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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门

_9 高月(当代)
明年便是庆治十六年,按约定将由韦谔接任相位,他崔圆退为左相,而现任左相裴俊只任户部尚书,周而复始,七大世家轮流执政,至于大唐皇帝不过是个名义上的君主,并没有任何实权。
但权力也是一种甜蜜的毒药,让他欲罢不能,无论如何,这个右相之位他不能失去,就在崔圆殚精竭虑准备对付韦氏之时,回纥人却意外地帮了他的忙,他抓住了时机,借回纥人之刀,使韦家本宗在一夜之间消亡殆尽。
事情开始有了转机,明年韦氏能否执政已经变得模糊,现在需要做的事,是再一次削弱韦家,彻底断了他继任相国的希望。
崔圆盘腿坐在几前沉思不语,要想再一次削弱韦家不是那么容易,回纥人已经退兵,至少撤到贺兰山以北去了,没有外力可借,那只能从内部来想办法,最好是能接成强有力的同盟。剑南节度史杨锜年老多病,又是他的亲家,可不用考虑;山南王昂最近因为和张若镐交恶,从以前暗地倚靠他,变成明目正大地投靠于他,这也可以不用费神。
淮南楚行水势力微弱,又有王家这个天敌,况且他的嫡长子一直在追求宁儿,这倒是个机会,不过此人颇为圆滑,也不能太乐观。
剩下的就是韦谔、张若镐和裴俊三人,韦谔就不提了,他将是反对自己的急先锋,张若镐和他崔圆是世仇,他必然和韦谔站在一起,这也不容质疑。
崔圆最后便想到了裴家,若韦谔接任相位,他裴俊也将丢掉左相,在这一点上,崔、裴两家的利益是一致的,有结盟的可能性,只是结盟需要一个双方都能接受的契机,沉思中,崔圆的笔不知不觉便在眼前的素笺上写下了两个字:裴莹。
这时,门外传来管家急促的脚步声,崔圆立刻将眼前的素笺撕得粉碎,算时间,应是二弟崔庆功来见他了。
“老爷!京兆尹苏震在外求见,说有紧急情况要禀报。”
“苏震?”崔圆微微一怔,今天是休朝之日,他来做什么?难道是入城的崔雄出了什么问题吗?他随即对管家道:“带他到我外书房去。”
崔圆很快便来到外书房,走到门口,只见苏震在房内走来走去,显得十分急促不安,他呵呵一笑道:“让苏使君久等了!”
苏震见崔圆进来,赶紧上前长施一礼,“本不该打扰相国休息,但实在是有重要之事要禀报!”
“不急!坐下慢慢说。”
二人盘腿坐下,使女上了两杯茶,崔圆端起茶杯这才不急不缓道:“说吧!什么事?”
苏震当即将郑清明的供词递了上去,他心里也明白,崔雄恐怕真是冒功,他见崔圆看得仔细,便揣揣不安地补充道:“虽然这两个士子都没什么后台,可属下担心消息一但传开,极可能会引发长安十万士子闹事,所以属下建议立即封锁消息,将那两人移到大理寺去”
崔圆看着供词一言不发,他脸上的笑意渐渐地消失了,脸色越来越阴沉,此事他并不知晓内情,他一直以为二弟不过是将其他军官的功劳安在其子身上,这倒也无妨,不料竟是夺了一群士子的功劳,太原张焕、金城辛朗,这么多敏感的名字,难道二弟竟无动于衷吗?
崔圆心中异常恼怒,现在正是扳倒韦谔最关键的时候,二弟竟惹出这种事,这个把柄若被韦谔抓住,他岂不是前功尽弃?
虽然崔圆心中恼怒,但他脸上却丝毫没有显示出来,他沉吟一下,便对苏震笑道:“这也不是什么大事,用不着兴师动众,那两人就暂时留在万年县衙,待我查明情况,若真是崔雄冒功,我便要亲自向他们道歉!”
苏震见相国并不在意,只得尴尬地站起来告辞,“是属下小题大做了,打扰相国休息,属下这就告辞!”
“去吧!此事你就不要过问了。”
崔圆一直目睹苏震背影消失,他脸色忽然一变,立刻低声喝道:“来人!”
几名家将当即在门前出现,“卑下在!”
“去!立即将二老爷给我叫来!”
一名家将领命而去,崔圆背着手走了两步,他想了想又回头道:“再派人去平康坊高升第六客栈,将住在那里面的每一个士子都给我监视起来,尤其是要盯住那个叫张焕的,记住!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得打草惊蛇!”
约半个时辰后,崔庆功匆匆赶来,他是今天上午才回到长安,和崔圆不同,他根本就没有将张焕等人放在眼里,所以刘元庆说路上遇到辛云京派人来接儿子而无法下手,他也只是责怪几句便算了,这也难怪,整个战局都是他控制,十几个读书人没有证据,还能将功劳抢去不成?
“看你做的好事!”
崔圆一见到他,劈头便是一顿臭骂,“你若想让雄儿要那功劳也就罢了,为何还留下后患,放他们进京!”
崔庆功从小就十分害怕崔圆,见兄长发怒,他赶紧解释道:“我也曾想杀他们灭口,可里面有辛云京之子,我怕杀了反而会引起麻烦,至于雄儿之事,我的军功簿上写得明明白白,现场有他遗留的剑,还有不少回纥战俘都能证明,而十几个读书人既然没有半点证据,就不怕他们翻天去!”
崔庆功的解释让崔圆的怒气略略平息一点,他坐了下来,望着兄弟语重心长道:“你长期在外领兵,很多朝中之事你尚不清楚,比如我为何命你迟迟不去救开阳郡,借刀杀人不假,可我的目的是什么?明年我右相之职就要任期届满,如何才能连任下去?这才是我们崔家所面临最紧迫之事,如果此事你能先和我商量,我会让你把这个功劳给裴勇,这样我就能借这个契机融解我与裴俊的僵局,同时也造成裴俊和张若镐的不合,可谓一石二鸟之计,可惜你偏偏把这个功劳给了自己的儿子,哎!”
崔庆功惭愧地低下了头,大哥说的这些,他确实想不到,不仅如此,他还因为裴勇是裴俊的侄儿,根本就不给他立功的机会。
“那这件事怎么办?”
崔庆功一咬牙道:“不如趁现在事态未扩大,早一点派兵去将他们抓起来!”
崔圆轻轻地摇了摇头,“不,事情瞒不过那几只老狐狸,现在派兵去便是欲盖弥彰,反而让人心疑。”
他站起身,背着手走了几步,眼睛里慢慢闪过一抹阴阴的笑意,“既然那张焕连回纥人军粮也敢烧,那我就不妨和他赌上一赌!”
.......
卷二 京华风云 第三十五章 利与情
张若镐的官邸,书房里很安静,张焕一言不发地垂手站立,等待家主的最后答复,张若镐则站在窗前,若有所思地望着两株怒放的腊梅。
“十八郎,我会去救你的朋友,但不是现在!”
张若镐慢慢转过头,盯着张焕的眼睛道:“你应该明白,太早介入会使崔圆警惕,也会使韦谔利用于我,使我身处被动,所以应是韦谔出头为先锋,让崔圆把注意力集中到他身上,我再相机而动,或联合裴、韦,或争取楚、杨,或从中调和,从而使我张家得到最大的利益。”
“可是如果延误了时机,反而会更加被动!”
张焕摇了摇头沉声道:“家主想过没有,人被官府抓走,崔圆必然已知晓此事,为平息它的影响,最好的办法就是杀人灭口,然后把县令推出做替罪羊,既可以转移公众注意力,又能博得大公无私之名,反之,如果家主出头过问,至少会使崔圆投鼠忌器,不敢随意杀人,从而保住二人的性命。”
张若镐没有回答,半晌,他才瞥了一眼张焕,淡淡一笑道:“一个小小的崔雄冒功案其实不值一提,它不过是个引子,真正的博弈是我大唐的右相之争,你明白吗?”
张焕沉默了,此时他已经明白,家主根本就不想去救赵严和郑清明,甚至还有意牺牲他们,让他们之死成为一个新的筹码,不错!张焕也不得不承认,这确实是一个高明的权谋手腕,如果他是张若镐或许也会这样做,但赵严和郑清明是他的挚友,他必须去救,这已不仅仅是朋友之情,这更是一种责任。
张若镐也似乎理解张焕的心情,他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你是我一直看重之人,甚至我还打算立你为家主继承者,所以你要从大局考虑,要为张家的利益着想,这次相位之争是一次机会,若抓住了,我张家就会由此翻身。”
张焕默默地点了点头,他躬身施一礼道:“那我就告辞了!”走了两步,他又忽然想起一事,对张若镐道:“家主,我还有几个朋友,处境都十分危险,我想让他们住到家主的官邸,不知是否方便。”
张若镐笑呵呵点了点头,“不妨,你让他们住过来就是!”
........
张焕缓缓在朱雀大街上行走,天色已近黄昏,清冷的残阳洒在身上,使他的心情越发沉重,如何才能将赵严和郑清明救回来,这已经是十分紧迫之事,如果让他们过了夜,就有可能被崔家杀人灭口,当然这只是可能,但就算只有一成的可能,他张焕也不敢冒这个险。
张焕沉思片刻,掉转马头便向延寿坊奔去,延寿坊虽然毗邻西市,但它远没有平康坊那样繁华昌盛,坊内冷冷清清,只有靠近墟市一带比较热闹,普通人家都在为即将到来的庆治十六年新年而忙碌。
陇右书院在延寿坊有一个分院,其实就是一个驻京办事处,主要是用来给进京考试的士子们住宿,这也是陇右书院与众不同之地,一贯的军事化管理使它对士子们的要求更加严格。
分院占地颇大,里面房舍简陋,一块大校场占去大半面积,夕阳下,还可以看见有士子在驰马射箭,张焕刚进大门,迎面便见辛朗正向外走来。
“百龄兄!”
张焕快步迎了上去,辛朗见是张焕,惊喜道:“去病,你怎么会来?”
“有些麻烦事!”张焕将他拉到一旁,便将所发生之事一一告诉了他,最后歉然道:“我不想分了大家的心,所以才隐瞒此事,不料反而坏了事,是我始料不及。”
辛朗想了想,便道:“此事也是我为救韦清引起,责任在我,说吧!去病需要我们做什么,尽管开口!”
张焕沉思不语,最终他心一横道:“现在做什么努力都来不及了,为保住二人的性命,只能孤注一掷!”
........
夜幕悄然降临,兴道坊万年县衙一片安静,在县衙斜对面的一间独院里,张焕带着十五名士子在等待时机,这是他用二十贯钱租了三天,虽然房东疑惑,但看在钱的份上,他们迅速搬走了,天快黑时,林巧巧来探过监,赵严二人还在衙内,被关在一间小屋里,并没有收监,这就给张焕的行动带来一线希望。
林巧巧已经回去,小院里士子们在做最后的准备,一根两丈长的木柱一头已经被削尖,这是他们用来救人的主要工具,张焕站在门口,默默地望着县衙的后院,等候着机会的最后来临。
忽然,县衙的后院方向腾起一片火光,在强劲的夜风中火光迅速扩大,已经隐隐有喊声传来,时机到了,十六名士子扛着巨大的梁柱向县衙侧面冲去,他们一边跑,一边向来救火的民众们大喊,县衙后街的场面十分混乱。
“一、二、三!”一根粗大的木柱向墙壁撞去,‘轰!’的一声,墙壁晃了一晃,凹进一个大坑。
“再来!”张焕低喝一声,众人后退五丈,“一、二、三!”木柱再一次向墙壁的凹处冲去,再一声闷响,已有百年历史的土墙再也经不起这样的强力碰撞,一下被撞出一大洞,张焕身子一闪,便从大洞冲进内房中。
这间屋子是衙役们平时休息之地,夜晚值勤的衙役都去救火了,房间里空空荡荡,赵严和郑清明二人就关在对面的一间空屋里。
张焕冲到过道上,过道对面有四、五间屋子,皆房门紧闭,张焕一眼瞥见其中一扇门前摆着一张小几,几上还有些酒菜,不用说,赵严他们便被关在这间房里。
这时辛朗与另外一名士子也跟了过来,三人一起发力,片刻便将房门劈的稀烂,张焕一脚将门踹开,房间里黑漆一片,但从走道上映入的微弱光线下可以看见房间墙角里蹲坐着一人,另一人则躺在地上。
见有人拿刀冲入,蹲着的那人吓得声音都变了,“你们、你们要干什么?”正是郑清明的声音。
“清明,是我!”张焕一步冲上来,拉住了他,“把赵严叫醒,你们快跟我走!”
郑清明也听出是张焕的声音,心中欢喜得要爆炸开来,他猛地站起来刚要走,忽然又想起什么,急指着地上的赵严道:“去病,赵严被打坏了!”
“怎么会这样?”张焕急忙跪下,仔细看了一看赵严,只见他双目紧闭、气息微弱,“来不及了,以后再说!”
张焕一把将赵严抱起,带着众人冲了出去,大街上一片混乱,到处都是拎着水桶去救火的百姓,士子们刚刚跑到街头,就在这时,四下马蹄声轰然而起,一队一队的骑兵蓦地在街头出现,他们全部都顶盔贯甲、浑身杀气腾腾,战马疾驰,片刻便堵住了所有的去路,甚至包括县衙那个大洞,也被十几名骑兵横戟堵住。
“上当了!”张焕立刻意识到,这些骑兵早有准备,难怪他这么容易便将人救出,原来竟是个陷阱,他飞快地四下扫视,寻找突破口。
但周围的骑兵足有四、五百骑之多,他们交叉纵横、飞速闪驰,片刻便将他们围得跟铁桶一般,不给他们任何机会,士子背靠着背,每个人的脸上都充满了紧张与惊惶。
“把手中刀剑放下,否则我就视同你们谋反!”为首军官冲到他们面前大声喊道。
士子们一齐向张焕看来,等待着他的决定,张焕暗暗叹了口气,现在的反抗只能是徒增伤亡,没有任何意义,罢了,是自己太轻敌了。
他刚要命令士子们放下手中之剑,忽然,从东面飞奔来十几匹马,护卫着一辆马车,缓缓在骑兵们身后停下,从里面走下一名魁梧的老者,神情冷漠,快步向这边走来。
骑兵们对老者的到来似乎很惊愕,那名军官迎上去极为恭敬地跪下行礼,那老者指了指圈内的士子,口气严厉,在低声呵斥什么。
张焕心念急转,他是谁?怎么这么巧赶来,难道会是崔圆?不会!此时他决不会露面,张焕绝望的心里又隐隐生出了一线希望。
过了一会儿,那军官向老者行了一个军礼,转身一挥手,数百名骑兵俨如一阵风似的飞驰离去,大街上又恢复了之前的安静。
那老者背着手慢慢走到张焕面前,上下仔细地打量着他,微微笑道:“你就是张若钧家的十八郎吗?”
张焕点点头,将手中的赵严递给辛朗,躬身向老者施一礼道:“多谢前辈搭救,请问前辈尊姓!”
那老者并不回答张焕,他瞥了一眼县衙墙上的大洞,忍不住呵呵笑道:“敢烧回纥人军粮;又敢砸破官衙救人,真可谓胆大包天,不过我喜欢。”
张焕猛地想起一人,他惊讶道:“前辈难道是......”
那老者脸色微变,一摆手打断了张焕的话,冷冷道:“我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们要速速离开此地,若崔庆功知晓他手下放了人,我就救不了你们第二次!”
说罢,他转身便向马车走去,向随从叮嘱了几句,登上马车便迅速离去,他的随从上前对张焕施礼道:“主人有令,命我护送公子出城,请随我来!”
张焕怔怔地望着马车背影,他慢慢跪下,向马车郑重地行了一个晚辈之礼。
.......
卷二 京华风云 第三十六章 风不止
一行人迅速离开务本坊,从春明门出了长安城,他们被安置在了郊外的一处庄园内。
虽然经历了一场惊险,但毕竟人是救出来了,休息了一会儿,张焕便找到了辛朗。
“我们暂且住几日,等城内风波平息后再慢慢回去,请百龄兄转告大家,这次给大家添了麻烦,张焕甚内疚于心,此事我自会想办法,一定让大家的科举不受到影响。”
“去病,此事你就不用操心了,明后天韦尚书就要进京,他自然会为我们做主。”
辛朗笑了笑,以后之事他并没有放在心上,倒是今晚最后那个神秘老者使他念念不忘,显然,张焕是知道他的身份。
犹豫了一下,辛朗还是忍不住问道:“去病,最后那老者究竟是何人?你能否告诉于我?”
张焕沉吟了片刻道:“我也只是猜测,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那些骑兵必然也是凤翔军,你想一想,除了崔庆功以外,谁还能指挥得动凤翔军?”
辛朗低头想了一想,他忽然恍然大悟,“难道他就是被崔圆赶下台的张太师?”
张焕点了点头,“凤翔军的前身便是我们张家的河东军,所以他一定就是我那位族叔。”
说到此,张焕不由暗暗忖道:“张破天能及时赶来,也一定是事先得到了密报,由此可见崔家对凤翔军的掌控并不是那么牢固,只是这样一来,岂不是提醒了崔圆?”
这时,宋廉玉慌慌张张跑来道:“去病,你快去看看吧!赵严好象有些不对劲。”
张焕吃了一惊,他急忙跑到赵严的房间,只见郑清明正在一旁用冷毛巾给他敷头,见张焕进来,郑清明立刻起身道:“赵严被打伤的地方有些溃烂了,浑身热得厉害。”
张焕摸了摸他的额头,只觉触手滚烫,又轻轻揭开他的被子,臀腰处的伤口果然是有些化脓,想必是他躺的牢房太脏,有点被感染了。
“巧巧!你在哪里?.....巧巧!”
赵严断断续续地呼唤,他表情异常痛苦,忽然,他一把抓着张焕的手,低声唤道:“巧巧—”
张焕见状,不由暗暗叹口气,他急忙吩咐宋廉玉道:“快去打一盆清水来,再拿几块干净的毛巾。”
宋廉玉急忙转身去了,张焕见郑清明站在那里发呆,又吩咐他道:“你去问问这庄园里的人,附近可有行医之人?”
过一会儿,宋廉玉端来清水和毛巾,郑清明也跑了回来,“我已经问了,这附近没有医生。”
他扬了扬手上的几包药兴奋地说道:“不过庄园里倒有一些棒伤药。”
张焕大喜,有棒伤药,赵严就有救了,他细心地替赵严清理了伤口,又敷了药,不多久,赵严开始平静,他的声音小了,变得含糊不清,但众人都知道,他仍然在呼唤自己的爱妻。
张焕走到门口看了看天色,离天亮约还有一个多时辰,他当即对宋廉玉和郑清明道:“天亮后咱们分分工,廉玉留下来照顾赵严,清明去请医生,我去接巧巧,无论如何,要把赵严的伤势稳定下来,不能耽误他的科考。”
时间慢慢流逝,天就要亮了,张焕简单收拾一下,便离开庄园快步向长安城走去。
长安城和往常一样的热闹喧嚣,城门处也没有贴着什么缉捕令,仿佛昨夜什么事也没有发生,张焕雇了一辆马车,很快便到了家主的府邸,不料林巧巧见他们一夜未归,一早便出去打听消息了。
“她去哪里打听消息了?”张焕心中隐隐有些不安起来。
林知愚摇了摇头,“我在看书,她只留了个口信便出去了,去了哪里我也不知。”
就在这时,远处一辆马车飞速驰来,马车夫拼命地抽打马匹,仿佛疯了一般。
“看!巧巧这不回来了吗?”林知愚指着马车笑道。
“不对,一定是巧巧出事了。”
张焕飞跑着迎了上去,大声问道:“出了什么事?”
“公子,不好了,巧巧被崔三恶抓走了!”
“什么!”
张焕一步跳上马车,厉声喝道:“在什么地方,快带我去!”
马车急速调头,再一次向平康坊冲去,从崇仁坊到平康坊仅隔着一条春明大街,只片刻时间,马车便赶到了高升第六客栈,马车夫颤抖着声音道:“小姐说这里有赵公子的亲戚,她便让我带她来,不料刚下马车,迎面便遇到崔三恶从客栈出来,他、他.....”马车夫说不下去了。
不等马车停稳,张焕一跃下车,客栈前围观的人还没有散去,众人议论纷纷,充满了同情。
“可怜的女子,被那淫魔抓走,凶多吉少啊!”
豆大的汗珠顺着张焕额头流了下来,如果巧巧出什么事,他怎么向师傅、师母交代,还有赵严,他还能挺得下去吗?
这时,客栈的掌柜,也是赵严的表舅从客栈跑出来,他一把拉住张焕,抹着泪央求道:“公子快去救救小姐吧!晚了就来不及了。”
“你放心!我一定会救她回来。”
张焕飞身跳上马车,他克制住心中的焦急,对车夫道:“立刻去崔相国府!”
既然昨夜张破天已经露面,崔圆应该不会再轻视此事,如今之计,只有直接找到崔圆,让崔圆制止侄儿行恶,至于自己会怎样,那已经不重要了。
崔圆的府第也不远,在宣阳坊,也就是杨玉环的三姐虢国夫人的旧宅,车夫走了近途,很快便来到了崔圆的府第。
崔圆的府第大门紧闭,只有几个家人在台阶上扫地,旁边的侧门开了一条缝,有一个小管家模样的人坐在门口监工。
张焕下了马车,飞快跑上台阶,他掏出一小锭金子塞给那小管家道:“请转告相国,就说河东张焕应约来见他!”
就仿佛被天上的馅饼砸中一样,那小管家捏着金子呆立半天,才堆满笑脸道:“公子不巧,老爷一早上朝去了,要不你晚上再来,直接找我,我来替你禀报!”
“糟了!”
张焕这才想起,既然家主上朝去了,崔圆自然也要去,自己怎么忘了。
“相国一般什么时候回府?”
小管家摇摇头道:“这可说不准,平时黄昏时回府的次数多一点,但这段时间陇右战事,他要到很晚才回来,昨日又是休朝日,今天估计会更晚一些。”
“那你可知崔雄住哪里?”
“崔雄?”小管家有些不屑地说道:“谁知道呢?那家伙在军中呆了那么久,不定去哪里找女人了。”
......
‘怎么办?’
时间一点点过去,张焕背着手在台阶上来回踱步,他心急如焚,如果崔雄白天行恶,那就来不及了。
“不行!到尚书省找家主去。”张焕打定主意,他刚跑下了台阶,就在这时,一辆宽大而华丽的马车远远驶来,旁边有十几名侍卫骑马保护。
张焕只觉得这辆马车有些熟悉,似乎见过,他猛地想起,‘是了!昨天在慈恩寺门口见过,这就是楚家公子或者崔宁的马车。”
张焕见车已到眼前,他一闪身,躲到石狮后面,马车停下,从车里走下一个丰神俊朗的翩翩公子,正是昨天见到了楚公子,他正了正衣冠,快步走上台阶,满脸陪笑地对小管家道:“刘小哥,请去转告小姐,就说楚潍在门外恭候她的到来。”
张焕正要离开,那辆马车忽然动了,只见它掉头驶到街对面去,就停在自己马车的旁边,而所有的侍卫都站在那楚公子身后,马车那边一个人也没有。
就在这里,张焕的脑海里如电光矢火一般闪过一个念头,一个荒唐而大胆的想法从他心底不可抑制地冒出头来。
卷二 京华风云 第三十七章 绑佳人 (上)
约过了一刻钟,崔府的侧门终于开了,明艳的崔宁小姐在两个孪生丫鬟的护卫下慢慢走出来,她向久候的楚潍微微行一礼道:“让楚公子久等了。”
“哪里!哪里!”闻到佳人身上的香风习习,楚公子心都快醉了,他情不自禁道:“就算等小姐一百年,我也心甘情愿!”
一句浓浓的情话出口,但崔宁仿佛没听见,她目光依然平静似水,脸上却没有任何表情,倒是她旁边的侍女忍不住嘟囔一句,“无聊!”
声音虽低,但还是清晰地钻入楚潍的耳中,他俨如当头一棒,脸色刷地变得苍白,这时,停在对面的马车缓缓上前,停在崔宁面前,楚潍强作欢颜,他亲手拉开车门,摆了个优雅的姿态道:“小姐请上车!”
崔宁轻轻拎起长裙刚要上马车,突然,从马车蓦地伸出一只黝黑的大手,一把抓住了崔宁的胳膊,在她的一惊叫声中,崔宁被强行拉上了马车。
事出突然,所有的人都惊呆了,楚潍见是一只男人的手抓住崔宁,他心中怒极,攀住车门便冲上去,只冲到一半,却一眼看见了一把冷森森地刀,他眼里闪过一丝惧意,不由自主停住车门处,不等他后退,从车厢里蓦然飞出一只厚底靴,一脚将他踢下车去。
两个孪生丫鬟明显是有武艺在身,她们怒喝一声,揉身便要扑上,却忽地定住了身子,只见车厢里一把雪亮的钢刀架在小姐的脖子之上,这时,一个低沉的声音从小姐身后传来,“你们若敢妄动半步,她的脖子就断了。”
两个丫鬟怒极,她们俩同时厉声喝道:“大胆狂徒,你知道小姐是谁吗?”
“我当然知道,崔相国的独女崔宁!”
张焕慢慢露出半张脸来,他对众人冷冷说道:“请转告相国,我就是河东张焕,如果崔雄上午抓去女子有什么三长两短,那我会同样对付他的女儿,告诉他,一个时辰之内把崔雄抓的女子给我送到春明门来,否则,我就先砍掉他女儿一只手!”
“来人!给我把小姐抢回来。”刚刚从地上爬起来的楚潍气急败坏到了极点,他一边后退,一边声嘶竭力地命令手下冲上去。
“照他说的去做!”
被张焕控制住的崔宁忽然说话了,她的声音依然轻柔,但语气却不容违抗,她见楚潍已经有些失去理智,又再一次令道:“楚公子,你听见没有,照他说的话去做!”
楚潍呆住了,半晌,他才回头向跑出来的管家大吼道:“还不快去报告相国!”
事情已交代,张焕反手一刀劈碎了前档板,用刀背狠狠地抽了车夫后背一记,“给我开车,去春明门!”车夫吃痛,他扬手一鞭,马车辚辚开动,向春明门方向驰去。
约行了两里路,崔宁忽然低声道:“你放开我!”
张焕伸手将两边车门反锁了,这才放开她,他一言不发,只冷冷盯着她的一举一动,崔宁轻轻将有些凌乱的衣服拉好,又拢了拢头发,便将两手放在膝上,一动也不动。
马车春明大街上奔驰,车厢里幽暗而寂静,前面车帘不时被风吹起,透进一道道光线,映射在两人的身上和脸上,崔宁用眼角余光偷偷地瞥了张焕一眼,她低声问道:“你是因为崔雄抓了你妻子才绑架我吗?”
张焕听她语气温柔,便淡淡一笑道:“他抓我了我朋友的妻子!我担心他会行恶,万般无奈才绑架小姐,如果你配合我,我不会伤害于你。”
崔宁沉默了,过了好久,她才轻轻说道:“对不起!”
张焕瞥了她一眼,忽然冷冷一笑道:“你不用说对不起,若崔雄作了恶,我同样不会放过你,我张焕言出必行,不管你是公主还是世家小姐!”
崔宁的脸刷地变得惨白,她低下了头,不安地扭着手指,这时马车已经出了春明门,张焕向外看了看,立刻命令车夫道:“马车停靠路旁!”
马车慢慢停下,张焕耐心地等候消息,他相信崔圆很快就会赶来,果然,不到半个时辰,他远远便听见马蹄声轰然响起。
“来了!”张焕抓住崔宁的胳膊,将她拉下马车,只见春明门处,两支骑兵似两条狂龙般奔来,刹时从他身边冲过,激起漫天灰尘,张焕一动也不动,刀就架在崔宁的脖子上,骑兵将张焕围在当中,刀剑弓弩一齐指着他。
这时,骑兵闪开一条路,一辆马车驶入,只见相国崔圆从马车上下来,他冷冷地看了一眼张焕,一招手,两名贴身侍卫将满脸惊恐的林巧巧从马车上架了下来。
崔圆上前一步,微微向身旁的心腹使了个眼色,他对张焕道:“你要的女人我带来了,她完好无损,我们现在交换!”
张焕见旁边士兵有隐隐动手的迹象,他拦腰抱紧了崔宁,手上的刀微微用力,崔宁雪白的脖子上立刻出现一条红印,张焕森然道:“你先把人放了,否则我与她同归于尽!”
崔圆轻轻笑一下,语气十分温和地说道:“年轻人请不要害怕,本相知道是崔雄掳人再先,已触犯我大唐律法,你又是名门子弟,看在张尚书的面上本相也不会为难你,放了我女儿,我就当此事没有发生过。”
“这.....”张焕露出十分为难的表情,他犹豫半天,才结结巴巴道:“相国,你是大唐最有权势之人,你能一诺千金吗?”
崔圆的笑容更加和蔼,他呵呵笑道:“年轻人,宰相肚里能撑船,本相日理万机,难道会把你这点小事放在心上吗?”
张焕慢慢地点了点头,他断然道:“季布无二诺,侯嬴重一言!我相信你,你先把人放了,我立刻放了小姐。”
崔圆把张焕的每一个细微的眼神、脸色都看在眼里,他暗暗得意,回头施了一个眼色,两名侍卫立刻将林巧巧放了,待林巧巧奔到自己身后,张焕低声问道:“你没什么事吧!”
林巧巧心有余悸地点点头,“那畜生正要对我无礼,他们忽然来了,就把我带到这里。”
这时,崔圆微微一笑道:“张焕!我已经依约先放了人,你把我女儿也放了吧!”
张焕忽然仰天大笑,“相国!如果你是我,你会放吗?”
“你竟敢耍弄老夫?”
崔圆脸色大变,他又急又恼,“那你究竟要怎样才肯放我女儿!”
张焕拖着崔宁向后退了一步,大声道:“你现在回去,明天我自会将小姐放了,绝不食言!”
“你—”
崔圆怒极,他盯着张焕冷冷道:“如果我不答应呢?”
张焕目光冷漠,他的刀越收越紧,崔宁的脖子上出现了血珠,她的话已经说不出,只能向父亲投去了哀求的目光,崔圆心如刀割,他犹豫半晌,终于长叹一声,“好,算你狠!”
他上了车,低声吩咐一句,马车便调头走了,骑兵们也纷纷跟上,片刻之间,所有的人都走得干干净净,一个也不剩。
一直等他们的马蹄声走远,张焕的刀才慢慢松了,崔宁却身子一软,竟晕了过去。
......
“十八郎,这次多亏你了......”林巧巧低声谢道,她何尝不知道张焕为救赵郎和自己所冒的风险,她嘴唇动了动,却说不下去了,这种大恩又岂是一声谢所能报答。
张焕看在眼里,微微一笑道:“巧巧不用放在心上,说起来,这些后患还是我惹出来的,若非我去烧回纥人的粮食,哪会引发这么多事端,能将你们救出来,我也心安了。”
巧巧摇摇头,她轻轻叹了口气,小心翼翼地处理崔宁脖子上的血迹,这时崔宁已经醒了,她头扭到一边,一言不发,只不停地用手绢擦拭泪水。
张焕没有继续说下去,他默默地望着车窗外,唇边微微露出一抹苦笑,从昨夜到到现在,仅仅一日一夜,他便做下了两桩骇世听闻的大事,让堂堂的右相连吃两个大亏,崔圆估计已恨得想剥自己的皮了。
自己将来的路会变得异常艰难,崔圆不会放过他,而自己的科举也极可能将由此结束,可是如果让他再一次选择,他依然会毫不犹豫这样做。
林巧巧被救出、保住了清白,还有赵严、郑清明,他们也平安无事,自己对师傅、师娘的承诺算是办到了,肩上沉重的责任悄悄地卸下,这一刻,张焕感到了无比的轻松。
......
已经远远看见了庄园的大门,他悄悄拉过林巧巧,向庄园的大门指了指,林巧巧会意,她牢牢记住了这个地方,又向前行了三里路,张焕见路边有一辆待雇的马车,便命车夫停下,塞给林巧巧一把钱,眼见她上了马车向回路走去,这才命马车继续前行。
也不知行了多少路,一直到了下午,前面有一条岔路,一条是去潼关的官道,而另一条去灞桥,马车夫犹豫一下,便战战兢兢问道:“请问前方走哪一条路?”
半天没有人答复,他忍不住回头向车厢望去,顿时呆住了,车厢里早已空空如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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