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_21 高月(当代)
随着大唐皇帝的走近,夹道欢迎的人群越来越狂热,“万岁!万岁!”俨如山崩海啸般的呐喊。
李系似乎也被百姓的情绪所染,他竟推开车门,站在车辕上向百姓频频招手。
所有护卫他的士兵、侍卫、衙役都顿时紧张起来,在现场维持秩序的龙武军更是结成一道道人墙,拼命阻拦人群的前涌。
张焕高骑战马,紧紧护卫在李系的身旁,他紧握刀柄,锐利的目光注视着周围的细微变化,忽然,他发现人群后面有几个回纥人正向前拥挤,张焕的眼睛立刻眯成了一条缝,目光盯着他们瞬间不离,他看见了,最前面一人似乎从怀里取出了什么东西。
张焕给旁边亲兵使了个眼色,并悄悄摘下弓,抽出一支箭搭上弦,眼睛盯着那个回纥人的一举一动,当李系的龙辇慢慢靠近时,那个回纥人的双手在身下有了动作,眼睛恶狠狠地盯着李系,张焕毫不迟疑地拉弓放箭,就在他箭离弦的同一霎时,另一支箭从对面也闪电般到了。
两支劲箭一左一右,同时射入那名回纥人的咽喉,回纥人翻身倒地,后面几人撒腿便跑,早有唐军包围过来将几个回纥人一齐拿住。
人群中一阵大乱,张焕却不急维持秩序,他抬头向前方望去,刚才另一箭迅捷、精准,这还是其次,在回纥人目的还没明确之时,便果断出箭,这种魄力不是一般人能有。
这会是谁?
只见一匹雄壮的战马迎面驰来,马上之人身材瘦长,年纪约三十余岁,他皮肤焦黄,总眯着一只眼,眼皮上挂有一片疤痕,神情显得十分阴骛,但最引入注目的是他的头发,一顶银盔下,雪白的发丝随风飘扬。
他纵马跑到张焕身旁,向他抱拳施一礼道:“在下朱泚,负责维持朱雀大街秩序,请问你可是张焕张将军?”
........
卷三 纵横宦海——卷七 入朝 第七十八章 庆功欲
第二天,龙武军和天骑营几乎同时挂牌,这又是一件轰动长安朝野的大事,在市井百姓的眼中,龙武军中郎将朱泚是金吾卫大将军朱希彩之子,将门骄子;而天骑营中郎将张焕则更是一位传奇般人物,火烧回纥人军粮,千里奔袭回纥都城,这些充满了浪漫色彩的故事,早已在长安里广为流传。
但在朝廷大臣的眼中,龙武军和天骑营的成立并没有什么浪漫,相反却充满了诡异,龙武军是抽调金吾卫的精锐组成,至于朱泚,他是继承了他的父亲,包括他父亲的人脉以及在崔家的地位,不容质疑,龙武军就是崔圆对皇宫的控制。
而天骑营的突起却更加耐人寻味,天骑营是河东军的精锐,中郎将张焕便是张氏子弟,但它却是皇帝李系亲手建立,是直接服从皇上的调令,明眼人都看出来了,河东张氏和大唐皇上之间达成了某种默契,随着天骑营的成立,朝廷的格局开始发生了戏剧性的变化......
夜里,崔圆从大明宫归来,还未到府门,便远远看见门口有一些军马,他心中一阵欣慰,是二弟崔庆功来了。
朱希彩出使回纥后,关中十万金吾卫大军便一直由崔圆本人代管,但他毕竟是当朝右相,公务繁重,亲自掌军并不是长久之计。
朱希彩之死俨如折断了崔圆的右臂,思量再三,他还是决定让崔庆功回来掌军,虽然他的能力要比朱希彩弱很多,但他绝对可靠。
“老爷,二老爷回来了!”大管家见崔圆回来,连忙上前禀报。
崔圆慢慢走下马车,点点头道:“我知道了,把他先带到我书房去,我更衣后便到。”
崔庆功是中午时抵达的长安,年初崔雄冒功案后,为了降低影响,崔圆随即罢免他一切职务,命他回山东带军,并将朱希彩换到长安,但不料朱希彩却死在了西受降城,崔圆便又将他调回了长安,重任金吾卫大将军。
崔庆功也是个极好权势之人,他刚进长安便听说新成立了龙武军和天骑营,都不属于他的管辖范围,天骑营来源于河东军,但也是他曾掌管过的凤翔军,而龙武军索性就是从金吾卫中分离出来。
这两支军都和他渊源极深,就仿佛在别人身上发现了自己遗失的东西,他如何能甘心?
一个下午崔庆功就在考虑这件事,他重掌京中军权,急需做几件大事来重树他在大哥心中的地位,如果能将这两支军队掌控到自己手中,岂不是......
这时,门外传来轻缓的脚步声,崔圆高胖的身影从门口映入,他轻轻咳嗽一声,随即笑道:“二弟一路辛苦了。”
崔庆功急忙站起来,躬身施礼道:“大哥政务繁忙还要掌军,这才辛苦。”
崔圆慢慢走进屋来,上下打量了一下崔庆功,微微笑道:“原以为你回山东会长胖些,可现在看来更加黑瘦,说明你在山东是用心了,这很好!”
“大哥过奖了!”
崔庆功急忙欠身道:“不仅是我,崔雄也变了很多,再不象从前那般顽劣,希望大哥能再给他一个机会。”
崔圆深深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道:“二弟,你要弄清楚一点,崔雄没有违反家规,我并不想处罚他?”
“可是.....”
崔圆一挥手打断了他的话,“我只是借此事敲敲他,希望他能从此转性,过几年我自然会给他在地方上安排一职。”
“多谢大哥了。”
崔庆功心中一块石头落地,他沉思片刻,便将话慢慢引到了主题,“我今天听说朝廷又成立了龙武军和天骑营,这是怎么回事?”
“这是同一件袍子上的两根腰带,一根是我系的,而另一根是皇上牵的。”
崔圆瞥了他一眼,“怎么!你在山东没听说西受降城之事?”
“我也略略听闻了一二。”
“一二?”
崔圆瞪了他一眼,口气陡然变得严厉起来,“事关我崔家前途命运的大事,你难道就只听说一二吗?”
崔庆功听出大哥口气中有责怪之意,他急忙战战兢兢地解释道:“我只听说张焕袭了回纥老巢,解了西受降城之围,具体细节确实不知,请大哥勿怪!”
崔圆盯着他半天,才慢慢叹了口气道:“二弟,不是我要怪你,你是我亲弟,我对你的期望一向许之甚高,我不希望你始终只是一个兵头。”
他慢慢坐了下来,语重心长地说道:“虽然我最终连任了右相,但中间的惊心动魄一般人都不明白,旁人看我似乎赢了一局,其实我心里很清楚,这一局是我输了。”
崔庆功不敢再多说一句话,房间里十分安静,显得有些沉闷,崔圆用手支着额头,思绪沉浸在这半年的惊心动魄之中,可谓步步惊心,稍走错一步他都将万劫不复,半晌,他才缓缓抬起头,声音略有些疲倦地问道:“你是想把龙武军和天骑营都抓在自己手中,是吧!”
崔庆功点了点头,“大哥,长安一直只有我们崔家的金吾卫和裴家的千牛卫,现在却居然又多了龙武军和天骑营,那天骑营是李系的腰带,不提也罢,可朱泚阴狠狡诈,让他独领一军,日久会成为我崔家大患,大哥绝不可等闲视之。”
“说到现在,你这句话才让我略微满意.”
崔圆笑了,他摆了摆手,命崔庆功坐下来,“朱泚是什么样的人我很清楚,我之所以让他做中郎将,无非是要安抚朱希彩的旧部,待时机成熟我自然会收拾他,不过你说得也有道理,确实不能让他有机会坐大。”
崔庆功见大哥赞成自己的看法,不由喜出望外,他立刻站起来道:“我明日就去找他,告诉他龙武军依然隶属于金吾卫。”
“龙武军本来就是自己人,很好解决!”
崔圆眼皮一挑,锐利的目光盯着他道:“关键是天骑营,它是李系的一面盾牌、是张家插在长安的一颗钉子,必须要拔掉,它的前身就是凤翔军,而你带了十年的凤翔军,难道一点办法都没有吗?”
崔庆功低头想了一想,便缓缓地点头答应道:“我可以试一试!”
.......
卷三 纵横宦海——卷七 入朝 第七十九章 计中计
一连两天,张焕都在忙碌军队的驻防,龙武军和天骑营都是北衙禁军,按惯例应驻扎在宫城后面的西内苑里。
但龙武军和天骑营因所属势力不同,所管辖的范围不同(龙武军主要负责太极宫和东宫的安全,天骑营则负责大明宫的安全),崔圆与李系便达成了默契,龙武军驻扎在太极宫后的西内苑,而天骑营就驻扎在大明宫侧面的东内苑里。
东内苑位于大明宫和十王宅之间,占地面积数百余顷,主要由一片片小小的树林和大块草场组成,实际上它就是皇家的跑马场。
张焕的三千天骑营就驻扎在此,这里原本就是羽林军的驻地,有现成的军营和练兵场所。
天骑营成立后,一共分成了左中右三旅,每一旅的长官称为鹰扬郎将,品级高于果毅都尉,目前左旅帅鹰扬郎将由小将贺娄无忌担任,右旅帅鹰扬郎将则由新提拔的偏将李横秋担任,这两人都是张焕破格提拔,可称得上是他的心腹;而中旅帅鹰扬郎将则是老将刘元庆,他原本在凤翔军中就是郎将,算是平职调动。
整个大明宫的防卫由天骑营全权负责,当然,在宫城里面还有八百宫廷侍卫,他们既不属于龙武军,也不属于天骑营,而是自成一系,负责内宫皇帝和妃子的人身安全。
这一天清早,张焕和往常一样早早来到军营,士兵们正在吃早饭,按伍群聚在一起,谈天论地,显得十分热闹,张焕信步而行,不时有士兵向他躬身行礼,行至大帐前,老远便看见贺娄无忌正在问一名校尉什么,而那名校尉则连连摇头,象是不肯说。
“无忌怎么没有去值勤?”
张焕笑着出现在他身后,贺娄无忌是今天白天的值勤,刚刚和夜勤的刘元庆交了令,他忽然听见张焕的声音,急忙回身行一礼道:“属下是要去,只是听说这位王校尉要事禀报将军,便想问他几句。”
张焕看了那校尉一眼,摇了摇头笑道:“其实没什么大事,无忌先去值勤吧!”
贺娄无忌疑惑地看了那名校尉一眼,转身去了。
........
“你是说,昨晚有人找过刘元庆?”大帐内,张焕紧紧地盯着眼前的校尉。
“是!属下按照将军的命令留意军中的动静,本来没有想到刘将军会有什么问题,可有弟兄认出叫走刘将军的人正是崔庆功的亲兵,属下觉得这是一件大事。”
“崔庆功的亲兵?”
张焕微微冷笑一声,“崔圆果然要动手了,来得好快!”
他当然知道崔圆不会放过天骑营,从他的惯用手法来看,极可能会从天骑营的内部进行拉拢分化,所以从天骑营进京城的那一天起,张焕便秘密组建了一支二十人的小分队,随时留意天骑营中的任何异动。
张焕轻轻点了点头,对那校尉道:“你做得很对,下来你要盯住刘元庆的一举一动,但又不能被他发现,事成后我自有重赏,你明白吗?”
“属下明白!”校尉半跪行了个军礼,快步离去。
突来的消息让张焕有些心事重重,他背着手在帐中慢慢踱步,刘元庆是个很复杂的人物,他是张破天的旧人,一直是杨烈的心腹,但也做过崔庆功的牙将,后来因为私自放了自己而被免职。
这次成立天骑营,他是唯一一个平调而没有升官的将领,如果说他心中一点想法没有,那也是不可能的,崔庆功也必定看准了这一点,所以才会从他这里下手。
张焕停住了脚步,他怔怔地望着帐顶,是和刘元庆好好谈一谈,再送他回太原吗?可是当年崔庆功就是因为心慈手软,才留下了凤翔军重回到河东的祸根。
张焕轻轻地摇了摇头,让他不想放刘元庆一马的真正原因并不在此,而是刘元庆在军中威望太高,甚至超过了他张焕,刘元庆一日不除,他就永远也无法掌握这支军队。
张焕眼中渐渐闪过了一道冰冷的杀机。
........
正如张焕的猜测,刘元庆确实处于两难的境地,一面是他的故主,而另一面崔圆却答应任命他为从三品都督,条件不可谓不优厚,更重要是崔圆右相之位已经坐稳,崔家的实力已经远在各大世家之上。
刘元庆开始面临他一生中最大的一个抉择,是禽择良木而栖,还是忠心昭日月,他想了整整一夜,在天快亮时他终于做出了抉择,自己即将满四十岁,已经没有时间再慢慢熬等升官。
他立刻写了一封信,派心腹秘密给崔庆功送去。
崔庆功的金吾卫和裴俊掌控的千牛卫又被称为南衙军,主要负责京畿地区安全,长安以西是金吾卫的地盘,而长安以东至潼关则被千牛卫控制,这两支军队约有二十万人,是拱卫京师的核心力量。
同样,在长安城内,这两支军队各有驻军两万,也是以朱雀大街划界而辖,金吾卫控制万年县,而千牛卫掌管长安县,两军素来井水不犯河水。
金吾卫的行辕在皇城内,那里有一万驻军,另外一万驻军则分布万年县的一些重要坊内,其中东市内就有一支五百人的驻军。
黄昏时分,正是东市最繁忙的时刻,来自各地的商人正紧张地卸货、装货,赶在东市休市前完成最后一笔买卖。
一队百人金吾卫军队正在街上巡逻,既维护治安,也催促各商家赶快进行最后交割,就在这时,几十辆运货马车从东市大门进来,旁边也有数十名骑兵护卫,这却是天骑营来采购生活物资,本来这也是很正常之事,早上龙武军的人也来东市采办了物资,不过天骑营现在过来却显然不是时候,眼看东市就要休市了。
金吾卫巡逻队的队正姓罗,是一个约三十五六岁的黑胖大汉,他一眼看见了天骑营的马车队浩浩荡荡开来,脸立刻便阴沉下来,这个时候才来,岂不是给自己找事?
他低低命令一声,一百余名士兵上前拦住了去路,罗队正大声喝喊道:“东市即将休市,请你们明天再来!”
对面上来一名骑兵校尉,他马鞭一指道:“在下奉刘元庆将军之命,特来采购物资,军令不可违抗,你们闪开道路!”
语气不仅傲慢,而是毫无商量余地,罗队正连声冷笑,轻蔑地望着他们道:“刘元庆是个什么东西,也敢来压老子?老子在长安已经驻扎十五年,什么人没见过,一支小小的杂牌军来长安才三天,居然敢这等嚣张,你们立刻给我滚出去,否则休怪老子不客气!”
他左一个老子,右一个老子,气氛开始紧张起来。
这时,东市里的数千长安市民见有两支军队发生了矛盾,不由兴趣大增,纷纷围拢过来,不多时,已经聚集了上万人,将街道两头涌堵得水泄不通!
“好!好!好!”骑兵校尉一连说了三个好,他慢慢靠近对方,从怀里掏出一张纸片递上前道:“这是兵部的命令,你敢不遵守吗?”
罗队正迟疑一下,上前正要接过,却见一条黑黝黝的马鞭疾速飞来,‘啪!’地一声脆响,将他的脸抽得皮开肉绽,他天晕地转,竟一下子摔倒在地,两名手下急忙将他扶起。
在脸上火辣辣的刺痛和颜面丢尽的双重刺激下,罗队正象受伤的野兽般,他低低狂嗷一声,抽刀便扑了上前,“老子劈了....”
他那个‘你!’字还没说出,忽然胸前一凉,一把横刀竟透胸而过,他不可思议地望了一眼胸前,慢慢地倒地毙命,骑兵校尉从他身体里抽出血刀,向天上高高一举,朗声道:“这是刘元庆将军之命,有胆敢辱天骑军者,杀!”
周围围观的市民见出了人命,吓得纷纷逃窜,却又远远站着不肯走,既想看杀人的刺激,又唯恐被两支军队的火拼波及。
金吾卫士兵见队正被杀,都一时惊呆了,有几人忽然先反应过来,他们掉头便跑,要跑回军营寻找援军。
但天骑营之人却不肯就此等死,他们一掉马头,俨如一阵狂风扫过,冲出了东市的大门,片刻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在天黑之前,天骑营和金吾卫在东市发生火拼的消息就仿佛长了翅膀一般,迅速传遍了全城,在有心人的渲染下,‘刘元庆’这个敢和金吾卫作对的名字也跟随着火拼的消息,传遍了长安的大街小巷。
卷三 纵横宦海——卷七 入朝 第八十章 稳军心
星夜,黑暗已展开墨色的天鹅绒,掩盖了地平线,无数星星正散发着亮光,缀在天鹅绒上闪着磷色的光辉,在大明宫内宫的后花园里,李系携皇后崔小芙慢慢在花园的石径上散步。
一个多月的被围困生活使李系仿佛变了一个人,从前的颓废荒唐在他身上一扫而空,他一天天威严日重,宫中之人对他的态度也渐渐从轻视变成了害怕。
夜晚的熏风就仿佛一个梦游者似的在黑暗中盲目地飘荡,崔小芙的目光有些迷离,在她记忆中皇上陪自己散步,那已经是很多很多年前之事,那时她白衣如雪,清新如午后盛开的栀子花;李系初登大宝,逸兴瑞飞,笑容里洋溢着雄心壮志,这一晃就是十六年,锐气在他身上已经消失,就俨如陈酿的酒,变得醇厚而深沉。
李系一直处于沉思之中,他没有注意到皇后细腻的情感变化。
“皇后,朕确实该立太子了!”
李系声音有点沙哑,但他的决定却是经过深思熟虑,在他不在长安的近二个月里,皇储争斗的白热化使他看到了自己身后隐藏的危机。
无论崔圆还是裴俊,他们所选择的皇位继承人都是不足五岁的幼儿,充分彰显了他们企图把持朝堂的野心,也暴露了他们要除掉自己的强烈愿望,未雨绸缪,自己必须要先考虑好后路。
他快速瞥了一眼崔小芙,忽然问道:“你觉得李邈合适吗?”
皇上突然说出的话令崔小芙的多愁善感骤然消失,李邈是崔圆提出的皇储候选,她敏锐的捕捉到了皇上话中的试探之意。
是的,无论她怎样表白、无论怎样淡化身上崔家的烙印,但她改变不了她与崔圆血脉相连的事实,自古后宫凭外戚而贵,若没有崔家的崛起,怎会轮到她做皇后。
皇上归来后,对她愈加敬重,但这敬重中却暗藏着对她的戒备,她与李系做了十五年的夫妻,怎会感受不到他态度微妙的变化,崔小芙非常清楚,皇上其实并没有变,还和从前一样,只是他撕掉了从前罩在外面的那层伪装。
崔小芙淡淡一笑,“太后不只一次告诫臣妾,后宫不得干政。”
她声音轻柔,却不着痕迹地把太后拉了出来。
“太后?”李系重重哼了一声,他现在最不想听到的就是这两个字,一个披着华丽外衣的木偶,一个为权欲而甘愿丢掉廉耻的女人。
但现在不是收拾那个贱人的时候,李系的思绪又回到了崔小芙的身上,虽然她已经表白了不想过问此事,但他还是有必要提醒她。
“皇后是一国之后,在立储这种关系江山后继的大事上,朕希望皇后不要置身事外,多替朕分担一些。”
“臣妾记住了。”崔小芙轻轻地点了点头。
“皇后,朕还有一件事想交给你去做。”
李系的语气忽然变得轻快起来,“朕想给张焕做一次媒,但朕出面不方便,就请皇后来代劳吧!”
轻松的话题冲淡了沉重的气氛,崔小芙忽然想到了崔宁,早上她还支支吾吾向自己问起张焕的情况,但她也知道,皇上的意思就是想进一步用婚姻来拉拢张焕,此时提崔宁无异于与虎谋皮。
“臣妾会留心,若有合适的人选自当先通报陛下。”
二人眼光一触,皆会意地笑了。
“陛下!张焕在外有急事求见。”内侍总管陈仙甫悄然走近,尽管他小心翼翼,但还是打断了二人刚刚建立起来的轻松气氛。
李系点点头,“带他到麟德殿候见。”
走了两步,他又回头意味深长地对崔小芙道:“你这几天多去陪陪太后,别让她一个人太寂寞了。”
..........
麟德殿是大唐皇帝在内廷接见外藩和引对臣僚之处,张焕被带到这里已等候了一刻钟,他自然是为刘元庆之事而来,他知道崔圆欲谋天骑营的根本目的,还是想抑制李系,虽然李系掌握了八万军队,但他们现在依然分布在阴山附近,即使调回来,关中地区也无地盘可以驻扎,所以,自己这三千精锐骑兵对李系就显得尤为重要。
崔圆要对天骑营下手,应该让李系知道。
张焕正背着手在偏殿低头沉思,这时陈仙甫匆匆跑来,“张将军,陛下来了。”
他话音刚落,只见李系满脸笑容地从外面走进,张焕立即上前一步,跪下行了一大礼,“臣张焕参见陛下!”
李系急忙将他扶起,埋怨道:“朕不是早说了吗?以后见朕不用下跪,你是朕的心腹,更不需多礼。”
张焕微微一笑道:“再是心腹,但君臣之礼不能废,臣铭刻于心,一刻也不敢忘记。”
听了张焕的话,李系脸上的笑意更加浓厚,他轻轻摇了摇头,“真拿你没办法,来!坐下说话,这么晚来找朕,可是有什么要紧事?”
张焕坐下,他略略欠身道:“陛下,今天臣得到密报,崔庆功在昨晚秘密接见了天骑营郎将刘元庆。”
“你说什么?”
李系的笑容一霎时消失得无影无踪,他冷冷地盯着张焕,一字一句道:“你是说崔圆要谋天骑营?”
“臣确实是这样认为,先拉拢分化,继而占为己有,这是他崔圆的一贯手法!”
李系慢慢地坐下,目光凝视着几案上的镇尺,他也知道崔圆不会轻易放过天骑营,但没有料到会来得这么快,成立才仅仅两天他便下手了。
万幸的是张焕及时发现了崔圆的企图,这又使李系略略放下心来,“那刘元庆现在何处?”
“他已被臣秘密拘押在别处。”
张焕沉吟一下又道:“只是刘元庆在河东军中威望颇高,为防止军心哗变,臣已做了一些安排,现特来向皇上讨一份圣谕。”
“安排?”
李系深深地瞥了张焕一眼,他忽然淡淡一笑道:“朕可以给你一份手谕,不过你要给朕讲清楚,你到底安排了什么?一个字也不准遗漏。”
........
卷三 纵横宦海——卷七 入朝 第八十一章 巧栽赃
在夏日黎明时分的清新霞光映照下,长安城被抹上了一层瑰丽的紫红色,几颗残星稀稀疏疏,渐渐地熄灭了,而天际的翻滚着绚烂的云彩,一轮红日即将喷薄而出。
街上早已是熙熙攘攘,一辆辆马车在大街上飞驰而过,出门谋生的长安市民开始活跃在各个角落,这是极为平凡的一天。
但大明宫丹凤门处,却发生了一件不平凡的事情,大明宫戒备森严,每一辆进出的马车都被仔细搜查,由于进展太慢,数百辆马车都拥堵在了丹凤门外。
几百名等待入宫的官员聚集在一起,窃窃议论着发生的情况,据说是天骑营的一名高级军官昨晚被人杀死在丹凤门外,皇上震怒,下旨加强大明宫的安全措施。
这名军官就是纵容手下杀死金吾卫的刘元庆,一些大臣昨晚也听说了发生在东市血案,在知情者的传播下,很快,数百名大臣都明白了事情的原委,这个刘元庆之死恐怕金吾卫脱离不了干系。
“右相来了!”众人纷纷闪开一条路,放崔圆的马车进来。
崔圆脸色阴沉,他毫不理会官员们的问候,他也是刚刚才从崔庆功那里得知东市杀人事件,也同时得到了刘元庆昨晚被杀的消息,他立刻便明白了这两件事的关连,这样一来,所有人都会认为是他们金吾卫报复杀人。
此刻,崔圆有一种被打掉牙齿咽下肚的感觉,他能告诉众人其实刘元庆已经投降了他吗?不能!毕竟刘元庆纵兵杀人在先,他被报复也是情理之中,可崔圆心中却很清楚,背上了这个黑锅,天骑营官兵将恨他入骨,一股被人玩弄于股掌的怒火由然而生。
“叫张焕来见我!”
片刻,张焕匆匆赶来,他向崔圆必恭必敬地施了一礼道:“参见相国!”
崔圆一指身后聚集的大批官员,冷冷道:“我来问你,你这样一个一个盘查,那官员要几时才能上朝,耽误了公务,你担得起这个责任吗?”
张焕不慌不忙取出一纸李系的手谕,“右相请息怒,昨晚发生在大明宫的血案惊动了圣驾,皇上命我要严加盘查,杜绝类似事情再次发生,这是陛下的手谕,属下只管执行,右相若有不满,可去请示皇上。
崔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紧紧盯着张焕,眼中冷光浮动,良久,他忽然淡淡一笑道:“贤侄果然是好手腕啊!竟断了我的去路。”
张焕亦笑了笑,他向崔圆拱拱手道:“哪里!崔世叔的路很多,为何非要走这一条呢?”
崔圆的眼睛慢慢眯了起来,“贤侄想错了,我就喜欢一条道走到黑,谁敢在前面拦我去路,我便会敲碎他的脑袋!”
“崔世叔可要当心了,前面说不定就是悬崖峭壁!”
这时裴俊的马车也慢慢驶上来,他拉开车帘对崔圆笑道:“既然是皇上有圣谕,崔相就耐心等一等吧!”
“两位相国公务繁忙,末将不敢久拦!”张焕回头一挥手,命士兵放行。
“怎么,张将军不查我吗?”
崔圆见自己马车畅通无阻,他冷笑一声道:“难道不怕我弹劾你渎职?”
张焕淡淡一笑,挥了挥手中的圣谕道:“陛下手谕中写得很清楚,内阁大臣不在盘查范围,属下自然要遵旨而行。”
.........
大明宫对百官进宫的盘查一直持续了一个时辰后,才渐渐到了尾声,宫门随即紧闭,一队队士兵在宫内来回巡逻,对每一个角落都要仔细检查一番。
随即李系的圣旨下达,刘元庆以身殉职,特追封为定远将军,荫其子为陪戎校尉,此案就这样不了了之。
但李系含糊的态度却引发了百官的各种猜测,事情不应那么简单,这极可能是李系和崔圆的第一次交锋,只是背后黑幕重重,谁也看不清事情的真相。
中午时分,门下省的官衙外,一辆马车快速驶来,下来的正是刑部尚书楚行水,他的官衙位于皇城尚书省内,故早晨并不知道此事,直到消息逐渐向外扩散,他才刚刚知晓此事。
短短几个月时间,楚行水消瘦了很多,仿佛一下苍老了十岁,他在两个月前受了一次很大的打击。
起因是两淮漕运使赵远朝的退仕,本应由他楚行水来提名下一任漕运使,不料张若镐却横生一脚,提名岳阳郡刺史王简为两淮节度使,得到了崔圆、王昂、杨锜的一致支持,裴俊和韦谔也在此事上保持中立。
王简就是王昂亲弟,他任两淮漕运使就等于掐住了淮南楚家的脖子,促使王家插手两淮的野心彰显无疑,但这样一来,王家关注的侧重点也从河东转向两淮,使面临家族内乱的张若镐喘了一口气。
在七大世家中,楚家一直是个异类,它偏居一隅,无法和门生满天下的中原大世家们相比,在朝中它的势力也是最弱,尽管楚行水坚决反对,但王晋任两淮漕运使的事实已无法改变,再加上韩晃做了浙西观察使兼吴郡刺史,这就如小腹和后背各被插上一刀,楚家面临的危机竟比张家还要严重。
在这种情况下,楚行水毅然投靠了左相裴俊,将其女楚冉许配给了裴俊嫡次子裴明耀,并承诺每年向河北拨付钱二十万贯。
楚行水快步走进了裴俊的朝房,门口的侍卫知道他与裴相的关系,也不阻拦,任他进了房内。
此刻裴俊正在房内奋笔疾书,案几上堆了厚厚的两大叠公文,他是门下侍中,虽然他没有最后的决策权,但他却有审核权,尚书省各部的公文都要先到他这里进行勾判,不合格者一律打回重发。
裴俊刚批完一件公文,忽然若有所感,只见楚行水站在外间,正向自己的司笔小童摆手,命他不要出声。
“来就来了,还鬼鬼祟祟做什么?”
裴俊放下笔,大笑着站了起来,“难道楚兄又想窃我墙上的那幅字不成?”
楚行水也笑着跨进门来,他瞥了一眼墙上颜真卿的手迹,佯作忿忿道:“颜鲁公就是你丈人,把他哄好了,你多少字拿不到?偏要做得这般小气。”
“哎!我那老丈人,”
裴俊苦笑了一声,就因为上次朝堂上自己不附和他,他便和自己翻了脸,严令不准登门,还勒令他把从前的字画都还回去。
“算了,不提他了,楚兄今天来可是为早上丹凤门之事?”
楚行水笑容收敛,他点了点头,淡淡一笑道:“左相不觉得这件事对我们是个机会吗?”
.......
卷三 纵横宦海——卷七 入朝 第八十二章 忆往事
裴俊没有直接回答,他微微一笑问楚行水道:“你是怎么看这件事?”
楚行水坐下,司笔小童急忙给他倒了杯茶,他喝了口茶才悠悠道:“虽然我只是道听途说,但也能猜到,这件事必然是崔圆吃了个哑巴亏。”
“何以见得?”
“很简单,天骑营成立,就象一把刀插在他崔圆的背上,他岂能善罢甘休,所以我猜他最近必然会有动作,很巧,死的人恰好就是天骑营的骨干将领,裴相不觉得他死得很蹊跷吗?”
裴俊想起了早晨崔圆与张焕的对话,不由轻捋长须笑道:“不愧是刑部尚书,看问题确实比常人透彻几分,不错!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个人必然是张焕所杀,不过手段却颇为巧妙,可怜的老崔,偷鸡不成倒蚀了一把米。”
说到这里,裴俊忍不住呵呵笑了起来。
“依你之意,那我们下一步该怎么行棋呢?”楚行水沉吟一下问道。
“什么也不用做,在一旁看他们厮杀便是。”
裴俊迅速瞥了一眼楚行水,见他欲言又止,便淡淡一笑道:“当然,若你想把张焕拉到我们这边来,我也不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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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个空气清新而没有风的夏夜,初升的月,如水银般的白,星没有几颗,疏朗朗地点缀在蓝天中,就仿佛贵妇人身上披的蓝丝绒晚礼服上,缀了几颗不规则的宝石。
大明宫东内苑,张焕高骑在马上,他的弓弦渐渐拉满,目光凝成一线,箭头在月光下微微闪着青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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