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_42 高月(当代)
她也不说破,笑了笑便道:“老祖母不知,再过几日腊八节,裴家要祭祖,爹爹让我早些赶回去,莹儿是爹爹的乖乖女,怎能不听话,下一次吧!下次我一定专门来陪一陪老祖母。”
她声音甜糯,又带一点娇嗲,把韦老夫人哄得心花怒放,她拉着裴莹地手连声道:“好!好!乖孙女,老祖母最喜欢你。”
这时,韦清再也忍不住,便上前陪笑道:“不如我跑一趟,把莹妹送回长安?”
他话音刚落,蒋英再也克制不住自己,她重重地哼了一声:“我明日便回长安!”甩下一屋子人,转身走了。
内堂里十分寂静,韦老夫人冷冷地盯着她地背影,一直等她走远了,这才叹口气道:“现在的一些人啊!已经不把老人放在眼里了。”
她拍了拍裴莹地手,“老祖母累了,要去休息一下,多谢你来拜寿,你要走我也不拦,就给我一个面子,让清儿送你一程吧!”
裴莹无奈,只得先答应了,她从内堂走出,韦清则跟在她后面,二人走十几步,裴莹转身笑道:“就送到这里吧!韦兄请回。”
韦清一呆,他眼睁睁地看着裴莹走远,忽然想到自己一生要和一个不爱的女人生活在一起,而自己痴恋多年之人将再也无法相见,心中的哀怨悲愤一齐涌出,他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感情爆发,猛冲到裴莹前面,一伸胳膊拦住了她的去路,“你不要走!”
裴莹见他眼神几乎绝望,心中不忍,便柔声道:“蒋英现在应该在屋里哭,你去哄哄她吧!她对你一往情深,是你的良配,要好好待她。”
“可是我一点都不喜欢她!”韦清吼了出来,额头上青筋暴起,“我喜欢你,你不知道吗?我一直都喜欢你,从小我就喜欢你,我想娶的是你!”
裴莹没有动,她轻轻摇了摇头,低声道:“我知道,可是我们之间并不适合,我已经找到我喜欢的人,他就在河西,告诉你,我其实是从河西过来的,而不是长安。韦清仿佛被一个闷雷劈中,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见裴莹要走,忽然冲上去抓住裴莹的胳膊,凶恶地大喊道:“难道你说的是张焕?他配吗?”
裴莹猛地甩开了他的手,心中的感激忽然变成了无比的厌恶,她不理他,继续向前走,韦清终于变得狂暴起来,他失去理智地大声怒吼,“我喜欢你,你就必须得嫁给我!”
裴莹忽然停住了脚步,她冷冷地道:“韦公子,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你们韦家的丫鬟,还是你们韦家的下人,你喜欢,我就得嫁给你吗?本来我还感激你,将来可以把你当作兄长,当作朋友,可现在,你真的让我失望。”
她深深地吸了口气,一字一句道:“我告诉你,我裴莹喜欢的是顶天立地的英雄,而不是整天躲在祖母身后的娇孙,刚才你说他不配,你知道吗?我随他千里行军,才知道什么叫真正的男人,不被困难吓倒,永不言败,他在暴风雪中行军两天,夺下了你们的河西,而你哪时在做什么?正因为有他的缘故,我一个女子竟可以和你父亲、堂堂的兵部尚书平起平坐,而你能办得到吗?什么叫不配,你才是真正的不配!”
裴莹说完,她再也不看韦清一眼,转身离开了内宅,韦清呆呆地望着她娇美的身影走远了,眼睛里充满了无限的眷念和哀愁,不知不觉他已经泪流满面,这一刻,他知道自己终于失去了她。
卷三 纵横宦海——卷七 入朝 第一百四十八章 闻弦
既然已经猜到韦家的真实用意极可能是会郡,张焕的便命杜梅全权负责处置此事,为了能将八千降军的家属迁河西,做出一点让步也并不是不可以,况且这样一来,段秀实也会被牢牢盯死在灵武郡动弹不得,使韦家的战略重心只能暂时倾向解决段秀实,但它的背后又有自己的西凉军,韦家绝不敢轻举妄动,这样三环相套,便实现了三足鼎立局面,而其中的关键是要用最小的代价换取最大的利益。
这一天,张焕在审定杜梅的会郡迁移方案,按照这个计划,会郡所有的物资要转移到河西,一万两千户居民至少要迁八千户到河西。
杜梅始终对张焕放弃会郡的决定有些耿耿于怀,在他看来,会郡的战略位置十分重要,是将来西凉军攻入陇右的桥头堡,放弃了实在太可惜,不过他也理解张焕的战略,集中精力经营河西,向西发展,取得朝中大义,暂时不考虑东进计划。
“都督,我估计最多只有六千户肯内迁河西,这还是看在给其二十亩土地的份上,其他大多在会郡有自己的田产,若动员动员,八千户应该有可能,若再想多一点,恐怕就不现实了。”
“八千户就足够了,再多我们河西也容纳不下,就是这八千户的土地也不可能全部授予。”
张焕一边说一边仔细看河西的地图,黄河以西的绝大部分土地都被吐蕃占领,而武威郡一直是大唐在河西的一块飞地,辛云京接手武威郡后,逐渐向东打出一条三十里宽的通道,使武威郡终于能与大唐接壤,但这三十里宽的通道也主要以荒漠和戈壁为主,中间是一条东西走向的乌鞘岭将这条通道和吐蕃占领土地分割开来。
这时。张焕的目光便落到了乌鞘岭地最东端,一个叫会西谷的地方,准确地说,它是紧靠黄河边的一片狭长型土地。一边是险峻的山崖。一边是滔滔黄河,宽约五里。斜对岸便是会郡,它是沿黄河南下地必经之路,从前陇右和河西都是大唐领土,显不出它地重要性,而现在吐蕃占领了陇右在黄河以西的土地,这条会西谷也就成了大唐和吐蕃地实际分界线。
“就是这里!”张焕用食指关节重重地敲了敲地图上的会西谷,“我要在这里建一座城堡,这样。就算把会郡还给了他们,有了这座城堡。既可以防止吐蕃首尾夹攻我们,也可以监视会郡的一举一动,使韦谔不敢窥视河西。”
他指着地图又沿黄河一路北上,有些得意地笑道:“即使韦家要进攻灵武,我们既可以依凭这座城堡渡河攻击它的会郡。也可以沿黄河西岸北上支援灵武。杜先生看如何?”“好一笔画龙点睛之作。”
杜梅连声赞叹,赞叹完毕。他话锋一转又道:“其实辛将军从前也曾想到过,但修建一座城堡规模宏大,需要大量的民夫和石料,他缺钱缺粮、又没有石料,拖了几年也没修成,而现在将军手上有钱,民夫我们可以雇到,但关键是石料,修建那样一座城堡少说也需十几万块方石,这需要多少石匠?需要多少时间和精力?都督算过吗?以河西之力,这绝非一年半载能办得到。”
“杜先生以为我没想到吗?”张焕有些狡黠地笑了,他用笔在会郡上打个叉,淡淡道:“很简单,拆了会郡的城墙,石料不就有了吗?”
处理完会郡之事,天色已经到了黄昏,算起来明后两天裴莹就该回来了,张焕的心中充满了对她的思念和期待,不知不觉他又回到了内宅,自裴莹走后,他便搬到军营去住,很少来到这里。
内宅里很安静,老管家夫妇在院子里修剪花木地枯枝,还有几个丫鬟的身影在窗前晃过,她们在清扫屋子,张焕穿过一条曲廊,曲廊上地蔓藤都已经枯萎,松松垮垮地垂掉在半空。
曲廊很短也很狭窄,张焕刚走了两步,忽然听到前方一声清脆的佩环撞击声传来,只见杨飞雨娉娉婷婷地迎面走来。杨飞雨原本是计划回长安,但路上天寒地冻,路途艰难,裴莹稍表示出挽留之意,她便心安理得地住了下来,她住在内宅旁的一个小院里,三四间屋子、两个丫鬟服侍,与裴莹的寝室只有一墙之隔。
或许是张焕曾经把她当作是吐蕃内应的缘故,始终对她抱有一种警惕,后来才慢慢知道,她其实是有一种听人墙根地喜好,尤其喜欢探听别人地隐私。
修养了近一个月,杨飞雨的外貌也发生了很大地变化,脸上的菜色消失了,变得白净而带着淡淡的红晕,身子也丰满起来,她身材高挑,四肢尤其修长,走路腰肢扭得略有些夸张,在二十岁以前,她腰细如杨柳,轻摆宛如凌波仙子,达到的效果叫绝代风华,虽然现在她已经二十五岁,但身材依然苗条,又添加些成熟的女人味,更显示出了另一种风韵。
今天杨飞雨显然是特别修饰过,眉毛细长如黛色,杏眼犹如笼上一层青烟,显得有些迷离,尤其是嘴唇,艳红得刺眼,尽管天寒地冻,她穿的衣服却很少,似乎只穿了一条薄薄的淡黄色衫裙,将她高挑的身姿和丰满的胸脯都惟妙惟肖地显现出来。
她胳膊上挎着一只竹篮,竹篮里放着几枝腊梅,在内宅的后院有几株腊梅,现在开得正盛,裴莹已经期盼了很久。曲廊很狭窄,不容两人通过,张焕便先退了出来,让她先走。
“好久不见!”张焕笑着向她打了个招呼,但杨飞雨却哼一声,头微微仰起,似乎对张焕的招呼不屑一顾,随即一股淡淡的幽香擦身而过,她扭着腰肢,消失在一扇月门里。
见她态度冷淡,张焕有些不解地摇了摇头,随即进屋里去了。
这时,夜幕已悄然降临,房间里一片昏黑,张焕摸着火石点燃了油灯,柔和的灯光迅速在房间里弥漫,这里是裴莹的寝室,她不喜欢别人进来,从来都是她自己收拾,房间里十分整洁,地上、铜镜上都一尘不染,靠墙的架子上摆设着一些名贵的瓷器玉雕,造型古朴浑厚,她的床榻上纱帘已经挂好,被褥叠得整整齐齐,一丝不乱,散发着一种淡淡的幽兰之香,处处都显示着女主人高雅的情趣。
在窗前摆着一张藤椅,这是房间里唯一属于张焕的东西,藤椅是张焕的亲兵从东内苑一路带来,是他的心爱之物,张焕坐进藤椅里,细细地品味着房间里那一丝一缕、那种熟悉的感觉,寂寞便仿佛一抹青烟,悄悄地萦绕进了他的心头,他心中充满了对往事的回忆。
叮咚!一个清脆的声音远远传来,在寂静的夜里显得分外的清晰,随即声音如流水一般,源源涌来,是琵琶声,张焕忽然想起裴莹曾说过,杨飞雨就是以琴艺名动京华,他慢慢闭上了眼睛,开始聆听已经久违的音乐之声。
琵琶声悠扬而悲哀,时而急如瀑雨,时而干涩艰难,似乎在叙述一个女人不幸的一生,清冷的月光下,杨飞雨青丝飞扬,她在如醉如痴地拨动着琴弦,纤指轻舞,琴声如心,她仿佛又想起了自己少女时痴狂与不幸。
一个夏日的午后,一个高高的男子出现在她的窗前,他捧着一把半旧的琴,身上的长袍洗得发白的,目光忧郁,那年她十三岁。
琵琶声忽然激昂起来,三年过去了,她已经成为了琴师,而他的目光依然是那般淡淡的忧郁,有一天,她完整地弹出了练习了三年的广陵散,他终于笑了,笑得是那么灿烂,是那么舒心,就是这三年一见的笑容,使她的心迷醉了,她疯狂地爱上了他。
琵琶声又变得和缓,仿佛秋水穿过枫林,随后的几年是甜蜜而平静,她渐渐名动长安,追求者无数,但她依然与他并肩漫步在乐游原,寻找音乐的灵感,寻找着他们心灵之间的那一种默契。
琵琶声如歌如泣、如烟似梦,时而婉转、时而激昂,时而清新如春雨、时而宁静似秋月,张焕被琴声深深地打动了,他想起了自己的往事,想起了洞穴里他们相依相偎;想起了曲江池畔她的哀哀哭泣,想起了他们立下的两年之盟;他又想起了千里行军她的痴心相随,又想起帐篷冬夜她的热恋如火。
一时间,两种情怀在他心中纠缠交织,两张脸庞在他眼前交替变换,时而是幽怨无助的崔宁,她低声轻泣,妾身对你一往情深,焕郎几时归来?时而是裴莹抿嘴娇笑,去病!我会陪你走到天涯海角。
琵琶声忽然高亢激荡,如铁马奔腾,如银瓶绽破,杨飞雨的思绪已经到了宫廷选秀,到了她匆忙收拾细软,连夜与琴师出逃。
而张焕也到了思念的极处,他恨不得将此身劈作两半,一半留在这里等裴莹冬夜里归来,而另一半飞向长安,抚去她脸上的泪水。
铮!弦忽然断了,仿佛乱世中的生死离别,夜寂静得可怕,仿佛连呼吸也停止了,张焕霍地站起,此刻他决定了,不用等到两年,新年后他就将以述职的名义返回长安。
卷三 纵横宦海——卷七 入朝 第一百四十九章 崔宁的心事
长安,新年的气氛已经越来越浓,不断有爆竹声在各坊中响起,大街上人流如织,到处是采办年货的长安百姓,孩子们一群群地从街头跑过,将无忧无虑的笑声撒满一路。
春明大街上,数百名骑兵护卫着一辆马车辚辚行来,马车里崔圆躺在坐榻上,静静地望着长安街繁荣,再过几天,他任大唐右相就整整十一个年头了,十一年,在他近六十年的人生旅途里,不算长也算短,可绝对是最重要的一段岁月,他将满目创痍的大唐逐渐恢复了元气,崔圆忽然感到一丝骄傲,一直以来,指责他以世家取代国家的非议就从来没有停止过,但大唐国力的迅速恢复正是给这些人的一记响亮耳光,他崔圆可以在史书上重重写上一笔:中兴之相。
前面人越来越多,马车的速度开始减慢,崔圆又想起朝中最近议论的热点:河陇之变。
和裴俊一样,他也一直关注着天骑营的去向,最初他以为天骑营是想在瓜分河东的浪潮中分一杯羹,因此命令军队严整以待,可当他发现张焕有西渡黄河的企图时,便立刻命令军队放张焕过黄河。
张焕没有让他失望,只短短一个多月便拿下了河西,象一根毒刺深深插进了陇右,虽然他知道张焕将来会成为一个威胁,但他首先起到作用是干掉韦家,这又是他崔圆多年以来梦寐以求之事。
不过这两天他的心情有些不好,起源于两个消息,都是和裴家有关,首先张焕竟然派裴莹出使韦家,且不论他们是否有联姻,但就出使本身而言这等于是向天下人宣布,他张焕将效忠于裴俊。
而裴俊却颇为领情,他立刻派自己的亲弟。户部左侍郎裴佑和太府寺少卿郭全在前天赶赴武威郡,协商解决河西粮食缺乏的问题,同时裴俊又请德高望重的郭子仪和颜真卿联袂去开阳郡,调解张焕和韦家之间的矛盾。
一切都被裴俊占了先机。而他崔圆却成了看客。醉翁之意不在酒,他当然知道裴俊的目的并不在河西。而是想利用张焕来插手进陇右,时机成熟便西渡黄河,使陇右最终成为裴家之地。
整个大唐地权力较量,实际上就是崔、裴两家的斗争。
但让崔圆担忧的还有另外一件事,那就是张焕的身份,他是豫太子之子,他地最终目地不言而喻,如果裴俊为一己之私而让张焕坐大。那最后会不会成为世家朝政的终结?
选一个能控制住地李唐代表,这一直是几大世家之间的默契。而裴俊似乎开始打破了这个默契,看来自己得找一个机会和他好好谈一谈。
马车转了弯,进了宣阳坊,在离自己府邸还有二百步时,崔圆忽然透过车窗。发现有家人领着两个老道姑从侧门进了府内。
“这是怎么回事?”
作为一个朝廷重臣。崔圆一向很注意自己的名声,虽然他也养有寺院和道观。但僧、道、神等杂人他是从来不会准许进入自己府内,而今天居然出现两个道姑,“不行!”他决定要将此事弄个水落石出,该打该罚,决不姑息。
马车在府前停下,崔圆下了马车便大步向府内走去,他一边走一边四处张望,管家小心翼翼地跟在后面,却不敢随意多嘴。
走了一圈,崔圆没有发现道姑的身影,他不由阴沉着脸问管家道:“你说,是何人把道士引到府中来?”
管家吓了一跳,这件事老爷怎么会知道,他见崔圆目光严厉,便不敢再隐瞒,只得低声道:“回禀老爷,小姐曾经请道姑来过府中,具体什么事小人并不知晓。”
“宁儿?”崔圆一阵迷糊,“她请道姑来做什么?难道是因为李翻云?”
但转念之间他便隐隐有些明白了,半个月前崔小芙曾经给自己含糊说过,说崔宁很喜欢张焕,希望他能成全,他当时断然拒绝,张焕若不是豫太子之子他或许可以考虑,但张焕是他无论如何要除去之人,以防止他登基为帝,如此,他焉能再把女儿嫁给张焕。
“这丫头,难道她也听说裴莹之事便想不开了。”
崔圆苦笑一下,天下比张焕好的男儿多的是,何必放在一个人身上,得劝劝她去。
他也衣服也没换,便匆匆向后宅走去,几个正站在崔宁楼下聊天的丫鬟婆子忽然发现老爷来了,吓得赶紧跪下,一个个脸色惨白,不敢说话。
崔圆冷冷看了她们一眼,回头令道:“这几个家奴竟敢唆使小姐请道姑,实在罪大恶极,给我拉出去,每人责打五十棍,一律卖掉!”
几个丫鬟婆子连连磕头求饶,早有一帮凶神恶煞的家丁把她们拖了下去,这时崔圆又对几个跟随地妇人道:“你们先上去,把那两个道姑给我赶出去,并警告她们,若敢再来,我就拆了她们的道观,将她们没为官奴。”
忙碌了好一阵,崔圆才慢慢走上了女儿地小楼。
此时崔宁一个人坐在房中,她呆呆地望着天空,窗外阳光明媚,可在她看来,太阳已经钻到一片冷酷的乌云背后,这片乌云是这么漫长,以至于世界充满了黑暗,只有她的世界,别人的世界都是一片光明,充满了欢乐。
仅仅一个月的时间,崔宁已经十分消瘦,她每天都沉默寡言,眼中总是蕴涵着一种深深绝望地感情,她脸上地每一个特征都在说明她是笼罩在蚀骨的哀愁之中。
是地,她从没有恨过张焕,她是这样无比地痛恨自己,痛恨自己软弱,恨自己不能象裴莹那样跟他离去,失去了属于自己幸福。
她看得是那么专注,以至于父亲出现在她身后,她也茫然不知。
“宁儿!”崔圆叹了口气。他不知该从何说起。
崔宁回头看见了父亲,她急忙站起身,轻轻施了一礼,“爹爹好!”
“爹爹很好。可是我的宁儿却似乎不太好。”崔圆缓缓坐下。他望着女儿削瘦的脸庞,心中不由涌起一种自责。自己太关注于朝政了,竟忽视了自己女儿的变化,他迟疑一下,还是忍不住道:“我听你姑姑说,你是不是喜欢上了一个人?”
“女儿很好,没有喜欢上谁。”崔宁低下了头,可她脖子上悬挂的玉佩却无情地揭穿了她的谎言。
崔圆摇了摇头笑道:“你不要隐瞒爹爹了,你脖子上挂的玉佩就是从爹爹书房里拿走地那块吧!爹爹真是糊涂。应该猜到你心中之人就是张焕了。”
啪嗒!一颗泪珠从崔宁眼中掉下,她捂着嘴。扭过头去无声地抽泣起来。
“孩子,别哭!别哭!”
崔圆慌了神,他平时朝堂中的老谋深算,决断大事果断无情,此刻在他身上踪影皆无。他手足无措地看着自己唯一的女儿。竟不知该如何哄慰她。
崔宁再也忍不住,她伏在父亲的肩头哀哀痛哭起来。长久以来地委屈和痛苦都在这一刻宣泄出来,崔圆抚摸着女儿地头发,他的鼻子有些发酸,崔宁虽不是正妻所生,但她是崔圆唯一地女儿,从崔圆便异常疼爱她,花在她身上的精力和时间比任何人都要多,但崔圆做了右相后,政务忙碌,陪伴她的时间也渐渐地少了,有时甚至一个月也没有见过女儿,一直对她总有一种深深地歉疚之情。
此刻女儿哭了,崔圆仿佛又回到了她小时候的岁月,她两手抓着糖,悄悄跑到自己的书房来,趁他不注意,粘乎乎的小手往自己身上擦,却不小心摔一交,顿时号啕大哭起来
崔圆心中充满了舐犊之情,他就这样静静地坐着,等女儿的哭声渐渐小了,他才低声道:“爹爹一定会给你找一个最好的夫郎,不管是谁都不准欺负我地女儿。”
崔宁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她向后退了两步,有些惊恐地望着父亲,仿佛父亲宣判了她地死亡,“爹爹,不要!”
崔圆和蔼的笑了笑,他向女儿招招手,“别着急,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来!坐下听爹爹慢慢给你讲。”崔宁慢慢地坐下,她忐忑不安地望着父亲,心中又慌又乱,崔圆见她听话,便赞许地笑了笑,徐徐说道:“爹爹也是过来人,年轻时候也有过心仪的女子,爹爹理解你的心情,但婚姻不是爱情,婚姻要讲门当户对,要面对夫家和娘家地平衡,这样你地婚姻才能稳定,这样才更有利于你将来的孩子和你地家族,婚姻实际上也一种利益的平衡,而你是天下第一世家家主唯一的女儿,也是大唐权相唯一的女儿,你甚至代表着整个家族,你可曾想过,天下有多少人在看着你?孩子,你是爹爹最疼爱之人,爹爹怎么会不考虑你的幸福,你要听话,爹爹一定会给你找一个最称心的夫郎。”
“可是、可是他也是出身名门呀!”崔宁低低声应道。
崔圆见她并没有听进自己的话,他心中有些不悦,便耐着性子解释道:“世家名门大唐多得是,但并非每个世家都适合崔家,关键要考虑最大的利益,张家虽是河东名门,但它已经没落,已经没有根基,家族中最大的实权人不过是一刺史,没有数十年甚至百年的时间它是不可能翻身;而山南王家就不同,他们原本就是河东大族,门生故吏遍布朝野,现在又拥有荆襄丰腴之地,而且其嫡长子王研对你一往情深,至今尚未婚娶,他颇有风雅,才识俱佳,这才是你的良配,这可要比什么没落名门的庶子要强百倍。”
“可是他并非什么没落名门的庶子啊!爹爹是知道他的身份,他现在拥有河西之地,这也不对爹爹有利吗?”崔宁声音低微,但她的语气却十分执着。
崔圆的耐心渐渐要消失了,他虽然疼爱自己的女儿,但在她婚姻大事上他是决不会纵容她,他见崔宁一再坚持要跟张焕,心中便微微生了一丝恼怒,他最后耐着性子道:“可是你知道吗?裴俊的女儿已经跟他去了河西,以裴俊的性子,他会让自己的女儿没有名份吗?裴莹必然是他的正妻,你去算什么,难道还要我的女儿当他张焕的次妻吗?传出去,这岂不让天下人笑话!”
崔宁脸色惨白,她一下子跪下来,声音颤抖道:“爹爹!为妻为妾女儿并不在意,女儿心意已绝,求爹爹成全。”
“哼!你不在意,可我在意!”崔圆重重地哼了一声,他断然道:“儿女婚姻自然由父母作主,这件事就这么定了,过了年我就派人去王家问吉,你就安心把身子养好。”
说完他大步走出房门,走到门口他又对几个健妇道:“从现在起,小姐的安全就交给你们,若有半点疏忽,我绝不轻饶!”
“爹爹!”崔宁扑上前去,但几个健妇却冷冷拦住了她,她眼睁睁地看着父亲下楼去了,此时,崔宁心如刀绞,她慢慢走到窗前,不知不觉已经泪流满面,她望着天际无声地呐喊,“焕郎,你听到了吗?你快来救救我啊!”
卷三 纵横宦海——卷七 入朝 第一百五十章 谈判(上)
宣仁元年十二月二十日,一支三千人的骑兵队穿过陇右大地,缓缓向南开进,军旗招展如云,盔甲在阳光下闪着寒光,一张张面无表情的脸庞充满了杀气,这是河西军的精锐,护卫着他们的都督前往开阳郡达成最后的协议。
在大唐左相裴俊特使的穿梭调解下,河西和陇右达成了最后的口头妥协,双方以黄河为界确定为自己的势力范围,张焕将会郡交还陇右,而韦谔则将八千降军的家属近四万人交付河西,并原则上准许商人在两地自由贸易、贩运粮食、马匹、铁器等敏感物品。
这次张焕南下,就是为了正式签署双方的和解协议,由大唐户部侍郎裴佑和礼部侍郎蒋涣担保张焕的安全,在开阳郡的属县南由县举行签字仪式。
不过双方达成的口头妥协并没有落到书面,所有的条款都必须当场逐条确认敲定,这就意味着谈判还有最后一步。
队伍走得很慢,只以一天八十里速度向南推进,这一天,队伍离开阳郡已不足百里,张焕骑在马上,他的位置在队伍的正中,由左右五百名亲卫护卫着,这一次裴莹没有跟来,留在了武威郡,而在他旁边的马车上坐着户部侍郎裴佑。
张焕微微瞥了一眼裴佑,见他若由所思,似乎有什么话要对自己说,他不由笑道:“粮食问题一直是河西的软肋,这次裴侍郎专程为粮食之事亲赴河西,张焕多谢了。”
裴佑约四十余岁,是裴俊的三弟,他是进士出身,二十几年来由州县一步步做到户部侍郎,属于实力派的人物,掌握着大唐的财税收支。这次他受裴俊之托来河陇,其中很关键的一点就是确认张焕是否真的决定依附裴家,作为条件,裴家每年将从河东支援张焕十万石粮食。当然。粮食是以朝廷支援张焕西进收复整个河西的名义拨出。
裴佑性格谦和,话不多。但他地每一句话总能说到点子上,虽然张焕即将成为他侄女婿,但他却并没有因此视张焕为晚辈,听张焕说到粮食,他沉吟一下道:“张都督,这次拨付粮食是左相特批,他费了很大力气才说服内阁,希望你能明白这一点。最好在适当的时候回一次长安。”
他的意思张焕当然明白,仅仅是口头上表示依附是不够的。他必须拿出足够地诚意,也就是说,他得在行动上有所表示,其实说穿了,他与裴俊之间是一种松散地利益结盟。尽管他们之间即将成为翁婿。
“我打算过完新年就去长安。感谢左相一直以来照顾。”张焕微微一笑道。
裴佑笑着点了点头,“还有莹儿也一并带回去。”“那是当然。”
队伍又向前行了一程。离南由县已不足十里,南由县黑黝黝的城墙已隐隐可见,这时,一队骑兵从远方飞驰而来,这是韦谔派来地先遣官,为首之人在马上大声道:“韦尚书已在三里外等候张都督,请军队就地驻扎,最多五百人随从。”
立刻有士兵禀报了张焕,张焕微微一摆手,“就地驻扎!”
三千骑兵开始下马扎营,张焕则在五百亲卫的护卫下,与裴佑一起向南由县城驰去,举行正式谈判的地方并不在县城内,而在南由县北五里处的一片高坡上,在高坡之南同样也驻扎着三千陇右军,与西凉军同等距离,这是双方事先商谈好的细节,以张焕亲自深入陇右,若没有足够的诚意,则无法达成真正的和解。
在高坡上之上搭建了六座巨大的帐篷,几顶帐篷之间均相隔百步,从高空下望就仿佛是一朵巨大地梅花,其中正中间的白色帐篷便是会商地正式场所,靠近高坡,只见西凉军的行军司马罗广正率领几个人从山坡上飞速迎来。
“都督,属下已经安排妥当,请都督随我进帐歇息。”
张焕点点头,他向裴佑拱拱手笑道:“裴侍郎,我们等会儿见。”
裴佑亦拱拱手,跟随着引领官去了另一座大帐,这次谈判是在朝廷的主导下进行,一共是三方参加,具体主持者是德高望重的郭子仪,他在河陇地区极具人脉,就算是韦谔也是他的晚辈,这样一来,双方就能在一个平等地气氛下进行协商。
张焕进了自己地大帐,大帐里布置得十分华丽,帐顶上向四面垂着轻幔,仿佛是一座巨大的宫殿,地上都铺着名贵地波斯地毯,一座高两丈长三丈的白玉屏风将大帐隔成两半,旁边一只紫铜炉萦萦绕绕点着檀香,整个帐篷里香气扑鼻,而在大帐的四角各摆放着一只上等的越州青瓷,青瓷旁则站着一名年轻美貌的侍女,浅笑含羞,身材丰腴,随时等待招唤,
张焕扫了帐内一眼,忍不住笑道:“看来韦家为表现诚意,确实下了不少血本!”
罗广正点了点头,“光是布置着六座帐篷听说韦家就花了二万贯,还有数千军队的粮食、人员调配,这少说也有几万贯,不光是钱,韦尚书还亲自来视察过两回,并接见了属下,详细询问都督的生活习惯,知道都督喜欢青瓷,还特地在开阳郡找来了这四只越州青瓷,由此可见他们十分重视这次谈判。”
张焕瞥了一眼那几个侍女,笑了笑道:“既然如此,你为何不告诉他,我不需要陌生人伺候?”
罗广正迟疑一下便道:“这四个女子是韦老夫人的心意,属下推迟不掉,只能等都督来了以后再做决定。”
“那好!我现在就决定让你把她们送回韦府,都换上我的亲兵,我睡觉也安稳一点,还有这个,”
张焕一指烧得正旺的香炉和青瓷,“把它们都搬出去,再给大帐里通通风。”
罗广正无奈,只得按张焕吩咐的办。随即十名亲兵走进了大帐,昂首横刀,气势威严地向四角一站,前后帐门打大开。一股清新而寒冷的风迅速清涤了帐内的异香。使帐内原本有些淫糜的气氛立刻添了几分肃杀之气。
这时,帐外忽然传来一声爽朗的大笑。“看来老夫是画蛇添足了。”
张焕急回头,只见韦谔在几个随从地陪伴下正远远走来,而自己的亲兵则列成两行,一个个虎视眈眈的盯着他。
张焕急忙迎了出去,这才发现在韦谔的身后还跟着一个长相俊美地年轻人,正是韦清,只是脸上一副千般不情愿地样子。
张焕上前拱手施礼道:“韦世叔若有事,派人来说一声就是。张焕自当前去拜访,怎敢劳驾世叔亲来。”
韦谔摇了摇头。他有些感慨道:“想不到贤侄还肯叫我世叔,唉!早知是这样,我们叔侄又何必闹得这般不愉快呢?”
他指了指放在旁边地香炉和青瓷,回头对韦清道:“看见没有,你总是不服气人家。为什么你比不上呢?这就是原因。我让你从军,你却不肯。舍不下那点富贵风流,这样我怎么放心把韦家交给你。”
韦清阴沉着脸,低头一言不发,张焕见他真把自己当成了长辈,他不由暗暗冷笑一声,再有两个时辰双方就要正式开谈,他现在却跑来套近乎,借教训儿子来压低自己的身份,无非是想取得心理上地优势,以便在最后的谈判中占得先机。
他也不多言,背着手站在一旁悠闲地看着,仿佛韦谔所说的事情和自己毫无关系,韦谔说了儿子半天,却不见张焕上前规劝,他又笑了笑对张焕道:“韦清即将要进京任职,他什么都不懂,还望贤侄多多教他,若贤侄不嫌弃,就让韦清叫你一声大哥吧!”
说到这里,他向儿子使了眼色,让他上前下拜,可半天韦清仍然无动于衷,就似乎没有听到他的话,韦谔勃然大怒,他猛地转过身,啪地一声脆响,狠狠地抽了韦清一记耳光,“混蛋!你个没出息的东西,女人就是天吗?”
韦清捂着脸,但他依然倔强地硬着头,目光死死地盯着地上,一动也不动,张焕却微微一笑道:“韦世叔,年轻人性子倔一点这是好事,将来做某件事能够执著,你不应该责打韦贤弟,以后他在京中,自然有他的叔辈们提携,我长年在河西,就算有心也无力了。”
说完,他一摆手请道:“韦世叔请帐内坐吧!”
韦谔本来是打算在最后的谈判之前,让儿子和他结交,以打乱张焕的谈判部署,但没想到儿子竟这么不争气,为了一个女人而放弃大局,他又想到他上次擅自杀死自己地大将,让自己在军中无法交代,他心中竟一时有些灰心,
他叹了口气,向张焕摆了摆手,也不多说什么,径直去了,韦清却站在原处一动也没动,捂着脸,目光盯着某处,就象被人施了定身法。
张焕也懒得理他,直接进帐去了,不料他刚走到帐门,却听见韦清在身后低声道:“张焕,既裴莹已决定跟你,那就请你一心一意待她,不要再娶别的女人,要让她这一辈子幸福快乐。”
张焕停住了脚步,半晌,他哼地冷笑一声,一甩帐帘,将韦清关在了帐外。
两个时辰后,双方地签字仪式正式开始了,和他们居住地帐篷完全不同,白色地巨大帐篷里空空荡荡,什么物品都没有,士兵都在帐外,他们各站一边,泾渭分明,一个个腰挺得笔直,目光冷酷地盯着对方。
可以容纳千人地大帐里,一共只有八个人,他们呈品字形而坐,北面是朝廷派来调解特使和几个保人,两个元老郭子仪和颜真卿,户部侍郎裴佑,礼部侍郎蒋涣、太府寺少卿郭全,他们正襟危坐,脸上都没有半点表情。
东面则坐着韦家家主和几个韦家重臣,太子少保、兵部尚书、同中书门下平章事韦谔,尚书右丞韦诤,少府寺卿韦度,开阳郡刺史韦评以及陇西郡刺史韦让,他们面带冷笑,目光中隐隐流露出不屑的神情。
而他们的正对面只坐着一个人,让他们又恨而又无可奈何的张焕,凉州都督兼武威郡刺史,他面带微笑,不时友好地和朝廷来使们一一打着招呼,却没有理睬对面之人,似乎没有把韦家众人放在眼里。
一声清脆的钟鸣响过,谈判正式开始,两名侍者抬着一张低矮地案桌上来,将它横放在张焕和韦家人之间,又摆上笔墨纸砚,今天地主调解人是汾阳郡王郭子仪,而记录者是太府寺少卿郭全。
“各位,老夫受裴相国的委托,特来调解两家之间地一些纠纷。”郭子仪首先站了起来,他看了看双方,微微一笑道:“首先一个前提,率土之滨,莫非王土;率天之下,莫非王臣,你们两家都是我大唐皇帝陛下的臣子,而你们所争的土地,也是我大唐的国土,这个前提你们两家可承认?”
韦谔和张焕对望一眼,同时点了点头。“那好,第一条,会郡五县为陇右节度使下所辖,不属于凉州都督管辖范围,凉州士兵须撤出会郡
卷三 纵横宦海——卷七 入朝 第一百五十一章 谈判(下)
时间已经渐渐地过去了三个时辰,一些最主要地条款已经一一敲定,会郡及其属县归还陇右,但由于会郡物资、人口迁移河西以及城墙的严重毁坏,张焕答应一次性补偿韦家三十万贯钱,皆以黄金支付,同时张焕也要求韦家给予河西十万石粮食的援助,韦谔也答应了,其次,作为会郡的交换条件,在条约上也明确写下了韦家将迁徙七千四百五十名降军在陇右的家属,限一个月内迁徙完成,最后一户军属抵达河西之时,也是张焕撤出最后一名会郡士兵的时间。
这些条款已经事先谈妥,除了张焕补偿家五十万贯钱是新增条款外,其他皆无异议。
但谈判却在最后一个小细节上僵住了,那就是张焕过境返京的问题,这个问题看似简单,但其中大有玄妙,张焕返京自然不会是一辆马车几个随从,真是那样估计他也回不了京城,将直接丧命陇右,但带的随从多了,比如千人以上,韦谔也不准许,那究竟是三百、五百还是八百人,韦谔提出三百人,而张焕则要求八百人,若按一般谈判规则,那最后回双方各让一步,以五百人作为折中方案,但张焕在这个问题上却异乎寻常地强硬,坚持带八百随从返京,这也是庆治五年朝廷允许地方大员进京所携带随从的上限。
谈判了三个时辰,中间只休息了一刻钟,众人皆已累得疲惫不堪,郭子仪和颜真卿年事已高,耐不住疲惫先回帐歇息去了,改由户部侍郎裴佑主持双方的谈判,而其他人都强忍着疲惫,等待着这最后一个问题的解决。几乎所有的人都希望张焕妥协一步。以五百人数达成共识,只是张焕异常固执,让他们也无可奈何。
事实上张焕也并不是真的在意是五百人还是八百人,他决不是一个墨守成规之人,在他看来,所谓条款规则对他并没有什么约束力。他就算带一千人过境又如何,难道还要等他们韦家清点过人数才能走吗?
是的,这件事根本就毫无意义,他张焕的目地也并不在于此,几个主要条款敲定后,他与韦家地河陇之争也就告一段落了。下一步,他将要面对裴俊的讨价还价,依附裴俊决不是嘴上说说那么简单,他必须做出实实在在的让步,他也必须要获得实实在在的利益,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去。所谓结盟,不过就是利益的交换。关键是他要付出多大的代价。
所以,他必须要做出一个姿态,选一个无关紧要地事情,以最强硬的态度迫使韦谔让步,这个姿态是做给的裴佑看。实际上也就是做给裴俊看。他要让裴俊知道,他张焕不是一个轻易让步的人。这就是他想达到的目的。
韦谔着实也有些累了,他斜靠在一只软枕上,耐着性子与张焕对峙,他并没看出张焕地真正目的,在他看来,张焕坚持八百人并不是针对他韦谔,张焕担心的或许是崔圆,这次张焕公开投靠裴俊,崔圆焉肯擅罢干休,拉拢不成,他必将动手除去张焕,若兵力太少,确实无法保证他的安全。
虽然三百人的多寡对陇右并没有什么实际意义,不过能借崔圆之手除去张焕,他韦谔又何乐而不为?
于是,一方固执,另一方坚持,整个谈判进程便一直僵持不下,僵持足有半个时辰后,旁边主持谈判的裴佑也看出两人皆不肯让步,只得笑道:“既然韦尚书精心为大家准备好了食宿,不好好用一夜也是可惜了,今天不如就到这里,明日大家再细细商谈,二位以为如何?”
张焕点点头,“我也有此意,一路鞍马劳顿,确实有些乏了,明日再谈吧!”
他又向韦谔笑道:“韦尚书,希望我们明日能达成一致,大家睦邻相处,否则河陇一乱,对你我皆没有好处。”
韦谔一怔,他立刻明白了张焕的意思,张焕其实是在提醒自己,若他被崔圆除掉,河陇乱起,将给崔、裴出兵干涉河陇提供最好的借口。
此刻,韦谔忽然发现自己竟处在一个十分尴尬境地,若保持现状,则会慢慢让张、段二人坐大;可若出兵进攻,身后又蹲有两只眈眈而视地食人虎。
他心头一阵茫然,竟没有听到裴佑在问自己。
“韦尚书,我是说今天就暂且到这里,明日再谈,你看可好?”
身后韦诤见大哥走神,便轻轻地推了他一下,韦谔醒悟,他立刻站起来对众人笑道:“既然我是主人,今晚就让我好好尽一尽地主之谊,大家先去休息吧!”
说到这里,他又深深看了一眼张焕,微微一笑道:“相信明天我们会有一个皆大欢喜地结果。”
张焕回到大帐,罗广正立刻迎来上来,他对张焕急道:“刚才军营那里传来消息,说有都督的故人在大营内等候,是从长安而来。”
“长安来地故人?”张焕想了半天,也想不出谁会在这个时候来陇右找自己,现在天色尚早,他便带领亲兵向大营驰去。
张焕的三千人驻扎在五里之外,若在大树上极目远眺,也能隐隐看见谈判的大帐,几名斥候执弓高高地站在树顶,双方相约,但见红色烟起,那就是大军接应地信号。
张焕风驰电掣般赶到了大营,他跳下马,一边把缰绳扔给亲兵,一边问前来迎接他地牙将李双鱼道:“是谁来寻我?”“老朋友,都督看了就知道了。”李双鱼嘿嘿地笑道,尽管张焕对部下比较宽容,但敢和他开玩笑之人不超过五人,李双鱼就是其中一个。
“几天不揍你,倒有些皮痒了啊!”张焕笑骂着,却见一座大帐旁边停了几辆马车。旁边站着十几名宫廷侍卫。正诧异时,只见一个瘦小的身影从帐中奔出,飞快地向这边跑来,跑近了张焕才认出,竟是他的小丫鬟花锦绣,由于行军不便。张焕没有带着她,而是把她托给了开酒楼地京娘,他心念一转,“难道是京娘来了?”可细一想又不可能,京娘怎么会有宫廷侍卫随从。
这时,花锦绣已经跑上前来。她激动得满脸通红,跑到张焕面前又猛站住,不好意思地背过脸去,张焕见她古怪精灵,便笑着拍了拍她地头,“天寒地冻,是谁把你送来的?”
花锦绣地脸还是通红,不过已经不是激动。而是有点难为情地红,她扭扭捏捏道:“我是和李道士一起来地。”
她还想给张焕说一件事。但帐帘一掀,从帐内走出一人,五官精致,肤色如玉,正是李翻云。只见她身着杏黄色道袍。手执一柄拂尘,头发随意扎了个髻。松散地披着,她远远望着张焕走来,冰冷的脸上终于浮现出了一丝难得的笑意。二人走近,都彼此笑了笑,算是打了招呼,却一时找不到话说,气氛略略显得有些尴尬,李翻云瞥了一眼花锦绣,忽然笑道:“你这个小丫头好生机灵,那日我让哑叔去京娘的酒楼买酒,她听说我要去陇右,便天天等在宫门外,我一出宫她便混了进来。”
“哑叔在你哪里?”张焕忽然听到老仆的消息,他心中一阵惊喜,原以为哑叔已经死了,却没想到竟被李翻云救下。
李翻云点了点头,“这件事说起来还得多谢那个老宦官朱光辉,那日太极宫大乱,他便将囚禁在掖庭宫的哑叔救下,藏匿在自己房中,后来他悄悄告诉了我,我这才知晓,这个人情以后由你来还。”
张焕明白她地意思,便随口答应了,他见花锦绣被冷落一旁,呆呆地看着自己,便笑着拍拍她的头道:“上次是情况特殊,所以不能带你,以后不会把你丢下了。”
说罢,他向一名亲兵招招手,让他先把花锦绣带到别帐休息,一直望着小娘走进了小帐,他这才问李翻云道:“你是来武威郡还是去灵武郡?”
李翻云见他一言便道中了关键,眼中不由露出一丝赞叹,便看了看两边道:“这里说话不便,我们进帐去说。”
张焕点点头,随她进了大帐,二人坐了下来,李翻云沉吟一下便坦率地问道:“你先告诉我,你真的决定依附裴俊吗?”
张焕笑了笑,却没有直接回答她的话,既然崔小芙派她出使灵武郡,便足见对她得信任,但现在自己正式投靠裴家,也就意味着和崔小芙的合作中止,那李翻云又该站在什么立场?是崔小芙的心腹,还是全力支持自己?将来倘若有一天自己和崔小芙有了利益冲突,她又会站在哪一边?这些都是他需要明确地问题,
李翻云看出了张焕的疑虑,她微微一笑道:“我临走时太后让我转告你,你将来真正的对手是世家,她也一样,在这一点上你们的利益是一致的,这就是你们合作的基础,现在你无论是投靠裴家也好,还是投靠崔家也好,这些她都不会在意,她知道你早晚会和她合作。”
“或许吧!这世上没有永远的敌人,也没有永远的盟友,不过——”
说到这里,张焕深深地注视着李翻云,一字一句道:“不过亲情是永远不会变地,我希望你要记住这一点。”
李翻云半晌没有说话,她站起身,慢慢走到了帐门口,凝视着夕阳中满天的紫霞,自从李系与张良娣死后,她地仇恨已经渐渐淡去,虽然帮助张焕继承父志也是她追求的目标,但远远比不上仇恨那般强烈,而在和崔小芙的朝夕相处中,她竟对崔小芙有了一种奇异的感情,她也说不清楚是什么,就仿佛她们是心意相通,很多事无须说出,一笑之间,彼此都已了然。
这次去灵武郡就是这样,崔小芙只把段秀实的效忠书给她,她便明白,崔小芙是想让她替自己去灵武跑一趟,她们之间已经不仅仅是一种信任,而且也是一种亲情,若将来真有一天,张焕与崔小芙不可避免地发生冲突,她李翻云又何去何从?
又过了良久,她才轻轻一叹,“将来地事谁也不知道,就如同这夕阳,当你感伤它地逝去时,可不久它又朝气勃勃地出现在你的眼前。”
李翻云蓦然转身,她目光明亮地注视着张焕,“可无论如何,我都不会让你们彼此成为敌人。”
夜已经深了,李翻云今晚就住在张焕军中,明日一早继续北上,而张焕则在数百亲兵地护卫下,重新向五里外地大帐行去。
夜空十分晴朗,满天的星斗象宝石般地缀在无边无际地黑幕之上,空气清新,却又异常寒冷,冷得人的血液也即将冻成冰块。
一行人缓缓地走着,花锦绣在张焕走后学会了骑马,此刻她就骑在一匹和她一般瘦小的马上,虽然动作还有一些笨拙,但至少已经不会掉下来了,她不时偷偷地看着张焕,她见张焕沉思不语,几次想告诉他一件事,却又不敢打扰他。
张焕骑在马上沉思着,在他和李翻云告别时,李翻云告诉他了一个消息,崔圆已经决定和王家联姻,上元节后,崔宁将嫁给王昂的嫡长子王研。
张焕抬起头望着漫天的星斗,他长长地吐出一口白气,今天是十二月二十日,也就是说他只剩下二十五天的时间了。
“公子,我走的前两天,去东内苑收拾东西,在老房子那里看见崔小姐了。”旁边忽然传来了花锦绣细细的声音。
张焕浑身一震,立刻将马速放慢,并到了她的旁边,“她说了什么?”
“她什么也没有说,她在台阶上呆呆地坐了一个多时辰,手里握着一块玉,我看见她还流泪了。”
张焕的心里猛地一痛,就象被狠狠地戳了一刀,他仰头望着东方的夜空,两只拳头不由紧紧地捏成一团。
卷三 纵横宦海——卷七 入朝 第一百五十二章 凤翔诉情
宣仁二年的新年如期来临,这是新皇登基后的第一个新年,去秋天下大熟,风调雨顺的喜悦在新年时到了顶点,家家户户都在忙碌,打年糕、酿米酒、燃爆竹、设桃梗,整个大唐都沉浸在迎接新年的快乐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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