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_46 高月(当代)
韦谔拊掌大笑,他随即给儿子施了个眼色,韦清立刻上前深施一礼,“韦清参见崔世叔。”
崔寓看了看他,肃然道:“这次世家子弟从政的安排中,就只有你和王研得了实权官,而且都是尚书省的员外郎,这个职务别人当了十几年官也未必得得到,所以你要谨慎为官,莫要给你父亲丢脸,知道吗?”
“小侄谨记崔世叔的教诲!”
崔寓拍了拍他的肩膀,又对韦谔笑道:“我今天是有事来访,不知韦尚书可有时间接待?”
韦谔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手一摆,“请!”三人重新回到了书房,崔寓待上茶的侍女离去,便开门见山地道:“实不瞒韦尚书,蒋侍郎之死并非是崔相国所为。”
韦谔不觉微微一怔,他没想到对方说得这么直白,崔寓是个饱学之士,诗书经文都造诣极深,原以为他会东弯西绕,最后象裴俊一样含蓄说出崔圆的要求,但没想到他却这么坦率,韦谔只错愕了片刻,便爽朗大笑道:“好!崔侍郎快人快语,我就喜欢这样痛快的人。”
但笑只表现出他对崔寓的好感,而并非是对崔圆地谅解,笑声渐止,他又淡淡道:“蒋侍郎是怎么死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该怎么处理后事,相必崔侍郎也就是为此事登门吧!”
崔寓心中微微一叹,他知道韦谔对崔圆仇恨太深,不是自己说几句话就能将仇恨消除,但他依然不甘心,不露声色地继续说道:“杀死蒋涣之人,其实是河西张焕,他地用意韦尚书能想得到吗?”
不等韦谔答话,旁边的站立的韦清忽然插口道:“此事可有何证据?”
崔寓见他接口,便摇了摇头恨恨地说道:“他预谋已久,又是蒋府门外动手,谁能想得到呢?此事既没有物证,也没有认证,若不是他前一天在劝农居给相国暗示过,相国也想不到会是他,恨只恨这样一来,却让崔相国背了黑锅,崔相国特命我来将此事告之尚书。请韦尚书消除误会。”
韦谔狠狠地瞪了一眼儿子,沉吟一下便道:“我刚才已经说过,蒋侍郎是怎么死并不重要,重要地是该怎么处理后事,相国让崔侍郎来不会只是告诉我蒋涣的死因吧!”
崔寓见他三句话不离问题地关键,知道别地话也多说无益,笑了一笑便坦率说道:“既然韦尚书不喜欢转弯抹角。那我就直说了。相国希望你支持他所提的人选任礼部侍郎一职,同时相国也会支持你由现在地暂代朔方节度使一职,改为正式任命,并责令段秀实退出灵武郡,韦尚书看这样安排如何?”
韦谔想也不想便直接道:“请崔侍郎转告相国,此事韦谔将考虑一下。会在适当时候给他答复。”
“怎么?韦尚书是觉得相国诚意不够?”
韦谔捋须微微一笑道:“不瞒崔侍郎,一早裴俊长子裴明凯来过,他带了裴相国的意思,将礼部一分为二,房修任右侍郎,而左侍郎则我推荐,我也一样拿不定主意,所以此事我需要深思熟虑。”
说罢,韦谔便端过茶杯细细地吮吸,不再看他一眼。崔寓沉思良久,虽然崔圆给他临机处置地权力,但他是个很谨慎之人。他不相信裴俊会提这样地条件,毕竟崔圆掌握着吏部,要么崔裴两家一家独占,要么是崔裴两家共享,裴俊会答应他别的利益。而决不会答应和他韦谔分享礼部。那样的话,礼部的归属永远也稳定不下来。
崔寓知道事情不会是那样简单。他也不多说什么,便站起身拱拱手笑道:“如此,就不打扰韦尚书了,在下自会把韦尚书的意思如实禀报相国,告辞。”
韦谔连忙让儿子相送,过了一会儿,韦清匆匆忙忙赶回书房,他一见到父亲便道:“父亲有没有想过,用此事来换取张焕退出河西?”
韦谔瞥了一眼,冷冷道:“怎么换?他崔圆能奈何得了张焕吗?就是他所说责令段秀实退出灵武,也不过是画饼充饥,谁会睬他?倒是你,整天为个人恩怨、儿女情长所困,你若再不悔改,总有一天你就会死在这上面。”
“孩儿没有!”韦清战战兢兢答道。
“还说没有!”韦谔见他嘴硬,不由怒道:“你刚才插什么嘴,一提到张焕你就来劲,你算什么,人家敢下手刺杀礼部侍郎,挑起朝中大乱,你敢吗?别以为得了一个主客员外郎便沾沾自喜,和张焕比,你还差得十万八千里呢!”
韦清被训斥得脸一阵红一阵白,低头一声不敢吭,过了半天,韦谔见他不再解释,这才略略消了一点气,拉长声调对韦清道:“等一会儿你代我去一趟裴府,回礼答谢裴相国的拜年。”
过了新年后,冬天便慢慢开始了最后地收尾,风还是很寒冷,可有时在温暖明媚的下午,却会意想不到地从南方吹来一阵细微的风,冬天里不再那么冷辣辣的了。
正月初六就是这样,下午一阵阵温暖的南风吹遍长安的大街小巷,使人们再也不忍呆在家里,纷纷走上街头品味春的气息,天上也凑趣地出现了几只色彩艳丽的风筝,在风中呜呜!地鸣响。
张焕却没有陪新婚妻子上街感悟春天,他中午从永嘉坊赶回后,就礼部侍郎一事正式拜会了裴俊。
在裴俊的书房内,张焕把一卷鸽信轻轻推给他,这是埋伏在崔府附近的暗桩射杀了一只从崔府飞出地鸽子后所得,内容就是命在汉中任刺史的长子崔贤即刻进京述职。
虽然上面只字不提礼部侍郎一事,但这对于张焕和裴俊而言,已经足够了。
裴俊看完纸卷不由微微一笑道:“这种事也只有你才做得出来,崔圆放了十几年鸽子,却从没想过有人居然会打他鸽子的主意,看来我也得小心点了。”
张焕也忍不住笑道:“其实这是跟我地一个幕僚所学,他一直信奉细节决定成败,所以,他最喜欢也最擅长从别人都想不到的细节处着手,比如上次韦谔的谈判底线是想收回会郡,他就从对方马车的废纸中事先找到了答案。”
“哦!这可是个厉害的人物。”裴俊地眼中涌出了浓厚地兴趣,他笑道:“贤婿什么时候给我引见引见?”
“岳父大人若有兴趣,下次我找个机会让他进京公干便是。”
婚姻是政治的一种延续,这句话一点也不假,在张焕正式成为裴俊地女婿后,两人之间的关系便发生了微妙的变化,表现在两人之间说话的语气、称呼甚至坐的姿势都和以前不同了,但这只是一种表象,真正的变化却是房间里只有他们二人,一直旁听的楚明远不见了,这就意味着裴俊真的把张焕当作是自己人,承认了他是裴家之人。
也正因为这样,他们两人间的谈话也变得融洽且坦率了许多。
“中午时你舅父已经来找过我,建议我放弃礼部侍郎而换取段秀实任朔方节度使,这其实是你的意思吧!”
“是!”张焕不再否认,坦率地承认了。
裴俊就仿佛第一次认识张焕似的,他瞅了张焕半天,忽然淡淡一笑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礼部侍郎蒋涣之死应该就是你下的手。”
卷三 纵横宦海——卷七 入朝 第一百六十三章 含元拍天浪(上)
张焕已经离去,裴俊一个人站在窗前,默默地看着窗外一株已经泛青色的百年老柳,脑海里还回荡着张焕最后的侃侃而谈。
“只有段秀实留在灵武,才能形成河陇地区三足鼎立之势,使韦谔不敢轻举妄动,我也才能全力向西发展,虽然看似岳父失去一个礼部,但岳父却得到了崔小芙和段秀实的人情,也为将来涉足朔方奠定了基础,这一失一得间,我想以岳父眼光之长远,不应该看不到吧!”
“我已是裴家之婿,裴家的兴衰与我息息相关,相信河西的兴起也符合裴家的长远利益,希望岳父大人能助我一臂之力。”
裴俊现在所思所想不是两大世家的利益之争,而是张焕的真实身份,他是豫太子之子,是大唐皇位的继承人之一,当年张若镐就曾谋划扶他上皇位再反哺张家,可惜他失败了,那自己呢?自己这般全力支持他,使他羽翼渐渐丰满,他会不会真的有一天登上皇位?答案是很有这个可能,他若登上皇位,那裴家能得到什么,皇后?还是取代崔圆的右相?
裴俊不由又想起前不久崔圆让崔寓专门和裴佑的一次谈话,意思是要防止张焕崛起,他的崛起必然是世家之敌。
但他裴俊却并不是这样想,从表面上看。强势君王的登位必然要和世家争权,这不可避免,但他也不可能真正地消灭世家,他需要世家地支持才可能坐稳皇位,手段过激只会是两败俱伤。
最后就会慢慢形成一种世家与君王之间的权力平衡,世家来制约君王的独裁,而君王又反过来防止世家割据一方。这才应该是大唐的常态,而靠安史之乱后形成的各大世家专权毕竟维持不了多久,早晚会有一天因为彼此间的矛盾激化而爆发冲突,造成地方割据,再次出现汉末时天下大乱之势,作为一个有远见的权相,这是一定要避免地。
修身、治国、平天下,这是自古以来每一个士大夫所追求的理想。也是他裴俊的理想。如何才能使大唐长治久安,如何才实现一个大同盛世,又如何把家族利益融入到这个大同盛世之中,这就是裴俊这么多年来一直在考虑的问题,家族的利益固然重要,但一个长治久安的大唐也同样重要。
答案就是两个字,平衡,君权和世家之权的平衡。走任何一个极端都不可取,当然,裴俊还有一种强烈的私心,那就是在君王与世家地权力重组中。如何才能使裴家地利益最大化。
若全力支持张焕,裴家确实可能暂时会失去一些利益,但张焕崛起后对裴家的助益,却是一个礼部所换不来,就算他最后登不了大位。但他的实力也完全可以助自己取代崔圆。
这一刻。裴俊的目光渐渐变得缥缈起来。
如果说裴俊是一个在黑暗道途上苦苦寻找出路的旅人,那么他并不孤独。在这条家国天下之路上至少也有另一个人也在寻找同样的出路。
他就是崔圆,这位大唐的第一掌权者也面临着一个痛苦的决择,是摒弃韦家而和裴家分享礼部,还是接受韦谔地条件,以他推荐的人作为礼部左侍郎的候选者。
这无疑是个两难的抉择,与韦家合作并不意味就会一加一等于二,并不意味着崔、韦联手就能压倒裴俊,不能!反而会打破刚刚稳定地朝局平衡,河东那犬牙交错的势力分割图,荥阳、陈留那一大片归属还不明朗的地域,这些都是他崔圆需要慎重考虑的后果。
可如果不答应韦谔的条件,那韦谔这一票又极可能会投向裴俊,以报复自己去年借回纥人之手血洗开阳郡之仇,从而使裴俊以四票对三票而赢得礼部,崔圆忽然有些后悔,自己答应卢杞为礼部尚书而换取太原是不是有些得不尝失了。
崔圆背着手在书房里来回踱步,他已经考虑了快半个时辰,天色已经渐渐到了黄昏,他必须要做一个决断了。
崔圆慢慢走到书案前,他提起笔想写点什么,可是一个字也写不出来,他不由轻轻地叹了口气,安史之乱后大唐皇室地衰落、回纥铁骑趁势饮马中原、以及天下人心思定,如此天时、地利、人和地机缘巧合,才造就了魏晋以来世家再一次主政的局面,这个局面能维持多久,这是他崔圆殚精竭虑之事。
作为天下第一世家,占据山东、中原及河东半部,这些都是大唐精华所在,崔家怎么可能再重新把它们吐出来。
作为朝廷第一权相,大唐实际最高权力者,他已经领略到了绝顶之处秀丽地风光,高处不胜寒,平地浅滩处的庸脂俗色也再难入他眼。
所以,维护这种世家朝政能长久下去,这就成了他崔圆为之奋斗、为之耗尽心血的毕生事业,为此他打压李系及其继承者的皇权、抑制身为太后的自己亲妹;为此他从今年开始打破大唐以试取士的定制,让大量世家子弟进入官场,这一切都是为了不让君权重新翻身,让世家朝政能够世代延续下去,没有君王的一言堂、没有君王对朝臣众生的生杀予夺,一切都在大唐律法的范围内执行,这就是他崔圆眼中的大同盛世。
当然,更重要是他崔圆作为大唐律法的制订者和完善者,是这种的世家朝政的最大得益者,予己予家予天下,他都不能允许威胁到世家朝政的苗头出现。
崔圆又不由想到了张焕,这个去年突然冒出地新人。以他咄咄逼人的气势崭露头角,如果他真的只是一个普通的世家庶子,崔圆并不会太在意他,可是他忽然昭然于天下的身份,使崔圆不得不为之胆战心惊,如果照这个势头发展下去,崔圆有一点不敢想了。
对于张焕。崔圆一直抱着一种很矛盾的态度,一方面害怕他强大后威胁到世家朝政,可另一方面,他的崛起必然会挑战韦家地势力范围,这似乎是继回纥屠城之后对韦家最有效的打击。
就仿佛是一架天平,一边是鱼,而另一边是熊掌,二者皆有其利。正是这种患得患失的想法让崔圆的态度始终摇摆不定。但是今天,对礼部的渴望就仿佛是一颗极有份量砝码,在熊掌那一边重重地压了下去。
咔嚓!一声,笔在他手中忽然被折成了两段,这一刻崔圆终于做出了决定,他立刻沉声令道:“立即去请崔寓到我府上来。”
就在崔寓再次前往韦府的同时,礼部司郎中元载也悄悄来到了户部侍郎裴佑的府中,与此同时。崔小芙也在宫中与刚刚赶回来的李翻云密密商议明日大朝地对策。
这一天晚上,在重重夜幕地掩饰下,长安城内演绎着大大小小的谋划与交易,它注定是无数人难以安歇的一夜。
五更时分。天依然是黑沉沉的,轰隆隆的鼓声忽然在长安城上空激荡,这种密如疾雨、响若惊雷的鼓声只有每隔三个月一次的大朝时才有,但长安百姓已经整整半年没有听到了。
今天是宣仁二年的新年大朝,在京五品以上地官员都必须列席朝会。觐见新皇和太后。今天又是科举第二天,十几万来自全国各地的士子为了数十个进士名额而进行最后的奋力一搏。
随着鼓声响起。漆黑的夜幕中一盏盏灯光依次点亮,犹如夜空中地点点繁星,尤其在进奏院密集的崇仁坊和客栈遍布的平康坊,灯光已经连成了长长一片,与夜空中的玉带银河相映生辉。
裴府的家人早在三更时分便开始忙碌起来,烧水、喂马、准备早饭,侍妾们则忙着伺候老爷更衣,在张焕住地小院里,裴莹早在四更时便起床忙碌,两个丫鬟也跟着帮她打下手,准备簇新地从三品官服、张罗早饭、替丈夫梳洗更衣,裴莹忙得手脚不停,刚刚忙完这些时,惊心动魄的鼓声便响了起来。
“朝会结束后就早些回来,咱们还要去看看外公。”裴莹一边帮张焕戴正纱帽,一边嘱咐道。
“我知道了,估计今天朝会时间会很长,午饭我就不回来吃了。”
裴莹点点头,她又细心叮嘱了几句,才带着两个丫鬟将张焕一直送出了大门,她呆呆地望着近百名亲兵护送马车消失在薄薄地晨雾之中,心情有些失落地返回了府中。
裴府所在宣义坊的官员并不多,偶然才有几辆由家丁护送的马车向坊门驶去,但到了朱雀大街,眼前顿时壮观起来,浩浩荡荡的入朝大军如洪流一般,在宽阔的大街上疾驶。
今天也是实行家兵护卫制的第一天,几乎每一辆官员的马车前后都有少则十数名、多则上百名全副武装的家兵们护卫,使得今天的上朝队伍盛况空前,一辆接着一辆,马蹄声如暴雨般敲击着路面,这是大唐开国一百多年来最壮观的一次上朝。
到了丹凤门前,马车和护卫骑士们更是将五十步宽的大道堵得水泄不通,官员们不得不下车步行,穿过刀光剑影的武装护卫群,其危险度更胜平日。
张焕在经过简单的盘查后便进入了丹凤门广场,这时天边已经微微翻起了鱼肚白,晨风凛冽而寒冷,仿佛刀子般地割着人们的手和脸。
“十八郎!”低沉而熟悉的呼唤声在张焕身后响起,这是一个随着张家没落而渐渐被人遗忘的乳名,此时忽然在大明宫内被人唤起,张焕猛然间似想到了什么,他急回身,在他身后约五步处静静地站立着几个月不见的张破天。
张破天面目清瘦,身子单薄,仿佛大病初愈,眉宇中总有一种淡淡的挥之不去的忧伤,这位张家的悲情人物,十二年前即相位不到一月便被赶出政事堂,而半年前任礼部尚书不到三个月又再次下野,而且寄以厚望的儿子也不明不白地死在太原,人生的悲剧仿佛总是在他身上循环上演。
今天也是他下野以来的第一次上朝,不料刚进丹凤门就遇见了张焕,虽然张焕是杀死他儿子的最大嫌疑人,但张破天已经没有了仇恨之心,张家败亡了,他所有的希望都已随风逝去,或许这就是哀莫大于心死吧!
他平静地望着张焕,算起来他们也仅仅只有三个月不见,可似乎已经过了许多年,昔日那个初生牛犊不怕虎、敢带人冲击县衙的张家庶子已经成长为一方诸侯,此时距离他们初相识之时也刚刚过去了一年。
朦胧的晨曦中,张焕也默默地凝视着这个昔日的张家长辈,他曾经写下的那个众字已经不复存在,一支被崔圆扶持以张若锦为家主的张家依然留在太原老宅;一支以张灿为家主的数十户张家子弟迁往河西武威;再一支以张若镐的长子张煊为家主在襄阳建立了襄阳张家;但更多的是散居河东各地,变成了无数张姓小户。
而留居京城的近百户张家却是一盘散沙,他们盼望张破天出头组建京城张家,但张破天却深居简出,没有了争雄之心。
或许时间是医治他心中创伤的良药,渐渐地他也偶然出门去见见故旧老友,或到茶楼去呆上一天,了解一点街坊闲事,今天他来参加朝会,却是应他在丹阳郡当司马的长子张云所求,替他来听一听大唐未来的走向。
张破天慢慢走到张焕面前,望着脸上已经留了短须的张焕笑道:“听说你成亲了。”
“是!办得简单,也没能请四叔来参加。”张焕有些歉意地笑道。
“参不参加倒是没什么,我只希望你早一天得个儿子,体会一下做父亲的心情,相信你将来行事的手段也就会宽容许多。”
张破天说完,便轻轻拍了拍张焕的肩膀扬长而去,晨雾中留下了他隐隐约约的一句话,“三十年河西,三十年河东,不知我还能否看到那一天?”
当!一声清脆的钟鸣声在大明宫上空响起,含元殿的新年朝会即将拉开序幕!
卷三 纵横宦海——卷七 入朝 第一百六十四章 含元拍天浪(中)
含元殿,近千名来自大唐各地的五品以上官员济济一堂,集体参拜大唐新皇及皇太后,崔小芙高坐在龙榻之上,她姿容端庄大气,手中抱着三岁的新皇李邈,他尚在香甜的沉睡之中,随着一悠扬的钟鸣,这座宏伟壮观的大殿里再一次徐徐拉开了大朝的序幕,近千名职官、散官、王公贵族在右相崔圆和左相裴俊的率领之自下,缓缓向新皇和太后跪倒,行大礼参拜。
“臣中书令崔圆臣门下侍中裴俊臣刑部尚书楚行水”,声音杂驳、越向后越无法分清,渐渐地汇成了一道激昂而澎湃的声浪,久久地在含元殿中回荡,“祝吾皇万岁万万岁、祝太后千岁”
千人礼毕,大殿里鸦雀无声,“各位爱卿免礼平身!”崔小芙声音不大,但清晰而决断,立刻又引来又一阵排山倒海般的回应,“谢太后千岁!”
百官归位,三品以上的官员纷纷坐下,白玉阶前只留下殿中监李俅一人,他也就是新皇帝的亲生父亲,任殿中监刚刚三个月,只见他快步走上玉阶,昂声宣布道:“大朝现在开始!请吏部宣读人事变动。”
按通常定制,在大朝中只宣布内阁成员的变化,今天也是一样,吏部左侍郎崔寓离开朝班,来到白玉阶前,他取出一本折子,清朗的声音随即传遍了整个含元殿。“卢杞,特任命为礼部尚书,同中书门下平章事,百官中可有异议?”
“任命卢杞为礼部尚书,同中书门下平章事,百官中可有异议?”
大殿里一片寂静,众人还清晰地记得上一次大朝是去年十月三日,那一次朝会上张破天被三读通过了礼部尚书地任命,可仅仅过了几个月,还是在同一座大殿。新的礼部尚书又产生了,让人不得不感慨权力斗争的残酷无情,坐在地方官集群中的张焕偷偷向大殿角落的张破天看去,只见他目光平静。脸上没有半点表情,仿佛礼部尚书与他已没有半点关系,张焕不由暗暗叹了一口气,张破天的心死了,那重振张家的希望也就变得更加渺茫。这时张破天回头看了一眼张焕,似笑非笑地向他点点头,随即扭过脸,再也不理会他。
卢杞为礼部尚书在二个多月前便已任职,今天不过是补一道最后的程序,这是河东事变最后的一步,完成了它,发生在去年深秋的那一次权力分配便正式划上句号。
不过细心地官员已经发现今天朝会的细微变化。本应是由吏部尚书兼右相的崔圆来进行三读,可今天却改由吏部侍郎来进行宣读,这看似没有什么特殊异议,但心思活络一点的官员都同时想到一点。既然连内阁成员地变动这样重大的事情都只由吏部侍郎宣布,那等一会儿七十七名世家子弟入官场的决定却要由崔圆宣布,这岂不是说,后者的重要性大于前者吗?
或者是崔圆有意将它提升到一个高度,或许这其中还隐藏着什么。众人的心中都充满了猜疑。谁也不明白崔圆这样做地用意是什么?
此刻,这场政治交易的两大巨头之一。右相崔圆,正不露声色坐在右首第一位,三读不过是例行手续,他真正关心的是世家子弟入官场的新制度和礼部侍郎的人选。
“任命卢杞为礼部尚书,同中书门下平章事,百官中可有异议?”
崔寓三读念完,又等了片刻,见没有人反对,便将折子递给崔小芙,崔小芙翻了翻便点点头道:“三读已毕,既无人反对,哀家就正式任命卢爱卿为礼部尚书。”
卢杞立刻从朝班里走了出来,他原为陕郡刺史,长得鹰鼻吊眼、相貌极丑,但能力却颇强,这次被裴俊建议为礼部尚书,倒也没有什么异议。
他快步走到台阶前,跪下大礼谢恩,“臣深谢太后恩典!”
“爱卿免礼!”崔小芙摆了摆手,又对殿中监使了个眼色,李俅会意,便再次高声道:“礼部尚书三读通过,下面请右相宣布其他事宜。”
崔圆慢慢站起身,从朝班里走了出来,他扫了一眼众人微微笑道:“各位大臣,凡家中有子者请举手示意。”
大殿内陆陆续续决大部分都举起了手,崔圆点点头,“很好,请各位放下。”
见众人把手放下,他从怀中摸出本册子,轻轻咳了一声道:“我大唐自开国起便秉承传统,对大臣后人施以荫官,以勉慰其为国效力一生的辛劳,实为皇恩浩荡之举,只可惜一则所荫人数稀少,二则升迁有品阶上限,使许多有才能的官宦子弟无法获得重用,今天借新年大朝之机,本相将从三方面完善荫官办法,使其成为一项法度,每年从官宦子弟中录用相当人数,补充为朝廷及地方官员。”
他话音刚落,大殿上便已是一片窃窃之声,门荫本来是朝廷为照顾皇亲和重臣的家人特设地一项福利制度,但为了防止它冲击科举取士的基本国策,又特地做了许多限制,比如只有五品以上官员才享有这项福利;又比如所授官品也不宜过高,一品官的孩子,得正七品上的荫,从五品官地孩子得从八品下的荫,而且以门荫入仕的官员最终做不上高位;再比如人数限制,皇帝、皇后的直系亲属,一家荫两个孩子,一、二、三品官家,只能在指定的两个孩子中荫一个;而五品官家,只能荫及一人。而这个人还必须是上边指定好地。
今天崔圆要改革这项制度,也就是极可能会放松这三方面地限制,此事事关在场每一个官员的切身利益,让他们如何不关
但裴俊却微微冷笑不止,虽然崔圆事先并没有和他商量此事,但他却能猜到崔圆改革地目的及具体措施,无非是两头压缩、中间放开,两头是指四品以下的低官和一、二品以上的荣誉官员,一个是没有什么实力,而另一个则是李唐皇室集中的显爵虚官。他们极可能会被取消门荫资格或者减少门荫人数,这个提案的实质其实就是借改革门荫之名打开世家子弟进入官场的通道。
果然,只见崔圆打开册子念道:“本次门荫变革仅限于从四品以上地职事官,散官、爵官及四品以下官员皆按原办法执行。”之声已经变成了嗡嗡之声,声音嘈杂,将崔圆的话掩盖了下去,大殿上有近千人,绝大部分都是五品官及散官、王公等虚官。真正四品以上职事官不过才二三百人,侍郎、少卿、卿监、尚书,以及地方上的刺史、长史、都督等等,而他们大多都是各大世家地重要人物,也就是说这次荫官改革就是为这些世家的子弟当官而量身打造。
崔圆并不因为朝堂上的吵嚷嘈杂便停止宣读,他不紧不慢地念着,他的改革确实是打破了诸多荫官的限制,比如三品到四品官员可荫五子到两子不等。甚至正三品官长子最高可荫到从六品,这些都是以前地门荫制度中不敢想像的。
崔圆念完后,也不急着提请内阁表决,而是让吏部侍郎崔寓直接宣读首次七十七名世家子弟的任职名单。名列第一位便是韦谔之子韦清,任命为礼部主客员外郎,第二位是王昂长子王研,任命为刑部司门员外郎,皆是从六品的上限。
这时。许多人都明白过来。这项新制度必将在内阁表决通过,就算裴俊反对也没有用。除非韦谔肯放弃其子为主客司员外郎一职。
崔寓念完长长一串名单后,便朗声道:“此项门荫的新法度将在休朝时由内阁讨论通过,各位大臣现在可有异议?”
这时,原本嘈杂的大殿里忽然变得鸦雀无声,许多官员都感觉到世家子弟任命的人数太多,将影响到寒门子弟的从政机会,想提出来可又害怕得罪崔圆和自己地上司,不少人都不约而同地向左相裴俊望去,希望他能站出来主持公道,但裴俊只是笑而不言,压根就没有出言反对的意思,这也难怪,这件事也涉及到他许多心腹的切身利益,就算他心里不赞同,也不好开口反对,最多只是在内阁磋商时提出一些修改意见。
就在这时,在大殿的左下角传来了一个低沉地声音,“太后千岁,臣坚决反对这项新的门荫制度!”
大殿一片哗然,所有人都一齐向这个勇敢者望去,只见一个年轻的官员高举着手走出了朝班,崔圆看见他,不由捋须暗暗冷笑,来人正是张焕,这在他的意料之中,他目光一转,迅速向裴俊望去,却见裴俊两眼微合,似乎来人与他没有半点关系。
窃窃之声再一次在殿中响起,认识的都暗暗佩服张焕地勇气,不认识地则赶紧向旁边人打听,得知此人便是裴俊的新女婿,脸上立刻露出个恍然大悟地神色,随即意味深长地笑了。
张焕大步走到玉阶前,向崔小芙长施一礼,“请太后准许臣阐述不同意见。”
崔小芙点了点头,她并不理会殿中监李俅的眼色,微微一笑道:“张都督请讲?”
张焕回过身,他并不找崔圆,直接问崔寓道:“请问崔侍郎,我大唐的地方以及朝廷一年可以空出多少实缺官职?”
虽然对方问得咄咄逼人,但崔寓却并不着恼,只温和地一笑道:“约百余个职位。”
“百余个,很好!“张焕冷冷道:“那我们说得简单点,就算是一百二十个职位空缺,现在崔侍郎已经用掉了七十七个,还剩四十三个,再有五品官和非职事官的荫官,这至少也要用去二十个吧!还有举荐入仕的官员,那崔侍郎给我算一算,还会剩下几个?”
说到这里,张焕猛地向大殿外一指,厉声道:“可崔侍郎是否知晓,就是此刻,正有十余万经过十年寒窗苦读的士子们在考场之上苦苦做题,今天这项门荫制度对他们是否公平?难道就是因为他们不是出身名门?难道就是因为他们没有一个在朝中为官的父亲吗?”
大殿里一片寂静,仿佛所有人的呼吸都停止了,只听见大殿里不时传来断断续续的咳嗽声,崔圆紧紧盯着张焕,脸色阴晴不定,而裴俊依然是眼睛微合,脸上没有半点表情。
崔寓的脸则一阵红一阵白,半晌才道:“张都督有些危言耸听了,十几万人应考不假,可按照惯例最多也只有百人中进士,吏部再进行选官,至少还要刷去一半,这样到最后其实也不过五十余人,这次门荫人数虽然多了一点,但因为是第一次,以后就不会这么多,所以吏部可先将这次多出来的进士授候补、散官之职,待明年有空缺时再一并补官,如此也就解决了张都督所担心的问题。”
“解决了问题?”张焕摇了摇头,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对百官道:“崔相国、裴相国、各位尚书、各位大臣,我大唐从太宗皇帝起便确立了以科举取士的国策,历经一百余年,无论是日本、新罗还是西域胡人都可以参加科举,正是这种博大的胸襟和公平的制度,使我大唐因此人才辈出,先后有贞观之治和开元盛世,可到了今天,竟然要重定门荫制度,让那些只因出身名门,却无半分才能的人挤身高位,而将无数才华横溢只因出身贫寒的俊杰之士拒之门外,长此以往,这必将毁了我大唐的立国基石,这也就是本人坚决反对新门荫制度的理由。”
说完,张焕转身对崔小芙再次施礼道:“臣恳请太后下旨否定此提案,不必交与内阁讨论!”
“张都督说话未免太武断,自己不喜便要请太后否定相国之案,视朝堂百官如草芥乎?”从朝班中走出一人,身材魁梧,语气冷厉,却是兵部尚书韦谔。
张焕见韦谔出来,他疾速瞥了裴俊一眼,只见他双目微张,眼睛里竟闪过一丝难以捉摸的笑意,张焕会心一笑,便走上前淡淡地问韦谔道:“请问韦尚书,张焕哪里说错了?”
卷三 纵横宦海——卷七 入朝 第一百六十五章 含元拍天浪(下)
随着韦谔的出头,大殿里的气氛陡然变得紧张起来,窃窃之声此起彼伏,所有人惊异的并不是韦谔质问张焕本身,而是他的态度,不少人都还记得去年的正月初五,也在同一个地方,也是同一个人,韦谔愤怒地质问崔圆为何不救开阳郡,那时韦、张两家走到了一起,可是时间仅仅只隔了一年,一切都似乎发生了戏剧性的变化,韦谔居然责问张焕为何要否定相国的提案,让人不得不感叹世事无常,难道这就是所谓的利益决定立场吗?
于是,崔、韦两家要结盟的猜测便慢慢地在大殿里扩散开来,这个消息来得是那么突然,让所有的人都震惊无比,甚至彼此不熟悉的人也忍不住交换了眼色,喜悦、惊异、忧虑、不屑,种种眼神交织在一起,都在为两个生死对头之间的戏剧性变化而感到万分惊疑。
站在大殿右侧的礼部司郎中元载也同样的震惊,和别人不同的是,他猜到了崔、韦两人不为人知的交易,一定是为了礼部侍郎而达成的交易,在崔圆的重利诱惑之下,韦谔答应了支持崔圆取得礼部侍郎,一定是这样,只是元载还想不到他们二人达成了一个什么样的交易。
渐渐地,元载的心思又回到了眼前,他有些担忧地望着张焕,满朝文武都没有为此事出头,谁都知道崔圆把礼部尚书三读之事交给下属,而自己却亲自宣布门荫的新规,由此可见他对这件事的重视程度。难道他不知道崔圆把主客司员外郎一职给韦清地真实用意吗?
就他一个小小的偏州刺史出头了,哎!还是嫩了一点啊!竟看不出此事通过已经是必然的吗?或许元载也是张家之婿的缘故,也或许是因为昨天张焕的一席话给他打开了一扇门,他心中对张焕是有一种感激之情,可是他也是一个五品小官,在这个大殿里没有他说话的余地。
就在元载胡思乱想之际,张焕与韦谔的争执已经渐渐开始尖锐起来。
“请问张都督,你也是出身世家。就应该知道各大世家在培养子弟方面是不余遗力,清河、广陵、北都、襄阳、陇右哪一个不是大唐的顶尖学府,世家子弟从五岁起就要读书识字,难道他们就没有十年寒窗、他们都是不学无术地纨绔子弟吗?”
说到这,韦谔重重地哼了一声,也同样转过身对满朝文武道:“自大唐开国以来,江山代有才人出。但大多数表现优异的官员都是出自名门,这是因为他们自小便受父辈的熏陶,他们自小就有良好的家庭环境的缘故,所以他们长大后无论是做事能力还是在待人接物方面都要强于普通人,相国今天制定这个新的门荫制也正是为了让更多优秀的世家子弟步入政坛。为我大唐地兴旺效力。”
张焕并不为他的话所动,而是笑了笑,慢慢走到元载的面前,凝视着他道:“元郎中,你是今年的主考,你能否告诉我,今年七大世家的子弟参加科举人数是多少?”
“二百人左右?”元载不加思索答道:“准确说是二百一十四名,其中以裴家子弟最多。为五十五人。”
张焕点点头,又走到崔寓面前道:“崔侍郎,那你能否告诉我,这七十七名新步入官场地世家子弟中有多少是进士出身。又有多少人参加了今年的科举?”
崔寓脸一沉,却没有理会他。
“或许是我问得多此一举了,考中进士还需要门荫吗?得了门荫又何须再去考进士?”张焕讥讽地笑了一声,他忽然提高声调直视韦谔道:“韦尚书,你口口声声说世家弟子优秀。那为何他们不去参加科举。去证明他们的优秀?难道是他们胸中才学已经远远高于我大唐的进士,不屑于去参加这个低水平的省试吗?抑或是他们根本就没有这个水平。不敢去考场上露丑,只能借父辈的荣耀爬进官场?如果这七十七名世家弟子真如韦尚书所说的优秀,已经优秀到一步便当上从六品的员外郎,那好!现在就请他们来接受一番考试,让我们瞻仰一下他们地文采风流!”
张焕这几句话掷地有声,大殿里一片沸腾,痛恨者有,叫好者却更多,他的话一下子便撕开门荫的遮羞布,所谓门荫不过是世家子弟们考不中进士而利用特权进入官场的手段。
“够了!”一直沉默不语地裴俊忽然站起来,他怒斥张焕道:“你才当了多久的官,知道多少官场之事,就胆敢在含元殿上咆哮,门荫新规执不执行自然有太后做主,你一个偏州小吏,轮不到你来多嘴,给我下去!”
他是在斥责张焕,旁边的崔圆却猛地收缩了瞳孔,太后作主!好一个裴俊,竟然趁这个机会把崔小芙给扯了出来,企图将事情弄复杂,他一扭向崔小芙看去,只见崔小芙含笑着点了点头,“裴相国说得有理,此事哀家自当好好考虑一下,会给出一个定论。”
朝堂的格局忽然发生了微妙的变化,这一瞬间,崔圆地心中闪过无数念头,这显然是裴俊见韦谔偏向自己而采取地针锋相对的举措,你崔圆要和韦谔结盟,那我便将权力送还太后,让太后处处制肘于你,一时间,崔圆地心中紧张起来,他已经意识到,这件事并不仅仅是讨论门荫新规那样简单,一个处置不好,将引发朝廷权力格局的巨变。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不语的楚行水忽然站出来打圆场道:“张都督说话虽然过急一点,但念他是为了大唐的社稷考虑,出发点是好的。裴相国就不要过于责备于他。”
说着,他又对崔圆笑了笑道:“既然太后需要时间考虑此事,那不如就暂时休朝半个时辰,崔相国看如何?”
崔圆看了看一脸笑容地楚行水,又看了看一脸冷笑的张焕,他若有所悟,便呵呵笑道:“楚尚书的提议非常及时,大家也站累了。暂时休朝半个时辰。”
随着一声钟鸣,殿中监宣布散朝半个时辰,崔小芙深深地看了一眼裴俊,抱着已经要醒来的小皇帝到后殿去了,太后和皇帝离开后,含元殿上的群臣开始三三两两向殿外龙尾道走去。
崔圆站在一旁,将崔小芙眼中的细微变化都看在眼里。他心中冷冷一笑,见裴俊也正要离去,他急忙快走一步,叫住了他,“裴相国可有闲暇。不妨我们一起去喝一杯茶如何?”
裴俊见崔圆笑容真诚,便轻轻点头笑道:“难得偷闲片刻,那就同去吧!”
按一般的程序,大朝中的短暂休朝时间是给内阁进行紧急磋商,以明确大朝中地一些有争议的话题,今天的大朝更应该是这样,门荫新规被张焕掀起来的波澜所冲击,明显引起了大多数朝臣的共鸣。怎么样修改它,怎么样减少反弹的力度,这些都是急需内阁进行磋商的问题,可两个相国却似乎忽视问题地严重性。竟要一起去喝茶。
几个本来正等着的尚书见状皆相视一笑,跟着大臣们离去了,只有韦谔紧紧地盯着崔圆的背影,眼中射出了一道怨毒的目光。
张焕离开含元殿,他一路上不停地和人打着招呼。口中谦虚。但也同样不断地有人从他身边擦肩而过,重重地哼了一声。
半个时辰相当于后世的一个小时。时间并不长,朝房在大明宫地官员都返回自己的署衙休息,而大部分官员的署衙在皇城或是外地官员,他们无处可去,便三三两两聚在丹凤门广场前享受晚冬的阳光,或寒暄聊天,而话题自然就是今天惹起掀然大波的新门荫制度,这也难怪,事关每一个人的切身利益,没有人会置之度外。
“十八郎慢走一步!”
张焕本打算去楚行水处歇息片刻,但后面的张破天却叫住了他,将近两个时辰的朝会非但没有使他疲惫,反而在脸上看到了一丝久违地笑容。
张破天一直在冷眼旁观,起初他见张焕贸然出头反对崔圆,心中也略略有些替他担心,但随着事情的发展,随着韦谔的出头反驳,他也慢慢看出了一些端倪,事情绝不会是那么简单,果然,当裴俊忽然出头训斥张焕,并将太后也拖下水时,张破天终于明白了这是张焕和裴俊精心设计的陷阱,就算韦谔不出头,张焕也会利用韦清排在七十七人中第一,来寻衅韦谔,看来在他们地背后必然发生了许多不为人知的事情,否则韦谔怎么会突然倒向崔圆?
“你准备几时返回武威?”张破天象聊家常一样,心平气和地和张焕搭话。
“回四叔的话,小侄被安排在明天述职,准备再过两天便回武威。”
张破天笑了笑,忽然又问道:“听说张灿在你那里做了个仓曹参军事,可有此事?”
张焕微微点头,他不明白张破天问这些话的意思,不过从他现在的语气及脸上地气色来看,他与早上初见时已经大不相同了,难道是目睹一场朝会地斗争,他的死心也渐渐复苏了不成?
想是这样想,但张焕却不敢说破,唯恐张破天地面子拉不下来和自己翻脸,只得笑而不言,等他继续说下面的话。
果然,张破天沉默了片刻,背着手有些感慨道:“你去转告张灿,让他千万不要灰心丧气,张家虽然败了,但人还在,只要他坚持复兴的信念,就一定有重振张家的一天。”
说完,他深深地看了一眼张焕,向他略略一拱手,仰天大笑而去。
卷三 纵横宦海——卷七 入朝 第一百六十六章 机会
位于大明宫内的中书省政事堂是大唐的最高权力中心,唐初时设在门下省内,设立政事堂的原因很简单,“中书出诏令,门下掌封驳,日有争论,纷纭不决,故使两省先于政事堂议定,然后奏闻”。
这样,政事堂就渐渐成了宰相们议事妥协的地方,其后,高宗时的裴炎由门下侍中迁为中书令,同时也将政事堂改到了中书省,玄宗开元十一年,相国日渐权重,张说为中书令时,便将政事堂改为中书门下,议事之所演变成了相国的固定办公之地。
庆治三年,右相裴遵庆为适应七大世家共议朝政,又改回了政事堂之名,并在自己朝房之侧重新修了六间对应的副朝房,给其他六名内阁成员作为办公之地。
当然,内阁大臣们的真正办公之地并不在政事堂,比如裴俊在门下省办公,杨则因年老多病长年呆在家中,由其儿子往来传递文书,而其他四名尚书的朝房都在位于皇城的尚书省内,政事堂的副朝房内只有他们各自的心腹在内负责整理文书、传递信息。
此刻,在政事堂旁边的休憩室内,崔圆和裴俊正对坐喝茶,房间里点着炭盆,十分温暖,两位相国各自坐在一席软褥之上,闲聊着少年时的轻狂之事,聊到兴起时,两人皆仰天大笑,气氛十分融洽。
崔圆见时机已经成熟。他慢慢吮了一口茶,微微笑道:“裴兄似乎对这次地修正门荫一事抱有一些成见?”
“成见倒没有。只是事出突然,我甚至连草案都没见过,就要叫我表决,崔兄,这可不符合你一贯的做法啊!”
崔圆一愣,他惊讶道:“难道昨日崔寓没有将草案送给大家预览吗?”
裴俊摇了摇头,崔圆坐不住了,他正要命人去找崔寓。裴俊却拦住了他,淡淡笑道:“这只是一件小事,就不必问责了,或许崔侍郎昨天有更重要地事,才忘了。”
说到这里。裴俊慢慢站起来,走到窗前闭上眼睛细细地体会风中那一丝春的气息,良久,他才回头笑道:“改定门荫一事不妨放一放,过几天我们再好好地讨论,在一两处细节上修改一下我看也是可行的,只是新任礼部侍郎一事,我想先和崔兄通一通气。”
崔圆已经听出裴俊言外之意。他是想用同意门荫新规一事来换取礼部侍郎呢!他心中不由冷笑了一声,却什么也没有说,阴沉着脸等待裴俊的后续之言。
裴俊瞥了他一眼,又坐下来端起茶杯微微笑道:“崔兄与我认识已经快五十年。难道还不了解我裴俊是个什么样的人吗?再者我们又共事多年,何曾为你长我短之事红过脸,去年解决河东危机我们不就合作得很愉快吗?”
“呵呵!裴兄说得对,是我小心眼了。”崔圆的语气立刻变得愉快起来,他已经听出了裴俊之意。要两家共分礼部。这也好,在情理之中。若和韦谔合作,被裴俊报复的代价也实在得不偿失,不过崔圆更关心的是门荫一事,他必须要裴俊亲口答应下来。
沉吟一下,崔圆便试探着问道:“那门荫一事。”
“很简单!”裴俊痛快地说道:“段秀实为朔方节度使,只要崔兄答应,门荫一事我现在便可拍板,不作一字修改。”
崔圆一怔,他明白裴俊地目的,他是决定要全力扶植张焕了,虽然张焕成了他的女婿不假,但他应该也知道这个决定将来会有的后果,崔圆没有立刻答应,他沉默了半晌才道:“裴兄难道从未考虑过张焕的身份吗?”
“崔兄未免把此事看得太重了,我当然知道他地身份,不过崔兄想过没有,当年豫太子死的时候,那些李家的人是怎么表态的,难道他们会容许豫太子的儿子登上皇位吗?退一万步说,就算那些皇室之人说话无用,那还有崔相国呢?还有我呢?我们二人若不答应,他又有什么能力登上那一步。”
说到这里,裴俊轻轻叹了口气道:“他是我的女婿不假,可我支持他的原因并不在于此,而是要他去收回西域故地,这才是最关键的,我们都老了,也应该考虑一下身后之名了。”
裴俊最后地话触动了崔圆内心之痛,他当初也是考虑到身后之名,才决定逼韦谔放张焕进河西,只是后来张焕的优异表现才使他担忧起来,现在裴俊又提到此事,他沉思了半天,心中终于暗暗松了口气,或许裴俊说得也对,张焕想登上那个位子,那会是那么容易之事。
又想了片刻,他才缓缓道:“那好吧!我们就先定下礼部侍郎一事,崔贤累官至上郡,资历已足够,可升为礼部右侍郎,至于段秀实,我同意他任朔方节度使。”
他话音刚落,裴俊也接口笑道:“元载是礼部元老,现在又代行侍郎事,我举荐他为礼部左侍郎,并且崔相国所提门荫修正一案我完全赞同。”
两人对望一眼,皆哈哈大笑起来,这喝茶的妙处便在于此了。
宣仁二年的新年大朝,在中午时分终于慢慢地拉下了帷幕,在休朝地短暂时间里,崔圆和裴俊达成了妥协,裴俊以支持崔圆的门荫改革方案换取了崔圆同意段秀实任朔方节度使,在礼部侍郎一职的分配上,两家也达成了分割协议,设立两个侍郎,崔右裴左,这无疑是一个皆大欢喜的结局,当然,只有一个人例外,韦谔在大朝地当天下午便愤然返回了陇右。
大朝结束以后。朝廷地各部、各寺监开始恢复了正常运转,一年一度地地方官述职也开始举行。张焕的述职是排在正月初八地下午,这种述职因为人员众多、时间紧迫,所以大多只是走走形式,主要看一看述职人是否尚在人世,听听他们的一些个人意见等等,没有什么实际意义,不过参加述职的官员在仪表上都非常讲究,大唐选官第一看重的就是外表。若在述职时给上位者留下个好印象,说不定将来某个重要职位空缺之时就会想到自己。
所以每个参加述职的官员都精心修饰,都要将自己最威仪的一面表现出来,张焕也不例外,从上午起他就开始被裴莹折腾。虽然他本人并不太看重此事,但裴莹却很在乎,她不希望自己地丈夫形象不佳地出现在述职会上,给她丢面子。
唐朝时男人的形象主要表现在两方面,一个是个子,一个是胡子,汉族男人的身材外形在几千年来有了很大的变化,秦汉时男人身材普遍高大。到魏晋时由于北方气候变冷导致北方游牧民族南迁,使得男人的身材也发生一些变化,主要表现在南高北矮。
到了隋唐,尤其是唐朝。充裕地物资基础和大国的自信,使得这一时期的审美观一改魏晋时的风骨柔弱,变成以高胖为美,可惜到了宋以后,身材矮小民族的入侵渐渐改变了汉人的外形。以至于我们看到清末的照片就会以为自己祖宗都是那般萎靡。殊不知汉唐时我们的祖先是何等自信威武,有些走题了。打住。
张焕是在渡过黄河以后开始蓄胡,现在下颌地胡须已经有两寸余长,在被裴莹拔去一些凌乱的杂毛后,再换一身挺拔的军服,配上他高大的身材和冷峻地目光,倒也显得气度威武,颇有阳刚之气。
张焕刚走出裴府大门,迎面便见裴明远飞骑而来,昨天晚上裴俊找到张焕,坦率告诉他,希望裴明远也能到河西任职,虽然这里面多少有一点监视的意思,但张焕知道裴俊更主要是想让裴明远去河西历练,他便痛快地答应了裴俊的要求,任命裴明远为河西屯田使。
“去病!”裴明远飞身下马,叫住了张焕,“今天你述职结束后尽快回来,不要在外耽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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