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_19 高月(当代)
张焕拍了拍他的肩膀,赞许地笑道:“这次攻破回纥都城,我记你首功!”
“多谢将军!”贺娄无忌单膝跪倒行了个军礼,他忽然又想起一事,连忙从怀里取出一信,瞥了一眼回纥可敦道:“属下抓她之时,正看见她要烧这封信,属下手快抢了下来。”
“哦!”回纥王后急于烧毁的信会是什么?张焕不由兴趣大增,他接过信,信皮已经烧糊一角,不过没有损坏到里面的信笺,只见信皮上龙飞凤舞写着六个汉字‘登利可汗亲启’,张焕忽然觉得这字迹似乎有点眼熟,却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他随即取出信阅看起来,张焕的眼睛渐渐眯成了一条缝,这封信竟是崔圆写给登利可汗,要求共同设局将李系诱入西受降城,看到最后,他轻轻吐了一口气,这封信的意义不亚于他夺取翰耳朵八里。
“你看过这信吗?”张焕警惕地望了一眼贺娄无忌。
“没、没有!”贺娄无忌的眼光显得有些慌乱。
“没看过最好,若看过了就要立刻忘掉它,否则它会给你带来杀身之祸。”
说着,张焕把信小心翼翼地放入怀中,贴身收好,他转身走出了王宫,大声令道:“去把所有抓住的回纥贵族给我统统带来。”
.........
雨下了停,停了下,直到两日后,一片灿烂的阳光才铺洒在翰耳朵八里城上,天空仿佛蓝宝石一般纯净,空气中弥漫着青草和泥土的清香。
中午时分,一辆又一辆的马车载满了回纥人的妇孺和老人开始被驱赶出城,她们抱着自己微薄的财产,小孩子的手里或许还抱着一只小羊,没有年轻的男子,他们大多数都在前线打战,而留下的年轻男人又几乎被杀尽。
十几万人恋恋不舍地告别了故土,被唐军押着向南方而去,她们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不过唐军告诉她们,只要她们丈夫或儿子离开大唐的领土,她们也将获得自由。
在城外,近千辆牛车满载着无数珠宝、黄金、绢匹,满载着回纥帝国数十年积累的财富。
而牛车两旁则跟着数万名汉人奴隶,他们有男子、也有妇女,甚至还有孩子,他们都是被回纥掳来的大唐百姓,妇女和孩子坐在马车上,而男子则编成民团,负责看管钱物和回纥百姓。
他们即将随唐军返回故土,每一个人的眼中都饱含着对自由的向往和对故乡亲人的期盼。
在队伍最前面,唐军则重点看守着近千名回纥贵族,他们中间有登里可汗的亲人,重要的大臣、摩尼教的高级教士,这些将是他张焕换取登里撤军的筹码。
“点火!”
张焕轻轻一挥手,唐军则开始在城中四处点火,事先已涂满了火油,黑烟迅速在城内各处冒起,其中最大的一股是王宫在燃烧,回纥贵族们呆呆地望着渐渐被熊熊大火吞没的都城。
牛车缓缓启动,吃力地向遥远的南方驶去.......
.......
六月初十,长安,大明宫宣政殿,关于册立太子的辩论同样也到了白热化的程度,皇帝的宝座空着,张太后和崔皇后则身着朝服高坐在皇帝龙座的两旁。
这是一场将要决定大唐命运和走向的朝会,五品以上的职官和虚官都统统列席,甚至大唐许多退居幕后的元老也出席了,比如坐在左首第一个的,就是近八十岁的太师郭子仪。
立储君已成为共识,回纥人开出的价码不是大唐能承受得起,如果不愿割地也可以,那就需要拿出八百万匹绢,或者每年一百万匹,分十年付清。
先立储君,再立新皇,只有这样才能降低李系的重要性,从而压低回纥人的价码,更重要是可以避免一国之耻。
在此之前,大唐的官场已经为此事暗中交锋几次,支持崔圆拥立李邈的有,同样支持裴俊立李遥为太子也大有人在。
矛盾越来越尖锐,前日太后欲进太庙问请先帝之意,却被兵部尚书韦谔率领三百余名官员堵住去路,双方从中午一直僵持到黄昏,太后才无奈返回太极宫。
朝会开始了,张太后首先开了个头,“各位爱卿,大家都是为了国事,希望今天的朝会客客气气商量,不要为一些无谓的争执伤了同僚的和气!”
她扫了众人一眼,提高声调道:“下面哪位爱卿先说?”
“老臣有话要说!”一直沉默而坐的太师郭子仪忍不住第一个站起来,这位平定安史之乱的大功臣在叛乱即将结束之时,被当时的肃宗皇帝解除了兵权,赋闲回家,这一闲就是十五年,除了被李系封为太师便再没有任何建树,岁月催人老,转眼他便过了古稀之年,但他一颗为国效力之心却从未熄灭。他极力主张救回皇帝,还以回纥人颜色,但几份折子进了内阁皆似石沉大海,而今天这个机会他决心要抓住了。
“为什么不能派兵北去,将陛下解救回来?回纥人举倾国之兵而来,三十万大军都集中一处,其腹地必然空虚,如果我们以陇右军拖住他们,再用河北军绕袭他们的都城,实施围魏救赵之计,未必不能救回皇上,各位重臣与其在此商量后事,为何不主动出兵、抢得先机呢!”
郭子仪声音洪亮,掷地有声的质问在大殿上回荡。
“说得好!”
和郭子仪抱同样想法的颜真卿也站了出来,他向张太后施一礼道:“太后,老臣以为郭老将军所言极是,皇上是一国之君,岂能任由胡酋羞辱,既然胡酋能举倾国之军来,那我大唐为何不能举倾国之军去,他有三十万胡兵,可我大唐却有六十万彪悍之军,两倍于敌,却为何连提的勇气都没有,我大唐人的血性到哪里去了?”
这时,皇后崔小芙也忍不住开口了,她低声对张太后道:“母后,我也以为两位老臣所言有理,为何不让大家讨论一番呢?”
张太后迅速看了一眼崔圆的脸色,见他阴沉不语,便立刻低斥崔小芙道:“后宫不可干政,这是祖训,我们不可忘了。”
崔小芙轻轻冷哼一声,便不再说话,什么后宫不可干政,她张良娣干政还少吗?
大殿里一片寂静,两个退居幕后的老臣搅乱了两派各自的布局,此刻,谁也不肯先出头,崔圆便给王昂施了一个眼色,王昂会意,他呵呵一笑走出朝班,“汾阳郡王、鲁郡公,你们怎么知道朝中大臣不想救陛下于水火呢?”
他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道:“非不想也,是不能也!回纥人举三十万倾国之军围困小小的西受降城,一人一块石头也能将它击为齑粉,却围困了一个多月,迟迟不动手,这是为何?他们是要和我们讨价钱,若他过早攻破城池,恐怕它就将一无所得,所以,我们才立储,而不是直接立新君,只有这样才能压下胡酋的漫天要价,早日将皇上救回来,若真依了二位的意思,直接发兵去打,恐怕兵未动,皇上命已休矣!”
“王尚书说得极是!”兵部侍郎张献诚也站出来补充道:“适才郭老令公所言,派河北军偷袭回纥都城,可是派多少呢?派少了无济于事,可派多了胡酋焉能不知,三十万大军分出十万来拦截,就会引发全面战争,更会危及陛下的生命,所以我赞成王尚书的建议,先立皇储,后立新君,再和胡酋商谈条件,这才是最稳妥的办法,若陛下因为二位的鲁莽出了什么事,谁又能承担得起?”
“哼!”郭子仪重重哼了一声,他人虽然已近八十,但耳不聋、眼不花,崔圆给王昂使眼色时,他看得清清楚楚,人家对今天早朝早有定计,自己反对又有何用?郭子仪便不再说话,忿忿地坐了下来。
但颜真卿却不肯收场,他冷冷地对王昂道:“不知廉耻的一派胡言,当年安贼造反,我们颜氏兄弟在常山郡振臂一呼,数十万老弱百姓群起响应,这是为国也!张巡以区区弹丸小县,领数千饿殍之民抗击十余万贼军,无一降者,这是为义也!而现在堂堂的上朝之君被围困于绝地,天下千万百姓渴盼朝廷派大将率十万雄师驱逐胡虏,还大唐朗朗江山,但你们这些军机重臣却坐观不动,高谈阔论一月有余,任凭陛下受胡酋欺辱,试问你们将如何取信于天下?”
说到此,颜真卿头一昂,腰挺得笔直,厉声道:“我颜真卿不才,愿散尽家财募三千义士,北去解救陛下,以死来报国!”
说罢,他一拂袖,大步向殿外走去,大殿里一片寂静,嗤笑者有、羞惭者有、敬佩者有,每个人都默默地想着自己的心事。
就在颜真卿将要走到大殿门口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忽然在殿外响起,只见一名侍卫扑进来急声报道,“禀报崔相国,禀报太后,代郡发来八百里急报,回纥大军已经北撤,陛下无恙!”
“什么!”崔圆霍地站起来,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不仅仅是他,大殿里所有的人都被这个消息惊呆了。
颜真卿一步上前抓住侍卫,大声问道:“快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侍卫站起身,取出一卷快报高声道:“是河东军牙将张焕,率领三千骑兵深入胡地三千里,袭破翰耳朵八里城,俘虏数千回纥权贵,胡酋被逼迫而退兵。”
“好!好!”颜真卿仰天大笑,泪水从他眼睛里肆无忌惮地流出,他缓缓回头,一字一句地对群臣道:“你们看到没有?我大唐英雄辈出!”
.........
卷三 纵横宦海——卷七 入朝 第七十二章 争兵权(一)
西受降城依山而筑,城墙高大坚固、雄峻而险要,此刻,城外的回纥军大半已撤退,唐军浪潮般的欢呼声也已渐渐平息,面容苍白的大唐天子李系站在城头,风将他的衣带卷起,在猎猎山风中显得格外单薄。
他默默地望着最后一队回纥军拔营向北远去,昨日一骑信使来报,张焕袭破回纥都城,以数千余回纥贵族和十几万回纥妇孺换取登利退军。
张焕现人在代郡,回纥军退出五百里外,他将先放回纥妇孺,回纥军退出二千里外,他再放回纥贵族。
“陛下,城头上风大,回去吧!”站在他身边的朱希彩轻言细语说道。
伺机夺取八万军队的控制权,这就是崔圆派他来的真正目的。
现在,他的计划只实行到一半,事情却突然出现转机,西受降城之围解了,也就是说他若想完成崔圆交给他的任务,只剩下几天时间。
“朕要去看看段将军,你就不要跟着了。”
朱希彩是崔圆的心腹,李系自然也知道,但段秀实受伤后,朱希彩率兵几次击退了回纥人的进攻,这在当时却比什么都重要。
而现在生命危险已经解除,警惕之心便在李系心中日益浓厚,八万军是自己唯一的倚靠,他岂能再容崔圆染指?
李系冷冷地抛下一句话,便大步走下城去。
段秀实是明经科进士出身,早年投笔从军,一直在安西军效力,也参与平定安史之乱,后积功调入朝廷为中书侍郎。
他是铁杆的保皇党,因弹劾崔圆专权被贬为凤翔郡刺史,但也因此成为李系最信任之人,在这次北伐中他被任命为安北大都护,不过被围城后不久,他就中了流箭,而且是涂了药的毒箭,经军医全力抢救,命是保住了,但因毒性极烈,身体里一直余毒未尽,反反复复发作了几次。
段秀实年纪约五十岁,他原本气质儒雅、卓而不群,但一个月的伤痛已经将他折磨得骨瘦如柴,此刻,他正躺在榻上静静地思考着自己的伤势。
门外传来了一阵脚步声,随即李系轻快的笑声从门口传来,“段爱卿今天精神很好。”
“啊!是陛下。”
段秀实急忙在亲兵的搀扶下坐直了身子,他拱拱手微笑道:“陛下的心情好象也不错啊!”
“当然!回纥撤走了,朕昨晚兴奋得一夜未合眼。”
李系笑着在他旁边坐下,段秀实随即向房内亲兵使了个眼色,众人都退了下去。
“陛下,老臣这两天在想自己的箭伤,当时箭矢如雨,偏偏臣中的却是毒箭,这是不是太巧了一点?”
“你是说,这箭不是回纥人所射吗?”李系淡淡笑道,此事他一直便有怀疑,只是战事吃紧,又是用人之际,他倒不好多想此事。
段秀实冷笑一声,“臣一直昏昏沉沉,也无暇考虑此事,而今天臣特地问了几个亲兵,当时中箭时臣离城垛还有两尺,而且中箭的部位是右臂外侧,这根本就不可能是下面射来。”
李系仰头沉思片刻,这才慢慢地说道:“你说得不错,这确实是太巧了一点,如果真是这样,恐怕这两天就是他最后的机会了。”
李系眼中流露出一丝焦虑,时间紧迫,而段秀实病势又一时难以康复,他已经没有可相信的人,八万军中将帅虽多,但他并不知道是否有崔圆特意安插,一旦托非所人,他好容易才得到的机会将丧失殆尽。
段秀实知道他的心思,便提醒他道:“陛下为何不借助外力?”
“外力?”李系愣了一下,他忽然醒悟,“你是说.....”
段秀实缓缓点头,“不错,老臣说的就是张焕!”
........
次日清晨,阴山的浓雾弥漫着整个西受降城,回纥人已经退去,城头的士兵们松懈下来,再没有从前那般紧张和害怕,他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各自描述着家乡的风物。
这时,几名士兵同时听到了城下有动静,他们竖起耳朵,好象是马蹄声,‘难道是回纥人又回来了吗?’
士兵们纷纷趴在城垛上向下张望,透过浓雾,他们似乎看见了一支数百人的骑兵已经到了城下。
“城上的!请接一封信。”话音刚落,一支无箭头的羽箭射上城来,上面穿着一封信,士兵们急忙交给当值都尉,只见信皮写着,‘河东军牙将张焕呈启皇帝陛下。’
都尉唬了一跳,风一般地向城下跑去,很快,李系在近百名侍卫的簇拥下来到城墙之上,“他在哪里?快让朕看看!”
李系挤到城墙边,顺着军士的手望去,只见浓雾中隐隐有数百名骑兵。
“下面可是张焕将军?”
“陛下问,下面可是张焕将军?”一名大嗓门的侍卫替他将声音放大。
“陛下,臣正是游击将军张焕。”下面顺风传来了应答声。
李系笑了,他挥了挥手下令道:“开城门!”
旁边的都尉吓了一跳,连忙上前谏道:“陛下,雾大难以辩识真伪,要防止回纥人诈城。”
李系哼了一声,拉长声调道:“他是不是张焕,朕很清楚,开门!”
都尉无奈,只得命令军士搬去堵门的巨石,打开了城门,数百人的骑兵队一拥而入,为首一名铁盔铁甲的年轻将军,正是张焕。
他是从代郡而来,已完成和登利可汗谈判,条件并不苛刻,双方很快便达成撤军协议,登利可汗也答应归还实际上已经被唐军控制的三座受降城。
张焕随即将善后之事交给副将刘元庆,自己率三百亲卫连夜赶到了西受降城。
“臣张焕参见陛下!”张焕老远便看见身体单薄的李系朝自己走来,他急忙上前一步,单膝跪倒,行了个军中大礼。
“张焕,大明宫一别,想不到咱们在这里相见了。”李系扶起张焕,感慨万千地望着这个年轻的军官,年初他被太后罢免了羽林军果毅都尉一职,后来回了河东,也正是这样,他才能率军解救自己,可见冥冥中早有天意。
他轻轻拍了拍张焕的肩膀,“走!到房里去,给朕好好讲一讲你的英雄事迹。”
李系的住处是城中最坚固的一座宅子,全部是采用阴山白石砌筑,虽然坚固,但外形粗糙、内设简陋,和富丽堂皇的大明宫相差何止千万倍。
张焕随李系进了他的临时书房,房间里只有一榻一几,案几上放了几部书,嶙峋的石壁上挂着一把宝剑和一幅李系的手书,条幅上写有五个遒劲有力的大字:‘知耻而后勇’
李系挥了挥手,命侍侯在旁的马英俊先出去,他上榻坐下,指着旁边的一只小胡凳笑道:“坐罢,在这里就不用跟朕多礼了。”
张焕施礼谢过,坐了下来,李系看了他一眼,忽然笑道:“听说你击破了翰耳朵八里,收获颇丰吧!”
张焕不好意思地笑了,“臣解救了八万余被掳去的大唐百姓,并将翰耳朵八里洗劫一空。”
他从怀里取出一本册子递给李系道:“这是清单,除了赏赐给士兵的外,其他的全在这里,臣不敢私占,特献给陛下!”
李系接过翻了一下,虽然在感觉上应该远远不止这些,不过李系却没有多说什么,他正发愁如何养这八万军,这份厚礼他岂能再向外推,他微微笑道:“看来回纥人的老底都被你掏了,也好!朕一直都无钱可用,既然你有心给,那朕就不客气收下了。”
他欣然收下张焕的重礼,又瞅了张焕一眼,笑道:“既然爱卿拿出这么重的礼的给朕,那朕又该赏你什么呢?”
张焕急忙起身答道:“为陛下效力,是臣的本分,臣不要什么赏赐。”
李系点了点头,他把册子又重新看了一遍,淡淡笑道:“你说的不错,朕无论赏赐什么给你,还能和它比吗?”
他站起身,负手慢慢走到窗前,凝视着外面弥漫的浓雾,半晌,他忽然问道:“你手上有多少军队?可能全部被你控制?”
“禀报陛下,臣手上原有河东最精锐的三千骑兵,这次偷袭伤亡八百余人,后来臣又从被解救的大唐百姓中挑了些精壮补足,现在依然是三千人,他们绝对忠诚于臣!”
“那好!从现在开始,你就是朕的天骑营中郎将,直接听从朕的指挥。”
天骑营是唐肃宗时设立,又叫神武军,和左右羽林军、左右龙武军一起,并称为北衙六军,也是大唐皇帝的直属亲卫,张焕上前一步跪下,沉声道:“臣张焕愿为陛下效死命!”
“快快请起!”
李系急将他扶起,他想了想,从腰间取出一块金牌递给他道:“朕没有什么赏赐你,就赐你这块金牌吧!这是当年玄宗皇帝赐给先帝,先帝又留给朕,凭它你可随意进入宫城。”
“谢陛下之恩!”张焕双手接过金牌,只见上面刻了四个篆字:‘如见朕面’,这是唐玄宗李隆基的亲笔手书。
这时,门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只听一人在外面道:“请通告陛下,我有消息禀报!”
卷三 纵横宦海——卷七 入朝 第七十三章 争兵权(二)
进来的是鸿胪寺卿张延赏,自回纥人包围西受降城后,他也被放回,但谈判正使的意义已经失去,他每日闲来无事,或陪李系下棋,或关在房内看书,患难生交情,渐渐地,他对李系也生出了几分忠诚之心,他和朱希彩住在一处,李系便命令他负责监视朱希彩。
就在刚才,张焕进城后,得到消息的朱希彩紧急召见心腹商讨应对计划,恰好被张延赏发现,他急忙赶来向李系汇报。
张延赏进来长施一礼,他刚要开口,却见张焕站在一旁,便迟疑一下咬住了嘴唇,李系微微笑道:“但讲无妨。”
张延赏瞥了张焕一眼,沉声道:“陛下,臣得报朱希彩召见十三名都尉将,他们房门禁闭、戒备森严,臣特来禀报。”
李系一怔,他急问道:“是什么时候?”
“就在刚才,不到半个时辰。”
这明显是因为张焕的到来,李系低头沉思一下,便道:“此事朕已知晓,你先回去,随时监视他的动静。”
“臣遵旨!”
张延赏匆匆离去,李系冷笑一下对张焕道:“看见了吧!崔圆阴魂不散,居然让朱希彩作副使,若不是回纥人出兵在后,朕真会以为这朱希彩是他特地安排来夺朕兵权。”
崔圆写给登利可汗的信此刻就在张焕怀里,他岂能不明白崔圆安排朱希彩的用意。
“那陛下准备怎么应对他?”张焕不露声色问道。
李系的眼中已经无法掩饰他的焦虑,他背着手忧心忡忡道:“朕非常担忧,如果稍稍处置不当,极可能会发生兵变,而段大将军又病重不起,朕无人可用啊!”
张焕忽然笑了笑道:“陛下以为臣如何?”
“你?”李系盯着他看了半天,慢慢地摇了摇头道:“并非朕不相信你,但你资历尚浅,就算段将军把军权交给你,你也无法服众,朕有些不放心。”
张焕淡淡一笑道:“陛下,杀一个人有时几十刀都无法致命,可有时一针便了结性命,关键看下手的时机和地方,臣有信心为陛下达成心愿。”
李系背着手在房间里慢慢地踱步,段秀实手下高级将官虽多,但与朱希彩朝夕相处已有一个多月,他又能相信谁?而张焕的底细他很清楚,段秀实也向自己推荐,但他毕竟年轻,未必是领军几十年的朱希彩的对手,一个不慎便会危急到自己的性命,必须得谨慎行事。
李系沉思了片刻,便对张焕笑道:“此事稍晚再说,朕领你先瞧瞧段秀实去。”
段秀实住处相隔很近,片刻,两人便走进了他的院子,院子里弥漫着浓重的药味,李系皱了皱眉,低声对张焕道:“段秀实箭伤得实在有些蹊跷,当时回纥人攻城,城上混乱成一团,也想不到太多,现在看来,极可能就是那个人所为。”
“一个多月了,箭伤还未好吗?”
李系摇了摇头,“是毒箭,不过军医说已无大碍,但需要慢慢调理。”
二人边说边走,很快便进了房间,此时段秀实刚刚服过药,精神比昨日好了一点,他正斜靠在榻上看书,忽有所感,一抬头却见是皇上走进来。
“啊!陛下....”
段秀实急忙放下书,拱手施礼,“陛下,恕老臣不能站立。”
“爱卿精神还不错嘛!”李系走到他床前仔细看了看他的气色,“脸色也红润了许多,看来段爱卿即将痊愈。”
他回头向张焕招了招手,向段秀实介绍道:“他就是张焕,段爱卿是第一次见他吧!”
张焕急忙上前深施一礼,“后辈张焕参见段老将军!”
“果然是人才出众!”
段秀实仔细地打量了一下张焕,欣然对李系道:“老臣恭贺陛下又得大材。”
李系却摇了摇头笑道:“他虽不错,但毕竟还年轻,有些事还须段爱卿出头,你可别趁机一推了事啊!”
“请陛下放心,老臣在一日,就会陛下尽心做事一日。”
李系回头给两个贴身侍卫使了个眼色,侍卫立刻关门出去,房间里立刻阴暗下来。
“你们二人皆是朕所信任之人,现在我们就来商量一下,该如何对付朱希彩!”
李系看了看段秀实,又看了看张焕,声音低沉而又不容商量,“这支军队朕志在必得,朕忍了十五年,等的就是这一天,所以这一次无论如何也不能失败。”
“陛下,朱希彩毕竟只控制了不到两万的军队,而老臣却控制了六万,实力远超于他,陛下可先走一步,待老臣直接收拾他,这才是最稳妥也是最有效的办法。”
“这......”李系感觉有些不妥,可他又一时说不出是哪里出了问题。
“陛下,臣并不这样认为。”
一直沉默的张焕忽然反对道:“段老将军请恕张焕直言,杀敌三千、自损八百,老将军可算过这一进一出将损耗掉多少兵力?”
李系点了点头,张焕的话说到了他的心坎上,他要的是实力,要的是全部军队,这些军队将来要重新带回长安,成为他争夺权力的基础,确实不能有半点损失。
“张焕,那你来说说看!”
张焕先向段秀实躬身一礼,这才缓缓说道:“兵法云,上兵伐谋,对付朱希彩只须以虚实相逼诱,拿下他其实并不难。”
段秀实瞥了张焕一眼,微微冷笑道:“‘拿下他其实并不难’,说得容易,那朱希彩带了几十年兵,你想得到,难道他就想不到吗?他十几年前杀史朝义全家时是何等阴狠手辣,你是不知道,可我知道,所以要想除掉他只能走阳谋的路子,别无他法!”
张焕听他口气轻蔑,心中也不由微微动怒,“可是段老将军想过没有,如果让陛下先离开,若朱希彩并不与你硬对,而是追上陛下来挟持你,你又该如何硬对?反之,若把陛下留在军中,内讧之时又怎能保证陛下的安全?”
“只要准备充分,也并无大碍!”
“可朱希彩哪会给你时间准备!”
........
“好了,你们不要争了!”
李系脸沉了下来,有些不悦地张焕道:“段老将军身体尚未复原,言语不宜过激,你先出去吧!”
说罢,他目示张焕,张焕会意,他急忙向段秀实躬身歉然道:“晚辈固执,却忘了老将军卧病在床,实在抱歉,晚辈先告辞了。”
他又向李系施一礼,转身出去了,一直看着他的身影消失,李系才淡淡问段秀实道:“难道段爱卿真想要朕避一避吗?”
“非也!”
段秀实微微一笑道:“其实老臣也是主张出奇兵来对付朱希彩,刚才那样说不过是在试探张焕,不错!能坚持自己的看法,仅从这一点老臣便十分看好他。”
说到此,段秀实轻轻叹一口气,他对李系诚恳地说道:“陛下现在最大的弱势就是无人可用,张焕能率兵奇袭回纥都城,解了西受降城之围,就说明他是个可用的大才,这样的人才陛下应尽量多给他机会磨练才是,切不可因为他年轻就不敢用,早一天让他独挡一面,是陛下的福份,老臣肺腑之言,还望陛下三思。”
李系低头沉思不语,良久,他慢慢抬起头笑了笑道:“段爱卿之言深合朕意,朕确实已决定重用张焕,只是有些话不能过早挑明了。”
两人目光一触,皆会意地笑了。
卷三 纵横宦海——卷七 入朝 第七十四章 争兵权(三)
“你可是已有了腹案?”在回去的路上,李系漫不经心地问道。
“臣只来了不到一个时辰,哪能这么快就有腹案。”
张焕淡淡一笑道:“不过有一点臣却知道,不管朱希彩再厉害,这种事他也只能偷偷摸摸进行,所用办法无非是杀掉段老将军,再逼皇上把军权给他。”
“可段老将军告诉朕,你已经有了腹案。”李系注视他,不依不饶地继续追问道。
“臣其实只有一些想法,谈不上腹案!”
李系忽然有点喜欢上了这个年轻人,他呵呵笑道:“那好,就说说你的想法。”
.......
夜幕悄然降下,西受降城所在的远西峡谷开始升起团团迷雾,阴山山脉笼罩在迷蒙雾气之中,但夜空清朗,星光灿烂,一轮满月慢慢升上西方的天空,在巨大的岩石上投下了道道黑影。
朱希彩站在城墙之上,久久地凝视着一队骑兵渐渐消失在远方,他们的背影很快便被雾气吞没,他刚刚得到消息,张焕又受命前往代郡押粮。
他已经亲眼确认,是张焕走了,带着他的三百骑兵,朱希彩沉思片刻,对亲兵道:“你们就在这里给我守着,一有消息,即刻来汇报。”
大门开始缓缓关拢,‘轰!’地一声,沉闷的声音传到了数里之外,三里外,张焕忽然停住了战马,他翻身下马,一挥手,一百多名亲兵跟着他又迅速向西受降城方向徒步奔去,片刻便消失在浓浓的夜色之中......
自从回纥军撤军后,朱希彩也开始意识到形势发生了微妙的变化,李系在三天便内去了四次段秀实处,仅为探病完全不必如此。
他与李系那种因回纥人入侵而建立的默契,也同样因回纥人的撤军开始崩塌,他们之间翻底牌的日子一天天临近了。
朱希彩现在非常想知道,这个突来的张焕将要扮演一个什么样的角色,仅仅是一个过客,还是将会成为一个同台较量的对手。
事关重大,朱希彩不敢有丝毫大意,他决定启用自己最后的一张底牌。
........
一更时分,在紧靠李系住处约几条街的一间空屋子里,朱希彩正背着手在房内来回踱步,房间里没有点灯,漆黑一片,从他时快时慢的脚步声,感觉得出他的心很焦急,走到门口时他似乎听到什么,不由停下脚步,竖直耳朵聆听屋外动静。
是有人来了,他拉开门,一条黑影迅速闪进房间,黑影戴着一顶竹笠,遮住了面容。
“我不能在外太久,你快说有什么事?”
朱希彩将门关上,低声问道:“我想知道张焕,李系准备怎样用他?”
“皇上封他天骑营中郎将,是他直接控制的嫡系军队。”
朱希彩走了几步,又忽然问道:“张焕真是去押粮吗?”
“不!押粮只是借口,他回去调兵了,这是我亲耳听见。”
“果然不出我所料,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朱希彩不由冷冷一笑,“不过现在才去调兵,不嫌太晚了一点吗?”
“将军,我必须要回去了。”黑影低低声道。
朱希彩点了点头,“去吧!动手之前,我还会给你任务。”
黑影闪身出了房门,他警惕地向两边看了看,压低了竹笠,沿着墙迅速向街道的另一头跑去,穿过几条街道,他很快便回到自己房前,他左右看了看,便推门进去了。
就在他房门轻轻关上之时,十几步外,一个黑衣人慢慢从大树后面探出身子,他冷冷一笑,身形迅速消失在黑夜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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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间里灯火昏暗,豆粒大的灯苗仿佛随时要熄灭,黑衣人正跪在地上向皇帝李系汇报他的发现,李系面色阴沉似水,背着手在房内面壁不语,而在房间一角,赫然站着两个时辰前已离去的张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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