必读网 - 人生必读的书

TXT下载此书 | 书籍信息


(双击鼠标开启屏幕滚动,鼠标上下控制速度) 返回首页
选择背景色:
浏览字体:[ ]  
字体颜色: 双击鼠标滚屏: (1最慢,10最快)

名门

_115 高月(当代)
旁边地士兵立即揪住回纥武士的头发,一把将他的头拉起来,这是一个典型的突厥人脸孔:宽大的脸膛、细小的眼睛、短塌的鼻子,而且没有脖子,头颅斗大。
“他懂汉话吗?”张焕问旁边的校尉道。
“回禀陛下,他精通汉话,无须通译。”
或许是听见了陛下两个字,一直气息奄奄的回纥人一下子睁开了眼睛,吃惊地瞪着张焕,忽然,他大叫起来,“我认识你!就是你烧了我们地翰耳朵八里。”
他尚未说完,旁边地士兵便狠狠一拳砸在他肚子上,他的浑身一阵痉挛,脸上露出痛苦之色,张焕冷笑一声道:“你地记忆倒很好,不错!当年烧你们翰耳朵八里之人就是朕,但朕已经很宽容了,去年在安西饶了你们可汗一命,他非但不知感恩,还要派你们来大唐破坏,一个忘恩负义的之人,亏他还自诩草原上的雄鹰,他配吗?”
回纥人的脸一下子胀得通红,他低声怒吼道:“不许你侮辱我们可汗,此事和他无关!”
“是吗?”张焕淡淡一笑道:“那和谁有关?”
回纥人自觉说露了嘴,他恶狠狠瞪了张焕一眼,扭过头一言不发。
“这些,他交代过吗?”张焕有些不悦地望着杜梅,杜梅给他的报告中没有这个内容,杜梅额上已见了汗,他立刻低声道:“是属下失误,请陛下责罚。”
“他嚼舌了!”杜梅的话音刚落,牢门前的几名士兵忽然叫嚷起来。只见牢房里的那名士兵在拼命掰开回纥人的嘴,但是已经晚了,一道血水从回纥人嘴角流了出来,他面若金纸,眼看已经不行了,张焕重重地哼了一声。回头对崔连星道:“从现在开始,此事就由你全权负责,直接向朕汇报!”
说罢,他转身大步离去。
夜色中,平康坊那条深巷的小院里,数十人正在紧张地忙碌着,没有人说话,院子里已经堆满了箱子,几名壮汉正扛着箱子向门外走去。门外已经停好了三四辆马车,几名车夫正紧张地堆放箱子。
图兰公主脸色阴沉地站在一棵槐树下,她没想到这么快就出现了问题。两个手下被抓走了,虽然他们只是最底层的成员,并不知道整个情报网的结构,更不知道自己的存在,但它却是一记警钟,重重地在她耳畔敲响了,这意味着对方已经发现了他们地存在,已经摸到了一点端倪。
长安是个国际性大都市,突厥人、波斯人、日本人、新罗人比比皆是。来自西域各国的胡人少说也有十几万人,有的是商人,有的就长居于此。
所以图兰公主这群突厥人根本就不会引人注目,他们公开的身份是来自西域的商人,做绸缎贸易,在东市市署登了记,并缴纳税款,而且他们所带地武器是大唐允许携带,诸如剑、弓箭等等。所以只要他们偃旗息鼓,也不会有人查到他们头上。
但图兰公主却是个十分谨慎之人,只要有一点点查到他们的可能,她就必须搬走,她决定暂时离开长安一段时间。
箱子里装的都是蜀锦和吴绫,这是他们采办的货物,他们准备西去龟兹,将这批货物出手后再回来,这样一去一来至少要三个月时间。那时此事就应该淡化了。
“大伙儿快一点。还有一个时辰就要关城门了。”图兰看了看月色,开始催促众人。
忽然。门口那边发生了一阵小小的骚动,五六名正在搬箱子的属下都纷纷伏地跪倒,图兰吃了一惊,她刚要前去查看,却见从门外走进来十几人,其中一人是她的大师兄布特鲁,他毕恭毕敬地引着一人进来,这是一个十分神秘的人,虽然十几人簇拥着他,却让人感到他只是一道黑影,一件黑袍从头到脚罩着他,一直拖到地上,黑面巾遮住了他的面容,看不见他身子,也看不见他地脸,就仿佛一块长长的黑色裹尸布直立在那里,只有当他慢慢转过头时,才会看见一双闪着可怕亮光的眼睛:这就是回纥地国师梦月老人,他不仅拥有崇高的摩尼教身份,回纥忠贞可汗更是册封他为腾格里之子,腾格里突厥人心中最伟大的神,传说拥有毁灭天地的力量。
图兰也激动的跪了下来,亲吻着他的长袍,喃喃低语道:“图兰恭迎恩师驾临。”
“图兰,你似乎处境不利啊!”虽然梦月老人有着死神般的外表,但他的声音却异常轻柔动听,让人联想到月桂枝上夜莺的歌唱。
“恩师,徒儿有两个属下被唐人抓走,徒儿很是忧心。”
“我们进屋去说。”梦月老人声音虽然动听,却没有任何商量地余地,他慢慢走进了屋内,将面巾摘了下来,露出了一张异常白皙的脸庞,透出一种无法掩饰的高贵气质,从外表看来他不过四十余岁,可一双眼睛里却充满了与他外表不相配的沧桑。
事实上,梦月老人已经七十岁了,他的名字叫苏尔曼,是萨珊王朝末代皇帝伊嗣埃三世的后裔,也是摩尼教中的三元老之一。
在忠贞可汗与拓跋千里最后争夺翰耳朵八里的战争中,忠贞可汗一败再败,形势已岌岌可危,正是苏尔曼在月夜下登高一呼,号召摩尼教众为忠贞可汗而战,拓跋千里军中数万教众响应反戈,一举扭转了局势,事后,又是他劝忠贞可汗勿追拓跋千里,将祸水引向东方。
图兰也跟着进了房间,她再次跪下道:“徒儿遇到了困境,请师傅指点迷津。”
“你知道你所犯的错误吗?”苏尔曼慢慢回过头注视着自己最心爱地徒弟,目光柔和,没有半点责怪之意,“你心慈手软,应该在行动前将内应的家人先杀掉,这是你的第一个错误。”
图兰垂下了头,低声道:“徒儿知错!”
苏尔曼点了点头又道:“你的第二个错误是低估了大唐人的智慧,你不该用大食刚刚铸成的黄金行贿那个内应,它早晚会使唐人找到你的头上。”
图兰的脸色刷地变得惨白,她在购蜀锦和吴绫时用的也是同样地黄金,是她疏忽了,她十分羞惭地道:“徒儿无能,请恩师责罚。”
“我不会责罚你,但是我也不会让你再做第二件事,我要亲自来完成它。”苏尔曼背着手慢慢走到窗前,望着天空一轮皎洁地明月,银色的月光将他地脸映照得更加神秘,他象在对图兰公主说,又象是喃喃自语:“巴格达人已经和可汗达成了东方协议,他们的第一个条件就是要得到那最可怕的大唐雷。”
卷三 纵横宦海——卷七 入朝 第四百零六章 宝钞之争
天尚没有亮,数千名全副武装的士兵忽然出现在平康坊的街头,他们封锁坊门、巡查街道、盘查路人,将许多想趁天不亮溜回家的嫖客又吓回了青楼,整个平康坊弥漫着紧张的气氛。
一身戎装的崔连星率领着数百精锐的军人疾步前行,平康坊的一名地保引领着他们来到一条深巷。
“将军,你说的购买绸缎的突厥商人就住在这里面。”地保有些胆怯地指了指深巷。
崔连星一挥手,一队手执钢弩的士兵立刻翻上墙头,顺着墙头快速潜行,在离小院还有十步时停了下来。
另有两百余士兵执巨盾横刀,缓步前行,行至大门前停下,等待着下一步的命令,崔连星望着死气沉沉的大门,他心中隐隐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他昨晚在东市一连盘查了三家柜坊,终于发现了那种一模一样的金锭,查到这是一家蜀锦绸缎行所寄存,他紧接着又找到了绸缎行的掌柜,得知这是一支突厥人商队所支付的货款,东主是一个年轻的突厥女子,他再次返回东市,找到市署署正,终于从市署的缴税登记簿中找到了这支商队住在平康坊,这时已是四更时分了,凭着张焕给他的金牌,他最终得到了军队的支持。
“上!”崔连星下达了最后的命令。
砰!地一声巨响,军士一脚将门踢开,数百名士兵一起涌进冲进了图兰的院子,院子里堆满了大小箱子,大多敞开,里面皆是所买的蜀锦吴绫,现场一片杂乱,已经人去屋空。
崔连星大步走进了小院,沉静的眼中终于忍不住闪过了一丝遗憾,只可惜他还是慢了一步。他仔细地在屋内院中寻找线索,但最后还是一无所获,对方是一个极为狡猾的敌人,他所丢弃的东西没有任何线索,而可能留下线索的东西却一样也没有纳下。
崔连星沉吟片刻,他忽然命令手下道:“马上去找画师。图影全城缉拿,提供线索者赏五千贯,隐匿者以叛国罪论处!”
长安城立刻***起来,一队队士兵在大街上巡逻,准备随时接收线索搜查,而城内的突厥人却人人自危,他们的房东、邻居纷纷将他们举报,不停有士兵冲进各大客栈、酒楼搜查,整个长安城陷入一片混乱之中。
大明宫紫宸殿内也一样严肃紧张。这里在举行张焕即位后地第一场廷议。廷议是处理权力僵持地一种方式。当张焕对相国地重大决定有异议时。他不会朱批敕令。没有皇帝地朱批。相国也不能擅自决定重大事件。在这种情况下就需要大家坐下面对面地谈。把事情讲清楚。今天地廷议便是发行纸币问题。应该说这是张焕考虑已久之事。唐朝地货币是铜钱和绢。前者份量太重、携带不便。而后者更是难以保存、流通性不强。早在陇右时就不断有商人向张焕建议以金银币补充铜钱。方案虽好。但终因金银地产量太小而未被采纳。
在他即位后不久。盐铁监令杨炎便向他提出了一个重大地税赋改革方案。改丁户纳税为按田亩、财产多寡纳税。并实行货币纳税。改按田亩纳税可以有效制衡土地兼并。但因影响太大。张焕在皇位没坐稳之前认为实施地时机还不成熟。
而实行货币纳税阻力就小得多。最直接地好处就是在不增加百姓负担地同时。大幅度提高税收。简单地说。就是可以大量减少粮食霉烂以及运输途中地损耗。而且可以避免实物征税过程中地徇私舞弊。比如某地收了一百石粮税。可最后运抵京城只剩下三四十石。当然。粮食减少地名目繁多。路途损耗、储藏霉烂等等。十分光面堂皇。但实际上却肥了一大批地方各级官吏。
但实行货币纳税却有一个问题。就是铜钱不足。由于铜料限制。大唐每年地铸币量是二百五十万贯左右。十年前仅仅是勉强够流通用。但随着物价上涨。尤其是米价地上涨。一贯钱还不足买三斗米。严重时斗米千钱。铜钱明显背离了价值。这样许多商人和大户人家都大量储存铜钱。使得市面上地铜钱越来越少。很多地方都退回到了以物易物地原始状态。这种情况下。如果再推行以货币纳税。那钱贵物贱地严重局面必然会产生。将极大伤害农民地利益。所以货币问题就成了所有改革地瓶颈。而寻找新货币就成了当务之急。
这就是张焕急于推行纸币地深层原因。他认为并不复杂。其实就是将飞票小额化、定额化。改名为宝钞。为此。他大量积存金银。以作为发行宝钞地信用抵押。但没想到在张延赏刚提出发行宝钞地建议便被相国们断然拒绝。让张焕地心里怎么能平衡?
参加廷议地官员除了兵部尚书元载在河北处理契丹人之事尚未归外。其余六位相国皆出席了廷议。除此之外。还有与财政租税相关地部寺负责人。新任户部侍郎刘晏、太府寺卿张延赏、少府监令郭全、盐铁监令杨炎、新成立地土地田亩监令裴明远等等十几人。
“各位爱卿,朕之所以召开这次廷议,是缘于前两天太府寺卿张延赏的一道奏折,关于发行纸币一事,这个奏折已经被韩相国所否,理由竟是于制度不符,但朕以为这个否定的原因是否轻率?朕不敢苟同,此事事关重大,所以朕召集这次廷议重新探讨此事。”说罢,张焕取出张延赏的奏折递给了身旁的宦官,宦官又交还相国,请各位传递浏览,事实上,张焕在昨天便已照会过各个参会的大臣,大家心中都有数,廷议是在偏殿举行,地方不大,众人分两排相向而坐,坐在右首第一位的便是韩。他是相制改革后的第一任执政事笔,从他的本意上说,他是极力赞成发展工商业,也是杨炎税制改革地主要支持者,但他却坚决反对发行纸币,他认为这是贻害子孙的魔鬼。闸门在他手中一开,或许就会埋下大唐的灭亡之根,因此他坚决否定了张延赏的建议,但他也知道这其实是皇上地意思,所以他在奏折上只批了于制度不符,但没想到这竟成了皇上揪住不放的把柄,他很清楚今天开廷议的目的,这恐怕就会成为君相的第一次冲突。
韩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一步站了出来。他张焕深施一礼道:“陛下,否定张使君奏折地是臣,但臣绝不是轻率而为。事实上,张使君在写这本奏折前已经问过臣为何陛下要蓄积金银,臣告诉他,这是皇上有发行纸币地念头,臣也告诉他发行纸币的种种弊端,他当场表示愿与臣一起反对陛下地纸币念头,但臣却没想到仅仅隔了两天,他就上书要求发行纸币,如此前后判若两人。着实让臣疑惑不解。”
韩之言顿时引起了一片哗然,他的意思很明显,张延赏的奏折是为讨好圣意而上,而发行纸币的真正作俑者就是皇上本人,虽然这能为阻止今天廷议的通过抢得先机,但韩也会由此惹怒皇上,众人不由都为他捏了一把汗。
果然,张焕的脸色顿时阴沉下来,这件事他不想出面。昨天他派宦官已经暗示过张延赏,今天将由张延赏来挑主梁力促此事,但韩却看破他的企图,一上来便釜底抽薪,打乱了他地部署。
“那韩相国就说说看,这里面有哪些弊端?”张焕冷冷地说道。
“陛下,臣先问一个最简单的道理,如果朝廷发行纸币,那陛下怎么防止假纸币的出现?”
“有胆敢造假纸币者。将满门抄斩。参与印制假纸币者也连同死罪,朕会以最严峻地律法来威慑造假者。”
韩摇了摇头又道:“严刑峻法或许有效。但那只能威慑对升斗小民,如果是大食、回纥等国印制大唐的纸币来套购瓷器、绸缎等物呢?甚至他们根本什么都不买,陛下发行一千万贯,他们也同样发行两千万贯投到我大唐来,届时陛下又如何应对这种局面?”
“那朕就责令将作监研制新的印制手段,让他国无法仿制。”
“陛下,岂不闻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吗?韩见张焕一意孤行,他不由长叹了一口气道:“臣反对印制纸币其实并不仅仅是担心被人仿冒,也不是担心百姓不接受,毕竟新事物的出现和推广都有一个适应过程,朝廷也可以用强制的手段来推行纸币,也正如陛下所言,发明新的技术来防止假纸币,臣担心的不是这个,而是担心将来,一旦陛下开了这个先例,那以后又如何控制它?”
原本让张延赏来出面打擂台,结果竟被韩逼得赤膊上阵,丢了面子的张焕心中极为恼火,在韩的步步紧逼下,他几次要发火都强忍住了,他摆了摆手,极为不耐烦地道:“朕难道不知发行纸币地风险吗?朕大量储积金银是做什么,不就是准备用金银储备来做担保吗?如果发行纸币不行,那飞票为何又能用起来?”
张焕的声音一步步提高了,他最后逼视着韩道:“韩相国,朕登基已经一个月了,对相国们的意见朕都是充分尊重,可你既然知道发行纸币是朕的想法,那你为什么就不能尊重朕一次呢?”
韩脖子一硬,亦毫不退让道:“臣反对印制纸钞是为天下百姓着想,这和尊重陛下与否没有关系,陛下或许能考虑用金银作担保,但千百年后陛下的子孙们若没有金银而滥发纸币,以致纸币泛滥、贻害无穷,陛下能为今天开这个先河负责任吗?”“你莫非是说朕发纸币的想法是不负责任吗?”张焕森然地盯着韩,眼中闪过了一道杀机。
“是!臣就是这个意思。”韩毫不畏惧地昂着头,铁骨铮铮。
紫宸殿中一片寂静,气氛紧张到了极点,众人都注视着张焕,唯恐他一拍御案,就此杀了韩,张焕的眼神也急剧变化,一时难以下台,这时。礼部尚书卢杞却阴阴地冷笑一声道:“韩尚书,你以千百年后未知的事情来反对陛下也就罢了,但你却不守君臣之礼,悍然以下犯上,你眼里还有陛下吗?”
刷!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卢杞地身上,惊讶、不解、轻蔑、愤怒。卢杞在此时落井下石,抽掉了皇上的台阶,分明是要置韩于死地。
韩慢慢摘掉了头上的乌纱帽和腰间的紫金鱼袋,缓缓道:“陛下,发行纸币一事恕臣不能答应,若陛下一意孤行,臣请辞相国,任陛下处置。”
坐在下首的崔寓也站了起来,他同样摘下了乌纱帽和紫金鱼袋。昂声道:“即使中书省和陛下通过了发行纸币,臣的门下省也一样驳回,臣也请辞门下侍郎。回乡种田。”
这时,张焕已经慢慢冷静下来,韩地强硬也终于让他意识到自己在这件事上有些急于求成了,他瞥了卢杞一眼,便微微叹了一口气对韩道:“这件事或许是朕有失考虑,朕向你致歉,还有崔侍郎,朕也不同意你的请辞,请收回吧!”
“陛下!”韩无比激动的跪了下来。他想说什么,却又万语千言不知该怎么表达,半晌,他才哽咽道:“陛下之恩,臣铭刻于心。”
“韩爱卿不必客气,你是为国事坚持,朕岂会真地怪罪于你。”
张焕意兴萧瑟地摆了摆手,准备要结束廷议了,忽然。大殿地后面有人道:“陛下,臣有一个两全的方案!”
大殿里所有人地眼睛都向后看去,只见最后的末位上站起一人,却是新任的土地田亩监令裴明远,他在出席这次廷议的朝臣中资历最浅,故只能坐在最后,他慢慢走到前面,向张焕深施一礼,“陛下。臣建议用银币来替代陛下纸币方案。”
他刚说完。旁边的几个人都笑了起来,韩暗暗叹了一口气。但还是感激地对他笑了笑道:“明远可能不知,我大唐白银的储量和产量都实在有限,数量不足,难以流通成为钱币。”
但张焕的眼睛却亮了起来,他猛地想起裴明远对他说过的一件事,连忙道:“众爱卿先不要急着下结论,听明远说下去。”
裴明远微微一笑,便对众人道:“我从大食返回时,听碎叶都督曹汉臣说过一件事,数年前葛逻禄人曾经在碎叶以南紧靠葱岭的乌浒河流域发现了一个巨大地银矿带,但葛逻禄人却不会开采炼矿,而且不仅是在乌浒河流域,在碎叶河附近也有不少银矿和金矿,曹都督已开始命数万大食战俘在碎叶附近小规模开采银矿,臣路过碎叶时曹都督已经炼制了三十万两银,只是路途遥远,运到长安不便。”
裴明远的话在大殿里激起了极大的反响,大唐内地金银不足,但并不等于别地地方就没有,尤其是葱岭以西自古就盛产黄金,大殿里仅仅寥寥十几人,但议论声却杂乱成一片,尤其是盐铁监令杨炎格外激动,如果钱币问题能解决,那他税制改革的第一步就能推行下去,不等他出列表示支持,更加性急的韩却已经抢先一步对张焕施礼道:“陛下,臣请少府监立即派人赴碎叶勘察矿藏。”
“臣反对!”卢杞尖细的声音犹如一盆冷水,将整个大殿内的热切一下子扑灭了,大殿里陡然安静下来,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他的身上。
“卢爱卿为何要反对此事?”张焕面无表情地问道,刚才卢杞对韩落井下石的一幕让张焕有点警惕起来,自己的几个重臣之间原来也藏有很深地矛盾。
“臣并不是反对金银同列钱币,臣是反对取西域之银,不仅是路途遥远,将西域之银运到中原需要极大的人力物力,而且我大唐在葱岭以西仅碎叶一块飞地,其余土地还实际控制在大食人手中,开发碎叶和乌浒河之银,又该如何应对大食可能的拦截?一旦冲突事起,必然给大食开战的理由,现在我大唐刚刚由乱入治,正是该韬光养晦之时,与大食的战争又岂是我们能承受得起?”
“卢尚书为何要这般没有骨气。”
一直保持沉默的裴佑走了出来,他轻蔑地瞥了一眼卢杞道:“昔太宗皇帝即位,天下初定、百废待兴,太宗皇帝尚能北战突厥、西取安西,使我大唐再无边患之忧,现我大唐虽是由乱入治,但也不能闻噎废食,不思进取,葱岭以西历来都是我大唐的领土,我们怎能以韬光养晦为借口,眼睁睁地看大食彻底占领葱岭以西,况且金银乃是一国的战略物资,事关我大唐强盛,为此,我们更不能守着金山银山而无买米之钱。”
说罢,裴佑转身向张焕奏道:“陛下,臣等认为此事事关重大,应提升为整个大唐的战略高度,碎叶地地位也要提高,同时要加派重兵驻防。”
张焕点了点头,“裴爱卿所言深合朕意,大食并不会因我们韬光养晦就放过我们,该打的仗,我们就得迎头而上。”
他见卢杞还有反对之意,便一摆手止住了他,这一次,张焕用不容商量的语气断然道:“此事事关重大,不仅要遇到葱岭以西的领土归属问题,还有驻军、劳工、开采、冶炼、运输等等一系列大始会涉及,必须要全盘考虑,需要一位德高望重,且能力出众的人来全权协调此事。”
他的目光一一扫过众人,最后落在了张破天的身上,他沉声命道:“刑部张尚书。”
张破天万万没想到皇上会看中自己,他心中一阵发慌,连忙站起来道:“臣在!”
“朕就命你全权负责协调此事,如果此事能成功,朕就答应各位爱卿,彻底放弃纸币的方案。”
张破天深感肩上责任重大,他毅然躬身答道:“臣决不辜负陛下的重托!”
廷议结束了,众人各自散去,张焕也回到了御书房,他坐在御案前,出神地注视着案上一枚黄澄澄地开元通宝金币,这枚金币是天宝初年铸造,这一枚金币可抵一贯铜钱,只因黄金稀少没有大规模铸造流通,如果西域地银矿真能得到大量开采,那么同样的一枚银币就能价值一百文钱,这样一来,制约大唐各项改革地瓶颈也就霍然贯通,原本二十年才能达到的目标,或许五年、十年就能完成。
张焕抑制不住内心的兴奋,他的头枕着手慢慢躺下,出神地望着屋顶,今天的廷议本是讨论纸币发行,却没想到竟得了一个出乎意料的结果,放弃纸币而采用金银为币,而且不仅仅是改用金银那么简单,取碎叶和乌浒河之银也就意味着暂停的安西战略又将重新启动。
张焕慢慢闭上了眼睛,他仿佛又回到了战火纷飞的安西之战.
卷三 纵横宦海——卷七 入朝 第四百零七章 碎叶银矿
在大清池的北方,几条东南至西北走向的山脉横亘在苍茫的天空下,这些山脉延绵千里,蕴藏着极为丰富自然资源,各种珍稀药材、千年的木材以及金、银、铜等储量巨大矿藏,在这些山脉之间则是数条空旷的谷地走廊,有的荒芜人烟,干旱的谷地里是一望无际的戈壁和荒漠,但有的却富饶葱郁,茂盛的林木仿佛巨大的绿色地毯铺在山间和谷底,而在同一区域创造这两种极端地貌的神奇魔法师便是水,水就是这片半干旱土地上的生命之源。
在这几条山脉的东南尽头就是波光浩渺的大清池,而注入大清池的一条分支河流就从西北逶迤而来,正是这条河流在蕴育了一片谷地中的绿色生命,这条河就是碎叶河。
但七月的碎叶河谷日子并不好过,骄阳炙烤着这片半湿润的土地,峡谷地形使碎叶河谷增添了几分闷气,尤其在碎叶河流过的山林和草垫地带,更让人仿佛置身于一个巨大的蒸笼,这一天,一支数百人的骑兵队正沿着碎叶河缓缓地向南行来,这支队伍是刚刚从回纥返回的大食特使,特使的年纪约四十岁,长着一双浮肿的眼睛,总像永远也睡不够,他是大食哈里发的心腹,名字叫易卜拉欣,这次东使回纥,他不负哈里发的重托,成功调解了葛逻禄人与回纥人的矛盾,葛逻禄人将让出三成的土地,准许回纥人的势力西扩至夷播海(今巴尔喀什湖),但葛逻禄人的南面已经被唐军所占,所以大食便决定让葛逻禄人南迁至夷播海以南的伊丽河流域,这里原来是突骑施人的地盘,正是由于大食人的让步,大食与回纥达成了东方协议,双方结成战略同盟,共同遏制大唐的西扩。
随着葛逻禄人的南迁,大食与唐冲突的危险也在悄悄地增加。葛逻禄人南迁的地盘就在大清池以北,在这一片辽阔地土地上,大清池流域便是其中最富庶最肥沃的土地,它仿佛就是一颗熠熠闪光的明珠,而且在怛罗斯之战后,这里一度被葛逻禄人所控制。可现在唐军占领了碎叶城,大清池流域也随之纳入了大唐的势力范围,与大唐有着新仇旧恨的葛逻禄人又怎可能望大清池而不得。
阿卜杜拉是从北面的一个山口进入碎叶谷地,碎叶谷地实际上是一条狭长地盆地,最宽处有一百余里,最窄处也有十几里,整条谷地长约七百里,碎叶城就位于谷地的最东面,紧靠大清池。行走了五天,已经快到碎叶城了,易卜拉欣来碎叶城的目的是探望被俘的三万大食军。这是新任哈里发哈迪的一块心病,由于亲王阿古什的原因,哈迪撕毁了前任哈里发与大唐使者的协议,但这样一来,安西之战中被大唐俘虏的三万大食士兵也就回国无望了,为此,哈迪也倍受国内一些势力地指责,由于哈迪刚刚即位,他的王位还不稳定。埃及的军队尚没有表示对他效忠,为此,哈迪暂不准备对大唐发动战争。
“特使,再向前百里便是碎叶城了,这一带唐军地游哨众多,我们须倍加小心。”
说话的是葛逻禄王的幼子,叫阿特尼,也就是回纥国师苏尔曼大徒弟阿特鲁的弟弟,他奉命代表葛逻禄人出使大食。感谢大食对葛逻禄人的恩赐,这一带他十分熟悉,他指着远方约十里外一块酷似鱼嘴的突出山梁道:“特使,那座山梁叫鱼龙嘴,下面便有一座军事要塞,叫做鱼龙堡,我们得向他们说明来意,才能过得去。”
易卜拉欣擦了一把脖子上的汗水,微微喘气道:“好吧!我和他们语言不通。你去替我通报。”
话音刚落。他的护卫们忽然纷纷后退,举起了长矛和盾牌。紧张地注视着前方,只见在队伍的前后左右,忽然出现了上千名唐军,他们手执钢弩,冷冷对准了他们,只须一声令下便可将他们悉数射死当场。
“你们是什么人?”一名唐军将领飞马驰出,用战刀指着他们道:“这里是大唐地军事禁区,你们擅自闯入,给我全部下马。”
唐军将领是碎叶都督曹汉臣的副将严云,他在三天前便得到巡哨的飞鸽传报,一支来历不明的军队正向碎叶城而来,对方只有三五百人,后面三百里外再无大队敌情,严云知道这不是进犯的敌军,但安西节度使王思雨大帅今天正好在鱼龙堡,他出于慎重,便率军将他们包围了。
“不要动手。我们是大食哈里发地特使。”阿特尼懂一点汉语。他急催马上前禀报。
“大食特使?”严云有些疑惑。大食特使去长安应该不走这里才对。难道他们竟知道王大帅在这里吗?
“你们可是前往长安?”严云慢慢收了刀问道。”将军误会了。”阿特尼连忙施礼解释道:“我们是出使回纥地使者。现在回国途中。受哈里发之托。使者特转道来拜访碎叶地守将。请将军转达。”
严云是个谨慎之人。他不敢擅自做主。便对大食使团喝道:“放下你们地武器。我自会替你们去禀报。”
阿特尼急回马对易卜拉欣低语几句。易卜拉欣点了点头。对护卫大喊了几句。护卫们纷纷丢下矛盾。解下弯刀。将所有武器堆在一起。严云见状。便对一名果毅都尉吩咐几句。转身向鱼龙堡驰去。
鱼龙堡在十里之外,是天宝年间驻守碎叶地唐军所修,扼守住了碎叶谷地最狭窄之处,由一座城堡和一条十里长的城墙组成,原有驻兵一千人,但从今年年初起,唐军利用三千大食战俘开始对鱼龙堡附近一座银矿进行开采,这里原本有座不大的银矿,以前就曾被突厥人开采过,原来的想法是不想让大食战俘吃闲饭,但是随着开采的深入,竟发现这是一座储量极大的银矿,而且呈片状分布,品位也很高,其中还有金矿伴生,曹汉臣当即向王思雨申请,调来了一万名大食战俘在此开矿冶炼,才短短几个月时间就有了极为不错的收获,连刚刚返回疏勒的王思雨也坐不住了,亲自来碎叶考察银矿。
银矿离鱼龙堡约两里远,从城堡上便清晰可见,此刻王思雨正在碎叶都督曹汉臣的陪同下站在城堡之上,默默地看着天矿场中成千上万**着上身地战俘正在采运矿石,低沉地号子声隐隐可闻,在矿场和城堡之间修了一座巨大的冶炼坊,碎叶附近石炭地储量也很丰富,唐军便直接用石炭做燃料进行炼制,短短三个月时间,便炼成了粗银三十万斤,另外还有一万斤黄金,这还是刚刚开始,以后的产量还将越来越大。
碎叶发现银矿之事王思雨已经在一个月前派人前往长安禀报了,现在他开始考虑碎叶城今后的发展,经过两天的思考,他的脑海里已经形成了一条清晰的三步走脉络图,首先是要修建一条碎叶至托云山口的官道,使碎叶的银锭能及时运入安西、运到长安,他手上还有两万大食战俘,而且从大清池到托云山口之间是唐军的控制地,这条路用一年的时间便可完成。
其次他要上书朝廷,如果朝廷允许,他希望能从中原移民四到五万户来碎叶,这里土地肥沃、水源充足,气候也适宜居住,他可以给移民最优厚的条件,这样碎叶不仅可以大规模发展矿业,也可以进行中转贸易,逐渐将碎叶发展成为昭武地区最大的城市,如果顺利,这个计划可以在三五年内完成。
最后就是都督的雄心壮志,将安西都护府迁往碎叶,使碎叶成为大唐西进的桥头堡,重建大唐天可汗的雄风,一时间,王思雨心潮起伏,他今年才三十岁,或许他能看到大唐龙旗插上巴格达城头的那一天。
就在王思雨思绪万里之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打断了他的思路,只见副将严云正向这边疾驰而来,旁边的曹汉臣微微有些诧异,严云一向老成持重,今天这般着急,难道有什么事情发生?“大帅,我去看一看。”
曹汉臣立刻转身下了城墙,片刻,严云在曹汉臣的带领下急匆匆跑上城来,他半跪行一军礼禀报道:“禀报大帅,出使回纥的大食使者途经这里,他要求见碎叶的最高将领。”
王思雨微微一笑,“既如此,就把他带过来吧!”
“大帅,这些战俘让他们看到是否妥当?”曹汉臣迟疑一下,指了指远处的战俘道。
“看到又如何,让他看一看这就是进犯我大唐的下场。”王思雨一挥手断然令道:“去!把他们给我带来。”
卷三 纵横宦海——卷七 入朝 第四百零八章 酒楼偶遇
大食护卫都在城堡外等候,易卜拉欣和十几名随从被带进了城堡,易卜拉欣一路匆匆疾行,他没有想到大唐在安西的最高军事长官居然会在这里,这使他对今天的会谈又多了几分期望。
整个鱼龙城堡浑然一体,坚固异常,它本身没有城门,只能先上了旁边的城墙才能进入城堡内,走过城墙时,易卜拉欣忽然听到了一种低沉的声音,仿佛千百人的喉咙里一齐发出,易卜拉欣不由放慢了脚步,诧异地向两边张望,希望能找出这种怪异之声的出处。
“特使,你看那里!”阿特尼手向东北方一指,低声叫了起来。
透过一丛绿树,易卜拉欣忽然看到了一幕令他震撼的景象,他看见数百步外,上千人拖着一队长长的矿车正缓慢地向几座巨大的房子走去,而旁边站住几十名全副武装的唐军,由于天气闷热,这上千人几乎都**着上身,油黑的皮肤在阳光下闪光,矿车沉重,他们前进得异常艰难,喉咙里不断发出低沉的号子,易卜拉欣忽然有所悟,他急问引导他们的唐军,“难道他们就是大食军人?”
他说的是大食语,又快又急,前面的唐兵听不懂,没有理睬他,旁边的阿特尼连忙翻译成了汉语,唐兵回头冷冷地瞥了他们一眼,“他们已经不是军人,是我大唐的战俘!”他说什么?”易卜拉欣回头问道。阿特尼耸了耸肩、手一摊,表示自己也听不懂,易卜拉欣皱了一下眉,他忍不住又向那队劳工望去,忽然,他发现从房子里走出一人。正向队伍大声叫喊,虽然看不清面容,但他地声音似乎有些耳熟,易卜拉欣再仔细看了看此人的魁梧身材,他猛然想起一人,默利亚,难道是他?
一行人沿着城墙进了城堡,和外面的闷热相反,城堡里却十分阴凉。淡淡地弥漫着一种古堡特有的霉味,走到几条阴暗的甬道,易卜拉欣被带到了一间站满岗哨的屋子前,唐军禀报了一声,随即走出一名军官,用熟练地大食语道:“请使者进去,其余人在外等候。”
易卜拉欣心情有些忐忑地走进了房间,这好像是一间开会用的屋子,十分宽敞明亮,屋子里布置简单。一张粗陋的大木桌,两边摆了十几只木凳,七八名士兵靠墙站着,警惕地注视他。在桌子前已经坐了一名唐军将领,他约三十余岁、皮肤黝黑。身上的铠甲明亮、头上戴着银盔,表情十分严肃,但易卜拉欣却注意到了窗前背对着他站立的另一名唐军将领,他长得异常高大,比一般人足足高出大半个头,也穿着一身军服,但军服干净挺括、没有一丝皱褶,他穿着军靴,显得身材修长而匀称,让易卜拉欣关注地不仅是他傲人的气质。更重要是他头戴一顶金盔。这足以表现他身份的崇高,听身后有了动静。这名将领慢慢转过身,注视了易卜拉欣一眼,却使易卜拉欣心中突地一颤,这名将领不像其他唐军将领那般硬朗粗犷,相貌十分英俊,甚至还带着一种罕见的灵秀之气,但他的目光却仿佛刀子一样锐利,直穿透他地内心。
“我便是大唐国冠军大将军、安西节度使王思雨,欢迎你来到鱼龙堡。”
这下已不再需要汉语半生不熟的阿特尼翻译了,旁边的军官准确而流利地将他的话翻译成大食语,易卜拉欣立刻恭敬地行了一礼,“伟大的哈里发陛下臣子,大马士革副总督易卜拉欣参见大唐安西总督阁下。”
王思雨微微一笑,出一排洁白的牙齿,他摆了摆手,“贵使请坐!”
王思雨和善的态度使易卜拉欣内心的不安慢慢消失了,他坐了下来,一名士兵给众人上了茶,王思雨慢慢走上前,他指了指坐着的那名唐军将领介绍道:“这位便是我大唐的碎叶都督曹汉臣,今天你拜访之人应该是他才对。”
翻译快速地说了一句,易卜拉欣不由肃然起敬,他连忙站起来向曹汉臣施了一礼,“参见曹将军!”
曹汉臣笑着站起来向他拱手回礼,却一言不发,这时,王思雨也坐了下来,他端起茶喝了一口便问道:“特使说这次回国途中是专程转道碎叶来,不知有何见教?”
易卜拉欣听了翻译地话,便一指窗外问道:“我想先问一句,那些干苦力之人是否就是我们的大食军人?”
“这里没有大食军人,如果你问的是大食战俘,那就是他们。”王思雨淡淡一笑道。
易卜拉欣默然无语,那些人果然就是被唐军俘虏的大食军,半晌,他叹了一口气道:“我这次转道来碎叶就是为了大食战俘一事,哈里发希望贵国能放回他们,你们可以提出条件。”
王思雨瞥了他一眼,十分不解地摇了摇头道:“我不明白你们哈里发究竟是怎么想,半年前我们皇帝陛下特地派使者赴巴格达解决大食战俘一事,却被你们哈里发断然拒绝,现在却又跑来请求放回他们,早知有今天,又何必当初呢?”
“当初哈里发拒绝也是迫不得已,他是有难处,希望贵国能理解。”
王思雨背着手在房间里走了几步,沉思良久,他方徐徐道:“很抱歉,这件事我做不了主,必须要请示我们皇帝陛下,上次和谈不成,所有地条件均已作废,若你你们哈里发真有诚意解决战俘问题,你只能去长安觐见我们大唐皇帝。”易卜拉欣此行地使命是和回纥签订秘密协议。战俘不过是他地附加任务,去长安来回万里之遥,他当然不会为附加任务而耽误了真正的使命,长安他是不会去,只能先回巴格达见哈里发,然后再谈战俘之事。
想到这。他站起身恳求王思雨道:“去长安觐见大唐皇帝陛下也不在我的职权范围内,我会回去请示哈里发,但临走前我想去探望一下这些战俘,不知总督阁下能否允许?”
王思雨和曹汉臣对望一眼,王思雨便点点头答应道:“可以,不过需要在我们的陪同之下进行。”
说罢,他对翻译校尉使了一个眼色,命他陪同易卜拉欣前去看望,待大食使臣走远。一直保持沉默的曹汉臣终于开口道:“大帅,他们地哈里发前后矛盾,实在让人费解。”
“这有什么好费解,当初他是想直接用战争方式解决战俘,所以撕毁协议,可现在发现直接发动战争不现实,便又想谈条件放回战俘,哼!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世上哪有这般便宜之事。”
王思雨冷冷一笑,他探头向窗外看去。易卜拉欣已经过了碎叶河上的简易木桥,艰难地走过一片乱石堆,正向矿场方向走去,近百名唐军紧紧跟在他左右。王思雨沉吟了一下,便对曹汉臣道:“炼制好的银锭和黄金要立刻送往长安。我也正好要派人去长安向都督汇报安西之事,可一并同行,明天便可启程!”
长安,时间渐渐到了八月,炎暑消退、天气开始凉爽下来,随著初秋的来临,长安城内即将进行两次重要的考试,一次是官员们地职务考试,全国从九品以上地官员都必须要参加,一共分三批在长安进行。八月底将举行第一批官员考试。主要是朝官、河东、关内、陇右及中原诸州的官员参加,不通过考试者。将不得再为官任职,吏部发出地通牒已经传遍了全国各州县。
另外,比职官考试早几天,也就是八轧十五日,将举行大唐皇帝即位以来地第一次制科考试,时间已经不到二十天了,整个长安城挤满了从全国各地赶来的二十几万士子,由于没有年龄和身份限制,报考者上至六十岁的老翁、下至十一二岁的少年,据说连崔圆十二岁的孙子崔曜也要参加这次科举。
所有贫寒子弟都对这次科举寄托了极大地希望,很多人都还记得,当年朝廷扩大门荫制时,唯一的反对者就是现在的大唐皇帝陛下,他即位两个月来的政绩卓著,相制变更、权力制衡之类离普通人的生活太遥远,除了一些关心时政之人,一般普通人都感受不到、也不关心。
但这几个月大唐有三个变化大家都明显感受到了,首先是国家的安定,随着最后一个割据军阀李希烈被杀,中原地区地战乱终于结束,各地虽然都有军队驻扎,但军纪严明,从不骚扰乱地方,没有了战争,大唐的百姓首先得到了生存的机会。
其实是米价的下降,六月夏收时,仿佛是上苍对大唐地开恩,除中原和河北遭受战乱影响,以及山东遇到了旱灾,其余江淮、江南、山南、巴蜀、河东、陇右、关内等各地区皆粮食大熟,同时漕运恢复又带来了江淮粮食的大量外运,使得粮价最贵地汴州地区也不过斗米百钱,而素来以粮价风向标著称的长安,米价八年来第一次跌破了六十钱,斗米五十五钱,随着米价的下跌,各种生活物资的价格也纷纷跌落,油、茶、布等等,价格都降到了庆治十年的水平。
另一个显著的变化便是唐初的授田再一次出现,朝廷在江南地区的润州、常州、苏州、湖州、杭州,以及淮南地区的涂州、庐州、和州,还有长江中游的潭、岳、鄂、江、洪,巴蜀地汉、绵、梓、简、眉,一共十八个州开始授田,授田面积一百二十万顷,凡大唐子民,无论身份贵贱,无论户籍何处,无田者皆可受领,按丁男三十亩粮田、丁女十五亩桑麻田地标准授予永业田,并且已获得的军田不计算在内,一时间,全国各地无地民众奔赴江南者络绎不绝。=
正是这三大变化使得饱经战乱地大唐终于出现了大治的迹象。社会安定、人心振奋,表现在科举上就是前所未有的踊跃。
现在不仅是客栈汇集的平康坊、崇仁坊已无虚席,其他各坊的客栈也均人满为患,晚来者只得寄身于寺院、道观,还有人住到长安的其他属县,为此朝廷特允许普通民众家里有偿接纳士子寄宿。才勉强解决了士子地住宿难题。
这天中午,李泌和平常一样悠闲地在崇仁坊中散步,崇仁坊是他最喜欢的一坊,尤其是靠近皇城的西坊,这里有国子监巨大的建筑群,一片片绿树成荫,书肆茶馆随处可见,充满了宁静的人文气息,李泌的住处也选择了国子监附近。几个月来,每天中午步行去东坊的进士酒楼吃饭,已经成为他雷打不动的习惯。
况且皇上也让他有空时寻找贤士,生活在崇仁坊也算公私相济了,还可向皇上领一笔寻贤费,补贴一下房租酒钱。
和西坊的宁静相比,崇仁坊地东坊却十分热闹,这里聚集了大量的客栈、酒楼,同时也是各州的进奏院所在地,另外。这里也整个大唐印刷业最发达的地方,分布有一百多家大大小小的印刷工坊,印制各种佛经、书籍,同时也承揽朝廷的文书印刷。生意火爆、昼夜不停。
进士酒楼在崇仁坊的东南角,只能算一家中等酒楼。但因它的名字起得好,这就使它成为科举期间生意最火爆的几个酒楼之一,同时也引来了同行的竞争,从前年起,在它周围春笋般地出现了无数拾它牙慧地酒楼,诸如状元楼、金榜及第酒楼、探花楼等等数十家,但还是没有一家酒楼能和它的生意相比。
李泌背着手走进了进士楼,站在门口的伙计老远便看到了他,虽然这老道每天点的都是最廉价地酒菜,但进士楼看重的是信誉。就凭他每天光顾小店。他就比那些花费万金但只来一次地客人重要得多。
伙计满脸笑容地迎了上来,“李道长来了。我还正想道长今天怎么晚了。”
“我的位子还在吗?”李泌笑呵呵地问道。
“这个伙计有些犹豫,今天的客人尤其多,位子十分紧张,当然不可能专为李泌留一个座位,“要不我看看,他们吃好了没有?”
“不必麻烦,我只是随口问问。”李泌摆了摆手笑道:“其实坐那里都一样。”
“多谢李道长通融,请随我来。”伙计将李泌请到了二楼,二楼里坐满了年轻的士子们,喧嚣热闹非常,到处是一张张充满了青春和热情的笑脸。
找了半天,李泌才在一个角落靠墙处找到一个空位,这是一张两人用的小桌,他对面坐着一个极为年轻的士子,大约十七八岁,穿着一件半旧的白色儒袍,头戴平巾,在他面前放着一盘包子和一壶清酒,看得出他的家境不好,尽管吃穿简朴,但他相貌俊朗,青春朝气显得英气勃勃,他一手端着酒杯,一手拿书,正靠在墙上专心致志地读着,见李泌在对面坐下,他放下书笑了笑,算是打了招呼。
李泌也友善地向他点点头,这时,旁边忽然响起了一阵激烈的掌声,只见一名年纪稍大地士子站起来向众人笑道:“既然要我说,那我就说一两句。”
他清了清喉咙高声说道:“我以为天宝年间地府兵之坏并不仅仅是土地兼并那么简单,各种原因造成了士兵不愿服役,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士兵地地位极其低下,豪门贵族需用劳力找不到人,便让士兵来充数,官府劳役无人可用也同样找士兵来顶替服役,日久天长,这就使得士兵成了苦役的代名词,原本立功而被朝廷所封的各种勋官,什么飞骑、旅骑、云骑等等,本来是荣誉地位的象征,可实际上却成为一种地位低下的标志,说到某人是飞骑尉,听者表现的是不屑,一个苦役罢了,如此,试问谁还愿意从军,从了军的也会想法设法脱离军籍,所以我以为大唐要军事强盛,首先就是要提高士兵的地位,使之成为人人羡慕,投军者自然踊跃,连我等士子也愿意披挂戎装为国戍边。”
他的一番演讲赢来一片热烈的掌声,李泌听他见解独特,倒也有些兴趣,便好奇地问对面的年轻人,“此讲演者何人?”
年轻人放下书回头看了看,便笑道:“此人叫郭牧,河东汾阳人,说起来道长或许不信,此人还是宣仁三年的进士。”
“哦?”李泌更加感兴趣了,“进士怎么还来参加制科?”
“他不参加又能怎么办?”年轻人轻轻摇了摇头道:“前些年门荫盛行,每年考中的进士大部分都被吏部拒之门外,有门路的去做高官幕僚,或许能寻到进身之阶,而无门路的也只能回乡务农,郁郁一生,这个郭牧就是属于没有门路那种,而且极为孝顺,听说他曾准备去安西从军,但母亲病重,他便留在家里照顾母亲,母亲去世后又在墓前结庐守孝三年,今年开制科,他便又重新来长安投考,也是想借新朝某个前途。”
“百善孝为先,今上最敬孝道之人,或许他能有一个不错的结局。”李泌叹了口气,便默默地记住了郭牧这个名字。
这时,对面年轻人又拾起了书,却不小心从书中飘落下一张书笺,正好落在李泌的脚边,李泌拾起书笺,见上面写着一首诗,他读了两遍,脸上出惊讶的神色,问年轻人道:“这是你写的诗吗?”
年轻人点了点头,谦虚地说道:“正是在下所写。”
“好诗!”李泌由衷地赞道,他又忍不住拿起书笺,朗声读了起来: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
卷三 纵横宦海——卷七 入朝 第四百零九章 人才辈出
“请问你贵姓?”李泌饶有兴致地问道。
那年轻人向他略略一欠身,恭敬地答道:“在下姓白,名居易,新郑人,此次是第一次进京赶考,还请道长多多指教。”
李泌听他是新郑人,也不由微微叹道:“去年崔庆功乱中原,想必你也是深受其害了。”
“军阀混战、涂炭中原,我白家的房宅皆被乱兵赴之一炬,我随父兄逃到河东祖地才算捡了性命。”
白居易也叹了口气,不过他又想起最近几个月大唐的新气象,精神也随之一振道:“不过新皇即位,改国号为大治,这也使我们看到了大唐的希望,我虽年轻,也愿早日为国效力。”
李泌点了点头,他又将白居易三个字记在心中,这时,伙计给他上了酒菜,李泌便斟了一杯酒,举起杯笑道:“来,我敬你一杯,祝你早日金榜提名。”
这时,旁边忽然有人笑道:“以白兄的妙诗,金榜题名应不在话下。”
李泌和白居易一齐扭头,只见他们旁边坐着一名年轻的士子,他皮肤黝黑,目光炯炯有神,见李泌和白居易的注意力都被他吸引,他便将酒菜搬过来笑道:“在下柳宗元,就是长安人,一人饮酒无聊,二位可愿一同小酌。”
白居易见他也十分年轻,似乎比自己还小一点,心中不由好感大增,也连忙抱拳道:“在下新郑白居易,初到长安,还请柳兄多多指教。”
“原来白兄是初到长安,那可去过雁塔,看雁塔题名?可去过曲江,品曲江流饮?长安各大名迹,白兄可瞻仰过李太白的《将进酒》?可躺过贺知章卧的东市街?”
柳宗元一席话引得白居易欣然向往,他长叹一口气道:“我哪里也没有去过。”
“那有何难。我带白兄去就是。”柳宗元爽朗一笑。举起酒杯道:“饮了这杯咱们就去如何?”
“那就多谢柳兄了。”白居易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取出十几文钱放在桌上。简单收拾了东西。向李泌拱拱手便告辞而去。
李泌望着他们地英气勃勃地背影消失。暗暗点了点头。大唐人才辈出。陛下幸矣!
他又喝了几杯酒。也随即离去。
张焕即位已经两个多月了。两个月地时间或许只是人生一瞬。但张焕地这两个月却需要他用一生来慢慢回味。这是他人生转折地两个月。是他大治开元地两个月。
两个月地时间使他渐渐习惯了帝王生活。他地角色也已经由总理百事地管家转变为只问大事地主人。尽管如此。大唐幅员辽阔。在国力逐渐恢复之初。每天发生地各种大事仍然是层出不穷。使他心力憔悴。但有一件事却令他非常欣慰。上个月他下发了感化诏。对所有因军阀混战而被迫上山为匪或入水作寇地流民实行了大赦。既往不咎、一如丁男授田。效果非常理想。仅江淮地区地五十七个匪帮便投诚了五十五个。连同他们地父母妻儿。竟有二十余万人之多。治安转好、人心思定。这又为他地下一步改革创造了良好地开局。
不过让张焕一直忧虑的是两个月前出现的回纥人细作,尽管发动了几次大规模的排查,但这些人就仿佛在人世间蒸发一般,无影无踪,张焕也知道他们其实还躲在大唐的某处,象一只缩进缝隙里的毒蜘蛛,等待机会的来临,这些人已经成了他地一块心病。一直就悬在他的内心深处,为此他一连两次扩大国安司,并将它升级为国安署,与监察室同级,为御史台第五院,正式列为朝宛衙。
此刻,张焕正在仔细地看崔连星从洛阳送来的最新调查报告,经过两个月地细致调查,崔连星渐渐理出了一点眉目。他已经查出张府刺杀案的幕后主使极可能和回纥新出现的一个国师有关。而这个国师有波斯背景,换而言之。这次事件不仅涉及到了回纥,或许还会将大食卷进。
臣在洛阳抓获两名案犯,据他们交代,他们所有的人已经化整为零,以经商为掩护分布在大唐各地,而且他们组织严密,都是单线联系,他们的首脑可能已经去了江淮一带,臣已经派得力人手去扬州排查,若有线索,臣将亲自赴扬州
崔连星现在在洛阳,洛阳市署发现两名从石国来的突厥商人执假冒通关文牒,已经将这两人扣留,经查,他们二人确实是回纥暗探,只是身份低微,没有太多有价值的情报。
张焕将报告放下,虽然他没有在现场,但他还是隐隐觉得其中有些破绽,上一次那个回纥武士自杀的情景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如果自杀是他们必要地训练,那这两个回纥人在被洛阳市署抓住后为什么不自杀?还供出他们首领可能在江淮,这和前面被抓之人的表现宛如天渊之别,可如果是刻意安排,但这又和他们首脑一贯狡猾谨慎的作风有些不符,当然还有一个可能,那就是他们首脑并不知道上次被抓的回纥暗探在交代情报后居然自杀了。
难道这会是他们的声东击西之计吗?张焕感觉到事情似乎没那么简单,他有种预感,回纥人可能又要行动了。
他立刻取过一张素笺,迅速写一份手谕,这时,安忠顺走上前道:“陛下,军器监那边已传来消息,都准备好了。”“朕这就去!”张焕待手谕上的墨迹干了,便交给安忠顺吩咐道:“你立刻去一趟国安署,让他们将此手谕传到洛阳。”
安忠顺匆匆跑去了,张焕也起身前往军器监。
卫尉寺、太仆寺、军器监都是大唐掌管军事和兵器机关,全部位于皇城,其中卫尉寺主要负责保管和调度军械,拥有巨大武器储备仓库;而太仆寺掌厩牧、辇舆之政,主要是则负责战马的放养和管理;军器监则是大唐各种先进的武器研发中心,大唐的陌刀、横刀、明光铠、弩箭等等都是在这里研发和制造,但庆治十五年后。财政逐渐吃紧,为了削减开支,裴俊便裁掉了一大半制造武器地工匠,导致许多优良工匠被各世家争聘,其中以陇右的条件最为优厚,几乎一大半的工匠都去了陇右。
张焕即位后。一直倍受冷落的军器监开始被朝廷重视,朝廷将散布全国各地的武器匠人重新召回了长安,并投以重金研发武器,为可能发生战争而紧锣密鼓地进行准备。
返回书籍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