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_7 高月(当代)
张焕长身而起,淡淡一笑道:“文治武功,各有所长,我虽武艺低微,却不懂临阵脱逃,就算败,也要尽力而为!”
说罢,他将辛朗交给陇右书院的士子,拔刀迎上去,赵三一步横跨,他见对方一身儒袍,便轻蔑地用剑尖指着张焕的胸膛道:“读书人,刀剑无情,若害怕的话,弃刀便可,我饶你这一次。”
但张焕的腰却渐渐挺直了,笑容尽敛,他轻轻将镔横刀抽出,弃鞘于地,双手紧握刀柄,月光下,刀锋寒意森森,张焕忽地一声暴喝,身子高高跃起,雷霆万钧般一刀劈去,势若奔雷,刀锋去似闪电。
战场之上,与其花招繁琐,不如简单一刀,速度、力量、气势,这才是刀法的精髓,这也是张焕练刀十几年来唯一学到的刀法。
张焕瞬间的变化,不仅让士子们目瞪口呆,连侍卫们和那女子也被他的气势震慑住了,这哪里是什么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分明就是杀人之刀。
赵三大吃一惊,他见来势凶猛,急向后退一步,欲使张焕一刀挂空,阻涩他的气势,但张焕速度太快,他身形刚动,只见寒影裹夹着疾风,刀锋已经到了头顶。
赵三大骇,想刺张焕的空门已经来不及,他不假思索地举剑相格,身子却向左边疾倒。
‘喀嚓!’刀砍在剑刃上,竟生生将剑砍成两截,随即刀锋一闪,向他脖子劈去。
赵三重心已失,无法再躲闪,脖子上已感觉刀气刺痛,他本能地一缩脖子,闭目等死,就在刀及脖子的刹时,张焕手腕略翻,刀锋刷地贴脸颊而上,一刀劈断了他的发髻。
时间在这一瞬间定格,从窗洒进的月光映影下,只见漫天发丝飘洒而下,赵三已弃断剑,脸色惨白地跪在甲板上,手按着膀子,浑身惊颤得瑟瑟发抖。
张焕目光冷漠地盯着他,半晌,他举起刀徐徐道:“下一个!”
.......
卷二 京华风云 第二十六章 仗刀行
清晨,大船驶入了开阳郡境内,船上凝结着一层薄薄的白色晶体,在浓雾中穿行,一阵冷峭的北风刮来,掠过河面、穿过巨帆,在空中发出尖厉的啸声,将浓雾暂时吹散,露出已经清明的天空。
张焕负手慢慢走到船头,甲板上空空荡荡的,没有一个人,他默默地凝视着黝黑湍急的河水,眼中充满了敬畏,不由合掌喃喃低语。
“你在求渭河神保佑科举考中吗?”身后忽然传来一个年轻女人轻柔的声音,她依旧轻纱遮面,朦胧的雾色中,显得愈加神秘。
张焕向她轻轻点了点头,又继续合掌默念,片刻,他默念完毕,淡淡一笑道:“朝为读书郎,暮登天子堂,这一直是读书人的抱负,在孕育了秦汉隋唐的母亲河面前,我岂能不企求它的护佑?”
那小姐慢慢走到张焕身边,她扶着船舷远望两岸朦胧的远景,半晌,她自言自语道:“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可惜啊!我非男儿。”
张焕瞥了她一眼,微微笑道:“雄兔脚扑朔,雌兔眼迷离。双兔傍地走,安能辨我是雄雌?”
她脸上抹上一道红晕,急忙摆摆手笑道:“我只是空谈抱负,从小连刀也没摸过,比不得你们这些有远大抱负的士子。”
说到此,她又岔开话题问道:“昨夜的比武,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你能否告诉我?”
“在下太原士子张去病,也请问小姐芳名?”
“张去病!”她念诵两遍,忽然道:“莫非你是河东张氏子弟?”
张焕默默点了点头,等待她的答复,不料她眼中却闪过一丝狡黠的笑意,“晨风凛冽,我一个弱女子经不起这等风寒,我回舱去了!”
说罢,她抿嘴轻轻一笑,转身便走,走到扶梯口,才听见她低低的声音传来:“裴”
..........
雾气浓厚,大船靠岸停泊,一直到中午时分,雾气渐渐消去,两岸的景色开始变得清晰起来,但岸上的情景却让所有人都大吃一惊,只见成群结队的百姓站立在岸边,扶老携幼,个个面带惶恐之色,岸边十几艘渡船正不停息地将他们运送过河。
片刻,船家从岸边飞奔而来,他边跑边喊,“准备起锚,立即离开这里!”
‘咚!咚!咚!’船家脸色惊恐地冲上踏板,气喘吁吁喊道:“不好了,开阳城破,回纥人打过来了,赶快开船!”
突来的消息让众人震惊不已,前天才得到消息,回纥人还在灵武郡与唐军对峙,这又是几时打到开阳郡来?
“船家,你可打听到回纥军有多少人?”张焕忽然问道。
船家惊魂稍定,他一边吩咐手下船员拉帆,一边回答道:“听说约万把人,皆是骑兵!”
张焕凝神想了想,便回头对辛朗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应是回纥军的偷袭,开阳郡是韦家本宗所在,回纥军此举正是要袭扰韦尚书后方,迫他回援。”
此时辛朗心急如焚,开阳城破,不仅韦家完了,他们陇右书院也极可能完了,那么多的生员、教授,他们生死如何?他再也忍不住,焦急地向张焕说道:“陇右书院还有我的很多部属,我无论如何也要去看一看!”
旁边的船家吓了一跳,他连连摆手劝道:“你们可千万不能去,那些回纥人比狼还凶狠,你们都是读书人,去了也是送死?”
辛朗不理睬他,他盯着张焕道:“去病,你说呢?”
“我陪你去!”张焕毫不犹豫答道。
........
从渭河向北是一望无际的陇右平原,这里是陇右最富庶之地,随处可见大片的良田,许多田里都播种好了冬麦。
从渭河到开阳郡不到两百里,骑马一日便可到达,一群骑士在原野上奔驰,他们一共有三十余人,除了十几名士子外,另外还有十五名裴小姐的侍卫,由赵三率领。
河畔的树林被远远甩在后面,但随着一群群难民在官道上出现,队伍的速度开始慢了下来。
“去病!”
赵严飞驰而来,“我刚刚问过百姓,大唐的援军在城破半日后便抵达了开阳县,回纥军已经向西逃逸,我们此去恐怕没有什么意义了!”
张焕瞥了一眼辛朗,毫不迟疑地说道:“既然已经来了,就算救不了人,去了解一下情况也好,尤其是陇右书院的情况,大家继续赶路,争取在明日天亮前赶到开阳县。”
辛朗向张焕投去一抹感激的目光,他随即一调马头,向一条小径斜冲出去,老远才听见他的喊声,“走官道太慢,咱们走小路。”
众人行进的速度再一次加快,越过一座座低缓的丘陵,穿行在大片墨绿色的松林之中,夕阳渐渐变得血红,将每个人的身上都染成了赤色,连一条快干涸的小河也泛着粼粼红光。
‘吁~’赵三在一块高地上拉紧缰绳,战马停了下来,他目光疑惑地向四周打量。
这时,张焕的从后面赶了上来,“赵兄,你发现了什么?”
“我刚才隐隐听到一声呼救声,可现在又没了。”
赵三又凝神听了片刻,忽然一指西北方向,“是那边!”
他纵马便冲下缓坡,这时,所有人都清晰地听到了远方的呼救声,还有马蹄有节奏敲打地面的响声。
......
穿过杉树林,前方是一条几近干涸的小河,就在小河的斜对岸约数百步外,只见几名骑兵护卫着一辆马车狼狈不堪地沿着河拼命逃跑,而在他们身后,黄尘滚滚、战旗飘扬,似乎是一队骑兵在后面追赶。
“是回纥人,约二十骑!”
赵三目光敏捷,眼力超常人一等,老远便看清了旗帜上的狼头,他又看了片刻对张焕道:“极可能是回纥军的斥候队,公子,救还是不救?”
张焕沉思了一下,救当然要救,但他们一半都是士子,如何能和回纥兵对阵?
他仔细查看了一下周围的地形,从这里看去,一望无际都是密林,仅小河两岸有数十丈的开阔地,宽大的马车不可能进密林,只能沿河逃跑,张焕的脑海里忽然闪过一个念头,刚才来路上也曾看见一条小河,和这条河极象,难道是这条小河绕一个圈,又折向北吗?
念头一起,张焕立刻对众人道:“调头,向来路折返!”
......
拉车的马已经精疲力尽,白沫不停地从它的嘴里喷出,追兵越来越近,可马车转了一个大弯后速度却慢了下来,几个侍卫的眼睛都急红了,用鞭子猛抽驾车的马匹,车辕轴在颠簸中发出异常刺耳的吱嘎声,仿佛即将散架一般,回纥斥候见对方狼狈,忍不住大笑起来,这群马背上长大的彪汉得意非常,他们大声呼喝,高举战刀发力冲刺。
战马四蹄飞扬、沙尘迷眼,腰腹以下全被黄尘笼罩。
“一百步.....五十步.....”
忽然,十几根绊马绳在尘土中蓦然出现,最前面的五六匹战马先后被绊倒,战马惨嘶,紧接着后面的回纥人收势不及,纷纷和同伴相撞,就在回纥斥候乱作一团时,数十支劲箭从旁边的树林里破空而来,最后几名刚刚收住缰绳的回纥兵中箭倒下。
就在这时,两旁树林里奔出近三十几骑,他们举着刀剑,呐喊着包围上来,回纥斥候们久经战场,虽然中了埋伏,死伤了不少,但他们依然临危不乱,简单地列成阵势,由最后几名骑兵在前开路,失去马的士卒在后面分两队跟随,一鼓作气向来路冲去。
“杀!”侍卫们一声大喊,马刺一夹,如狼似虎般冲进敌阵,挥剑砍杀,这些侍卫似乎比正规军还要精锐,战斗力极强,只两个冲锋便冲断了回纥军的阵型,刀光剑影,呼喝声喊作一团。
这是一场小规模的遭遇战,双方都是极厉害战士,没有任何心慈手软,自己若不想死,就必须将对方杀死,虽然只有二十几人小规模战斗,却同样残酷、血腥。
十几名士子怯弱了,他们不敢上前,拿着侍卫的弓箭在外围施放冷箭,只有张焕一人参加了战斗。
侍卫作战极有章法,他们穿插分割,将回纥兵的结阵打乱,随即分出几人去抵挡骑兵,其余的侍卫则集中兵力逐一对付失去战马的回纥兵,合力杀死一人后,又立刻去对付另一人。
回纥军渐渐处于下风,他们越战越少,最后几人一边顽强抵抗,一边寻找着机会,忽然,他们在敌人的队伍中竟发现了一个儒袍士子,两名回纥兵互望一眼,皆不约而同地向他们冲去。
“去病小心!”赵严见两名回纥兵同时扑向张焕,情急之下他张弓搭箭,一支狼牙箭‘嗖!’地射出,将其中一人射翻,而另一人却不顾性命地飞身扑上,他狞笑一声,手中刀斜砍向张焕的脖子。
“来得好!”张焕双手紧握刀柄,一声暴喝,用尽全身力气迎着他的刀劈去,‘咔!’两刀相格、火星四溅,就在人马相错的一刹那,张焕手一翻,刀锋如闪电般劈中了他的面门......
张焕从劈成两半的头颅里缓缓抽出了血刀,畅快淋漓的快感刺激着他的全身,他丝毫不觉得恐怖,反而感到一种莫名的兴奋。
这时,战斗已经结束,十九名回纥斥候悉数被杀,但侍卫也死伤了十人。
“第一次杀人吧!”
赵三重重地拍了拍张焕的肩膀,一场战斗将他们的距离拉近了,他亲热地笑道:“和我当初大不一样,他奶奶的!我第一次杀人时居然吐了。”
张焕苦笑着摇了摇头,他回头向马车望去,只见辛朗恭恭敬敬地从马车里扶出了一个白发苍苍的贵妇人。
......
卷二 京华风云 第二十七章 救少主
被追赶的人是韦家的老夫人,城破后她在一百多家兵的护卫下,从南门逃走,几次遭遇回纥军游骑,但最终还是逃脱,眼看已经脱离回纥人控制范围,却忽然遇到了一队五十余人的回纥军斥候,回纥斥候也似乎感觉到了马车里人物的重要性,竟穷追不舍,就在最危急的时刻,张焕等人救了她。
“在下太原士子张去病,参见韦老夫人!”
张焕眼前是一个慈眉善目的老妇人,满头银发,年纪约六十余岁,她是前相国韦见素的妻子,也是现任韦氏家主韦谔的母亲,此时她惊魂稍定,连忙向张焕摆手道:“张公子是我的救命恩人,应是我向你施礼才对,请快快免礼!”
辛朗却带领陇右书院的士子们跪了下来,恭恭敬敬地叩了个头,从某种程度上说,韦老夫人就是他们的祖师母。
“陇右书院金城校尉辛朗叩见祖师母!”
“原来你就是辛云京家的那个彪郎!”韦老夫人的泪水流了下来,她拉着辛朗哀求道:“韦家为保卫大唐疆土,倾兵北上,却无法保护自己,城破了,祠堂被焚毁,家财被抢光,连你们的书院也成为一片废墟,我已经不知道有多少韦家子弟被杀被抓,还有韦清,他与我一同逃难,一个时辰前为引开回纥人,带领家丁们向西逃去了,生死未卜,若他也变成人质,那他父亲还能作战吗?”
韦老夫人拭去眼泪,叹了口气又道:“彪郎,说起来清儿还是你师弟,对你极为推崇,他曾不止一次向我提起过你,你能去救救他吗?”
辛朗毫不迟疑地点了点头,他站起身对张焕平静地说道:“韦清在陇右书院是我的手下,我不能坐视不管,去病兄!这是我书院内部之事,希望你不要插手!”
张焕却微微一笑道:“韦清也是韦尚书的嫡长子,韦氏家主继承人吧!适才老夫人也说,韦家为保卫大唐疆土,倾兵北上,却无法保护自己,如此,私事也是国事,我怎么可能置身事外?”
辛朗默默地望着张焕,半晌,他点了点头,“那好,我听从你的命令!”
张焕走到赵三身旁,对他道:“侍卫们一大半都受了伤,你们保护韦老夫人先回船去。”
赵三见手下死伤累累,确实已无力再战,便对张焕歉然道:“那我们就先回去了,祝公子一路顺风!”
“你们也要保重!”张焕不再多言,他飞身上马,放开缰绳便向西疾驰而去。
......
穿过一片片莽莽的森林,天已经渐渐黑了下来,前方的官道上越发人烟稀少,到处是残垣断壁,未烧尽的房屋还在冒着青烟。
好容易遇到一群逃难的人,才得知距回纥大军撤离此地还不足二个时辰,此时天色已黑尽,朔风四起、寒冷彻骨。
“这样走下去不是办法,没有一点头绪。”
张焕勒住缰绳,有些疑虑地说道:“如果我是韦清,向西逃早晚会遇到回纥大军,一定会折道再向南,再者,我们一路上都没有看见家丁的死尸,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所以我推断韦清向西跑了没多久,应该就转向南而逃了。”
“我也是这样认为,咱们调头吧!”辛朗也同意张焕的意见,众人便调头向南而去。
往南走又重新进入密林,林中幽暗寂静,清冷的月色不时透过云缝和树隙透入,显得十分诡异,大家控制住马速,以免走散,一路上只听见马蹄踏在树叶上发出的沙沙声,夜枭忽然发出的一声怪叫,扑向夜空。
又走了约一个多时辰,众人终于在路旁发现了几具家丁的死尸,也就是说,他们走对路了,众人顿时兴奋起来,再行了十几里路,张焕忽然停了下来,“你们听,这是什么声音?”
众人凝神细听,寂静的夜里,似乎有‘哗哗!’的瀑布声,“前方有河!”赵严脱口而出。
“不错!是河流声。”
张焕点点头,对赵严道:“你去看看,有没有回纥人宿营?”
赵严应了,下马便向林中奔去,过了一会儿,只见他满脸兴奋地跑来,急切地说道:“去病料得不错,前面河边果然有回纥人的几顶帐篷,约三十余人。”
“终于找到他们了。”张焕将马缰绳扔给了郑清明,道:“你们先在这里等着,我们去看看!”说着,他向辛朗和赵严一招手,三人迅速地向河边跑去。
约跑了一百余步,一条七八丈宽的河流果然出现在前方,河水是从西北方向流来,流到一个斜坡上突然断落,形成一道小小的瀑布,水流在此此变得十分湍急,再向下约二百步,有一座小小的木桥。
他们悄悄伏在一道土垄之后,凝神向对岸看去,对岸林木茂盛,在月光下显得格外亮白,只见河边有一片空地,空地上搭了几顶帐篷,但回纥人都集中在外面,围着一堆熊熊的篝火,火上一只整羊烤得正焦黄,肉香四溢,脂油落入火中,不断发出‘滋滋!’声,在离回纥人约几步外捆绑着一个年轻人。
“是他,韦清!”
辛朗一眼认出了那个年轻人,他眼中闪过的兴奋忽然黯淡下来,对方有三十人,而且是斥候军,他们一群书生怎么打得过?
张焕没有说话,他看了看河面,又看了木桥,似乎想到了什么?
这时一个回纥大汉拎着一只皮囊走到韦清面前,似乎要喂他,但韦清却极为倔强,头扭向一边不肯喝,回纥人大怒,一把揪住他头发,拖了两步,猛地将他头摁进河水里。
辛朗看得眼中喷火,他拔身而起,却被张焕一把拉住,“你若出去,韦清就死定了!”
辛朗狠狠地猛击一拳土垄,“那我们该怎么办?”
张焕凝视着宽阔的河面,缓缓道:“或许我可以试一试!”
他回头向赵严叮嘱几句,赵严立刻弯腰飞奔回去。
......
回纥大汉又将韦清从水里拉了起来,只听见韦清含糊不清的怒骂声,回纥大汉咧嘴大笑,又抓住他头发,将皮囊里的烈酒灌入他口中,只片刻时间,韦清的骂声消失了,回纥大汉哈哈大笑,将他推倒便扬长而去。
此时,张焕已经悄然入水,他无声无息地在水下迅疾潜行,很快便游近回纥人的火堆。
张焕贴着河边,身子慢慢浮起,透过水面,他紧紧地盯着韦清,韦清已烂醉如泥,躺在几步之外沉睡不醒。
张焕迅速计算了一下距离和时间,韦清正好躺火堆和河的中间,皆是三步左右的距离,自己上岸一进一回需要走六步,而且肯定会被回纥人发现,从上岸到被发现这段时间自己或许能跑出两三步路,考虑到灯下黑、抱韦清等因素,以及回纥人起身冲来需要的时间,应该能将韦清救下水。
这其中的关键就是一个字:快!
张焕慢慢地蓄足了力量,身子慢慢脱立水面,弓成了一个弧形,仿佛一张拉满的弓,他的每一寸肌肉都在微微颤抖,绷紧到了极至。
蓦地,象一支离弦的利箭,不!他象暴雨将至前的闪电,一步便窜到韦清的旁边,借着身体的奔势一把抄起了他。
就在张焕靠近韦清的瞬间,正对韦清的五个回纥人同时发现了张焕,尤其是刚才灌酒的回纥人,反应异常迅捷,他大吼一声,拔刀而起,兔起鹘落间便冲了上来,但他还是晚了,张焕抱着韦清离河面只剩一步,而他离张焕还有三步。
张焕眼角余光瞥见身后只有一个回纥人,其他人都在五步之外,他忽然冷酷地笑了一下,在跳下河的一刹那,他猛地回身将手中的韦清做势向回纥人扔去。
后面扑来的回纥人大惊,他本能地收刀伸手,要接住韦清,不料人没有扔来,眼前却是一道寒光闪过,他只觉脖子一凉,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张焕一刀劈死了回纥人,他仰天大笑,象乳燕投林般反跃入水中,立刻不见了踪影。
其他回纥兵被同伴之死阻滞了片刻,等他们冲到岸边,只见张焕已经在对岸冒出了头,随即跳上岸,扛着人向林中奔去,那里栓着一匹马,回纥兵们又惊又怒,一起上马沿河狂奔,一直奔出百步外,从小桥冲过河去。
对岸的人早已没有了踪影,回纥兵加速向前疾冲,可就在他们刚刚走了不久,河边的密林里忽然冲出十几个黑影,他们迅速上桥,一齐拔剑砍断数根桥梁,便上马向西面奔逸绝尘而去。
......
天渐渐地亮了,天际被紫色的霞光染得绚丽夺目,在姚水以南,一座叫马鞍岭的山脚下,出现了一群疲惫不堪的骑马士子,他们正是奔逃了一夜张焕等人,这里距他们逃跑之地已有百里之遥。
“辛兄,他怎么样?”张焕上前,瞥了一眼一直沉默不语的韦清问道。
在紫色的霞光下,张焕才看清楚了这个韦氏家主继承人的面容,他披头散发,肌肤雪白,长长的睫毛,清秀而富有轮廓的五官象极了女人。
只是他的眼中不时透出深深的痛苦,家破人亡给他带来了太深的刺激,从昨晚到现在,他始终都一言不发。
辛朗向张焕摇了摇头,表示他也无能为力。
张焕笑了笑,也不再多问,他抬头看了看延绵数十里的山岭,沉思片刻,回头对众人道:“我们现在极可能已经跑到了回纥军的前面,随时都可能碰到他们的斥候,所以最稳妥的办法是上山躲避,等他们走远后再返回长安。”
说到此,他纵马向山道上冲去,众人纷纷振作精神,跟上了张焕。
卷二 京华风云 第二十八章 立奇功(上)
马鞍岭山高林密,地势险要,从东麓上山倒也方便,一条羊肠小道直通山顶,饶是这样,众人到达山顶时已是中午时分,人马皆困顿之极,好容易寻到一处平坦的草地,大家纷纷倒地休息,马儿也自去寻觅嫩草。
张焕却无心休息,一路上高大而密集的林木遮蔽了远眺的视线,到了视野开阔的山顶,确定回纥军的方位便是最急切之事。
他爬上一块巨大的山石,朔风劲吹,将他的衣襟吹得猎猎直响,四周再无遮挡之物,他已站在方圆数十里的最高处,仿佛在云间下探,地上万物此时都变得渺小无比。
不须费劲寻找,张焕一眼便看见了远方星星点点的帐篷,没错!就在东北方向约十里外,紧靠姚水,现在已是午后,但回纥军并没有拔营开路的迹象。
下午,张焕再一次爬上大石,回纥军依然没有动静,他们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张焕随即召集众人开了个会,按照他的原计划,他们最多上山躲避一天,待到回纥军西撤后,再趁夜下山从南面返回长安,可现在回纥军却没有撤离的动静,而他们所带的干粮已经无法支持太久,他们必须要尽快离开。
“我也同意今晚离开,不知去病兄想怎么走?”辛朗最关心的是韦清的安全,必须要尽快将他送回长安。
张焕沉吟一下道:“我估计这座山岭少说也有四五十里,回纥军要西走,至少要先向北行二十里才能绕过山岭,如果我们从山岭的西面下山,再向南走,这样一来,无论回纥军是驻扎还是拔营,都会离我们越来越远,百龄兄以为如何?”
辛朗点了点头。
.....
当天夜里,众人沿山麓悄悄地下山了,山的西面远比东面难走,没有路不说,而且坡度很陡,众人小心翼翼地缓慢行走,走到一半时,路越来越艰难,又走了大半个时辰,离下山约还有五百余步时,走在最前面的赵严忽然发现了山下的异常。
“去病,好象不对,山下也有驻军!”
众人急忙赶到一处视野开阔的山坳,向山下望去,果然,在山下也有一座军营,银色的月光下,营帐并不多,一条姚水的支流穿营而过,将营地分隔成两部分,在大营的后半部分,几十座堆如小山似的粮仓显得格外壮观。
“这是回纥人的后勤大营!”
一直沉默的韦清忽然开口了,他眼睛里射出深刻的仇恨,“开阳城破,他们抢走了韦家所有的粮食,竟是藏在此处!”
张焕这才明白回纥军为何迟迟不肯西撤,原来是在等待这些粮草先运走,忽然,他的心狂跳起来,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如果能烧毁这些粮草,那在灵武郡与唐军对峙的回纥军将必败无疑。
“大家都过来!我们商量一下。”张焕猛地下定了决心。
“去病!你......”辛朗从张焕异常冷静的眼神里忽然读懂了他的企图。
......
月亮被一抹暗红遮盖,神态阴沉,星星也昏蒙蒙,暗影更浓了,夜色变得苍白而发黑,仿佛害了病似的。
马鞍岭上的士子们分成两队,一队沿着山脊继续向前走,而张焕则率领四个自愿者,悄悄地下山了。
约行了三百余步,五个人停住了脚步,前方已没有路,一座巨大的断崖横在他们面前,要想下去,要么再向南绕行数里,要么就直接从断崖爬下去,张焕看了看天边的星辰,果断地说道:“我们直接下去!”
他找到两处藤蔓,用劲拉了拉,藤蔓极为粗壮,虽然已经干枯,但在他全力拉扯下依然稳丝不动。
就在众人准备下山之时,赵严忽然张弓搭箭,对准上方一处灌木丛低声喝道:“出来!再不出来我就放箭了。”
只听灌木丛里穸穸嗦嗦发出一阵声响,一名白衣男子钻了出来,却是被张焕他们半路所救的韦清,他慢慢走到张焕面前道:“我也去!”
张焕注视他的眼睛,忽然冷冷道:“要跟我们去,就必须绝对服从我的命令,你明白吗?”
韦清默默地点了点头,自觉地站到宋廉玉的旁边.
张焕望了一眼众人,他返身抓住藤蔓,慢慢向悬崖下爬去,众人跟随着他,赵严、辛朗、宋廉玉、韦清以及另一个大胡子士子依次而下。
悬崖长约百余丈,虽然笔直如刀削,但其中藤蔓交错、小树横生,可着力支点甚多,只不到半个时辰,众人便逐一安全着地。
回纥人扎营本来就比较散漫,再加上有马鞍岭这座天然屏障,故这处军营并没有栅栏,一座座帐篷随意分布,最近的一顶帐篷据悬崖不足百步,众人沿悬崖执剑速奔,很快便躲到一块大石之后,现在是一更时分,军营里很安静,甚至看不见一名哨兵。
寒风刺骨,辛朗冻得打了一个哆嗦,他笑了笑道:“我们最好能搞到回纥人的军服,这样做事会更容易一些!”
张焕点点头,他的目光便落在了最近的那座帐篷之上,凝视了半晌,他又回头向赵严使了个眼色。
赵严一言不发,他猫腰窜了出去,几起几纵便奔到了帐篷外,他用剑挑起一条缝,向里面窥视了片刻,又很快跑了回来。
“里面有八个人,六个回纥兵,两个女人!”
多出两个女人,这倒是件麻烦事,张焕低头沉思片刻,便果断地众人说道:“我们一人对付一人,听我的号令,一齐动手!”
月亮又从一片黑云中钻出,地上又重新铺了一层暗红色,风很大,帐篷在风中轻轻摇晃,很快,最靠山崖的那顶帐篷边出现了六条人影,确定帐篷中之人酣睡正香,他们迅速摸进了帐篷,用利刃各自对准一人,六把刀剑高高举起,成败就在此一举。
“杀!”张焕发出一声短促的命令,六把刀剑一齐劈下,其中五名回纥兵一齐被砍断头颅,没有发出一点声音,惟独宋廉玉对付那名回纥兵没有被杀死,只被砍断了喉管,鲜血汩汩流出,发出‘霍!霍!’的低促声,张焕反应迅捷,反手一刀劈断他的头颅,随即刷地一刀,又砍死了一名刚刚醒来正要惊叫的女人,而另一名女人则被辛朗死死捂住了嘴。
“七姨!”韦清忽然认出了那个女人......
卷二 京华风云 第二十九章 立奇功(下)
帐篷里的气氛忽然有些凝重,两个女人都是韦家之人,被回纥人掳到军中,韦清呆呆地望着被杀死的女人,他一扭头,愤怒地盯着张焕。
张焕面无表情地取了一身回纥兵盔甲穿上,又随手将另一套扔给还浑身哆嗦的宋廉玉,待大家都穿好了,张焕才冷冷地瞥了一眼韦清,走出了帐外。
辛朗急忙跟了出来,低声对张焕道:“他从小就被祖母捧在手心,在女人堆里长大,他对身边每一个年轻的女人都用心极深,也不懂人情世故,(奇*书*网.整*理*提*供)去病不要和他一般计较。”
张焕轻轻将刀上的血擦拭干净,半天才淡淡一笑道:“我不会和他计较。”
过了一会儿,张焕又快步走回帐内,片刻,帐内传来韦清的低骂声,辛朗急忙抢进帐中,只见韦清已经穿好了盔甲,正将那女人绑缚在自己背上。
辛朗怔住了,他结结巴巴道:“去病,他这是?”
张焕瞥了一眼韦清,冷冷地说道:“他既然铁了心要救这女人,那大家只能分道扬镳。”
“辛朗,你不帮我一下吧!”韦清不屑看了张焕一眼,回头对辛朗道。
“这.....”辛朗犹豫了,一个是韦家的嫡长子,和他渊源极深,而另一个则是和他并肩作战的新朋友,让他有些左右为难。
张焕看出了他的难处,笑了笑道:“辛兄不必顾及我,你去吧!”
“好!我送他们上悬崖,便即刻赶回!”
......
五个人沿着军营的边缘向里面绕进,一路上没有遇到巡逻的士兵,当他们穿过军营、慢慢靠近粮仓之时,才发现事情远远没有他们想得那么简单。
在他们前面不远处,数百支牛油火把将夜空照如白昼,一队队回纥兵交叉巡逻,十分警惕。
储放粮食的地方并不大,占地约二十亩,周围均用两三丈高的大树做成了栅栏,树皮均剥得光溜溜的,根本就无法翻越,整个围栏只有两个入口,一个在陆地上,一个在河流中,都布置有重兵把守,更要命是围栅四角各有一个了望塔,隐约可见上面有人影晃动。
而且为防止有人从水路进入,在河岸上皆修有哨卡,每一条运粮船进出,至少要经过四道哨卡的搜查。
“这下该怎么办?”辛朗有些气馁了。
赵严取下弓箭,做一个拉弓的姿势笑道:“要不我用火箭射入,引燃盖在粮食上的油毡!”
“不妥!”宋廉玉遥遥地比了比射距,连连摇头道:“要想越过栅栏射入,至少要站到百步外,再说,你怎么知道上面盖的是油毡?”
几个人各抒己见,张焕却一声不语,他目测了河边哨卡至水门的距离,心中渐渐有了底,他回头对大家笑道:“我想从水里试一试,或许就能进去,若不行,我就直接从水里离开,你们先从原路返回吧!”
虽然觉得让张焕一个人去冒险不妥,可想了半天,谁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也只得答应了,张焕当即将众人送回悬崖,一直目睹他们的身影都消失在悬崖上,这才重新返回军营。
忽明忽暗的月光下,张焕的身影仿佛鬼魅一般,迅疾而小心地穿过一个又一个的帐篷,片刻,他来到了河边。
河边的每个哨卡上皆有三个哨兵,并不因为是半夜而有一丝懈怠,离水门最远的一个哨卡约七百步远,也就是说,最少要一口气潜八百步的距离,在常人看来,这是决不可能办到之事,但对于张焕,八百步,并不算什么!
他选择下水的地方离水门约有千步,这里漆黑一片,没有任何人看守,这里河流速缓慢,水面上已经结了一层薄薄的冰,所有的船只都挤在水门处,张焕脱去衣服,从一个无人处下水了,这里离第一个哨卡已不足百步,几个回纥士兵手执长矛在河边游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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