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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门

_68 高月(当代)
另一名士兵也愤然道:“谁说不是呢!本来我们在河湟过得好好地,汉人也不干涉我们,真不明白酋长为何非要迁到河西?”
“大家听我的。”他们的百夫长显然是个经验丰富的老兵,他悄声道:“真要调咱们去安西,我就让大家悄悄溜走,草原这么大,哪里不能容身。”
众人听了这句话,心都热了起来,七嘴八舌争着说话,嚷成了一团。
“将军来了!”一名士兵眼尖,看见了他们的首领阿里正向这边大步走来,众士兵顿作鸟兽散。
阿里是一个年轻的羌人将领,身材不高,赤红脸膛,不过阿里是他来河西前改的名,他地真名叫乌高格里,也就是羌王李谨格之子,三年前,李谨格归顺张焕后,便从族中挑选一万最精壮地男子交给张焕,成立西羌军,郎将正是乌高格里。
他是去年底受命迁来武威,和他一起迁来的还有李谨格地弟弟,也是一个部落酋长,吐蕃人便从中挑选一千余人组成一支千人队,千夫长便由改名为阿里的乌高格里担任,在他所管辖的一千军中,有三百余人是唐军中的羌人改扮,大都占据军官的职位,还有很多唐军羌人都改扮成牧民。随时待命。
十天前。李谨格悄悄来到了武威,凭他在羌人中的崇高威望,说服了部分羌人首领投靠大唐,也有不少人则保持中立、静观其变。
乌高格里刚刚得到上面地命令,命羌兵立即撤进武威城,他立刻意识到,这极可能就是唐军开始西征了,乌高格里大步走过来。他见刚才还聚在一起地士兵都散了,便向百夫长施了一个眼色,百夫长也是名唐军军官改扮,他在西凉军中担任校尉一职,他走过来低声问道:“可是都督开始西征了?”
乌高格里点了点头。“应该是。我刚才接到命令。吐蕃人命我们立刻撤入武威。”
百夫长眼睛一亮,他急忙道:“将军,这可是机会啊!”
“我也知道是机会,所以我才找你商量。”乌高格里向两边望了望,压低声音道:“我已经安排好了,就在行军路上,我们趁夜色将士兵全部换掉。”
夜幕悄然降临了。灰白色交城堡笼罩在祁连山巨大的投影之中。在两国或两个敌对势力之间,雄关隘堡向来是兵家必争之地。可一旦一国被另一国侵占,或者一个势力被另一个势力吃掉,雄关隘堡也就失去了其防御意义,比如山海关在明末是何其重要,可当清军入关后,山海关也就成了普通关隘。
交城堡也是这样,当武威是大唐在河西的最后一块领地时,它就是唐、蕃间的边界雄堡,而现在,它不过是向过路商贾收税的寻常哨卡,说是收税,实际上根本就没有商贾路过,吐蕃军的强取豪夺使河西走廊已经成为商人的不归路,若再过十几年,这里也会象积石堡一样逐渐被荒弃。
目前交城堡共有驻军百人,大多是吐蕃士兵,和当年的唐军一样,三年平静地生活已经渐渐使守军麻痹,喝酒赌钱,想法到附近村落找女人,甚至偷偷去天宝县寻欢作乐,就是这些守军每天的生活,虽然最近传来回纥进攻安西,但那毕竟是几千里之外的事,就像月亮一样的遥远。
一更时分,经过二天一夜强行军的李国珍斥候营终于赶到了交城堡附近,他们也曾经在这里驻扎过,这里地一草一木,一山一石无不烂熟于胸,他潜伏在交城堡一里之外,李国珍则站在一块山石上注视着交城堡地动静。
曾被迫成为吐蕃军是李国珍一生地耻辱,在骑士谷一战后他回了唐军,为洗掉这耻辱,他从此便发下誓言,总有一天他也要成为贺娄无忌那样统帅万军的将军,归队后不久,他便和队副先祝以及刘帅一起被送入军院学习,在那里度过了一年的时光,他如饥似渴地学习兵法、韬略,每天都要苦读到半夜,正是他的刻苦和学以致用,使他在每三个月一次的演练对抗中很快便脱颖而出,他一共参加六次军事演练,五次都夺得优胜,以第一名的成绩离开了军院,他被任命为西凉军十个斥候营的第一营都尉将军,为张焕地直属牙军。
嘘!地一声尖利口哨,仿佛一只夜枭扑入林中,李国珍精神一振,只见一条黑影象猿猴一般从山石上飞纵而下,三窜两跳便跑到他面前,这是前去探察情况地士兵,武艺高强,尤其身轻如燕。
“禀报将军,交城堡的人数还是百人,三人一组值勤,现在只有两组在巡逻,其余均在酣睡。”
“我知道了。”李国珍一招手,他地老搭档,也就是羌人先祝上前听令,先祝任果毅都尉,依然是他的副将。
李国珍命令他道:“我亲自率三百弟兄去夺堡,你带其他人为我的接应。”
“是!”
李国珍正要出发,忽然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他立刻听出来,约五、六骑,正向他这边奔来。
“将军,好像是吐蕃信使。”山顶上一名哨兵跑下来报告。“干掉他们!”李国珍一声令下,五十名弓弩兵立刻摘下钢弩,又取出三支特制的弩箭装上,分散隐藏在道路两边。
这五十名弓弩兵相当于后世中的狙击手,个个箭无虚发,尤其是他们所用的弩箭也是特制,有火药箭、有毒药箭以及普通的透甲箭,今天他们用的是毒药箭,是用一种极厉害的毒药熬制,见血封喉,对运动中的人马尤其有效,甚至连惨叫一声的机会都没有。
片刻,送信兵便奔驰而来,越来越近,转了一个弯,他们便出现在五十步外,一共是五人,都神情专注地望着前方,没有一个注意两边的灌木丛。
“四十步、三十步、二十步…….”
随着一声尖利的夜枭叫声,五十支箭同时射出,破空声起,如闪电般射向五名吐蕃军,他们仿佛约好一般,十箭取一人,射人不射马。
霎时间又寂静下来,五匹马依然向前奔跑,但马上已经没有一个人,在峡谷的另一头是唐军藏马之处,那边自然有人会拦下战马。
“将军,这是他们的书信。”一名士兵从被射死的吐蕃兵身上搜出了信件,五个人都有,送的都是同样内容的信,一名认识吐蕃文的士兵读给了李国珍,这是吐蕃河西都督论悉颊藏写给武威守将尚扎卜的命令,命他放弃武威,将所有军队撤回到张掖。
“将军,吐蕃人这是何意?”先祝有些不解地问道。
“这就是说张掖的吐蕃军也不多了,你派人火速将信送给贺娄将军。”李国珍当即一挥手令道:“第一队、第二队和第三队,跟我去夺下交城堡!”
随张焕进军逻些的十万大军主要是驻扎在河湟地区和九曲地区的军队,大军的后勤补给设在百谷城,九月初一,和西征武威的军队在同一时间,张焕大军也向南进发。
青藏高原的地势是南高北低,高海拔使吐蕃有着天然的防御,强烈的高原反应和艰难的路程使大多数军队都难以抵达吐蕃的中心,事实上如果没有九曲地区的补给,吐蕃军到了河湟的边缘便已经强弩之末,根本就无法与唐军抗衡。
现在已是九月,如果张焕大军真能越过高原抵达逻些,那也已经是十二月,在冰雪封地下,后勤补给早已经断绝,就算唐军经历过高原训练,人数再多,也无法在青藏高原上和世代生活在这里的吐蕃人抗衡,强烈的高原反应足已消耗掉大部分人的体力,这就像吐蕃人无法和江淮人在大江中作战一样。
这些,张焕比谁都清楚,即使占领逻些,唐军也无法久驻,事实上,张焕压根就没有打算远征逻些,他大张旗鼓率军南征,不过是虚晃一枪罢了。
卷三 纵横宦海——卷七 入朝 第二百三十八章 虚晃一枪
武威郡,多日的阳光已经消失,天空阴云密布,预示着大战的风雨即将到来,高大坚固的城墙上站满了剑拔弩张的吐蕃士兵和协助守城的羌兵,他们心情复杂地注视着城外的唐军,百年来都是吐蕃攻城掠寨,唐军守着岌岌可危的城池,但今天却反了过来,城东两里之外,五万唐军已经扎下了延绵三里的营盘,他们气势雄壮、旌旗招展,数百架巨型攻城器一字排开,犹如一尊尊面目狰狞的巨兽;军营内也十分安静、沉稳,没有听见喧嚣的呐喊声、也没有急躁的士兵在营盘前后走动,安静得仿佛是一座无人的空营,但营盘中散发出的漫天杀气,却又让人实实在在感到,战争一触即发。
军营内的眺望塔上,贺娄无忌在羌王李谨格的陪同下神情专注地凝视着城墙北段,昨天晚上,派去探察情况的斥候在北门下收到一封穿在箭矢上的短信,信上只有三个字,黑狼旗,黑狼是李谨格部落所崇拜的图腾,贺娄无忌立刻明白了其中的意思,乌高格里部已经混入城内,极可能是驻防在北门一带。
“将军你看!黑狼旗。”已经紧张地满头大汗的李谨格终于发现了众多吐蕃大旗中藏着的一面小小黑狼旗,他竟激动得声音都变了调。
“我其实早已经看见。”贺娄无忌瞥了他一眼,微微笑道:“只是想给李都督一个惊喜罢了。”
说罢,他忍不住哈哈大笑,将李谨格臊个满脸通红,笑声一罢。贺娄无忌便断然下令道:“传令大军进攻东门和南门。”
军随令行。轰隆隆的鼓声陡然响起,鼓声冲破乌云,寂静待命的唐军终于发动,巨大投石机隆隆向前,吱吱嘎嘎!地拉满,巨大的石快被抛上城头,轰地一声城垛砸得粉碎,乱墙横飞、巨石翻滚。吐蕃军一声大喊,血肉四溅,顿时死伤了十数人。
大战正式拉开了序幕,城上箭似疾雨,飞石如蝗。封锁了唐军前进地道路。第一波战争。双方都以远距离地投射战为主,显然唐军的石威力更大,三百人挽一架石,巨石被安装完毕,伴随着一声声呐喊,以及绳子、绞盘的吱嘎声,巨石飕飕射出。高得异乎寻常。越过城墙上方,嘭嘭地落在城内。这里正集合着数千后备军,他们显然没有意识到唐军石的威力竟如此强大,一时血肉横飞、哀号声四起,但不幸的是千余名被抓来作人质的汉人奴隶也被波及,死伤百人,余下之人都被吓破了胆,不顾吐蕃人的乱砍,一哄逃散。
很快,让吐蕃人最害怕的武器终于出现了,一批如雹子般密集地黑弹落了下来,瞬间发出惊天动地的爆炸声,烈焰冲天、热浪滚滚,迸射出的铁钉、铁片无孔不入,甚至在空中爆炸,无数吐蕃军魂飞魄散,火药所造成的恶梦般的阴影已深深地植入他们地心中,当爆炸声刚刚响起,便有无数人捂住耳朵四散奔逃,口中歇斯底里地大喊:恰巴拉仁!恰巴拉仁!这是吐蕃人传说中地恶魔。
尽管赤松德赞三年间多次派人调查,但火药是西凉军地最高机密,吐蕃人始终无法探知这个秘密,更无从效仿。
鼓声一变,声音变得激越高昂,唐军开始大规模进攻,一万人的唐军方阵在巨大牛皮盾的掩护下迅速向东城墙涌去,气势奔腾如潮水,百辆庞大的云梯行在最前面。
“放箭!放箭!”尚扎卜嘶声大喊,唐军强大的攻击力让他胆颤心寒,但更让他愤怒的是,自己的数十架投石机在攻击几次后,便纷纷散架,绞绳明显被人割断,无奈,他只能让不擅守城吐蕃军用最原始地办法守城,用滚木石砸、用弓箭密集射击。
唐军士兵不断被箭矢射倒、云梯被砸中散架,但没有人退却,进攻地士兵一浪接着一浪,巨大云梯已经攻到护城河边,经过三年的武器研制,唐军地云梯显然更加适应攻城战,其中在底部装了几排宽厚的平梯,当靠近护城河边,立刻有士兵用绞轮将它们摇出,伸向河对岸,俨如一座座临时便桥,使云梯和士兵能直接从上面通过。
云梯顶端的铁钩搭上城墙,士兵喊杀声四起,密如蚁群般向城上攻去,爆炸一声接着一声,烈焰腾空、大火熊熊,率先冲上城墙的唐军已经开始和吐蕃军进行白刃战,刀光剑影,箭矢如雨,到处是坠下城墙的士兵,伴随着一声声凄厉的叫声,惨烈而悲壮。
在死神面前,火药的震撼力也渐渐消失了,吐蕃军忘记了恐惧,他们悉数投入战斗,死战不退。
贺娄无忌已经转到了西北角,他面无表情的注视唐军的进攻,在他身后百步外,两万名唐军轻骑兵巍然不动,战刀出鞘,长槊横出,锐利的刃上发出冷冷的光芒,就在这时,西门内突然爆发了一阵呐喊,随即大火熊熊燃起,喊杀声震天,片刻,城门缓缓被拉开了,数十名羌兵放下吊桥,大声向唐军呼喊。
突来的变故几乎使城内外的攻城双方都惊呆了,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但两万唐军轻骑兵陡然发动了,宛如平地而起的一声闷雷,大唐骑兵集群爆发出一声怵人的吼声,大地也为之震动,他们以排山倒海的气势,向武威城内席卷而去
宣仁六年九月初五,失去了三年的武威郡重新回到了唐军手中。午后,高原上温暖的阳光显得灼热而又刺人,太阳仿佛披上了一件布满荆棘的外衣,在一条泥泞的军道上,数骑报信兵从北方疾驶而来。马蹄踏过泥塘。激起泥水四溅,片刻,数骑战马冲上一座小丘,向数里外一眼望不见边际的唐军营飞驰而去。
从百谷城出发,十万唐军四天才走出一百五十余里,地形复杂、高原反应固然是一个原因,但更重要地是十万大军地最高决策者似乎并没有进军的积极意向,休息的时间远比行军的时间多。这天傍晚,大军在黄河西岸的一处山脚下驻扎了下来,时值九月,远方的是终年不化的巨大雪山,在夕阳的照耀下晶莹瑰丽。散射着一种妖异地光芒。近处是茫茫草甸。厚实而有些泛黄,在一些低缓靠水的丘陵上还能看到大片密集的桦林,笔直而高挺地指向天空,似乎在向这支陌生的入侵军队进行着无声的抗议。
大营刚刚扎下,大将王思雨便有些忧心忡忡地向大帐快步走去,王思雨今年也才二十五岁,但他已经是身经百战。严肃地目光、挺拔伟岸地身躯。在他身上还能依稀看见其祖父王忠嗣地风采,行至帅帐前。亲兵立刻向他行一礼,“都督已等待将军多时了。”
王思雨停住脚步,他沉思片刻便大步走进了帅帐,帐内十分安静,几个分管后勤的军务参赞刚刚离去,两个亲兵正在收拾案几上的茶杯,张焕则站在一座沙盘前沉思不语,沙盘是整个吐蕃地区的道路城镇分布图,由数支斥候队用两年的时间制成,不仅仅是吐蕃地区,类似的沙盘军务署有数十盘之多,近至关陇、河西、蜀中,远至安西、漠北甚至葱岭以西都有制作,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情报的重要性已经成为西凉军上下地共识,除了数目巨大地斥候军,庞大的谍报网也已经铺成,触角伸到了大唐各个重要地城市,谍报网的总头目除了张焕外无人知晓,他或许是个笑容可掬的卖药掌柜,也可能是个艳丽妖治的青楼老鸨,谍报网每天带来大量的情报,以供节度府的高层决策,这次出征逻些的策略也正是根据一份极为重要的情报所决定。
听到脚步声,张焕猛地回过头,一眼便看见了王思雨忧虑的目光,他笑了笑,四天才行军一百五十里,王思雨不焦心才是奇怪之事。
“坐下吧!”张焕摆摆手,示意两个亲兵先出去。
王思雨坐下,他见张焕仍然在注视沙盘,便忍不住道:“都督,我反对进攻逻些!”
“为何?”张焕笑着转过身问道:“十天前,你还极力主张进攻逻些,怎么现在就变卦了?”“夫战,气也,我只见都督踌躇难定,便知就算到了逻些也必然会惨败而归,与其败亡,不如不战!”说到这,王思雨微微有些激动,“都督请恕我直言,既然要进攻逻些,也应低调而为,出其不意,攻其不备,五千轻骑兵足矣,这是我极力主张进攻吐蕃的前提,可都督却兴十万大军南征,风是风光了,但十万军队的补给怎么办?吐蕃秋季便要下雪,不说吐蕃人偷袭,就算沿途的野狼群就足以中断补给线,请都督三思!”
“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我今天找你来就是想告诉你,我压根就不想进攻逻些,不过是虚晃一枪罢了。”张焕见王思雨万分惊讶,他不由歉然道:“按理,我不该隐瞒你,但我一直在等一份情报,刚刚才得到准确消息。”
虽然主帅瞒住了自己,但王思雨已明确张焕不会进攻逻些,他不由长长松了一口气,欣慰地笑道:“只要都督不进攻逻些,就算最后一个告诉我,也无妨。”
不计较个人荣辱,时时以大局为重,这是张焕最欣赏王思雨的一点,见他并没有将自己瞒住他一事放在心上,张焕赞许地笑了笑道:“事实上我不仅瞒着你,而且还隐瞒了所有的人,包括胡镛、杜梅等人,你倒是第一个知道的人。”
“请都督明言!”
张焕沉思片刻,方徐徐道:“你以为三年前我们河湟之战最大的教训是什么?”
“这王思雨犹豫一下道:“我以为是情报准备不充分,没有料到吐蕃赞普会突然进攻武威,无力迎战,以至于裴俊趁虚而入,被他占领了关陇之北。”
张焕点了点头,“你说得其实不错,但这只是表象,深层原因却是我们没有量力而行,如果我们当时有二十万大军,且兵精粮足,就算吐蕃赞普亲自披甲上阵,我们也毫不畏惧,裴俊更不敢轻易渡过黄河。”
王思雨恍然,“都督的意思是说这次进攻逻些,也是犯了同样的错误吗?”
“是!”张焕毫不迟疑地承认道:“以一郡之力欲灭一国,实非明智之举,我们已经跌倒过一次,就不能再犯同样的错误。”
“可是都督。”王思雨举手笑道:“请都督不要再吊我胃口了,全说了吧!”
张焕微微一笑,“以陇右之富庶、财力之雄厚以及战略位置之重要,难道真没有人会窥视我们?我们可以在别处建立谍报网,难道别人就不会在陇右、河湟安插探子?这次我们六成大军远征,你真以为会没有人趁虚而入吗?”
张焕一连三个反问让王思雨不由张口结舌,他半晌才道:“可是此一时非彼一时,这次我们是收复大唐失地,谁敢在此时冒天下之大不惟进攻我们?”
张焕点了点头,“你能看到这一点,很不错,但并不是所有人都在意民情民意,有一个人就不会把所谓天下之大不惟放在心上。”
王思雨沉思一下,他猛地明白了都督所指,不由缓缓点头,“我现在才完全明白都督南征的真正用意了。”
“不!你并没有全部明白。”张焕将他叫上前,手指点了点沙盘上的敦煌郡道:“你的任务,就是率三万军绕行到敦煌郡背后,断了河西吐蕃军南撤之路,配合贺娄无忌将河西吐蕃军赶到安西去。”
“而我嘛
说到这,张焕微微眼睛一眯,阴险地笑道:“我要让那个人尝尝老巢被端的滋味。”
卷三 纵横宦海——卷七 入朝 第二百三十九章 三方角力
成都,蜀王府,尽管朝廷并不承认朱的任何爵位,但这位从不知什么叫冒天下大不惟的蜀中军阀仍然自称蜀王,并且强迫蜀中数十郡的军民也这样称呼他:蜀王千岁。
若胆敢有妄议者,一律以造反之罪予以处决,三年来,朱在蜀中只做了两件事情,毫无节制地收刮钱粮,然后用收刮的钱粮进行扩军。
尽管蜀中自古富庶,但在朱的横征暴敛下,百姓的生活日益困苦,再加上军纪不肃,军人抢夺大户、强奸女人之事时有发生。
朱滔也不时从长安写信来劝他,让他注意长远发展,但朱从不理会这些,他在意的是军队数量和钱粮囤积,蜀中不过是他夺取大唐的跳板,按照他的理论,当从军成为百姓唯一的生存之路时,他的士兵就会源源不断而来,事实上也是这样,从军成了蜀中唯一不用为吃饭而发愁的职业,短短三年时间,朱的军队就膨胀到了四十万。
不过前年发生的一件事却让朱损失惨重,他派部将李纳率二十万大军攻下汉中,可最后回来的只有十万人马,李纳被裴俊策反,成为了汉中节度使。
这件事不仅严重动摇了朱家军的军心,也使朱对部下产生的不信任感,随后他在军中实行大规模的清洗,所有平时有不满言论的军官都被扣上不忠的罪名,或抓或杀,几乎一半人都被牵连,直到渝州兵马使刘潜被逼得举兵造反。朱才渐渐收手。
无独有偶。就当朱准备再一次大肆扩军之时,他却发现了一个更为不妙的情况,蜀中财源已经枯竭,不仅如此,三年来逃入汉中、陇右、关中的百姓竟有数十万户,仅逃亡陇右一地地百姓就达二十万户,百万人以上。
内忧和外患无疑使朱地景况雪上加霜,为了摆脱不利的局面。朱决定走扩张之路,他的目光便直接投向了陇右,从宣仁六年初,他就派了大量的细作前往陇右收集情报,得到的消息却令他大为惊讶。陇右竟成了一块富得流油的肥肉。就在这时。细作再次传来消息,张焕倾十五万大军征讨吐蕃。
一向记仇不记恩的朱由此忽然想到了当年张焕曾经偷袭过他的蜀中。
和所有地士大夫一样,朱也有一个自己的书房,书房最大的特点是宽大,房间就不必说了,五六间每间都足以容纳百人的房间连为一体,每个房间里都摆满了一屋架簇新的书。倒颇有点象现代地阅览室。在他地主书房里,一张宽大地案桌足足有一丈长。上面放置着笔墨纸砚,当然,朱是从不提笔的。
和书房一样宽大的还有朱的身躯,如果再让张焕站在朱面前,他未必还能认出这位昔日的老朋友,短短几年的时间里,朱的身子就如肥皂泡一样吹大了,足足横宽了两倍有余。
此时,在书房里除了这位蜀王外,还有一个朱最信任地幕僚,叫做齐禄,关中人,此人长了一张马脸,身子精瘦,仿佛风一吹便倒下似地,尽管瘦弱,但他却诡计多端,自称小孔明。
对于朱欲趁张焕西征之际夺取陇右,齐禄是完全赞成,他主管蜀中政务,蜀中已经被朱糟蹋得不成样,今年南面一带又遭了水灾,若不向外扩张,他的三十万大军恐怕就难以养活了,至于趁张焕西征夺他地基业会被天下人非议,齐禄和朱一样,是丝毫不把这些虚名放在心上,要紧的是陇右的富庶,以解他燃眉之急。
“王爷想过没有,若拿下陇右,大唐的西部江山便完全归我们所有,有蜀中的战略纵深,又有陇右扼住长安大门,那时王爷就完全可以建立一代帝业。”
躺在一张软榻上的朱得意地笑了,脸上的肥肉突突地抖了起来,他忽然想到一事,一摆手恨恨道:“称帝是必然的,可老子第一个要灭的就是李纳那混蛋,竟敢背叛于我,亏我还把妹子嫁给他。”
齐禄眼珠一转,嘿嘿地阴笑道:“我倒有一计,可以一箭双雕!既得陇右,又可除掉李纳。”
朱大喜,连忙坐了起来,“我就知道先生必然不会让我失望,快快说来,什么一箭双雕之计?”
“很简单,我听说汉中今年大旱,李纳的军粮也出了问题,想必他现在也在焦头烂额,如果王爷此时和他和解,命他配合我们进攻陇右,事后约好,他拿金城三郡,我们则取河湟,如此一来,汉中不就空了吗?”
“不错!不错!”朱连声赞叹,“果然是一箭双雕的好计,这样一来,即使拿不下陇右,我们也可以夺取汉中。”
他沉思一下又问道:“我就怕李纳不肯出兵,而且他若反过来进攻成都怎么办?”
齐禄笑着摇了摇头,“不会,那李纳也不是什么善男信女,我就不信他不垂涎陇右这块肥肉,只要王爷让他看到我们拿下陇右的决心,他就一定会伺机而出,至于反攻成都,王爷大可不必担心,只要我们只要在阳平关到剑阁一线布下重兵防守,他就进不了蜀中。”
“好!”朱双手一击拳,毅然下定了决心,“当年张焕偷袭我蜀中,来而不往,非礼也!”
九月中,蜀中兵力出现异动,朱逐步向江油一带增兵,十天以后,江油的屯兵已达二十万人,朱命族弟朱凤阁率二万军守成都,又命另一个族弟朱若喜悄然率六万军屯兵剑门,准备偷袭汉中。
他本人则亲自赶赴江油,与此同时。朱将其最心爱的小妾送给汉中李纳。向他表示和解的诚意,并提议两家共取陇右,以黄河为界划河而治,深为钱粮所困扰的汉中节度使李纳在思量再三后,决定出兵八万,配合朱地出兵计划。
巴蜀地初秋和陇右的晴朗明媚完全不同,和秋天连在一起的是阴郁而潮湿的天气,还有一种不自然的绿色-烦闷的、不断的雨水的产物——雾气。象一层薄薄地丝网似的笼罩在原野和田垅之上。
在这个阴雨绵绵的季节里,三五亲朋好友聚会是最让人惬意之事,从九月份起,一直冷清的成都各大酒楼也开始生意好转,大部分酒楼每天都能维持五成左右的上座。
在成都驷马桥附近地望江酒楼生意也明显好转。不时有一群群地食客进出酒楼。望江酒楼已有百年历史。在成都属于中上规模,它地东家不明,据说是朱军中的一名高级将领,或许正是因为它背景硬实,望江酒楼鲜有匪兵的骚扰,具体负责经营酒楼的掌柜姓钱,不到四十岁。十分精明能干。
这天中午。酒楼里人声鼎沸,一名身着黑衣的食客悠闲地走进了酒楼。他瞥了正在一楼帐台结账的钱掌柜一眼,两人目光一触,会意地交换一个眼色,黑衣人便消失在一楼嘈杂的人群之中。
约一刻钟后,黑衣人出现在了酒楼后面地过道里,见左右无人,他迅速闪进了一间小屋,接连穿过几扇门,最后走进了一间密室。
密室里钱掌柜早已等候多时,两人没有寒暄,黑衣人直接取出一卷纸递给掌柜,“这是二万留守军队地布防图。”
说完,他又取出一叠厚厚的资料,推给了掌柜,“这是朱凤阁地全部资料。”
掌柜始终一言不发,他十分熟练地将情报卷好装进一只橙色的鸽管中,又从桌上的檀木匣中取出一张飞票递给了黑衣人道:“这里是二万贯钱,上面命令要在五日内得到朱二十万大军各部的兵力强弱对比以及兵种结构,若钱不够可再加,但无论如何一定要拿到这份情报。”
黑衣食客迅速估量一下难道,便默默地点了点头,将两万贯飞票收好,从一道小门出去了,很快,三羽鸽子振翅向遥远的陇右飞去。
张焕出兵河西已经近二十天,朝廷里始终对此事保持着沉默,无论是兵部、内阁还是中书省,甚至御史台,没有一个人对此事发表公开评论,没有人赞赏他为国收复失地,也没有人弹劾他擅自出兵河西,沉默就是对这种矛盾心理的最好的注脚,不过这种沉默在九月十八日那一天还是被打破了。
一大早,位于崇仁坊的国子监大门四开,三千名国子监士子从门内涌出,他们情绪激昂,脸上洋溢着对收复故土的期望,拉着巨大的横幅,浩浩荡荡向朱雀大街开去。
支持陇右节度使张使君收复河西故土!;朝廷不应沉默!;收复河西绝不是唐军最后的目标!等等煽动性的血红大字充斥着标语横幅,长安市民先是怔愕,随即开始有人主动加入,在士子们巨大热情的鼓舞下,越来越多的长安百姓被士子们的爱国热情所感染,涌入队伍,尤其是在长安求学待考的各地士子更是闻讯从各个角落赶来,队伍行到朱雀大街上时,已经壮大到了二十万人,声势浩大,呼喊声响彻天地。
失去西域一直是大唐人心中最深最痛的伤,三年前收复河湟的欢乐和失去武威的痛苦一直压抑在人们内心,今天,唐军向河西发兵的消息,将压抑了三年的期盼一齐点燃了。
一路之上,源源不断的人群自发地涌入队伍,当队伍在朱雀门前停下时,铺天盖地的人群俨如大河奔流,延绵到十里之外,超过了四十万人,一种多年未有的热情使长安城彻底沸腾了。
在强大的民意压力面前,朝廷终于打破了沉默,右相裴俊首先表态,支持河西节度使张焕为收复河西的出兵。并紧急调三十万石太仓米为西征军军粮。随即户部、兵部、御史台等朝廷权力机构也相继表示支持出兵河西,但就是这样,和火一样热情的民意相比,朝廷的态度依然表现得相当暧昧,其他六个内阁大臣、甚至太后崔小芙在内,都仿佛突然消失了一般。
大明宫紫辰阁,自从崔寓让出右相之位后,这里便成为崔小芙处理朝务地地方。作为支持裴俊为右相地交易,崔小芙已经不仅可以列席内阁会议,还有权御览重大朝廷和地方政务,虽然作为太后她没有权力直接批驳,但她可以通过内阁来影响重大决策的出台。
仅就权力而言。她现在的确超过了先帝李系。但如果她不能列席内阁会议。那她的地位与李系其实也并没有什么区别,所以她实际权力的获得,还是当年崔圆让步的结果。
就在朱雀门前数十万百姓集会支持张焕的同一时刻,一辆马车在数百名侍卫的护送下在紫辰阁高高地台阶上停驻了,大唐右相裴俊随即从马车里出来,他整了整衣冠,大步向台阶上走去。
现在在大明宫内值勤的士兵已经换成了千牛卫。当年风头强劲的金吾卫已逐渐衰落。整个长安城只有三千名金吾士兵,主要驻防在兴庆宫、东市、平康坊以及宣阳坊等几个和崔家关系密切的城坊内。其余全是千牛卫的天下,甚至长安属县也大半由千牛卫驻防。
这是实力失衡后地必然,就连崔寓所担任地门下侍中也失去了原来地封驳之权,按照权力平衡原则,中书省所下发的诏书,必须要由门下省审核,门下不同意可以涂改后归还重发,一百多年来,中书省和门下省的制衡一直就没有被打破,甚至崔圆为右相时,裴俊依然掌握着封驳大权。
但三年前裴俊为右相后,却没有将封驳权交给崔寓,而是略略改变了程序,将门下省所辖的给事中一职调为政事堂直管,如果政事堂可称为董事会的话,那这个给事中就是董事会执行秘书,有了这么一个常驻机构,中书省的诏书就直接发给政事堂,由给事中进行审阅,若重要便召开内阁会议,若不重要,就直接下发给六部九寺执行,从而绕过了门下省,名义上是加强内阁的权力,实际上是完全架空了左相之权。
不仅如此,这个给事中其实还架空了内阁,事情是否交由内阁讨论,完全由给事中这个五品小官决定,而这个给事中地担任者正是裴俊地次子裴明耀。一个小小的五品官便精彩地演绎了四两拨千斤地深刻含意,裴俊权术的高明便在于此。
门下省失去了封驳权,崔寓的左相之位也就属于虚职,曾经大权在握的崔家也由此没落得只剩下对兵部、大理寺等几个部寺的控制了。
按照权力重新分配的结果,仅就尚书省六部而言,裴俊控制着吏、户、礼三部;楚行水掌握刑部,崔寓控制兵部;还有一个工部被王昂掌握,李勉则掌握了御史台的监察权,至于没落的韦谔和新锐朱滔则仅仅以内阁成员的身份参加重大国事的讨论。
这一连串政局变化的最大特点便是裴俊大权独揽,打破了从前七大世家的权力平衡。
裴俊走进紫辰阁,向一名当值宦官拱拱手笑道:“请禀报太后,裴俊求见。”
和武人执政的不同之处便是裴俊没有直接闯入崔小芙的朝房,而是恭敬地在等候区等待崔小芙的召见,尽管这只是个形式,但士大夫出生的裴相国对于礼、贤二字的理解是深入其心的。
片刻,内殿深处传来了宦官高亢的声音,“太后召裴相国觐见!”
裴俊迅速在小宦官的引导下走进了崔小芙的朝房,房间里十分温暖,散发着淡淡的花香,这间朝房也就是原来李系的御书房所改,把李系所喜爱的物品都去除了,换成崔小芙常用的个人摆设,尤其是桌案上的一只高颈花瓶里插着一束芬芳的桂花,显示着这个房间主人女性温柔的一面。
崔小芙正在看一份陈留刺史用八百里加急送来的折子,上诉朝廷淮北崔庆功断了江淮地漕运,陈留已半月不见运送钱粮地船只到来。
这是一件极为严重的事件。关中地区人口众多。又驻扎有二十余万大军,同时朝廷还要调拨粮食给大唐各地赈灾,钱粮缺口巨大,是以数十年来对漕运一直便极为依赖。
崔庆功占领淮北之初对漕运也并没有干涉,但就在上月他第三次上书朝廷要求取代韦谔兵部尚书一职并入内阁被拒绝后,中断漕运的事件便发生了。
这件事裴俊已经命令裴明耀下发了召开内阁会议的通知,就在明天举行内阁会议讨论对策,不过裴俊的方案已经定下。他今天来见崔小芙的主要目的便是预先磋商这个方案。
裴俊进屋便深施一礼,“臣裴俊参见太后!”
“裴相国请坐!”崔小芙将奏折一合,叹了口气道:“哀家没想到这个崔庆功竟如此丧心病狂,蜀中原本就有一只虎,现在江淮又出来一头狼。我大唐又到多事之秋了。”
裴俊坐下。欠了欠身道:“此事臣有一个想法。愿与太后商量。”
崔小芙有点意外,她原本以为裴俊是为朱雀门外百姓集会一事而来,没想到竟是要和自己商量漕运中断的事情,这实在有些很少见,她按捺住心中地惊讶,不露声色道:“相国请说!”
“臣一早已和韦尚书谈过,他表示愿意让出兵部尚书一职。太后可改任他为尚书右仆射。把兵部尚书实封给崔庆功,至于入阁是不可能。作为补偿,我提请太后封其为汝阳郡王,任命其子崔雄为太仆寺少卿,我再命卢尚书前去抚慰于他,漕运之危应该可以解决。”
说完,裴俊取出一本折子交给宦官,宦官放置在崔小芙的案几上。
崔小芙盯着折子一言不发,良久,她微微一叹道:“要风给风、要雨给雨,如此迁就于他,恐怕他的胃口会越来越大,总有一天你我君臣都要看他眼色行事。”
裴俊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此事我也很清楚,崔庆功断漕远不过是探试之举,我们以弱示之,骄慢其心,待时机成熟再一举铲除。”
崔小芙对裴俊的回答显然有些不满意,什么以弱示之、什么时机成熟,分明是敷衍之话,以弱示之、崔庆功会更加猖狂,时机成熟又要等到什么时候,对付这种骄横的地方军阀,就是要将他打痛了,他才会老实下来。虽然不满,但崔小芙却没有说出来,只淡淡笑道:“恐怕崔庆功是看朱滔入阁才心怀不满吧!”
裴俊看出了崔小芙心中地不满,他沉吟一下便道:“其实还有一个原因使我不得不暂时稳住崔庆功。”
说到这,裴俊地脸色变得异常严肃,他指了指朱雀门方向道:“人人都在为张焕出兵河西而欢呼,可他们却不知道,朱已经在江油屯兵二十万,恐怕不日将大举进攻陇右。”
“什么!”崔小芙一下子站了起来,她盯着裴俊道:“此事可当真?”
“应该不会有错。”裴俊沉声道:“不止朱,我听说汉中李纳也在集结兵力。”
崔小芙颓然坐下,她呆呆地望着窗外,半晌才问道:“朱是虎狼之人,若让他占据陇右,恐怕离他称帝那一天也就不远了,裴相国可不能大意?”
“臣做了两手准备,一是将朱将消息发到了陇右,张焕在陇右还留有十万大军,只要准备充分,也未必会吃亏,另一手准备是臣已命十五万关中军随时待命,一但陇右难保,我们就立即出兵支援陇右。”
虽然裴俊说得言辞凿凿,可崔小芙总觉得这两个方案似乎有哪里不对劲,她沉思片刻便找了原因,既然裴俊打算支援陇右,那他现在直接出兵陇右就是,也不用多,一两万人便足以表明朝廷地强硬态度,震慑住朱,可是他为何要等到陇右难保才行动呢?
崔小芙刚要提出疑问,却猛地咬住了嘴唇,这一瞬间她忽然明白了裴俊的真正用意,那就是鹤蚌相争,渔翁得利!
卷三 纵横宦海——卷七 入朝 第二百四十章 奇袭成都(上)
吐蕃与大唐的交兵已近百年,它主要在四个战场上与唐军进行鏖战,最主要的正面战场是陇右,以河湟为中心,进攻大唐的河陇地区;第二个战场便是西域,主要是进攻安西,并和大唐争夺大小勃律;第三个战场则是进攻剑南的汶山郡、通化郡、交川郡,也就是今天的阿坝及汶川一带;而第四个战场便是在南方和大唐争夺南诏控制权。
其中吐蕃人进攻河湟和剑南都是以九曲地区作为基地,在安史之乱爆发后,吐蕃大举侵唐,不仅占领安西、河西、河湟,附属剑南的汶山、通化、交川等羌人郡县也悉数归属吐蕃,而最近的通化郡离成都不过三百余里。
交川、通化等郡一向便是羌人的聚居之地,这里山势陡峭、大河奔腾,向西数百里都荒芜人烟,九月底的一天,一支五万人的唐军经过千里跋涉,从九曲地区抵达了翼水县以西三十里外的一处峡谷里。
这自然就是张焕南征的主力军,自从月初与王思雨在九曲分手后,张焕则率七万大军转道西南,他命蔺九寒率三千骑兵为先锋在前面开道,又命一万五千人为后勤补给,自己则亲率五万精兵向蜀中开来。
大军在交川县休整了两天,又随即逶迤南下,前方是翼水县,被吐蕃军所占领,大军便在峡谷口驻扎下来,张焕则在向导的带领下爬上了山顶,向远方眺望,远方群山莽莽,笼罩一片雾气之中。山脚下一条大河在群山间蜿蜒盘旋。逶迤向东南而去。
向导遥指着远方一座巍峨的大山道:“大将军看见没有,顺着汶水向南走,再越过前面的大山便是翼水县城,那里一般都驻扎有几百名吐蕃士兵。”
张焕的向导是一名六十岁左右地羌族老人,采药为生,从年轻时起就常去成都贩卖药材,故而能说一口流利地汉话,一路行来。地形复杂、道路险阻,唐军陆续换了十几名向导才历尽艰难抵达这里,
张焕搭手帘向远方探望片刻又问道:“从翼水县到成都还需要走多少时间?”
向导想了想便道:“过翼水县再向南走便是通化郡的茂川县,到了茂川县离成都就不远了,我记得当年剑南节度使章仇兼琼率唐军在茂川县和吐蕃人交战时。从成都出发才不过行军了两天。”
张焕又望了一下路程。便回到了大营。刚到帅帐前,一名亲兵迎了上来,他递给张焕两管橙色的鸽信,“都督,这是后勤信使刚刚从九曲送来的信。”
张焕接过鸽信快步走回帐内,这是两封不同地方的来信,一封落款时间是十日前。由成都转来。是一份成都的城防分布图,注明二万人驻守;而另一封是留守陇右的胡镛发来。已确认朱的二十万大军屯兵江油,并且汉中李纳也蠢蠢欲动,大有趁火打劫地势头,信中提到朝廷态度暧昧,希望张焕在朱对陇右发起进攻后再下手,以博得民意支持。
张焕按捺住内心的激动,负手在房间内来回踱步,一切都按照他的预想发生了,但越是这样,越不能急躁,他不停地暗示自己要冷静下来,吃罢午饭,张焕索性找来一本书,坐在山石上细细读了起来,时间一点一点地过去了,到了黄昏时分,他已经完全从初接到消息的激动中平静下来。
天刚擦黑,一名亲兵进来禀报道:“都督,去翼水城的斥候回来了,在帐外候见!”
“命他进来!”
很快,一名精瘦结实地斥候果毅都尉从帐外匆匆走进,他就是当年从河湟逃回来报信地斥候小兵刘帅,和李国珍一样,他也进军院学习了一年,出来后便被派往吐蕃,负责吐蕃地区沙盘地制作,积功升为第三斥候营果毅都尉,这次他转道西南,他作为斥候首领负责前方敌情的侦查。
刘帅率领百人刚从前方探察回来,进帐他便单膝跪下道:“第三斥候营果毅都尉刘帅参见都督。”
“起来吧?”张焕沉声问道:“说说翼水县的情况如何?”
“回禀都督,翼水县县城十分破旧,甚至连城门也没有,有数千羌人居住,没有汉人,吐蕃驻军则有六百余人,他们对我们的到来没有任何防备。”
六百人问题不大,关键是不能走露了消息,张焕点了点头又问道:“那茂川县那边可探得情报?”
“回禀都督,属下就是从茂川县回来,路途比较艰难,走步兵反而比骑兵快,若休息充分沿一天便可抵达,目前茂川县没有朱驻军,是一座空城,属下怕走露消息,便带领弟兄们回来了,不敢留一人在那里。”
刘帅的谨慎显然让张焕赞许,他略一沉吟便对刘帅道:“现在收集成都和江油那边的情报是第一要务,我命你暂领斥候独立营都尉,全面负责剑南地区的情报收集,我准你视情况自定!”
“属下遵命!”刘帅向张焕深深行了一礼,转身大步离去,见刘帅走远,张焕立刻断然下令道:“命先锋营蔺九寒在天亮前给我拿下交川县,若逃走一人,让他提头来见!”
宣仁六年九月地最后一天,朱地五万先头部队抵达文郡,向驻守在文郡重镇曲水县的五千西凉军发起了猛攻,但西凉军显然早有防备,粮草充足,箭矢锐利,凭借着城池靠山而建地天险将朱军牢牢压制住,一连进攻三日也未能拿下曲水县,反而损兵折将近万人。
与此同时,汉中李纳的一万先锋军也向东面的凤州郡发起了进攻,也一样遭到了早有准备的西凉军迎头痛击,死伤过半。
这时。朱亲率十万大军而来。他听闻出师不利,大怒,将前军主帅斩首示众,又命大军全线压上,但出乎意料地轻松获胜,原来守曲水县地西凉军见敌军大军已至,便已经连夜撤离。
天亮了,朱地王驾在数千骑兵的护卫。缓缓开进了曲江县城,在他宝驾旁,军师齐禄紧紧骑马跟随,一进城门,便有一名军官上前禀报道:“禀报王爷。城内已没有一个人。唐军在撤离前。将粮食全部烧毁!”
“没有人最好,省得将我的刀砍钝了,命令弟兄们进城埋锅做饭,下午出发!”
军官答应一声要走,军师齐禄又叫住了他,“要注意井水中是否被下毒,再把所有房中的引火之物一概移走。”
“是!”军官答应。快速下去了。
“军师考虑问题倒也周到。”朱在马车里微微一笑道。
齐禄摇了摇头。他望着空空荡荡的大街小巷,眼中不由闪过一丝忧虑。“王爷,恐怕有些不妙。”
“什么不妙,你是说唐军事先有准备吗?”朱冷哼一声道:“那是当然,我们在江油屯兵二十万,敌人焉能不警惕?”
齐禄叹了口气,袭击陇右关键是兵贵神速,但朱调兵遣将的时间太长了,很明显对方已经有了充分准备,他最担心远征逻些的张焕闻讯赶回,那事情就麻烦了,虽然他没有说出来,但脸上的忧虑却表现无遗。
朱瞥了他一眼,冷冷道:“难道军师现在又想让我撤军不成?”
不等齐禄回答,朱便厉声命道:“命大军只休整一个时辰,给我立即进军!”
一个时辰后,朱又继续率十余万大军向北进发,他地下一个目标便是陇右的咽喉重地——武郡,拿下武郡,也就打开了陇右的大门,但就在这里,朱却遭遇到了三万西凉军最顽强的抵抗,不仅使他攻打复津县失利,而且逆羌水而上的运粮船队也被敌军偷袭,十五万石军粮悉数被烧毁。
朱暴跳如雷,但他也无可奈何,他一面退回文郡,另一面下发八百里加急手令命成都留守朱凤阁火速运送粮草至前线。
镇守成都地朱凤阁是朱族弟,自从爆发了李纳策反事件后,朱意识到了自己和朝廷有着不可调和地矛盾,在叛逆地重压下,必然还会有其他将领投降朝廷,为消除这种可能,朱决定向世家方向发展。他从宣仁五年起,几乎用了一年的时间在军中进行清洗,在他的几轮大清洗后,一些手握重兵的老将都被他寻找到各种借口一一铲除,朱随即把军权移交给了他的一些族兄族弟,虽然这样做会使他的实力降低,但优点也显而易见,被提拔的朱氏子弟绝对忠诚于他,这恰恰是朱最需要地。
朱凤阁在朱未发家之前是山东地一个小地主,每年都要为谋取更多的田租而绞尽脑汁,朱在成都发家后,害怕他地族人被株连,便秘密派人将几十名宗族接到蜀郡,朱凤阁也就成了朱军中掌管军粮调度的行军司马。
以他的吝啬和精打细算倒也胜任此职,在他的精心管理下,朱的军粮入大于出,数年时间便积累了近百万石,朱凤阁也深得朱的信任与重视,这次朱亲自领兵北征,便命朱凤阁为成都留守,掌握成都的军政大权。
守财是朱凤阁本性,粮食管得好未必兵带得好,况且他从未打过仗,这一点朱也明白,不过蜀中无论如何不会发生什么战事,只要朱凤阁牢牢把军队掌握住,也就万事大吉,朱凤阁更重要的职责是保证征北大军的粮食及后勤供应,所以朱临走时也没有任命什么副将来辅佐他,一切都完全由他一手调度。
于是,在朱北征后,朱凤阁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粮食和物资的供应上,保证粮草每天被源源不断地运到江油,他的二万留守军也就成了运输队,轮番护送粮草北上。
这一天。朱凤阁接到朱十万火急的命令。命他五天内立即运送二十万石粮食到文郡,否则军法从事,从来都在悠闲中生活的朱凤阁被大哥地命令吓破了胆,从成都到江油地平坦大道都要二天时间,五天到路途艰难的文郡怎么能办到。
害怕归害怕,朱凤阁还是命士兵连夜装车、连夜出发,也来不及抓民夫,就让一万士兵充当民夫先送十万石粮食北上。
朱凤阁一直心惊胆颤地将粮队送走。他又慌不迭地四处抓捕民夫、征集马车,准备运送第二批十万石粮食。
夜幕渐渐降临了,劳累了一夜一天的朱凤阁终于撑不住回去睡觉了,但巨大粮库广场上依旧人声鼎沸,千支牛油火炬将广场映照得火光通明。近万名从成都各县抓来的男子还在疲惫地向马车上搬运粮包。一千余士兵则严密地监视着他们。防止他们逃走。
在如蚁群般忙碌的民夫中,有一百余名精壮的男子与众不同,他们身个个体强壮、步伐矫健,他们是从成都郊外抓来,时间紧迫,没有人关心他们的来历,只要身体健壮。就算他们是强盗也没有关系。否则抓不到人,只能士兵们自己充作民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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