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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门

_127 高月(当代)
不等他说完,阿兰便轻轻摆了摆手道:“不了!架浮桥付出的代价太大,也没有必要。”
他仰望着西方的疾风吹过大旗,冷冷地笑道:“哈里发给我半年时间拿下碎叶,时间远远充足,我们就等待寒冬之神降临吧!让唐军在漫长地围困中去体会什么叫做恐惧和绝望。”
卷一 葛逻禄人南迁引发的危机 第二十七章 碎叶风云(八)
大治五年九月,碎叶战役开始进入一个低潮期,双方已经没有大规模的交战了,只是进行一些热身形式的小打小闹,大食每隔几天都照例推出重型投石机轰击一通碎叶城,而唐军对付大食的火油弹也日渐娴熟,大食军的重型投石机一推出,唐军便立刻撤退,任大食人火油弹燃烧,也不再去扑灭它,而唐军的石都躲在一个个石制的掩体中,不惧焚烧,偶然也会回击一两枚天雷弹,应和大食军的攻击,而大食人一旦有大规模的调动,唐军就会立刻扑灭大火,严阵以待。
从埃及调集来的八万军也抵达了碎叶,大食人再次兵强马壮,尽管如此,大食军始终没有发动大规模进攻,时间就这么一天天过去了,除了碎叶的围困战仍然在僵持外,其余各地也慢慢松弛下来,丝绸之路上再次出现了东西往来的商人。
九月底,一支从东方来的商队抵达了拔汗那,这支商队就是崔曜所在的康国商队,由于战争爆发,他们的骆驼被军方征用,所有人被困在一个叫洛汗的小城长达两个月,不仅是他们,小城里挤满了和他们同样遭遇的商人,粮食和饮水都缺乏,还有随时会被抓去当兵的危险,他们象冬天里的土拨鼠一样,整天守在自己的货物旁,不敢乱走半步,两个月的时间使他们苦不堪言。
一直到九月中旬,随着战事陷入低潮,商队首领穆塔才从一支运输队的手中搞到了一百多匹骆驼,带着他们的货物继续西行,这一天,商队终于远远地看见了渴塞城低矮的城墙。
渴塞城也就是拔汗那的都城,是一座人口不足三万的中等城池,由于距康国、安国等昭武中心国较远,拔汗那只能算昭武九国的一个旁支小国,国内民族也不完全是粟特人。突骑施人占了一半多,但拔汗那却距安西较近,历史上它对大唐的依附也相应更加紧密。
商队缓缓地行使在商道上,这里靠近都城,往来的行人很多,大都是去城中买卖物品的牧人。他们这支商队在商道上颇为显眼,不时有路过地大食巡逻军前来问话,但很快就放过他们,又向远方疾驶而去,不久,长长的一支运粮队迎面而来,延绵十几里,占据了整个商道,商人们纷纷向两边躲闪、以让出道路。
穆塔见一路盘查严格。便趁人不注意低声对崔曜道:“崔公子,从现在开始要尽量少说话,一切由我来应付。”
虽然商队的首领还是穆塔。但这支商队已经不是去年那支商队,他们已经往返了两个来回,这支商队是由另外的近百名零散粟特商人散拼而成,所以除了老商人穆塔知道崔曜的真实身份外,其他商人都不认识他,以为他不过是在碎叶加入的一名小商人罢了。
崔曜扮作一名突骑施商人,虽然脸孔有些不象,但他身材高大、穿着突骑施人地传统服饰,能说一口突厥语。又和穆塔很熟,商人们也就不去管他的闲事。
崔曜点了点头,微微一笑道:“穆塔大叔还是叫我乌吉尔吧!”
“好!”穆塔笑了笑,他一指前方的渴塞城道:“进了城你就到目的地了,我认识一个王宫的侍卫,可以请他替你带信。”
“多谢穆塔大叔。不过进城后我有联系之人。就不劳烦大叔了。”
崔曜话音刚落。前面忽然传来一阵喧哗。一名商人上前紧张地说道:“大叔。萨曼家族地军队来了。他们要检查奸细。”
穆塔地脸色霎时大变。无论是大食军还是拔汗那地地方军对商队都比较宽容。唯独萨曼家族地私兵却十分难缠。他们为了敲诈商人地钱财。往往会胡乱栽赃。如果只是为了敲诈也就罢了。可问题是如果他们发现崔曜是东方人地面孔。肯定会指认他奸细。怕地就是弄巧成真。
想到这里。穆塔额头上地汗便流下来了。他摆了摆手。“你先去吧!叫大伙儿给他们点钱。打发就是了。”
商人转身去了。穆塔忧心地对崔曜道:“这下可糟了。萨曼家地狗眼光歹毒。恐怕瞒不过他们。”
崔曜反应奇快。他立刻道:“要不。我就改成大叔地随从。大叔从长安来。雇汉人做随从也很正常。”
穆塔沉吟一下,眼下的形势确实也只能这样了,他立刻催动骆驼,“走!我们到最后去,以免其他商人生疑。”
碎叶战役爆发后,拔汗那总督下辖的八千拔汗那地方军也被征调到了碎叶,而从西方调来的大食军又不管地方事务,这样一来,对拔汗那国的地方管理上就出现了一个权力空白,在拉希德的默许下,萨曼家族的私军便充当了这个管理者地角色,萨曼家族在拔汗那有三千军队,原本是分散在各个牧场里,现在全部调集到了渴塞城,他们的真正任务是监视拔汗那国王,防止他趁机作乱。
在很早以前,萨曼家族的私兵就会偷偷上商道拦截商队,好一点只敲诈一些钱财,若被他们抓住机会,甚至会杀人越货,这是鼓励从商的大食法律中所严厉禁止,所以这种现象也不是很严重,但现在是战争时期,一切就和往常不同了,今天是在渴塞城外遇到他们,公开抢劫是不敢,但敲诈一笔钱财肯定是逃不掉。
萨曼家族的私兵来了两支小队,二十人,由一名阿里夫(相当于唐军的伍长)率领,二十名骑兵的任务是巡查奸细,但他们却利用这个权力敲诈路人,这些天往来的都是贫苦牧民,没有什么油水,但今天却出现了一支粟特人的商队,怎能不令他们欣喜若狂,他们就仿佛闻到了血腥地狼群,一拥而上,用武力拦住了这支商队。
他们吵吵嚷嚷,下手极狠,每个商人要被勒索二十个第纳尔,不给就立刻当奸细抓走。货物也要没收,商人得到穆塔的吩咐,都象绵羊一般的配合,要多少就给多少,不敢反抗,二十名士兵很快便收了满满一袋子金币。他们也来到了最后的穆塔面前,阿里夫是个三十岁左右的突厥人,长着一对蛇蝎般的小眼珠,不用说话,他一眼便看到了牵着骆驼的崔曜,冷笑了一声,用马鞭一指道:“这里怎么会有东方人,一定是奸细,给我抓起来。”
立刻上来四、五名士兵。用刀指着崔曜,这就是他们地技巧,说抓却不抓。说不抓或许就会立刻带走。
穆塔立刻上前来拱手道:“他是东方人不假,可他是我在长安雇得伙计,求军爷放过他吧!”
话音刚落,那军官猛地一鞭劈脸抽来,穆塔不防,脸上立刻出现了一道火辣辣的血痕,崔曜见状皆大怒,他地拳头几乎要捏碎,但他地使命事关重大。他强忍住了胸中的怒火,一言不发。
穆塔捂着脸,恨恨地低下了头,那军官用马鞭指着他大吼道:“你胆敢骗我,我连你也一起抓走。”
穆塔猛地抬起头怒视他道:“我是康国最有名望地商人,也是这支商队地首领,大食总督阿古什亲手给我颁发了特别通行证,他还托我在大唐给他买东西,我怎么会通敌?如果你抓走我。阿古什总督一定会找到你们主人。”
穆塔半真半假的话打消了这个军官企图抓走他吞掉货物的念头,如果这商人说的是真,那自己可吃不了兜着走。
“那好,这个东方人我们要带走。”军官面子有些下不来,他马鞭一指崔曜道:“上面有命令,凡东方人一律抓捕,我们也是奉命办事。”
军官手一挥,四名士兵开始推攘崔曜,穆塔连忙上前拦住道:“抓走他可以。我在长安市署的五百个第纳尔押金也就没了。你们要补偿我!“
听到这个东方人竟值五百个第纳尔,军官的眼中顿时闪过了一丝贪婪的神色。他立刻一摆手,命手下暂停抓人,他拉着穆塔的骆驼到一旁,干笑一声道:“刚才是一点小误会,我向你道歉,我有心放了你们,可我又无法向上面交代,我也要打点上司,你看这
穆塔明白他的意思,比出了一个指头,军官却摇了摇头,伸出三个指头,穆塔一皱眉,又换成了两个指头,军官一咬牙道:“二百五十个第纳尔,不能再少了,拿钱我就走人。”
穆塔从怀中取出一个钱袋,晃了晃,里面地金币哗哗作响,他道:“这里面正好二百五十个第纳尔,你相信我就拿去吧!”
军官一把夺过钱袋,瞥了崔曜一眼,一挥手令道:“我们走!”
二十名骑兵如一阵狂风,向远方驰去,穆塔盯着他们的背影,狠狠地呸!了一声,他也一挥手对众人道:“我们进城吧!”
商队又重新启程,这时崔曜上前深施一礼道:“多谢大叔,让大叔为我受委屈了。”
穆塔摸了摸脸上的鞭痕,苦笑一声道:“做了商人,这种事就会常遇到,其实也只有这些家族地私兵会为难我们,真正的大食军却不敢欺辱我们粟特商人。”
虽是这样说,崔曜心中还是万分过意不去,他指了指自己身后两头骆驼上的货物道:“这些货物就算是我送给大叔的谢礼,请大叔收下。”
穆塔摇了摇头,“我只要你二百五十个第纳尔,其余的我分文不要,这是我们粟特商人的原则,不是我们的货物,我们决不能拿。”
崔曜心中感激,他取出一袋钱默默递了过去,穆塔欣然收下,他又哈哈一笑道:“你放心,我这一鞭也不会白挨,我会把此事告诉国王,让他转告阿古什总督,追究此人的责任。”
崔曜忽然想起他刚才威胁军官的话,迟疑一下,便低声问道:“大叔刚才说地都是真的吗?你真给那个什么总督买东西?”
穆塔笑了笑,“这确实是真事。”他小心翼翼地从身旁的袋子里取出了一只檀木雕刻的木盒,打开,里面是一对精美的越州青瓷盅,“这就是阿古什总督托我买的大唐茶盅,他指明要越州青瓷,听说他在大唐呆了两年,竟对喝茶上了瘾。所以我还特地给他带了十斤好茶。”
他小心地又将瓷器收好了,见崔曜一脸疑惑,便拍了拍他的肩膀低声笑道:“咱们也是老朋友了,我也就不瞒你,我其实是康国粟特人商会地执事,我父亲曾是康国的宰相。当年还受过大唐地册封,不过他已经去世多年,我与阿古什总督私交虽好,但我是商人,你明白吗?我不问政事,所以你放心,我不会出卖于你。”
崔曜默默地点了点头,相处这么久,他知道穆塔大叔不仅是商人。他还是一个好人。
商队缓缓地进入了渴塞城,城门两旁仍有士兵检查,也是萨曼家族的私军。不过他们却不敢敲诈,按规定每人收了两个第纳尔的入城费,便放行了,崔曜也学了乖,他套了一身宽大的黑袍,遮着了半个脸,又戴上一顶粟特人地尖顶卷檐虚帽,就几乎完全遮住了脸,在守城士兵没有特意的检查下。他混进了渴塞城。
渴塞城内的简陋,让初次出使的崔曜简直不敢相信这会是一个国度的都城,到处是低矮陈旧地土屋,密密麻麻,一间挨着一间,越过低矮地围墙可以看见面色凄苦的妇女们在院中忙碌着家务,却很少看见男人。
城内所谓大街也只是长长两串房屋之间地空隙罢了,更没有铺石板,路上地行人大都是以马代步。大都面黄肌瘦、行色匆匆,纵马驰过后路上便会腾起滚滚黄尘,和外面的一望无际的大草原形成了鲜明地对比,虽然城池简陋,但街上的检查仍然不比外面松懈,到处是警惕的眼光,几名士兵见商队进城,立刻迎来上来,不管是想敲诈还是别的什么目地。他们打出的幌子都是一个:战时特别检查。
但好运却再次帮了崔曜一把。就在士兵们靠近商队之时,城门那边忽然有人在大声吼叫。一名波斯人军官冲进城恶狠狠地吼着什么,街上的士兵们都吓了一大跳,不敢怠慢,纷纷跑出城去,几名要检查的士兵也扔下他们,向城外跑去。
“好像大食人什么重要人物来了,叫他们去维持秩序。”穆塔回头对一脸疑惑地崔曜笑道:“别看这些萨曼家族的私兵对我们凶恶,可他们见了真正的大食军,尤其是呼罗珊地本宗军就象老鼠见了猫一样,跑都跑不快。”
众人来到一个路口,崔曜向一名路人问清的方位,这时分手的时间终于到了,崔曜拱手向穆塔深施一礼,感激地说道:“大叔,我们要再次分手了,相信我们一定还有再见面的机会,祝大叔一路顺风,早日回家。”
“乌吉尔,你也保重!”穆塔有些伤感,他向崔曜一挥手道:“有机会老弟也去撒马尔罕,我一定会好好招待你。”
“大叔再见!”崔曜也使劲地挥了挥手,转身便向另一条大街疾速驶去,穆塔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忍不住喃喃道:“保重!年轻人,祝愿你能完成使命。”
崔曜在离开碎叶时,孟郊便将拔汗那的联系人给了他,这个人就是年初曾去大唐朝觐的拔汗那国王特使契索亚,他是国王的叔叔,所住之地离王宫不远,崔曜带着两名突骑施随从约走了一刻钟,便来到了路人所指的地区,这一带地建筑物明显要比进城时好得多,大多是石制建筑,围墙高大,占地也颇为广阔,而且道路也铺上了石板,很明显,这里就是拔汗那王公贵族们的居住区。崔曜找了一圈,最后在一个背街处找到了一座绿树环抱的大宅,这里就是契索亚的宅子,这里离大街较远,一条小路从门前穿过,没有看见任何行人,只有三个年老的拔汗那妇女坐在对面的一棵树下,她们面前各摆着一筐水果,是几个卖水果的小贩,见崔曜过来,三名老妇女立刻热情地向他们招手。
崔曜笑着摆了摆手,他见四周再无别人,便快步上前敲了敲门,门吱嘎!一声开了一条缝,出一双警惕的眼睛,“你们找谁?”
“我们是从大唐来的商人,和契索亚有过约定,特来见他。”
开门人狐疑地打量了一下崔曜,“那你们等一下。”门砰!地一下又关上,崔曜无奈,只得站在门口等候,他见几名妇女在好奇地望着他,便友善地对她们笑了笑,心里却着实有些不安。
不过,门很快便开了,还是刚才那人,“你们进来吧!把东西也全部拿进来。”
崔曜连忙回头招手,两名突骑施随从牵着骆驼走进了这座高墙深院,但就在大门刚刚关闭地瞬间,一名老妇女却立刻站了起来,她深深地瞥了一眼紧闭地大门,扛着水果筐子一言不发地离开了。
卷一 葛逻禄人南迁引发的危机 第二十八章 碎叶风云(九)
这是一座石制的建筑,没有院子,穿过几间幽暗的房子,崔曜被领到一间金碧辉煌的大屋里,确切说是曾经的辉煌,如果细看,就会发现金色饰物已经发黄褪色,墙壁也出现了剥落和龟裂,而一路行来,所见到的仆从也寥寥无几,给人的感觉这里是一处破落贵族的府第。
“主人,就是他们。”领他们进来的仆人躬身行了一礼,崔曜这才发现在一挂帘幔后坐着一人,年约五十余岁,长得敦实矮胖,一对眼珠异常灵活,见崔曜进来,他笑容可掬地站了起来,用一口流利的汉语问道:“我就是契索亚,你们是从长安来的商人吗?”
崔曜微微一笑,从怀中取出了一枚镶有蓝宝石戒指,放在他的面前,契索亚大吃一惊,这是他年初时献给大唐皇帝的礼物,怎么在这个年轻人手中,一转念他便明白过来,他快步走到门前,向外面看了看,随即将门关了,回头低声问道:“你是大唐皇帝的使者吗?”
“出使拔汗那的正式使臣是鸿胪寺少卿孟使君,因战争缘故滞留在碎叶而无法过来,我是他的从使崔曜,现任碎叶州户曹参军事,受孟使君之命前来联系贵国。”
契索亚点了点头,从使,这还差不多,他刚才听报是从长安来人,便猜到了是大唐使者,但来人太年轻,怎么也不像是一个大国的使者,才使他心中有了疑虑,疑云消除,他笑了笑又问道:“崔使者可是要见我们国
“如果方便的话,我希望能见到国王。有些话我要当面和国王谈。”
契索亚有些犹豫,最近萨曼家族控制了拔汗那,对王宫监视得非常紧。他脸上出了难色。“崔使者能再等几个月吗?”
崔曜沉吟一下便道:“实不相瞒,我已经在洛汗城耽误了两个月。碎叶的战况也不知晓,我担心会误了大事,再者,如果事情不急,王大帅和孟使君也不会同意我冒险而来。”
契索亚明白崔曜的意思。他又想了想,一咬牙便道:“好吧!你随我来。“
崔曜随他走进一间内室。这里象是女人地房间,但房间里似乎已经很久没有人居住了,契索亚走到墙角的大衣橱前,在墙角扳动了一样东西,随即轻轻一推,衣橱立刻滑向一旁,出了衣橱背后一个小小的墙洞,这里竟是一间暗室地入口。
契索亚回头神秘地笑了笑,举着一盏油灯钻了进去,崔曜也弯腰钻入。一股潮湿地霉味扑面而来。刚进暗室,身后便传来低微的声响。暗室门合拢了,前方一片漆黑,只有契索亚手中微弱地灯光。
“脚下台阶很滑,注意扶着墙壁。”契索亚小心呵护着油灯,一步步向前摸索着前进。
走了几步,崔曜才发现脚下是一条向下的台阶,换而言之,这条暗道是通向地下,却不知道它会最后会通向何方,难道它是通向王宫不成?
带着一丝兴奋,崔曜跟随着那一朵微弱的灯光跌跌撞撞向前,通道里很狭窄,容不下两人并肩前行,空气中充满了潮湿的霉味,尤其地上很滑,稍不留神就会摔倒,而且还感到了似乎有某种生灵在他脚下游动,令他惊疑不已,一路之上,契索亚始终一言不发,全神贯注地在前面带路,这段艰难的黑暗之路足足走了大半个时辰,崔曜终于感觉到了向上地台阶。
“再坚持一下,马上就到了。”
越向上走,空气中的潮气越少,开始有地面地空气了,又走了近一刻钟,崔曜大为惊讶,他一直在向上走,至少已经走了二、三十丈,这岂不是要走到半空中吗?
吱嘎!一声,头上传来了开门声,一道强烈的光线迎面刺来,崔曜的眼睛一时都睁不开了。
契索亚似乎也在适应,过了半晌才听他问道:“崔使者,你现在适应了吗?”
“我已经适应了。”崔曜两步便跨上台阶,走出了一扇小门,眼前是一个窗洞,他这才惊讶地发现,他真的是在空中,可以俯视大片低矮的房屋,他们出来的小门也是一堵墙壁,和周围严丝合扣,不知道的人根本就看不出来。
“这里是渴塞城最高的一座塔堡,也就是在王宫之内。”契索亚明白崔曜的惊讶,他笑了笑道:“走吧!我带你去见我们的国王。”
两人顺着螺旋形地楼梯很快便下了塔堡,拔汗那地王宫也不大,由几座巨大的连体建筑构成,顶上建有二十几座塔堡,整个王宫内部宛如迷宫一般,重重叠叠地房间,到处都是门,王宫里的布置十分奢华,地上铺着厚厚的波斯地毯,随处可见大唐的瓷器、拜占庭的金器以及大食的各种精美手工艺品。
不过崔曜却看不见这些,契索亚带他走下塔堡后便直接来到了一间密室,密室里只摆着一张桌子和几把椅子,还有墙壁上的几盏油灯,除此之外便一无所有。
“你坐一下吧!我很快就回来。”契索亚让崔曜坐下,他自己却从一扇小门出去了,这一去就是近两个时辰,饶是崔曜有耐心,但他终于还是忍不住了,他站起来,慢慢走到小门前,是一扇铁门,他推了推,铁门纹丝不动,又拉了一下,哗啦!一声,外面传来门锁的声音,门还是打不开,他竟被反锁在里面了。
崔曜愕然,他向四周扫了一圈,整个密室里只有两扇门,一扇是他们进来的铁门,已经被锁死,另一扇就是眼前的小门,也锁了,而且整个密室是用巨大的方石砌成,没有可逃生的窗户。换而言之,如果契索亚不回来,或者出了什么事。他就被困死在这里面了。
崔曜又慢慢走回来。颓然地坐下,他束手无策。只有等了,大约又过了一个半时辰,还是没有一点动静,算起来现在应该是晚上了,崔曜心中开始有一些慌乱。他隐隐感到,契索亚一定是出事了。再怎么样也不会让他等这么久,如果他出事,或者无人知晓,这里岂不是成了自己的坟墓,一种莫名地恐惧笼罩他的内心,他再也忍不住,一下子冲到铁门前,拼命的拉扯,铁锁哗哗!直响,根本就打不开。
“喂!有人吗?有没有人!”
他放开嗓子大声叫喊。声音在密室里回荡。没有人回答,一连喊了近百声。声音都嘶哑了,没有人回答他,而且铁门外也没有空旷之声,他怀疑自己是在地下室里。
崔曜终于急了,他操起一把椅子,用尽全身力气向铁门砸去,砰!地一声巨响,椅子四分五裂,铁门却纹丝不动,他又抡起一把椅子死命砸去,椅子破碎,还是没有任何效果。
“混蛋!”他狠狠地一脚踢门,除了一阵剧痛外再没有任何收获,忽然,崔曜似乎想到了塔堡上地小门,或许这里还有什么机关密道。
一线希望让他顿时振奋起来,他贴着墙面几乎是一寸一寸地寻找,任何一丝缝隙或者凸起物他都不放过,他用椅子地碎木抠挖,站在桌上用椅子砸房顶,甚至把油灯都拧下来了,企图寻找背后的机关,足足找了一个时辰,还是什么也没有发现。
他呆呆地站在那里,最后一线希望也断绝了,难道自己就要死在这个隔绝人间地石室中吗?鼻子一酸,他的两行泪水不争气地流了出来,最后忍不住趴在桌上呜呜地哭了起来,“祖父,孙儿不孝,再也见不到你了。”
灯终于燃尽,密室里突地变黑了,黑暗中崔曜一边抹泪,一边回忆着自己短暂的人生,他又想起了古黛,那是他的初恋,心中又是悲伤又是甜蜜,他心力憔悴到了极点,不知不觉竟昏昏地睡着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四个时辰或者五个时辰,崔曜浑身虚脱地趴在桌上,饥渴感已经淡化,恐惧没有了,软弱也消失了,他没有任何感觉,只静静地等待死亡的到来,他知道,契索亚肯定是出事了。
突然,哒哒!远方传来了极为细微地声响,崔曜腾地坐了起来,是幻觉吗?不!不是!
门外终于传来一阵急促而低微的脚步声,这脚步声他一生也难以忘记,对人世间地渴望让他一跃而起,跳下桌子,直向铁门扑去。
哗啦啦!一阵开锁的声音,铁门终于被打开了,一片赤红的光芒迎面而来,崔曜猛地停住脚步,慢慢后退了一步,在他眼前是数十名全副武装的大食士兵,一手握着弯刀、一手拿着火把,仿佛一群狼一样,冷冷地盯着他。
契索亚已经死了,他的尸体就躺在大厅的地毯上,他从密室出来没多久,还没有来得及见到国王,一千名大食士兵就包围了王宫,他被一名士兵投掷的短矛刺中而不幸遇难。
当崔曜被数十名大食军推进大厅时,他一眼便看见了契索亚的尸体,面朝下,一支短矛从后背戳穿了他的心脏,血已经凝固,显示他已经死去了多时,大厅黑压压地站满了大食士兵,崔曜心中一阵悲哀,他挣脱推攘他的士兵,慢慢走到契索亚地尸体面前蹲下,默默凝视着这个一心归唐地拔汗那贵族,不久前他还在痛恨此人,可他却为了保护自己而被杀了。
崔曜微微叹了口气,将短矛从他的身体里拔了出来,又用地毯将他卷起,满屋地大食军都默默地子着他的举动,但没有人上来干涉。
“你还有心管别人吗?想想你自己会怎么死吧!”大厅外忽然传来冷冷的声音,说的是突厥语,只见一名四十余岁的男子慢慢走了进来,他长着一只鹰勾鼻,目光歹毒,他走进大厅。立刻有一名士兵将从崔曜身上搜出的、大唐皇帝写给拔汗那国王的亲笔信交给他。
这名男子毫不客气地把信拆开,虽然看不懂,但他从下面盖地印玺便知道这是大唐皇帝的信。他阴冷地笑了笑。指了指自己对崔曜道:“我叫塔维尔萨曼,是萨曼家族的领袖。你会说突厥语吗?大唐来地奸细。”
崔曜冷冷哼了一声,昂首道:“我是大唐皇帝陛下派来地使臣,不是什么奸细。”
“对我来说都差不多。”萨曼在拔汗那国王的王座上大刺刺地坐下,一摆手令道:“把他带上来。”
片刻,一名脸色苍白地年轻男子从外面被带了上来。他就是拔汗那国王契力,契索亚来的时候。他正好去城外迎接大食来的贵客,不在宫内。
契力见崔曜站在大厅内,眼中闪过了一丝惊讶,他一直被控制在外,但从士兵的只言片语中已隐隐猜到契索亚一定带了什么重要的消息,但他却没有想到自己地密室里竟然藏着一名大唐人,而且自己密室极为隐密,也居然被大食人找到了,不过他却不知道,如果大食人没有找到密室。这位大唐来的使者也早晚会死在他地密室之中。
当他的目光落在地毯上时。他忽然大叫一声,一下子扑了上去。“契索亚叔叔!”
契力使劲地摇晃了几下,这才发现他的叔叔已经死去多时了,契力愤怒地站了起来,指着萨曼怒斥道:“你这个刽子手,阿古什亲王已经答应过我,不再杀拔那汗王族,可是你却敢在我的王宫行凶,我要向哈里发告你。”
“他私通敌国,就该被处理,在这里杀他还算便宜了他,他应该被当众绞死!”萨曼恶狠狠地说道。
契力脸色铁青,胸脯剧烈起伏,他目光恶毒地盯着眼前这个恶魔,他们家族占据拔汗那最好的土地,残酷剥削他的臣民,他已经忍了他这么多年,现在他居然敢擅自闯进他的王宫杀人搜查,契力终于忍无可忍,他颤抖着手向外一指,“你给我滚出去!”
萨曼取出从崔曜身上搜来的信件,在空中扬了扬,得意地笑道:“你现在尽管凶吧!等哈里发看到了这封信,你哭还来不及呢!”
他哈哈大笑,一挥手道:“把大唐奸细给我带走!”
“站住!”契力一步上前拦住了萨曼,他指着崔曜道:“这是大唐皇帝派来拔汗那的使者,你是石国总督,没有权力干涉我拔汗那的事务。萨曼地眼睛慢慢眯了起来,阴笑道:“我告诉你我会怎么处置这个大唐奸细,我今天就会把他绞死在城门上,让所有人都来看一看大唐奸细地下场。”
崔曜仰天大笑,“你杀吧!你杀了我,总有一天,我大唐皇帝也会一样把你绞死在碎叶城头。”
萨曼猛地转身,狠狠抽了崔曜一鞭,“死到临头了还敢嘴硬,你真的不害怕吗?”
“呸!”崔曜不屑啐了他一口,“我崔曜为国而死,又何惧之有?倒是你飞扬跋扈,你早晚会被你地主人宰了。”
萨曼脸色大变,崔曜的话戳中了他的心病,他勃然大怒,扬鞭劈脸便抽,就在这时,门口忽然涌进了大群士兵,萨曼的一名手下慌慌张张跑来禀报道:“总督,阿古什亲王殿下到了,就在门外。”
“你说得不对,我已经进来了。”
只见从大厅外走进一人,金盔金甲,脸上带着一种慵懒的笑意,正是撒马尔罕总督阿古什。
阿古什是来拔汗那视察碎叶战役的后勤物资情况,这两天所说的大食贵客就是指他,视察结束后,他将立刻返回巴格达向拉希德汇报,他听说拔汗那王宫出事,便赶来察看情况,正好看见了萨曼无比嚣张的一幕,阿古什是一个学者型的官员,他的任务是用怀柔手段向阿姆河以东推广伊斯兰文化以及改革税制,但萨曼家族这种独立于帝国的大地主存在,却又严重影响了他以上两个任务的完成,也阻碍了帝国的中央集权,所以扼制萨曼家族就是拉希德交给他的另一项秘密任务,拉希德是一个极有谋略的帝王。他利用碎叶战役地机会,把拔汗那的治安权交给了萨曼家族,也由此不声色探明了萨曼家族在拔汗那的真实兵力。接下来地事情便是由阿古什来完成了。但有一个前提,不能影响到碎叶战役。
阿古什是阿姆河以东地最高行政长官。负责行政、宗教和税收,这也是大食地方政府的三大职能,虽然萨曼也叫总督,但他只是三级总督,差了阿古什一级。而且是在他地管辖之下,阿拔斯王朝继承伍麦叶王朝的行省制度。在整个帝国区域划分为五大总督行政区,最高行政长官叫做艾米尔,也就是总督,阿姆河以东的广大区域属于伊拉克总督行政区,但因为管理地域太广,所以哈里发又在伊拉克总督下设立了两个副长官,一个管理阿姆河以东地区,一个管理旁遮普和信德,撒马尔罕总督就是其中管理阿姆河以东地区的副长官,也就是现在的阿古什亲王。尽管如此。疆域还是太大,拉希德即位后又在其下设立了三级都督。比如石国总督、拔汗那总督、布哈拉总督等等,其实他们只相当于一个州长而已,冠以总督地头衔。
这一点萨曼也是心知肚明,尤其这个阿古什亲王还担任过大马士革艾米尔,就是第二总督行政区的总督,地位崇高,虽然前任哈里发因他曾被大唐俘虏而罢免了他地职务,但现任哈里发拉希德却十分信任他,又重新复用了他,所以阿古什一进来,萨曼立刻就收敛了嚣张,他上前跪下道:“萨曼参见阿古什殿下。”
“不必客气了。”阿古什摆了摆手,淡淡一笑道:“萨曼总督不在拓折城,怎么来了拔汗那?”
“回禀殿下,哈里发陛下命我们萨曼家族的家丁暂时维持拔汗那的治安,尤其防止大唐奸细,属下不敢懈怠,便亲自来督察。”说到这,他一指崔曜道:“就是我们抓获的第一个大唐奸细。”
阿古什的目光转向了崔曜,他慢慢走到崔曜面前,上下打量他一下,忽然用并不熟练的汉语问道:“你真是奸细吗?”
崔曜微微一怔,眼前这个大食高官居然会说汉话,但愕然只在一瞬间,他立刻昂声道:“我不是什么奸细,我是大唐皇帝陛下的使臣。”
“我说呢?拔汗那王宫里怎么会有奸细。”阿古什冷冷瞥了萨曼一眼,一伸手道:“拿出来吧!大唐皇帝的信件。萨曼慌忙从怀中取出信件,递给了阿古什,阿古什接过看了一眼,脸色立刻沉了下来,不悦道:“这种国书你没有资格拆开,必须要立刻交给哈里发。”
“是!是!”萨曼擦了擦额头上汗,“属下不知道这是国书,否则打死属下也不敢擅自拆开。”
刚才崔曜的一句话使他心中生出了警惕,而从眼前这个亲王对自己的口气上他便敏感地察觉到了对方地不满,这种不满究竟是他阿古什本人地情绪,还是哈里发向他暗示了什么,狐狸一般的萨曼立刻隐隐地感觉到了拉希德让他代理拔汗那地治安,未必是安了好心,这不符合他收权回巴格达的一贯立场,这个念头一起,萨曼便迅速做出了判断,决不能让阿古什再抓到自己的一点口实,他立刻闭上口不再多说什么。
阿古什冷笑了一声,便不再理会他,又转身对拔汗那国王契力柔声道:“契力国王,搜查王宫并不是哈里发的风格,我先向你道歉,不过
说到不过二字,阿古什的语气开始严厉起来,他警告契力道:“不过哈里发的忍耐是有限度,希望国王不要做有损大食利益的蠢事,否则后果就不是哈里发想看到的了。”
契力低下了头,一言不发,阿古什紧紧地盯着他,如果是平时,他会立刻处死这胆大妄为的国王,但现在是战争时期,拔汗那暂时不能出乱子,此事只能忍一忍,半晌,他才忍住了这一口闷气,回头对萨曼道:“这件事就到此为止,这个大唐的使臣我要带到巴格达去,交给哈里发处置,你的士兵都退下吧!”
萨曼不敢违令,立刻带领士兵退下去了,旁边的崔曜却微微一笑,“要去巴格达么?我对那里早神往已久。”
卷一 葛逻禄人南迁引发的危机 第二十九章 碎叶风云(十)
夜幕降临,长安紫宸殿的御书房内仍然***通明,张焕久久地子着眼前的沙盘图,他今天下午刚刚得到了在碎叶北部失踪的两万大食军的消息,这两万军进攻胺不来城未果,又转头向北绕过千泉山,进攻伊丽河腹地,占领妖龙城和伊丽城,扼断了北庭与碎叶的联系,但后来却忽然失踪了,这两万人的行踪使张焕深为忧虑,他很担心回纥会呼应大食的军事行动而大举进攻北庭,而这两万大食军就是侧应,不能说没有这个可能,否则大食两万人进军伊丽河流域又有何用意?
今天下午得到弓月城传来的消息,两万大食军的斥候在弓月城附近出现,形势的发展似乎证实了他的担心,大食有进攻北庭的迹象。
张焕背着手在书房里慢慢踱步,自从碎叶战役爆发以来,他每天都在关注这场决定大唐西域命运的战役,但事情的发展也有些出乎他的意料,那就是大食国力的强盛,从碎叶传来的鸽信,大食人先后动用了三十万大军,还不包括大食人最精锐的近卫
不仅如此,从战争爆发前的一个月开始,一直到现在,大食的各种物资的运送就从来没有断过,虽然大唐也是这样,但这几天张焕已经感到了一些吃力,问题是来源于淮河流域的内涝和关中的旱灾,今年夏末淮河雨水异常集中,导致淮河决口,十几万顷良田被淹,百万人受灾,淮河的问题还没有抚平。关中又出现了旱灾,从六月至今已经整整三个月滴雨未下。尽管朝廷从巴蜀和荆襄紧急调粮百万石应急,但不利的消息却在民众的心理上造成了恐慌,长安粮价已突破每斗百文。许多粮铺甚至出现了惜售地现象。
长安的太仓还有八十万石粮食,其次河东、巴蜀、山南、浙东等地也都还有部份存粮。但要维持到明年六月就有些紧张了,虽然陇右还有五百万石官粮,但那是为碎叶战争而储备,无论如何不能动,现在张焕担心地是北庭战争爆发。大唐的物资真的就有点捉肘见襟了。
无论如何不能再爆发唐、回之间地北庭战争,以大唐的国力现在无法同时应付两场大规模地战争。这是他的底线。
这时,一名宦官来报,雍王傅已经到了,在殿外候见。
雍王就是张焕的长子李琪,而雍王傅正是李泌,张焕精神一振,立刻令道:“召李学傅即刻来见朕。”
很快,李泌便匆匆走进了张焕的御书房,虽然李泌已经以雍王傅的身份渐渐参与了大唐地许多重大军国决策,但他仍一直保持着低调的作风。若非张焕召唤。他绝不会参与任何重要会议,今天张焕紧急召见他。他便知道,一定又是有什么重大事情要和自己商量了。
“微臣参见皇帝陛下!”李泌进来深施一礼,态度十分谦恭。
张焕点了点头,这是李泌地一个优点,无论是自己怎么重用他,无论重臣们怎么敬仰他,他始终保持着一种谦和的姿态,无论是对谁他都没有恃宠骄纵的态度,自己登基五年来,从没有听到过抱怨他的话。
“李学傅请坐。”张焕请李泌坐下,他也坐了下来,并不谈国事,而是微微一笑道:“朕听说琪儿最近颇为用功,劳累先生了。”
“雍王殿下是块一美玉,臣资质愚钝,仅能做一个识玉人,真正要让美玉发光,还需陛下的言传身教、以身作则才行。”
张焕知道他是在含蓄地劝自己,便笑了笑,话题一转,来到了今天的主题上,“今天朕将先生请来,主要是朕想和先生商量一下回纥之事。”
“回纥?”李泌微微一怔,“回纥出什么事了吗?”
“现在还没有出事,但朕担心它会出事。”张焕轻叹一声,便快步走到墙前,刷地拉开了帘幔,出一幅西域地图来。
他用木杆指了指胺不来城,顺着两万大食骑兵的东进的路线一直指到了弓月城,“朕一直在关心两万大食骑兵的动向,他们原本是想夺下胺不来城,但忽然又转变了主意,绕过千泉山直逼伊丽河流域,先后占领了妖龙城和伊丽城,今天朕刚刚得到消息,它的前锋已经出现在弓月城外,朕怀疑他们是想与回纥联合进攻北庭,如果是那样,朕很忧虑啊!我大唐目前地国力恐怕支撑不起两线同时作战。”
说到这里,李泌已经明白地皇上的意思,他是让自己想出一个不让回纥出兵地对策,李泌走到地图前,凝视着地图沉思良久,缓缓道:“臣以为这两万骑兵的最初任务应该是夺取胺不来城,进军伊丽河只是临时决策,当然也可以反过来说,夺取胺不来城只是虚晃一枪,他们的真正目地是夺取伊丽河流域,但不管是哪一种理由,这里面都含有一种诡计,诡者,心虚也!如果大食人真的和回纥人达成某种协议,一定会堂堂正正的出兵,而不会象这般鬼鬼祟祟,让回纥人怀疑他们的诚意。”
“你的意思是说大食和回纥其实并没有什么协议,而是大食人故意做出一种进攻北庭的姿态,误导我们的决策?”
李泌点了点头,“我以为这和陛下企图取吐火罗的计策有异曲同工之妙,他们不仅仅是想把陛下的准备接应碎叶的援军冻住,甚至还向回纥人发出一个强烈的合作意愿,说不定回纥人真的就会受不了这个诱惑而出兵北庭,此乃一箭双雕的计中之计也,大食人果然是个劲敌啊!”
张焕默默地子着地图,他不得不承认李泌看得透彻,极可能就是这样,大食人利用回纥之势。仅以两万人的兵力便冻住了自己部署北庭的八万人,而疏勒的六万唐军又有吐火罗大食军地牵制。而且这小小的二万军或许还真能押中大彩,引来回纥人大举进攻北庭。
忽然,张焕若有所悟。他眼迅速一瞥,见李泌正捻须而笑。知道他已经有定计了,便佯怒道:“先生既有所思,为何又不说出来?难道还要朕求你不成。”
“臣不敢。”
李泌连忙躬身行了一礼,便坦率地说道:“臣考虑了上中下三策,可供陛下参考。”
居然有三策?张焕地眼里闪过了极大的兴趣。“先生请先说上策。”
“上策便是争取回纥的亲唐派,让他们劝说回纥可汗勿以大唐为敌。必然时朝廷还可以再送些粮食给他们,以笼络其
上策是阳谋,可行,但张焕却不想再送粮,回纥人是贪婪之辈,喂不饱地狼,送少了他反会记仇,送多了,不但会骄纵他索要更多的粮食,而且自己国内地百姓都还不够呢!他沉吟了一下。又问道:“那中策呢?”
“请陛下容臣先说下策。臣的下策就是继续向北庭调兵,以足够的兵力恐吓回纥人不敢擅自出兵。”
不等李泌说完。张焕便摇头否定了,且不说现在朝廷的财力再无法承受向北庭派兵,就算勉强派了兵,但回纥人机动性极强,他们若不打北庭,而是改为进攻朔方、河北,那又该怎么办?难道又再把兵调回来吗?关键还是要让回纥不出兵。
“先生就直接说中策吧!”
其实中策才是李泌真正的想法,如果说上策是阳谋,但中策就是针对上策地阴谋,他略略整理一下思路,方徐徐说道:“臣的中策其实就是张仪说楚怀王之计也!”
张焕似乎已经明白了什么,但他依然不动声色,让李泌继续说下去。
“昔日张仪利用了楚怀王贪婪地本性和摇摆不定的立场,许予楚怀王重利,诱其断了攻秦之念,这和今天的回纥何其相似也,回纥利用大唐和大食两国交战,尽取渔人之利,忽而娶大唐公主勒索大食,忽而纳大食之妹敲诈大唐,此典型的两面派手法,楚怀王之嘴脸,所以这次大食屯兵于弓月城,回纥必会有所动作,如果臣所料不差,应该是引兵而不发,狠狠敲诈大唐一笔,陛下就可利用他的贪婪和不定,许与重利,并佯以动作以迷惑其心,拖到碎叶战役获胜,陛下再命其以马匹来换粮,反之,若碎叶战役失利,陛下就真的兑现承诺,以谋求两家共同对付大食东进。”
张焕背着手,慢慢走到窗前,他凝视着窗外的夜色久久不语,此计可行一时,但从长远看,失信于回纥,早晚又会将其推向大食,他着实有些拿不定主意。
李泌似乎明白张焕的担忧,他笑了笑又补充道:“陛下或许会担心失信于回纥,臣也承认这个可能性极大,但臣却以为,国与国之间的关系更多的是由实力决定,张仪计骗楚怀王,天下人皆不言秦王失信,反而笑楚怀王愚蠢,这却是为何?同样,若大唐甲兵不全,就算每年送回纥百万匹绢,仁义施尽,它照样会挥刀南下、饮马中原,一如当年地安史之乱后,可若大唐实力强劲,哪怕哄骗它一百次,它还是会乖乖地替大唐牵马递鞍,陛下,回纥人从来都是信奉拳头硬,而不是心肠软啊!”
张焕半天没有说话,他忽然笑了,慢慢转过身,对李泌淡淡道:“朕不是担心这个,朕是秦王,而做此事之人应该是张仪才对。”
结束了与李泌地会商,张焕简单收拾了一下,准备回宫了,他的贴身宦官安忠顺今天生病了,暂时换了一名宦官,叫做马元英,十分机灵能干,原来是洛阳宫地宦官,三年前洛阳宫被关闭后,所有的宫女宦官都被并入长安大明宫,马元英被分配到张焕的御书房做清理杂物,他的聪明机灵使张焕慢慢记住了他,便把他调为自己的贴身宦官之一,由于他知尊卑《好歹。和安忠顺等人处得还算融洽。
他将龙辇的车门打开,张焕坐了进去。马车便缓缓向内宫驶去,马车里可以点灯,但张焕疲惫一天。正好借这个短暂地机会闭目养神,他半躺在软褥上一直闭目不语。月光不是从车帘的缝隙里射出,照在他地身上,忽明忽暗,在前面侍候的马元英却显得有些忧心忡忡,他手中拿着一本奏折。不知该如何是好,这本奏折是户部门下侍中崔寓塞给他的。让他在皇上回宫地途中转给皇上,可现在他却拿不出手。*
“有什么事么?”张焕眼睛微微睁开,他早就看出马元英心神不宁。
“陛下,刚才崔相国塞给奴一本奏折,让奴转给陛下。”
“为何早不拿出?”张焕的口气中已有不悦。
马元英慌了神,连忙结结巴巴地解释道:“是崔相国不许奴拿出,指明要奴现在给陛下。”
张焕一下坐了起来,是什么奏折竟让崔寓如此神神秘秘,“拿给朕吧!”
车里地灯点亮了,张焕接过了这本看似寻常的奏折。刚打开。里面的折叠好的副页却突地脱落下来,不是因为没粘好。而是它太长了,叠了四五折,脱落下一尺来长。
副页是执政事笔的相国和门下省附署意见地地方,一般而言只有小小的一页,上面有相国和门下侍中言简意赅地意见,而像这样一尺来长的副页还是张焕登基以来第一次见到。
张焕心中微微有些惊异,副页中署满了中书省的呈报印和门下省的批驳印,从这几张盖满了红印和写满了密密麻麻小字的副页中,便可看出中书和门下两省对此奏折的拉锯战,这可是从未有过之事,他翻了两页,脸色却一下子沉了下来,这竟是一本强烈反对碎叶战役的折子。
张焕又翻回最前面,看了看上折人的署名,武功县县尉鲁延,眉头不由一皱,竟是一个从八品的芝麻小官所上,虽然官职卑微,但他却是公开反对碎叶战争的第一人。
微臣已是第三次上奏,望陛下能听闻微臣肺腑一言
张焕阴沉着脸,一页一页地将奏折看到最后,啪地将奏折一合,扔在一旁,他心中恼火到了极点,奏折中尖锐地指出,碎叶银矿不过是一个借口,发动碎叶战争地真正原因是为了满足上位者地虚荣和不切实际的帝国荣耀,却不惜耗尽大唐刚刚积蓄地一点点物力,中原坟茔未老,孤寡叹息声依旧,皇上却不计民生,举全国之力争万里边陲小城,盖非民之所愿也。
满足上位者的虚荣,上位者是谁,不就是指他这个大唐天子吗?一个小小的从八品县尉,竟敢指责他为满足虚荣而战,难道他不知道尊卑有序?难道他不知道碎叶银矿对大唐财政的重要吗?
举国上下皆为国之尊严而不计个人得失,满朝文武为之殚精竭虑,数十万将士抛妻弃子开赴西域前线,碎叶战役已成胶着态势,一举一动皆牵动着国人之心,而此人不献计献策参谋国事,反而公开指责此战为不义之战,若消息传到碎叶,动摇了军心和民心,几十万军民的生死存亡、万里江山的得失与否,现在正是万千安危集一线的关键之时,只可鼓劲而不可泄气,但此人不识时务地鼓吹战争不义,当真是众人皆惟他独醒吗?
张焕劳累一天,早已疲惫不堪,现在却突然跳出一个搅局者,他心烦意乱之下一时怒不可遏,此人不严惩,必将引来更多危害大局之人,“来人!”他厉声喝令道。===
马元英吓得心惊胆颤,缩在车厢一角大气也不敢出一口,这时,一名侍卫官纵马上前听令,“听从陛下之令。”
张焕却半天也没有说话,他虽为帝王,但任免四品以下官员却是相国和吏部的权限,他没有直接罢免权,这倒是其次,若立刻将此人革职,反倒会在朝中将此事闹大,不利于当前的战事,只有先冷处理,拖过这段时间再处置此人。
想到这,他一口气闷在心中。一摆手道:“没什么,朕有些累了。命车驾加速。”
龙辇加快了速度,驶过一座石桥,缓缓停在绫绮殿前。这里是皇后的寝宫,张焕每天回宫后。总是要来这里吃饭,裴莹也从太极宫回来不久,中午有宦官来报,宁德太后崔小芙病重,她立刻便去探望。整整陪她说了一个下午的话。
她正在安排晚膳,忽然宫女跑来禀报。陛下回来了,好像心情很不好。
裴莹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慌忙迎了出去,没走多远便见丈夫怒气冲冲而来,她连忙笑盈盈施礼道:“臣妾恭迎陛下。”
“皇后免礼!”妻子地笑容让张焕怒气稍敛,他忽然意识到朝中之怒不可带到家中,便出了口闷气,摆摆手道:“朕有些饿了,晚膳准备好没有?”
“臣妾已经准备好了,请陛下用膳。”
裴莹动作轻盈地转身回房。亲自为丈夫铺上一个坐垫。“陛下请坐。”
张焕摇了摇头笑道:“你别这么多礼了,让朕感到不自在。就像在国宴里一样,自己家里还是随便点好。”
“所以臣妾才亲自给你铺坐垫呀!”裴莹抿嘴一笑,又拎起酒壶,翘着小指给他斟了一杯酒,“难道去病没有家的感觉吗?”
妻子在身边伺候自己吃饭,感觉到它丰满而动人地娇躯和一丝淡淡的幽兰香味,这是他非常熟悉的味道,张焕地心渐渐宁静下来,一天的疲惫和烦恼都被妻子地淡淡温情抚慰得平平贴贴,他端起酒杯,慢慢地饮了一口。
“去病先慢慢吃,我去看一下秋儿,马上就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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