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_38 高月(当代)
“什么!将军要再渡河取会郡?”贺娄无忌大急,天骑营唯一的优势就是机动灵活,取了会郡,就等于舍去自己的长处,陷入包围之中。
“将军要考虑清楚,敌军可有五万人啊!”
张焕背着手走到营门口,他凝视着西边无边无际的戈壁,微微叹了一口气道:“我当然知道再渡河去取会郡并非上策,但我们的对手实在狡猾,他始终不肯让河西军出来,若我们徘徊太久,河西军就更不会出来,随意趁现在他并不是很明确我们目的之时,先陷自己不利,从而将河西军引出来。”
“可是五万军包围我们便足够了,他还是没有必要让河西出来参与围困啊!将军,这样会不会得不偿失?”
张焕微微一笑,眼睛里露出一丝狡猾的笑意,他望着灵武郡方向慢悠悠道:“现在他们是五万人,但很快就不是了。”
卷三 纵横宦海——卷七 入朝 第一百三十五章 谋取河西(下)
一月十八日,在陇右腹地闯荡了整整十七天的天骑营军和朔方军赶上了,在黄河西岸,河西戈壁的边缘,两支军队开始合围,可就在陇右军和朔方军即将合拢之际,天骑营忽然闪电般从一道不足十里宽的口子冲了出去,直奔黄河,并再一次渡过了黄河。
陇右大营,一身白衣的韦清背着手,冷冷地看着前来请罪的大石军兵马使赵德年,张焕就是从他的眼皮下突围而出。
“属下已经尽力,弟兄们已经急行军一天,早已人困马乏,而对方休息两个时辰,又全是骑兵,我们两条腿怎么跑得过。”
赵德年一边解释,一边偷偷地看大公子的脸色,见他脸上毫无表情,他心中一阵发慌,又急忙解释道:“再者他们是休息好才出兵,显然是早已计算好,绝非侥幸逃脱。”
“你说完没有?”韦清冷冷地打断了他的解释,“本公子只看结果不看过程,既然他是从你那里逃脱的,这个责任就应该你来负。”
说到这里,他轻轻一挥手,“杀了他!”
那表情就仿佛在拍死一只苍蝇,旁边立刻冲上来五六个士兵摁住了赵德年,打掉他头盔,要将他拖出去。
赵德年勃然大怒,他一边挣扎,一边嘶声怒骂,“你这个不男不女的小王八羔子,回纥人怎么没干死你,老子南征北战给你们韦家打下江山,你就这样对我吗?”
韦清的脸刷地变得异常惨白,长长地睫毛下陡然射出一道刻骨铭心的仇恨,他上前一步。狠狠地一剑刺穿了他的胸膛,随即抽出剑,又反手割断了他地喉咙,赵德年手指着韦清,‘咯咯!’两声,轰然倒下。
“拖出去喂野狗!”
韦清将剑扔在地上。冷冷下令道:“河西军不准动,其余军队给我继续向东追,先追上者升三级,赏钱万贯。”.
凄冷的夜色中。天骑营迅疾如飞,如一把森冷的长刀,向着黑黝黝的会郡城悄然刺去,会郡位于黄河东岸约五十里,人口不足万户,驻朔方军千人。
由一偏将率领。
由于会郡是防御吐蕃的第一门户,人口虽然不多。但城池却十分高大坚固,并引会水挖了护城河,易守难攻。
张焕立马在城池五里外的一个高岗上,凝视着远方地城池,他在等。等斥候给他带了详尽的情报,而在他身后不到百里,五万追兵分成三路。向这边包抄而来。
远方出现了一个小黑点,越来越近,去打探消息的斥候回来了,斥候冲上山岗,向张焕报信道:“将军,城内有两处粮仓,由一千守军看管,主将据说是辛云京之子。”
“辛云京之子?”张焕心中微微一怔,“难道会是辛朗不成?”
“是了!一定是他。”张焕忽然想起,上次在曲江池畔遇到荔非直,他曾说过,辛朗也在朔方从军,任偏将之职,而是会郡曾是辛云京所控制,辛朗在这里镇守也是理所当然。
想到此,他立刻取出一张名刺交给一名亲兵道:“你把这张名刺交给辛朗,告诉他,我被韦清追得无处可逃,若他念故人之情,就请他把会郡借给我十天,十天后我会离开此地。”
亲兵领令便匆匆去了,大约过了半个时辰,只见从城池方向驰来数十名骑兵,黑影绰绰,向这边疾驶而来。
“是去病兄吗?”黑影中为首之人冲上山岗,大声笑道。
真是辛朗,张焕一阵惊喜,有他在,取河西可少三分的麻烦,他也笑着迎了上去,只见辛朗也一身铁盔铁甲,身材魁梧高大,显得十分威武。
两人近一年未见,此时再次相逢,均十分高兴,辛朗上前给了张焕肩头一拳,大笑道:“这一年,河东张去病地威名把我耳朵都塞满了,让我羡慕之极。”
张焕揉了揉肩头苦笑道:“你只听到好的名声,可我的九死一生,你却不知道了。”
辛朗点了点头,他微微叹道:“其实我也很服气,今年五月先帝御驾亲征,我也曾向西受降城押粮,听到陛下被困我便回来了,想都没有想过要去翰耳朵八里,可见大家的机会是均等的,就看谁能抓住。”
张焕瞥了他一眼,见他目光有些忧郁,便淡淡一笑道:“那是因为我有家主纵容,当然敢擅自行动,可你就不同,你若无令而行,韦谔会饶你吗?他本来就在打你们辛家河西的主意,若被他抓住把柄,他岂能放过?”
张焕地话点中的辛朗地心事,他长长叹了一口气,半晌,才无奈地对张焕道:“河西之事不是你想的那样简单,我一时也无从说起,先进城吧!我的手下是父亲的亲兵,不是韦谔的人,你尽管放心。”
张焕笑了笑,侧马和他并驾而行,两人慢慢下了山岗,随后,天骑营地大队人马也开进了会郡。
会郡城池宽阔,长约三里,城内有居民数万,房屋整齐,和破旧的延西县大不相同,在城西还有一片足以容纳万人的军营,天骑营在陇由闯荡了半个多月,人马皆已身心疲惫,一直今天才终于得一安身之处,尽管如此,但谁也不敢懈怠,纷纷上城准备防御,后面地数万追兵眼看就要到来。
在刺史官衙内,裴莹去了后院,和辛朗的新婚妻子聊天去了,而张焕则辛朗相对而坐,听他讲述河西的变故。
“事情就发生在今年西受降城之变,我父亲尽出一万河西精锐和三万陇右军一起北上救驾,路嗣恭担任主将,但在贺南山北遭回纥人伏击,路嗣恭命河西军殿后,损失极为惨重,父亲的最得力的大将贺拔喜也不幸阵亡。最后只剩不到四千人,军权被路嗣恭夺走,最后这不到四千人的残军也没有能返回河西。”
说到这里,辛朗地眼里充满了痛心之色,他狠狠地在自己腿上捶了一拳,咬牙切齿道:“那个卑鄙
匹夫。最后竟然派路嗣恭率一万陇右军进驻河西,奈,只能借病向朝廷请求退仕。”
“那韦谔为何还允许你驻扎会郡?”
辛朗鼻子里哼了一声,“我父亲在河西颇得民心。他韦谔是为了迷惑河西百姓才让我驻守在这,一旦他在河西站稳脚跟,第一个要对付的就是我。”
张焕沉吟一下,又忽然问道:“不知令尊大人现在可好?”
“父亲在金城郡,过完年就准备去长安了
“不知百龄将来有什么打算?”
辛朗苦笑一下,“我还能有什么打算。这会郡能守就守住,守不住就去长安。以父亲的人脉,做个小官总是可以吧!”
沉默了片刻,张焕徐徐道:“现在天下虽是太平,但七大世家各踞郡县,贫门庶子想要出头。何其之难也,我有一点基础,却又不甘为他人做走狗。正好令尊下野,河西局势动荡,韦家立足尚不稳,我就想趁这个机会从韦谔手中夺取河西为根基,再逐步向西发展,如果百龄兄愿意,可留下来助我一臂之力。”
辛朗沉思片刻便道:“我没有去病兄做大事的魄力和能力,自知成不了什么事,马鞍岭焚烧军粮时,我就是去病兄的属下,现在让我再跟随去病,那也是理所当然,只是我只能代表我自己,不能代表辛家,我父亲肯不肯助你,我不能保证。”
“你放心!我招揽你和令尊绝无关系。”
张焕微微一扬头,傲然笑道:我若连小小地河西能控制不住,将来何以控制天下!”
辛朗怔怔地望着张焕,忽然从他脸上读到了一种不知退缩,但求赴死一战的决然,辛朗心中充满敬畏,震惊异常,蓦然间,他心底深处那种甘愿为他赴死的勇气又慢慢地被唤醒了,他紧握拳头,仿佛在张焕身上他看到了自己的未来,这是他一生中最大地决定,这一瞬间,他的心变得异常坚定。
他后退一步,单膝跪下道:“辛百龄愿追随主公,万死不辞!”
张焕赶紧将他扶起,大笑道:“当初我们一起去砸万年县衙时是何等意气风发,可转眼之间又各奔东西,现在老天又让我们一起携手打天下,有百龄为友,我张焕这一生足矣!”.
夜已经深了,张焕慢慢来到城墙之上,士兵们已经完成了大战前的准备,精疲力竭地回去睡觉了,城墙上只有近百人值勤,警惕地望着空旷的平野。
会郡是河西通往陇右的咽喉,有着极其重要的战略地位,城内备有大量地战备物资,弓箭、石块、巨木、火油甚至粮食,庆治三年,五万吐蕃军在大将马重英的率领下,大举进攻陇右,当时地凉州都督荔非元礼退守会郡,就凭借坚固的城墙和充足的物资,足足坚守了大半年,使吐蕃军最终无法占领陇右。
将来,这座坚固的城池会成为他张焕插入右陇的一把锋利匕首。
张焕在城池上慢慢走着,彤云密布,低低地垂在城墙之上,这是暴雪前地先兆,夜里寒风刺骨,士兵们泼在城墙上的水已经冻得结结实实,使城墙变得光滑无比,将给攻城带来极大的麻烦。
这时他地鼻子一凉,一片雪花落下,在他鼻尖化成了水,张焕抬头,天空已经下起了雪,如扯絮一般,一团团,逐队成球,密密地从天空落下,天地间很快便苍茫一片。
忽然,他头顶上的雪没了,张焕向后摆了摆手,对亲兵道:“一点雪算什么,我不需要打伞!”
可是后面没有声音,张焕诧异,一回头,不是亲兵,而是裴莹笑吟吟地站在自己身后,撑着一把红色的油纸伞,脸上冻得青紫,亲兵们不知在何时已经悄然消失了。
“我到处找你,他们说你上城了。”
裴莹上前挽住他的胳膊,有些不好意思地道:“人家两口子是新婚,我不好打扰。”
“那我回去再给你讲给个故事!”张焕暧昧地向她笑道。
“你这个坏家伙,尽讲那些鬼故事,想吓人家。”裴莹狠狠捶了张焕几拳,“以后不准再讲了。”
张焕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将她拉近自己,目光热切地盯着她,裴莹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她低下头,目光直躲避他,心中又是紧张又是甜蜜。
张焕默默地看着她削瘦的脸庞,这个随大军千里奔袭的娇小女子,正是用她的固执和坚韧深深地打动了他的心,在这陌生的城池,在这寒冷的夜里,在漫天的风雪中,看着她孤零零的单薄的身子,他心中忽然涌起了一股柔情。
他轻轻揽住她的肩膀,使她娇小的身躯紧紧地依偎在自己怀中,裴莹的脸蓦地红了,她害羞地将脸躲进张焕的披风里,可是披风却一下子消失,又团团将她裹住,正当她紧张得无所适从,忽然脸上感受到了一团热气,不等她反应过来,张焕已经低下头紧紧地吻住了她两片娇嫩而甜美的嘴唇。
裴莹的身子忽地绷得僵直,身子被他牢牢地抱住,推也推不开,渐渐地她的身子变得柔软了,心中涌起了无限的爱恋,她伸出双臂搂住他的脖子,踮着脚尖忘情地回吻着,用她那柔软灵活的舌尖,那她那娇嫩丰满的嘴唇,如醉如痴地将自己的爱毫无保留地献给了他。
如果说崔宁的爱温柔似水,仿佛大海一样的深沉;而裴莹爱就如火山般的热烈,她全身心地投入,天地间有万物存在,可她的心中只有眼前这个男子。
‘啪!’伞掉在地上,被风吹走了,两人在茫茫地风雪中紧紧地拥抱着,渐渐地被一层薄薄的白雪覆盖,渐渐地融为了一体。
卷三 纵横宦海——卷七 入朝 第一百三十六章 鏖战会郡
晨,雪依然密密地下个不停,天空灰蒙蒙的,能见度的厚度已经齐到膝盖,行路十分艰难,一支约三万人的军队,正在黄河冰面上艰难的向西跋涉,这支军队就是来自西受降城的安北军,他们走行军六天,目标是已不到百里的灵武郡。
段秀实一马当先,这位年迈老将最近一个月来饱受打击,李系暴亡,张家失去河东,安北军数万人在代郡投降了裴俊,一连串的打击对他极其沉重,他一下子失去了补给,存粮所剩无几,根本就捱不过这个冬天,若大雪封路,就算想投降河北也办不到了,最后的结果只能是全军覆没。
就在他面临一生中最严峻的考验之时,张焕的一封信使他从极度绝望中又看到了一线希望,希望就是灵武郡,若他能得手,整个关陇地区的局面将大变。
黄河早已冻得结结实实,漫天大雪就是最好的掩护,这时,几匹马远远奔来,这是先去灵武郡探听消息的斥候。
“禀报大将军,灵武郡确实空虚,守军不到两千人。”
段秀实精神大震,他回身大喊道:“弟兄们,加快速度,今晚上可以吃饱肚子,洗热水脚,暖暖地睡一觉”
生存的希望就在前面,三万士兵激发出最后的潜力,开始小跑起来,向百里外的灵武郡冲刺而去.
开阳郡,去年被回纥蹂躏后的惨景已经渐渐地消失了,韦家宗宅重新修建,比原来的府邸更加气派、更加宏伟。又种植了许多大树,绿色掩映,完全看不出它一年前曾遭遇到不幸。
但人心中的创伤却没有那么快医治好,韦家子弟近一半被杀,被抢走地女人更是不计其数,在过去的一年里人们行色匆匆。眼中都充满了忧郁。
但韦谔却很快便恢复了元气,他又新纳了十个侍妾,取代他自己被抢走的女人,在他看来。除了老母和儿子,一切都可以不放在心上。
在张焕渡河后,他便回到了开阳郡,让韦清对付张焕,一方面固然是想锻炼儿子,给他一个出头的机会。但另一面,韦谔确实也有几件大事要亲自处理。
一个是河东张家退出权力中心。原来效忠张家的各种势力也将另寻靠山,他们就成为其他几个大世家所争夺的对象。
韦谔想拉拢是礼部侍郎蒋涣,他原来是张若镐地心腹,也是张若镐掌握礼部的主要得力干将,若能得到他的效忠。那他韦鄂的手就能插进礼部。
当然,这需要一个契机,而最好地办法就是联姻。蒋涣唯一的女儿一直就很喜欢自己儿子韦清,若能结成这门亲事,那张若镐最主要的一股势力就被自己掌握。
韦谔考虑的第二件大事就河西,虽然只有武威郡一小块,但也可以养几万匹战马,可以使他韦家得到最犀利的骑兵,这是别的世家所没有地,只要有五万人的骑兵,这就将是自己席卷天下地本钱。
可就在他刚刚收拾了辛云京,好容易取得河西后,一个不速之客却闯了进来,虽然不能肯定张焕的最终目标是哪里?但韦谔的直觉告诉他,张焕就是想取河西。
此刻,这位野心勃勃的家主正在书房里仔细研究一张刚刚绘成的地图,地图是用数百人耗时两年才绘制成功,上面地山川河流、村庄城镇都标注得清清楚楚,甚至细到每一个村庄有多少人,每一条河流的季节性变化,都有详细的批注,这无疑是一张行军打仗地宝贝。
但韦谔关心的张焕的行军路线,当他听说张焕是在灵武郡渡的黄河,把他吓出了一声冷汗,也忽然发现了自己的一个失误,自己怎么能用朔方军来围剿,这样一来灵武郡岂不是变得空虚?他的目光上移到了数百里外的西受降城,如果段秀实趁机南下,那后果将不堪设想。
张焕应该还没有看到这一点,否则他就会趁势占领灵武郡,韦谔暗叫一声侥幸,他立刻写一封信,命令两万朔方军立即返回灵武。
送信的亲兵刚走,忽然,他的次子韦池手中拿着五管鸽信,向书房狂奔而来,“父亲,长安出了大事,五位叔叔同时发来加急快信。”
“出了大事?”韦谔一怔,他的第一个反应就是长安再次发生宫变。
他有些手忙脚乱地将信都打开,他的身子顿时僵滞了,心仿佛一下子坠入了万丈深渊,信的内容都是一样,长安数十万士子、百姓爆发大游行,谴责他为了家族之私,阻挠张焕西去收复河西,朝廷几十名重臣包括崔圆、裴俊、王昂、楚行水等人,也纷纷表明自己的态度,联名向他发出了最严厉的警告。
密密的汗水从韦谔的额头渗出,他的脸色异常惨白,他明白这件事的严重性,若处置不当,他韦谔就将成为历史的罪人,韦家的百年声誉就会毁在自己手上。
“父亲,还有消息。”
韦谔紧紧地盯着那封信,他已经没有勇气再打开,终于,他哆嗦着手将信打开了,先是一怔,却忽然腿一软,一阵天旋地转,那封信飘然落地,‘朝廷已封张焕为凉州都督兼武威郡刺史。’
“父亲!”韦池一把扶住了他,才使他没有倒下去。
韦谔轻轻将儿子推开,他坐下来,怔怔地望着窗外,上兵伐谋,其次伐交,最次伐兵,自己放进来的,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良久,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恨恨地对身后的亲兵道:“传我的口令,命韦清放张焕去河西,并告诉路恭嗣,把天宝县划出来给他驻兵,钱粮草料一概不管。他不是要打吐蕃吗?让他问吐蕃人去要。”.
‘咚!咚!咚!’巨大的鼓声在天地间回荡,黑压压的大军分成三个方阵,从西、北、南三面向城池靠近,在无边无际的白色大地上俨如三块黑色地幔布,慢慢铺陈开来。
大军的脚步声整齐而有节奏,杀气冲天地向城池推进。在三里外慢慢停了下来,十几名将领簇拥着一名白衣人靠近城池,正是韦家的大公子韦清。
他行到距城墙三百步时停下,朗声喊道:“请张焕前来答话。”
北风劲疾。将他的声音远远地传入城内,张焕就在城楼之侧,早看见了韦清,他笑了笑便道:“故人来访,焉能失礼?开城门,我去和他叙叙旧。”
城门大开。一箭骑兵飞出,一百余人严密的护卫着张焕在韦清数十步外停下。张焕远远地拱手笑道:“韦贤弟别来无恙乎?”
韦清目光复杂地看着张焕,他变了,从前身上那一丝书卷气已经荡然无存,他的腰挺得笔直,眼光锐利。脸庞削瘦而长满青色地胡刺,浑身充满了一种成熟男人的魅力。
韦清心中轻轻叹了口气,他冷冷地对张焕道:“你曾救我一命。我心中感激,现在我给你一个机会,只要你返回河东,我就放过你。”
张焕摇了摇头,淡淡一笑道:“韦贤弟强人所难,河东还有我立足之地吗?”
韦清低头想了想,又凝视着张焕道:“那还有一条路,你投靠我父亲,我昨晚杀了大石军兵马使,如果你肯投降,我就任命你为大石军兵马使,而且我向你保证,我父亲绝不为难你。”
张焕依然笑着摇了摇头,“韦世叔是什么样的人,愚兄心里很清楚,贤弟的好意我心领了。”
“你.
韦清见他不领情,不禁有些恼羞成怒,他盯着张焕地眼睛,一字一句道:“难道你一定要夺我韦家的河西吗?”
张焕仰天大笑,忽然他笑声一收,冷冷地对韦清道:“率天之下,莫非王土,张某只知道有大唐的河西,从未听说有过韦家的河西。”
就在这是,一匹马飞奔而来,马上之人远远大喊:“公子,大事不好!”
他冲到韦清面前,瞥了一眼张焕,低声在他耳边说了几句,韦清脸色大变,战马向后连退数步,眼睛里流露出极度震惊的神色,他忽然一回身指着张焕怒道:“是你去给段秀实报信的?”
张焕微微一笑,“是你们把他忘了,这又怪得了谁?”
“卑鄙!”
韦清白皙地脸庞蓦地胀的通红,他一咬牙道:“我早就猜到你跑到会郡是想把河西军引出来,告诉你,就算我手下全部战死,我也绝不会让他出来。”
“那我们就走着瞧!”
张焕冷冷地丢下一句话,转身便向城门驰去,韦清盯着他地背影,脸一阵红一阵白,他终于忍不住大吼一声,“张焕,我总有一天会让你跪在我面前求饶!”
张焕没有理他,他迅速地回到了城内,城门轰然关上,士兵们开始用巨大青石将城门死死堵住。
进攻的鼓声隆隆地敲响了,朔方军和陇右军从西、南、北三路同时大举压上,黑压压的士兵俨如蚁群,喊着低沉的口号,一队队骑兵穿行其中,飞弩和箭矢密如雨点,织成了一张庞大的箭网,尤其是一尺长地飞弩,可射出五百余步,力道强劲,将城墙打得‘啪啪!’作响,不断有城砖被击碎,滚落下去,惨叫和哀号声不断地在城上城下响起。
鼓声再次加密,十几架临时搭建的楼车,缓缓地向城墙驶来,一座座移动的房子,每架楼车上都有两百余名士兵,一部分人身披重甲、手握长矛,跃跃欲试,而另一批人则举着钢弩,向城上发箭。
在它们中间是数百架连夜赶制地楼梯,用粗大铁链和皮带捆着,立起来足有十丈高,尽管制作简陋,但胜在庞大的数量。
护城河早已被冻得结结实实,失去了防御的作用,手执盾牌的黑色大军漫过冰盖,将一架架简陋的楼梯搭上城墙,士兵们开始如夺食的饿狼般地向上扑去。
城墙之上,天骑营的士兵们训练有素,尽管人数少,但指挥得力,他们有条不紊地进行着有效的抵抗,楼梯搭上城墙,立刻有刀将冒出的楼梯头劈掉,随即伸出几把钢叉将楼梯叉向一边,动作一气呵成,配合得极为熟练,城墙上早已泼上水,冰冻得溜光滑腻,楼梯一动,竟收不住去势,直挺挺地向城下滑去,空中响起了一串串惨叫声。
对付楼车则用飞弩,又称床弩,箭长一尺,箭头沉重,可以连珠发射,密集的飞弩撞击着楼车,使它们摇摇欲坠,只须几轮箭后,楼车便松散垮塌,车上几百名士兵纷纷坠落,死伤惨重。
这时,敌阵的鼓声忽然变了,不再密集,而是一声一声,沉闷而震人心魄,陇右军和朔方军如潮水般退去,并向左右分开,只见敌阵里出来了三架黑黝黝的怪家伙,体型庞大,竟是用千年大树做成的撞城槌,槌头包着厚重的铁皮,安装在巨大的木架上,下面有木轮,每一根撞城槌都由近百匹马拖拽,两边又各有数百骑兵手举巨盾护卫。
撞城槌滚滚向前,隆隆声响彻云霄,他们的目标是紧闭的大门,吊桥早已在混战中被摧毁,此刻,弓箭停止了射击,战场上一片寂静,所有人的眼光都盯着这三架巨大的撞城槌。
张焕站在西门的城楼之上,在他正前方,一架最庞大的撞城槌正缓缓驶来。
事实上,又很多种办法可以有效阻止撞城槌,比如可以扔下巨石堵住去路;又比如当它撞城时,可以用大石和巨木砸下。
但张焕却选择了另一种方式,他必须要让陇右军的心中感受到惧意,撞城槌滚动向前,已经越过了护城河的冰面,离城门已不足二十步,槌头上的铁皮闪着幽幽的青光。
就在这时,城上忽然抛下数百只陶瓷大罐,坠地破碎,粘稠的黑色火油流满一地,张焕的弓拉开了,他冷冷一笑,一支火箭划出一道漂亮的抛物线,高高地从城楼上落下,仿佛一朵红色的浪花落入了黑色的海洋,‘轰!’大火冲天而起,火焰飞窜空中,霎时将撞城槌吞没了。
惊恐之极的战马在火中嘶叫,发疯似地挣脱皮带,带着满身的火焰向回奔逃,护卫骑兵从马上摔落,顷刻便被践踏得血肉模糊,城上依然一片寂静,没有任何动作,忽然,‘轰隆’一声深沉的巨响,仿佛彤云中打响的惊雷,支撑撞城槌的架子垮塌了,硕大撞城槌滚落下地,将几十名未死的士兵砸成肉酱。
退兵的金钟声终于敲响了,刺耳铿锵声传到了城头,城头上顿时一片欢腾之声.
次日,当金色的朝霞映射在高大的城墙之上,守城的士兵们忽然发现,敌人的军营蓦然消失了,大地上只有皑皑白雪,张焕匆匆赶到城头,他极目远眺,天尽头一片空旷。
突然,一匹战马从远方奔来,在城下停住,马上骑士张弓一箭,将一封信射上城来,有士兵拾起交给张焕,张焕拆开信简单地看了看,眼中露出淡淡的笑意,他回头对众人道:“韦谔将武威郡的天宝县划给我们驻军。”
他见众人眼中都露出不解的疑惑之色,他微微一笑,“这就叫做不战而屈人之兵。”
张焕大步走到城头,默默地遥望着河西方向,那里是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的地方,那里也同样是他建功立业的开始,他忽然仰天大笑,韦谔竟然将他张焕放入河西,那河西还会再属于他韦家吗?
卷三 纵横宦海——卷七 入朝 第一百三十七章 帐篷春色(上)
仁元年十一月,一场百年不遇的暴风雪袭击了河陇地初停,微弱的阳光重新照在这片大地上时,河陇的势力格局已经在暴雪的掩盖下悄然发生了变化。
朔方军的大本营灵武郡已经被段秀实的安北军占领,朔方军撤回到延安郡,而河西地区韦谔迫于强大的舆论,终于放张焕进入河西,并把武威郡最西面的天宝县划给其驻军,张焕当即任命李横秋为会州兵马使,率二千士兵扼守会郡,以为补给基地,自己则亲率三千人向河军进发。
凉州,武德七年时升为中都督府,天宝元年,凉州改名为武威郡,下辖五县,其中盘禾县原属于张掖郡,天宝三年,改名为天宝县,人口二千户,计一万二千余人。
大队人马已经在河西走廊上行了整整六天,厚厚的积雪使他们的行军变得异常艰难,一路都是冰雪的世界,人迹难觅,过了武威郡后,沿路的树木开始多了起来,河网纵横,虽然还是
冰雪塞川,但已经可以想象冰雪消融后的绮丽风光。
“都督,那里便是天山,我们土人称它为雪山,绕过雪山,就是天宝县了。”
向导是一个羌人,自称阿旺,年纪约三十岁,但常年的游牧生活使他的皮肤异常粗黑,看起来已恍若五十出头,但为人朴实憨厚,他很有语言天赋,无论汉语、吐蕃语、突厥语,甚至一些河西的土著语言,他都十分精通,河西贫苦。张焕只用每年十贯的钱,便将他雇为自己的专职通译。
阿旺对于张焕地到来并不在意,这些年河西兵来将往,他们这些百姓早已习惯,他关心的是这个年轻的汉族将军能不能象辛云京大将军那样尊重羌人的习俗。
他指着远远的雪山试探地笑道:“那座雪山是我们羌人的守护女神,每年四时我们都要去拜祭。都督若肯敬它,当获羌人之心。”
张焕笑了笑,没有说什么,他回头看了一眼逶迤而行地军队。又问向导道:“这几年吐蕃军可有来骚扰?”
阿旺摇了摇头,“听说吐蕃内部斗得厉害,已经三年没有过来了,再者这几年旱灾、蝗灾不断,河西贫瘠,他们来了也没有什么油水。”
阿旺见张焕并不把雪山女神放在心上。心中略略有些失望,眼一瞥。目光却悄悄地落在张将军年轻妻子的身上,他从见过这么美丽的女人,甚至连土司的女儿给她提鞋都不配,他心中又忍不住一阵赞叹,‘我地雪山女神啊!你怎么把女儿忘在人间了?’
裴莹穿着一件厚实的火狐皮大衣。皮肤晶莹细嫩,脸上有一抹嫣红,显得娇艳无比。她是第一次来河西,一路景色虽然单调,可是跟在张焕身旁,她却丝毫不觉得烦腻,此时,她正欣赏着路旁延绵百里的玉树琼枝,长安虽也有,怎比得河西壮观。
“莹儿,河西的景色如何?”张焕见她看得专注,不由微笑着问道,自从在会郡城头他们之间的关系突破为情侣后,张焕对她的称呼也就自然而然地变了,不过也多了一分烦恼,她和崔宁之间怎么摆得平,虽然大丈夫三妻四妾很正常,但关键是她们俩谁做正,谁做平?一个是右相之女,一个是左相之女,身后都有两大世家为靠山,张焕心中不由苦笑一下,此事以后再说吧!
裴莹回过头轻轻白了张焕一眼,给他说过多少次,在外人面前不能叫自己莹儿,他就是记不住,张焕一下子恍然,他摸摸鼻子,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裴莹见他有认错地表现,便再饶他这一回,她指着远方如同蓝宝石一般的雪峰笑道:“那里可是祁连山?”
旁边阿旺看见她娇艳地笑容,又是一阵头晕目眩,险些从马上掉下去,心中暗道:“我的仙女哦!那不是祁连山,那是你的母亲。”
张焕发现了阿旺的反常,见他被裴莹的美貌迷得神魂颠倒,心中也不禁有些得意,他微微一笑,便对裴莹道:“我听说天宝县县城就在雪山之下,气候却很温暖,俨如世外桃源,等天暖和了,我再带你来草原上行猎,我们在帐篷里看星空,你可喜欢?”
裴莹却不知想到哪里去了,她忽然脸上一阵羞涩,背过脸去不敢看他,旁边地阿旺却忽然多事地替裴莹想到一件要命的事,他连连拍脑门,只觉伤透了脑筋,‘我的神!雪山地女儿怎么能住帐篷,那种臭,那可是亵渎仙女啊!’
就在这时,几名亲兵一齐叫了起来,他们指着前方,声音里充满了惊讶,“将军,看那!”
张焕凝神向前方望去,只见茫茫的雪地中,一条黑线出现了,足足有十余里长,‘难道是吐蕃骑兵?’这个念头一起,随即就被他自己否定了,队伍中似乎有不少牛车、马车,而且行军缓慢,缺少一种军队的杀伐之气,哪又会是谁?
这时,两骑斥候飞奔而来,“都督,那些都是百姓,足有万人,被军队解押去武威郡。”
“姓,路嗣恭实行坚壁清野,只留一座空城给他。
“有多少军队押解?”
“约五百余人,步兵、骑兵都有。”
“县城烧了吗?
“禀都督,县城完好!”
张焕冷冷一笑,看来这个路嗣恭做事还不够狠绝,他若把天宝县的人都杀绝,把城池烧了,再推到自己头上,这河西自己就休想立足了。
想到这,他立刻命令身后亲兵,“保护裴小姐到安全地方去,剩下的弟兄跟我来。”
三千骑兵分成三队,从左中右向这支移民队飞驰而去,把他们的去路完全堵死。
这支队伍确实是天宝县的百姓。因为天降大雪,不少牧民都躲到县城过冬,不料却被路嗣恭派来地军队一网打尽,全部赶出县城,押解到武威郡去,刚开始哭声震天。众人离开家园仿佛生死离别一样,但行了两天,百姓们渐渐地麻木了,也开始意识到哭得太狠会消耗体力。浪费宝贵的粮食,哭声没有了,大家默默地跟着队伍前行。
在地上步行,妇孺和老人则坐在马车或牛车上,车上的家产,所谓家产也就是半瓮谷米。还有几只瘦骨嶙峋的羊,再有几床破烂的皮褥子围着。皮褥子里偶然会露出几双怯生生的眼睛。
驱赶这些百姓地士兵共五百人,其中步兵三百、骑兵两百,由一个姓周的校尉统领,从天宝县到武威郡原本走一天便到了,但大雪封路。
这些百姓走得又慢,足足走了两天才行了一半路程,又没有什么油水。就在周校尉心中大骂之时,他忽然发现自己已经被数千骑兵包围了。
队伍停下,孩子们吓得钻进母亲的怀中,而男人们纷纷跑到自己家人身旁,从马车里抽出刀,警惕地望着这支陌生的军队。
大队骑兵越奔越近,大唐龙旗已清晰可见,旁边一幅白色地大旗上写了一个斗大的‘张,字,周校尉心中一阵叫苦,‘他们怎么来得这么快?’
“谁是头领!”牙将李双鱼一马当先,指着这些士兵厉声喝问。
所有的士兵刷地向周校尉看去,有几个人还悄悄地用手指了指,周校尉心中一阵苦笑,当官也未必是好事啊!他硬着头皮上前向李双鱼施礼道:“末将周皓,参见张将,不,张都督!”
这时张焕从后面上来,他看了一眼周校尉,冷冷问道:“你竟敢挟持这么多百姓,真视我大唐律法于无物吗?”
周校尉额头上的冷汗已经下来,若用大唐律法,他就是死罪,他急忙上前拱手道:“都督,属下只是支箭,路将军射到那里,我就飞到那里,若都督不准,我回去就是!”
“回去?”张焕带着一丝嘲讽的语气笑道:“跑到我这里捣乱一番,一拍屁股就想走吗?你可以回去,告诉路恭嗣,每个士兵两石米,一匹战马也两石米,我也不多要,要他拿一千五百石米来赎人,否则我把五百个人头给他送去。”
周校尉脸色惨白,他不敢多言,低着头便落荒而逃,一直等他跑远了,张焕才催马上前对周校尉的手下道:“当兵无非是混口饭吃,跟路恭嗣是为吃饭,跟我也是可以吃饭,本都督是朝廷委派地凉州都督、武威郡刺史,名正言顺,怎么样?大家愿意归降本都督吗?”
众人刚才听他说要拿自己换米,现在又要自己归降,不知道他到底是怎么想的,皆面面相视,拿不定主意,张焕却微微一笑,又对他们道:“只要你们跟随本都督,我就免除你们及家人地军籍,和自由民无异,如何?”
他此言一出,众人一齐大哗,纷纷跪下,“我等愿归降都督!”
大唐的府兵制在中唐时期已经逐渐衰败,取而代之实行募兵制,安史之乱后,各大世家崛起,为解决兵源不足,同时也为了有效控制军队,各大世家又开始在部分军队中实行北魏时期的军籍制,即将部分自由民转为军户,没有土地,家人就靠男人从军来养活,当男人战死或老迈,再由他们的子女接班从军,实际上就是军奴,在严密的户籍控制下,子子孙孙都不得翻身,他们地家人名为人质,实际上就是各大世家及地方官府的私人财产。
这种军籍制在各大世家的实施程度不同,其中以关陇地韦家实施最为普遍,士兵的八成来源都是军户,而张焕今天以刺史的身份放他们脱籍,尽管他们的家人在陇右或者武威,但对他们而言,却是人生的一大幸事。
旁边的裴莹却很有些担心,张焕的此举无疑是和各大世家对着干,这是否妥当?但她不敢多言,她很清楚自己的身份,在未成张焕妻子之前,军政上之事千万不能干涉。
这时张焕又对李双鱼道:“把这些弟兄带下去,打散到各队中去。”
“可是都督,如果路恭嗣真送来粮食赎他们呢?”有些忐忑。
“那你说呢?”张焕冷笑一声,不再理会他便向百姓走去,这时天宝县的百姓们都知道了张焕的身份,武威郡刺史,那可是自己的父母官,大家都渐渐地平静下来,不再害怕。
从队伍中走出一名面色焦黄的老者,他走上前向张焕深施一礼,“天宝县县丞李翰杰参见都督。”
“你们县令呢?他怎么不来见我!”
李县丞叹了一口气,“王县令在去年被吐蕃巡哨抓走了,至今生死不知。”
“那为何不上报朝廷?”
“县里也没什么事,他在不在也没什么区别,所以我们便没有上报,万一来个刮地皮的,大伙儿可有得罪受了。”
张焕点点头,他一摆手笑道:“告诉百姓们,现在大家可以回家了,队伍掉头!”
在一片欢呼声中,一万多天宝县百姓调头重新向自己的家园缓缓驶去.
天慢慢地黑了,队伍来到一处峡谷,峡谷长约三里,是进天宝县最险要之地,夜路难走,张焕决定在这里宿营,士兵们开始从马上卸下帐篷,一顶顶白色的帐篷开始支撑起来,俨如雨后冒出的一朵朵蘑菇。
而百姓们则呆呆地望着士兵们忙碌,他们没有帐篷,只能一家人蜷缩在马车上,声,张焕暗暗叹一口气,把李县丞找来,吩咐他道:“我让手下士兵挤一挤,就可分出一半帐篷,你可安排妇孺和老人住进来,若有生病之人,可单独住在一起,我会命军医来医治。”
李县丞大喜,转身赶去安排,这时裴莹却悄悄走上前,低声赞道:“你能想到把帐篷给百姓一半,我真的替你高兴。”
张焕猛地一拍脑门,悔道:“我把帐篷给了他们,那我住哪里?”
他眼一瞥裴莹,忽然暧昧一笑道:“实在没有办法,那我们俩今晚只好挤一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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