当年张焕在太原旧宅时所收的贴身丫鬟,当年她只有十一岁,是个又瘦又弱的黄毛小丫头,在东内苑时,她整天就给张焕洗衣服、洗被子,以表示她有用,一晃六七年过去了,她已经十八岁,出落得亭亭玉立,皮肤细腻白嫩,鹅蛋脸上一弯秀眉,乌黑沉静地眼睛里总带着一丝羞涩,她就仿佛是刚刚从树上摘下、尚带着露珠的新梨。
关于她的安排,本来裴莹想将她嫁给张焕的一个亲兵校尉,可就在谈话的当晚,她便病倒了,一连几天水米不粘,眼看就要不行了,这时给她看病的医生说她其实并没有什么病,裴莹这才明白她的心思,又是感慨又是怜惜,便决定接受她为张焕的侍妾,而这时的张焕正在攻打汉中。
但直到一个月前,张焕从安西返回,她才终于成为了他的女人,花锦绣身份虽然变了,但她地本色却没变,她现在依旧是张焕的贴身侍妾。
“老爷,喝碗参茶吧!”花锦绣将茶碗放在张焕的身边,轻声地说道。
“多谢了!”张焕对她温和地笑了笑,放下笔,端起参茶喝了一口,浑身放松了,花锦绣轻快地走到他身后,熟练地给他按捏颈部、头部和肩膀,一边低声道:“走了四五天,我们坐马车的都累得不行,况且老爷还是骑马,今天就早点歇了吧!明日还要起早上朝呢。”
“她们都睡了吗?”张焕闭着眼睛问道。
“大家都睡了,夫人要管孩子,就吩咐我让你早些休息。”
“那你怎么不睡?”
张焕忽然笑着一把将她揽到自己面前,抱坐在自己腿上,握着她地手暧昧地笑道:“是不是想等着和我一起睡?”
花锦绣的脸羞得通红,她低下头,不安地捏着衣角,嘴里仿佛蚊哼般地低声道:“我才没有呢!”
张焕哈哈一笑,在她屁股蛋上拍了一下,站起身来拉着她道:“走,咱们出去逛逛去。“可是。现在是晚上呀!”
张焕捧着她地脸,在她樱唇上亲了一下,温柔地对她道:“你以前不是总对我说。想看一看长安的夜景吗?今天正好我也有这个兴致,就一起去吧!”
花锦绣心花怒放,她重重地点了点头,“那我去给老爷拿件衣服。”
“别把她们吵醒了。”
“我知道!”
张焕见兴奋得象个小女孩似的一蹦一跳,又想起她在东内苑时整日里象小鸟似地忙忙碌碌,心中不由泛起了一阵温情。
约一刻钟后,张焕换了一件宽松的便袍,带着花锦绣坐上马车游逛长安的街景。离开长安也不过大半年,可他竟觉得仿佛过了十几年,甚至还有一种恍若隔世之感。
“锦绣,你真地就没有一个亲人吗?”
张焕见花锦绣伏在窗上,出神地望着大街,眼睛里竟流露出一种忧伤地情感,他心中一阵怜惜,便揽住她的肩膀柔声道:“我记得你给我说过,你是因为张府里有亲戚才住进我从前地屋子,那你应该有亲人才对。你怎么对我说他们都去世了呢?”
花锦绣感觉到有点冷,便向张焕的怀里缩了缩,良久,她才微微叹了一口气,“我从前是不敢说,怕你不要我了。”
“该打!”张焕轻轻敲了一下她地头,“你伺候我这么多年,我怎么可能不要你,再者,张府中还可能有让我记恨的人吗?就连张煊。我也早淡忘他了。”
“可是夫人还要把我嫁给柳校尉,我、我
花锦绣依偎在张焕的胸前,她紧咬着唇,眼睛有些红了。
张焕笑了笑。搂着她的肩膀安慰道:“夫人是一番好意,我这些亲卫军官,将来都会是独挡一面的大将,让你做他们的妻子,总比当我的小妾好,将来生了儿子,说不定还能做到一品夫人,要不是夫人说你已心萌死志。我也主张你嫁给陇右的将
“那现在呢!你还会把我赏赐给别人吗?”花锦绣偷偷地望着她。有些不安地问道。
“你这个傻丫头。”张焕捏了一下花锦绣的鼻子,摇了摇头。他靠躺在坐榻上、望着车窗外的夜色淡淡地说道:“有些东西我可以赏赐给手下,诸如钱财、土地之类,但有两样东西我是不会给任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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