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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看两相知

_2 (当代)
施云洛跟他同在信电学院,但比他低两届。研一下半学期,导师手上项目多,于是匀出了一部分课时由关海波代劳。这对学习一向拔尖的他来说不是什么难事儿,难的却是如何调动学生的积极性。上课时,睡觉的有之,聊天的有之,专心听讲的却少之又少,令他暗暗摇头,不知道如今的学生脑子里究竟装了些什么。
然而,时间久了,他渐渐发现,课堂上总有一双明亮的大眼睛闪着聪慧的光芒,认认真真地听他讲课。
那双眼睛是施云洛的。
老师对积极向上的学生总是要偏爱一些,于是施云洛从专注听课到虚心请教,跟关海波越走越近,一个学期下来,两人的关系便自然而然地从师生升级成了恋人。
很多上课时打瞌睡的男生因此对这个代课老师咬牙切齿,居然趁他们思想麻痹之时窃走了众人觊觎的班花。
学生时代,无论是爱情还是思维,都会较步入社会后单纯一些,在物质生活方面,关海波一直是淡泊而知足的,他以为施云洛亦是如此。最初听到施云洛皱着眉头向他谈起有人大献殷勤时他并没有放在心上,自己的女友很出色,有个把不死心的追求者也在意料之内。
然而,如果说当初他是靠学术的魅力赢得了美人的芳心,那么,后来的结果证明,在财富和权势面前,学问是多么的苍白无力。
他最终没能靠七十二平方米的温馨小窝留住施云洛。在他们相恋两年零八个月后,施云洛嫁给了S市吴中集团总裁的儿子,从此步入豪门。
这也是关海波投笔从戎,发愤图强的最初动力。他的悲愤无处宣泄,他需要证明自己存在的价值和分量,而在当时,他想不出除了下海赚钱,还有别的更好的办法。
如今,他终于小有成就,可是,却不知道该证明给谁看,或者说,证明了又有什么用。
好歹在商海里摸爬滚打了三年,也吃尽了苦头,人自然比在学校时油滑许多,但他还不至于傻到固执己见地认为自己如今的所作所为就是为了要赢回施云洛。说得难听点,即使她肯回头,他还愿意要她吗?
正如秦志刚所说,他已经过了意气用事的年纪,的确该为自己打算一下了。
关海波今年整三十,虽然父母不在身边,但每回打电话,可没少跟他念叨媳妇儿的事。在老人家眼里,没结婚的囡仔永远是孩子,让他们操心。
关海波是个想到什么就要去做的人,既然决定了要找一个,就立刻开恃寻目标。
他虽然在外闯荡了三年,但接触到的适婚女子并不多。
在他看来,女人无非就那么两种,可以摆在台面上欣赏的和可以娶回家做老婆的,前者一如对门的林玉清。他也深知林玉清对他很有些意思,可这样的女人也许在恋爱的时候是美妙的,一旦娶回家,时间久了,就会诸多挑剔,能不能守得住还是个问题。施云洛就是一个再好不过的例子,他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他下了决心,若再要找,太过聪慧滑头的坚决不要,就得找个老实可靠的。这么一想,念头自然而然就转到方好身上。
想到了方好,他顿时有豁然开朗之感:这姑娘跟了他三年,里里外外早已被他瞧了个通透,绝对是个放在哪里都省心的主儿。
当然,办公室恋情这种事搞不好就容易偷鸡不成蚀把米,但关海波也仔细盘算过,方好不是那种能力型员工,即便最后弄巧成拙,她真的离开了这里,以盛嘉现在的声望,再招一个助理根本不在话下:若是成了,她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无法继续供职,那关海波顶多是丢了一个员工,却赚了个老婆,这笔生意怎么算他都赔不了。
主意一定,他就打算出手了。
只是看着方好敬他如鬼神的神色,他才发现事情远没有自己想象得这么容易。谈恋爱这种事毕竟不比工作,一个行政命令下来,职员就得遵守,这必须是你情我愿的事情,而他之前似乎有点想当然了。
今天在餐厅与施云洛的巧遇,他忽然对自己不确定起来。他一直认为再见她还是会觉得难受,而刚才,他分明发现,自己的不舒服绝非锦衣华服的施云洛,而仅仅是陈方好那急切地要与自己撇清的态度!
他振作旗鼓地打算向她示好,而人家根本就没那层意思!关海波感到备受打击。
然而,他是善于反省的,此时平静下来,也意识到,以方好目前的情形,他若真的道出心意,只怕会把她吓得逃得远远的。所以,他前思后想,还是决定等等再说。
也许,他的确该转变一下对方好的态度了。
第1卷 第六章
关海波仿佛读懂了她表情里的涵义,嘴角扯出一丝意味模糊的笑意,方好只觉得毛骨悚然!
这是怎样险象环生的一晚啊!
下午,董其昌拖着行李箱一阵风似的进了办公室,人还没站定,就冲方好嚷:“小陈,给咱上杯咖啡提提神哈,这一趟可累死我了!”方好两颗眼珠子还凝在电脑屏上,不情不愿地应着,过了好一会儿才懒懒地起身往茶水间走。等她捧着热气腾腾的咖啡回来,董其昌早就不在位子上了。
季杰朝董其昌的桌子努了努嘴,“他奔关总办公室了,你给搁那儿吧。”方好依言撂下咖啡,就跑回了自己的地盘。虽然她比任何人都要早进公司,但后来招进来的员工每个都比她有分量。她年纪又轻,也没什么城府,谁都爱有事没事跟她扯几句,日子久了,自然而然成了大伙儿“共用”的小妹。
季杰向坐在对面的会计师唐梦晓不无酸意地哼了一声道:“瞧他那副春风得意的样儿,敢情是真把'美艺'那块硬骨头给啃下来了。”唐梦晓的年纪在公司里是最大的,长得瘦削斯文,很有几分《辛德勒名单》里那个既精明又老实的犹太会计师的味道。可一旦开口,你就能发现他精则精矣,老实可完全谈不上。听了季杰的话,他用手指掂了掂鼻梁上的镜架,淡淡一笑道:“所以说啃骨头也是门艺术啊。你当初要不把它当成鸡肋,今天春风得意的人就该是你咯。”季杰不免讪讪的,这case的确是他先沾的手,可惜在公关处卡了壳,他手上又另有几个大单,所以一直不甚上心,后来索性找个由头丢开了手,没想到便宜了董其昌。
唐梦晓笑眯眯地望着他,很浮泛地来了句:“再接再厉吧!”季杰耸耸肩,不置可否。他一向自恃颇高,但对唐梦晓还是打心眼儿里尊重的,不仅仅因为他专业能力强,更重要的,他是盛嘉的第三名员工,绝对的元老级别。
盛嘉在创业初期,除了一名空挂头衔的财会人员外,所有与政策法规相关的财务工作,关海波都外包给了一家名不见经传的会计事务所,而日常琐碎的记账、算账等事务就一股脑儿交给了方好。他甚至逼着方好也去考了张会计证,兼着类似于出纳的工作。业绩逐渐好转后,关海波在财务方面频遇麻烦,不得不考虑正式招用一名会计师来替自己解决一系列令他头疼的经济问题。
他草拟了一份招聘要求,随手一甩,这个重要任务自然又别无选择地落在了方好肩上。她的电脑里存着一个网络招聘的链接,本来是给自己预备的,没想到一下派到用场。
近一年的耳濡目染,方好的省钱意识已是达到了空前的高度。她没有像别的公司那样要求去人才市场像模像样地摆一个摊来等鱼上钩——那个,需要摊位费:她要完全依靠互联网的优势来免费地“抓壮丁”。网站人才库里的简历虽然丰富,但要查看联系方式,还需要支付网站信息费,价格虽然不贵,但毕竟也是钱呢!
但这难不倒方好,上面不是有人才们的工作单位嘛,打个电话过去,冒充一下对方的亲戚,朋友或者同学,就轻而易举找到其本人了——这是方好迄今为止做得最为得意的一件事儿!
关海波最终筛选出来三个候选人,逐一前来面试。令方好惊讶的是,三个居然都是妙龄美女,看着那叫一个赏心悦目!
可惜,关海波没看中任何一个。最后一个面试完出来,他蹙眉问她有什么意见,方好想了半天,眨眨眼睛,“都挺好啊!”他不免冷哼一声,“你不觉得刚才那个像从歌厅里出来的?”方好结舌外加哑然,这个也能看出来?!
招聘的事儿因为关海波的挑剔一拖就是一个月,直到有一天,作为事务所骨干力量的唐梦晓前来盛嘉公干,听到风声,当即拍着关海波的肩表示自己愿意加盟——事务所的情况每况愈下,而唐梦晓一直很看好关海波。
唐梦晓没几天就来公司报到了,方好一边帮他做入职手续,一边暗自嘀咕:早知道是找他,自己还费那么大劲,冒那么大风险干吗?搞得跟人贩子似的!
董其昌不久就从老板办公室走出来,脸上溢满了喜气。
“小董,得请客啊!这一单提成可不少吧。”季杰很应景地起身拍着他的肩道。
一听吃饭,正埋头在纸堆里的孟庆华立刻目光锃亮地抬起头来,嘴里跟着附和,“是啊,得请客,请客!”董其昌年纪也不小了,三十二岁,和女友经历了五年的马拉松式恋爱,终于打算今年完婚。他已经在S市买了房,背着不轻的贷款,所以口袋捂得特别紧,即使志得意满之时,头脑也还能保持冷静。
“我提得再多,也及不上老板一个零头。老规矩,嘴巴馋了找关总啊。”孟庆华脸皮厚,见敲诈不到董其昌,还当真涎着脸往关海波的办公室里闯,没多久又乐颠颠地跑出来宣布,“没问题,就今晚!关总让咱们商量一下吃什么呢。”有人提议在欣同乐包间房,吃完饭还能KTV,立刻遭到众人的坚决反对:这样的玩法,只要愿意,天天都可以有,没什么意思。再说跟老板一桌吃饭,中规中矩的也放松不下来……七嘴八舌之后,大家决定去吃韩国烧烤。意见统一完毕,董其昌就积极地朝门口的实习生尚蓓蓓嚷,“蓓蓓,赶紧给我们订位子去呀,听说那地方新开的,生意好得很。”尚蓓蓓因为晚上学校还有选修课,教授管得紧,每课必点名,想逃都逃不了,所以烧烤没她的份儿,心里不免怏怏的,一边拨电话一边发出替他人作嫁衣裳的悲叹。
孟庆华最是怜香惜玉,看不得小姑娘受委屈,立刻义不容辞地挑起了组织的重担,“我去订,我去订。蓓蓓别难过,明天哥哥给你打包两盒过来。”一席话说得尚蓓蓓咯咯直笑。
董其昌在一旁哼道:“你别哄她了,烧烤那玩意儿打包了还能吃吗?”孟庆华不理他,紧着数了数人头。办公室里连老板在内一共六人,其余几个同事均在出差。孟庆华皱了皱眉道:“人少了点儿,不热闹啊。”眼珠子一转,“要不,我再去对门请几个?”季杰笑道:“那也得掏钱的点头才行啊。”孟庆华嘿嘿一笑,“得,好人做到底,我这就去请示。”
两家公司年轻人居多,凑在一块儿聚会也是常有的事儿,不过孟庆华之所以这么起劲,大家都心知肚明。他对春晓一直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这出戏唱了经年,却和关海波跟林玉清一样没个准调儿。
方好有一次实在忍不住,问春晓到底怎么想的。在方好看来,孟庆华虽然嘴碎了点儿,但也是一表人才,风度翩翩:家世、背景、个人资历虽非顶尖,也已经无可挑剔……为什么春晓总是这么吊着他就是不肯松口?
春晓比方好还小了一岁,男朋友却谈过不下三个。虽然目前处于真空期,较之方好,还是很有些经验之谈的,“你别看他嘴上叫得响,我若真应承了,他立马就闭嘴不吭声了。有些人哪,就是喜欢玩这种暧昧的游戏,却当不得真——我看人准得很!”方好似懂非懂地听,却完全摸不着其中的门道。
春晓又老成地道:“我告诉你,如果找男友只是想玩玩呢,小孟那样的或许还行:要是认真想嫁人的,还就得找波哥那种:嘴上从来不天花乱坠,心里却很有主意。你看林美人在他面前那么千娇百媚的,他都不动心。这种人要是认准了,铁定会对你好一辈子。”见方好呆头呆脑的样儿,春晓又笑嗔道:“幸亏波哥对你没歹心,否则,就你这样的,早给他卖了十回八回了!”
孟庆华再次露面的时候,已经把所有事宜都安排妥当了。其实这办公室里哪个不是人精,真要认真办点事情,那效率高得令方好咋舌,她自惭形秽之余,小妹当得更加没有怨言了。
对门请到了五个,春晓和林玉清都会去。
中午吃饭时,方好在餐厅遇到春晓,她托着饭盘鬼鬼祟祟地把方好拖到角落细细盘问,好像这顿晚餐隐藏了重大阴谋似的。
方好不以为然道:“能有什么鬼呀,不就是董哥项目完成了,大家庆贺一下嘛!”春晓用筷子挑着饭粒儿,却不往嘴里塞,“我觉得奇怪的是,美人也会去。平常她可傲着呢,哪回咱们吃饭请得动她?这次该不会是波哥亲自给她打了电话吧?”方好笑道:“那我哪里知道。”春晓思量了一会儿,又道:“你不知道今天美人有多怪异,对着个喝茶的杯子都能不知不觉地微笑。我坐她对面,瞧着有点儿瘆得慌。不会是波哥扛不住美色,终于要投降了吧?”自己先恐慌了一会儿,又连连摇头否认,“不会,绝不会!波哥不会喜欢这么做作的人!”方好又好笑又奇怪,“哎,你这么紧张干吗,难不成你对我们老板真上起心来了?”春晓“切”了一声,“我才没那么傻呢?我是谁?赔本的买卖是绝不会干的。”她做悲天悯人状又叹道,“我可不会像某人,捧了一颗真心公之于众,却无人认领,那才叫一个惨啊!”方好皱眉笑道:“我发现你有时候还真够恶毒的。”春晓嘿嘿哼笑起来,“小姐,你说这话我不乐意啊,我不过是八卦了点儿,可现实远比我这张嘴恶毒!不信,你走着瞧!”因为有饭局,且老板也参加,到了点儿,大伙儿便理直气壮地齐刷刷下了班。
方好跟春晓是蹭了季杰的车走的,盛嘉的几个员工,除了方好基本都有车。
在车里一坐定,春晓就拍着黄澄澄的皮椅坐垫,感叹道:“还是这车坐着爽,宽敞!”孟庆华也有车,是辆大众的高尔,春晓故意无视他殷切的眼神孩笑,耀武扬威的拉着方好钻上了季杰的君威,方好直嗔她势利。
季杰在前座笑呵呵地转过头来反驳方好,“这年头儿女孩子不把眼睛放亮一点将来要吃亏的!小孟充其量也就是支潜力股,春晓考虑他,还不如考虑考虑我呢!”春晓笑得直噎气儿,连连点头道:“是啊,是啊,我这不一直等着您这支绩优股上市呢嘛!”大家说笑了一会儿,才看见关海波的车子缓缓驶出泊车场,季杰立刻发动了车跟上。春晓睁大了眼睛向关海波的车里张望,可惜他的车窗上有遮光膜,隐隐绰绰的看不清楚。
方好有点鄙夷地一击她的手背,附在她耳朵边低语,“嗨,够了啊!你再这样,我真要怀疑你动机不良啦。”春晓收回**的眼神,状似无奈地轻声回道:“我也很纠结啊,一方面觉得他们不太可能,一方面又希望美人早点儿找个归宿。你不知道,有个恨嫁的女上司是多么折磨人的一件事。”方好哂笑道:“那也是人家的事,用得着你操心?”她说着,自己的目光却不由自主地也望了出去,只来得及逮到一个车,BMW的蓝白标记异常醒目。
方好经常坐关海波的车,但觉得还不如季杰的车舒服,跟着老板,不知为何,总感觉气氛迫人。
餐馆里果然热闹,人头攒动,尽管每桌都有烟罩子,但空气里还是溢满了烤肉的香味。
还没到位子上,方好就扯扯春晓,低声道:“我三急,去去就来,替我留个位子啊!”春晓嘀咕了一句,“就你事儿多。”可是等方好一身轻松地走出洗手间,由服务员引着来到他们的领地,她一瞧那布局,差点没当场昏倒!
四个人一组的烧烤桌,他们订了三桌,可供方好选择的位子仅剩了两个,要么坐林玉清身边,要么坐关海波身边,而那两个是面对面坐着的。
方好有点气急败坏地瞪了春晓一眼,她居然跟孟庆华和季杰一桌,身边是她的一个要好的同事余晶。春晓无奈地朝她摊了摊手——余晶太热情,非得跟她拼座位,她没法赶人。
正尴尬着,关海波已经在那一头召唤她了,“方好,坐这儿来。”季杰瞥了一眼把脸拧成苦瓜状的方好,轻声打趣道:“小陈,去主桌好好伺候啊。”方好怀着满腔的冤屈挪步过去,没有选择地坐在了关海波替她拉开的位子上,同时还不得不挤出一点微笑来贡献给对面的林玉清。
从客观上来评论,林玉清绝对是属于古典美人一派的,有一双娇滴滴的清水眼,绾着发髻,巴掌大的瓜子脸上残留着一丝笑意,精致的妆容无可挑剔。她故作大方地对方好点了点头。
林美人高兴起来,也会在茶余饭后办一些非正式的化妆讲座。方好去听过两次,对她描摹脸蛋的本事佩服得不得了。可惜她高兴的时候很少,大多数时间都是高高在上的神态,不太跟旁人亲近。
服务生上了冷菜和调料,本就狭小的桌子立刻局促不堪。林玉清示意把一道甜萝卜撤掉,“泡菜总是有股怪怪的酸味。”她皱起眉来笑着解释。
方好偷偷咽了口唾沫,但碍着那两人,她没敢做声。心知今天这灯泡是当定了,认命地缩了缩脖子,希望能做到彼此无视。
方好插进来之前,他们好像在谈论着什么话题,此时又旧事重提。
林玉清道:“这种材料有很大的利润空间,就是不太好找。我堂哥淘了有小半年了,也没发现合适的。”关海波听毕,点头道:“我会替他留心的。”他说着,无比自然地端起茶壶给方好斟茶,方好慌忙捧住杯子虔诚地道谢。茶很快沏满,她无所事事,端起来啜上一口,滚烫的茶水在舌尖滑过,她“嘶”的一声,赶忙放下杯子。那口热茶在她口腔里翻了几个滚还没来得及咽下,就见关海波拿起她面前的筷子用餐巾缓慢地擦拭起来,林玉清的眼睛像探照灯一样直射到他手上。
“我自己来,我自己来。”方好见状,“咕咚”一下把茶水吞掉,赶紧伸手抢下筷子,未及舒一口气,就错愕地发现他已经在给自己擦餐盘了,方好马不停蹄地撂下筷子又去夺餐盘,好容易盘子到手了,他却又捏住了她的不锈钢勺。
方好额上一阵阵的爆汗,她有幸没被茶水呛死也快被对面林玉清怪异的眼神瞪死了!
这叫什么事儿!
第1卷 第七章
终于把属于自己的餐具悉数拢到麾下,方好又犯起了愁。开头已经这么累,这一顿显然是不会惬意的了。
好在经过这小小的波折后,身边的两人又开始聊了起来,地产,贸易,股市行情,这些在方好看来挺无聊的话题她始终插不上嘴,也无心跟进。
一盘盘生肉生菜终于如期而至,方好用湿巾小心翼翼地拭掉鼻尖上的汗意,开始专心烤肉,一边在心里默默念叨,“我是隐形的,我是隐形的。”可是,隐不隐形不是她说了算。
林玉清蓦地惊呼,“哎呀,这把夹子已经碰过生肉了,你怎么可以再去夹烤熟的东西?!”语气里的责怨在目光掠过关海波时立刻转换成一种宽容的无奈。
方好脸色微红,讪讪地缩回手,把正准备孝敬林玉清的那片肥牛往自己盘子里夹,不料,半道却被关海波的筷子截杀过去。他将那块嗞嗞冒油的烤肉蘸了点酱,面不改色地送进嘴里,嚼完后,呷一口茶,继续谈笑风生,仿佛看不到林玉清的尴尬。
方好目瞪口呆了一会儿,突然心如明镜,原来老板是在拿她当枪使!他不喜欢人家,又不好意思明着拒绝,竟然可耻地利用起自己来!
她刚刚对林玉清涌起的一点不满立刻烟消云散,又不便让对方看出自己脸上的不忍,只得一味地埋头吃肉,同时又要顾及自己的举止行为,以防再被老板利用了去。
“你怎么光吃肉?来,吃点蔬菜。”伴随着关海波关切的低语,一片**的生菜叶子晃晃悠悠地飘到方好盘里。
林玉清的目光又成了马达向他们扫射而来,方好万分抱歉地把头低下,像兔子一样努力啃着菜叶。
“这个是用来包肉吃的。”关海波忍着笑从旁指导,他看得出来她今天很“辛苦”。
好吧,方好认命地想,你怎么说,我怎么做,只求别再把注意力放我身上。
不知不觉就吃多了。
“你不能再吃了。”关海波突然横筷子抢过方好已经夹住的肉,放到自己盘里,浅声轻叱,“再吃要不消化了,你几岁啊?喝点茶!”这声音,这语调,似曾相识,方好一瞬间怔忡起来。
她从小就贪吃。七岁那年夏天和闵永吉一起去她乡下的二舅家,大人们忙着收割,他们趁势玩得不亦乐乎。
二舅家的大堂间堆了些新木头,是来年扩建房屋要用的。闵永吉在木堆上发现了一张烙饼,方好见了,缠上去嚷着要吃,没咬两口二舅就进门了,龇牙咧嘴地冲上去一把拍掉她手上的饼,什么都没来得及解释,就火烧一般送她去最近的卫生所洗胃,总算保了她一条小命。
那是二舅家用来灭老鼠的诱饵,上面撒满了药粉!
此后闵永吉总是很紧张她吃东西,每次只要稍稍贪嘴一点,他就会低声责问:“好好,你几岁啊?”热的波浪一阵阵向脸上袭来,她再也吃不下去。
虽然隔了那么久,心里还是觉得难受,仿佛看一部旧电影,里面的情节跟现在无关,可那份酸酸楚楚的味道却是真的。
春晓那一桌不知在议论什么,笑声不断,更加映衬出他们这边的尴尬——脸拉得越来越长的林玉清,神游的方好,还有面色深沉的关海波。
散席时,时间尚早,大家一副意犹未尽的样子。季杰提议去足浴,那两桌的人纷纷嚷好,显然是早就商量妥了的。
关海波似乎心情不错,居然应承下来。于是,除了林玉清说还有事先走了,其余的人又呼呼啦啦地开拔往附近一家规模很大的足浴中心赶。
离得近,大家也懒得开车,正好借散步消食。方好一出门就死死攥住春晓,像找着亲人一样再也不肯撒手。
一群人三三两两地步行在开阔的人行道上,有说有笑。
方好如释重负之后又忧心忡忡地揪着春晓的袖子道:“我可能得罪美人了。”春晓今晚消遣得相当满意,没喝什么酒,就有几分醉醺醺的感觉,笑眯眯地斜了她一眼,“怎么会,我看你服侍得挺殷勤的。”方好的眼前晃来晃去的尽是林玉清气咻咻的面庞,可是适才那微妙的情形又只能意会,不可言传,说多了,只怕徒增春晓的笑柄。得罪了林玉清,以后她们那里再有什么新产品的试用装方好就不那么容易拿到了,而且同在一层楼里,抬头不见低头见的,碰面了该多难受啊。
想到这里,她忍不住下死劲儿愤愤地瞅了眼被董其昌等人簇拥着走在最前面的关海波。如果不是他,自己怎么会这么惨!
然而,仿佛心灵感应一般,她看到他忽然奇异地扭转身来,目光准确地落到方好脸上,她都来不及掩饰自己谴责的神色,再一次当场窘住!
关海波仿佛读懂了她表情里的含义,嘴角扯出一丝意味模糊的笑意,方好只觉得毛骨悚然!
这是怎样险象环生的一晚啊!
进了足浴中心的门,方好才渐渐缓过劲儿来。她是头一次来这种休闲场所,一路上听春晓说得神乎其神,在怏怏的情绪下还是被勾起了好奇心。
包厢是两个人一间,早已摆好了茶点。按规矩,男宾由女师招待,女宾由男师招待。躺在床上等的时候,春晓笑着对方好道:“好容易来享受一次,咱们得挑两个帅点的。哎,一会儿他们进来,如果长得丑,坚决退货啊!”方好捂着嘴咯咯直乐,偷偷瞟了眼站在门口的迎宾小姐,微红着脸轻声递话过去,“说得好像男人逛那什么似的。”春晓听了,立刻仰头哈哈大笑起来。
没几分钟,两个扎着马尾辫,浑身上下收拾得干净利落的女孩笑吟吟地步入房间,用标准的寒暄语打过招呼之后就坐下来准备服务了。
春晓一下子从床上坐了起来,皱眉质问:“咦?为什么不是男师?”两个女孩面面相觑,其中一个立刻含笑回答:“哦,是这样的,听说是跟你们一块儿来的一位先生特别交代,给两位小姐安排女生哦。”“是谁?”春晓警觉地问。
“那就不太清楚了。”春晓翻了翻眼睛,很直接地问:“那其他人呢,也都是用的同性?”另一个女孩大约觉得她很有趣,抿着嘴乐道:“当然不是啦,只有你们两位是用'同性'师哦!”“岂有此理!”春晓立刻叫嚷起来,“不行!立刻给我们换人,要男的。还有,要帅的啊!”方好被春晓的泼辣劲儿搞得有点难堪,息事宁人地劝道:“算了吧,不都一样嘛!”春晓思忖着定是孟庆华出的这馊主意,哪里肯罢休——自己跟他八字连一撇都没有,就敢这么嚣张!
两个女孩到底退了出去,一边走还一边偷偷地笑。
没过多久,换了一男一女进来,低贸眼地又寒暄了一遍,就见那男生径自走到春晓跟前,而为方好服务的还是一个女孩。
这下轮到方好不乐意了,这已经不是关乎“美色”的问题,而是上升到尊严的层面了!凭什么她就该被“特殊”对待呀!
春晓也是义不容辞地帮她争取。那女孩听完她们的抱怨,为难了一番,但还是热心地跑出去再请示,未几又奔了回来,面呈尴尬地回道:“有位姓关的先生说了,陈小姐要请男师也可以,但是……”“但是什么?”春晓稀奇起来。
“……费用得陈小姐自己结。”在一阵诡异的静默之后,春晓大笑着翻倒在床上。
肆无忌惮的笑声中,方好红头涨脸地仔细盘问了价目表,又是一番天人交战,最后仍是扁扁嘴,认命地躺下来“享受”了。
有钱的人才会跟钱过不去,她可没有傻到拿钱去赌气!
春晓却还在不遗余力地笑话她,“陈方好你完蛋了,这么没志气!赶明儿波哥娶媳妇儿,你就等着去当陪房丫头吧。”方好仰面躺着,不去睬她。她能感觉得出来,今天老板存心想跟自己过不去。可是为什么呢?难道是因为刚才自己识破了他的阴谋而没有好好配合?也不知那女孩在往自己脚上抹什么,凉凉滑滑的,有些痒,仿佛有条小蛇沿着腿蜿蜒上来,要钻入心里一般。
春晓依然天马行空地拿她取乐,“波哥的确过分了啊,即使是古时候的丫鬟,到了年纪还得拉出去配小厮呢,他怎么可以对你这样霸道,难道是——”她的话音陡然间止住,仿佛被人一把掐了脖子,方好不由得扭过头去看她,追问道:“不会是什么?”春晓眼里闪烁着怪异的光芒,欠身过来压低嗓音道:“不会是……波哥对你有意思吧?”方好脸上的表情一时也僵滞起来,两个女孩隔着窄窄的走廊瞪着眼睛互相对视。半晌,方好才缓慢地说道:“拜托你换个玩笑来开好不好,这个……吓得死人的。”春晓把眼睛眨了几眨,恢复了自然,仰面对着天花板,自己想想也有点荒诞,可嘴上还是不肯饶人,继续信口诌道:“这可难说得很,你想想,你在他手下这几年,犯了多少错误,要是换了别人,估计早打发走了,凭什么你就跟常青树似的岿然不倒呢?还有啊,我还从没见过他有什么女朋友。美人够美了吧,可他还整得跟柳下惠一般,肯定心里已经有主儿了。”方好想起在清雅阁遇到的那个美女,以及那两人颇具深意的表情,撇着嘴斩钉截铁地道:“就算有主儿也肯定不会是我!”待到春晓被男师的大手压迫得哇哇乱叫时,方好心里才平衡了一些。
春晓扭曲地转过脸来,边“享受”边又对方好道:“哎,刚才吃饭的时候,听董其昌说工业园有家外企的工会组织公司里的大龄青年相亲呢,正在广泛招募外部的新鲜血液。我们都想去,你要不要也去凑凑热闹?省得跟块肉似的老搁在波哥面前,迟早给他吞喽。”“我没兴趣。”方好对她大剌剌的话很不以为然,有气无力地回答。
“我觉得你很奇怪哎,每次一说到这个话题就回避,到底怎么回事啊你?”春晓对她的态度颇为气恼,“又不是逼良为娼,给你找个正常的归宿嘛!说!是不是心里有鬼?”“什么跟什么呀?”方好嘟哝着转过脸去,心里却一阵阵地迷惘起来。
春晓还待追问,突然发出一阵尖叫,然后痛苦地仰头对师道:“帅哥,轻点行不?”
第1卷 第八章
他怎么也想不通,三年来,陈方好老老实实、安安静静地待在自己身边,从没闹出任何“绯闻”,怎么他才动了动念头,就有人捷足先登了?
早上爬起来,方好才体会到了的种种好处,浑身上下仿佛被打散之后又重新整修了一遍,还上了点润滑剂,经经络络一下子灵活了许多。春晓说这跟吃西药是一样的道理,越是不常用的人效果越明显。
她神清气爽地进了公司,娴熟而流畅地开电脑,拉抽屉,放手袋,取茶杯,然后脚步轻盈地扭身去茶水间。
一进门,就看见关海波站在茶水间唯一的窗户面前,左手执咖啡杯,右手插在裤袋里——标准的关氏pose,正在远眺二十七楼外的风景。
“关总早。”虽然心里有些别扭,但方好坚持用一如既往的欢快的语调打完了招呼。
关海波很自然地回过头来,看样子也是一身轻松,显然昨天的十分到位,连说话声音都缓和了不少。他啜了口咖啡,不紧不慢地问:“昨晚上为什么偷偷溜了?”方好脸上的笑微微僵了一僵,然而,台词是早就准备好了的,她早防着他这一招呢,于是很顺溜地说道:“我跟春晓结束得早,看你们的门都关着,也不便打扰,就先走了。”本来说好了一起散的,可方好因为师的事儿觉得很没面子,只在前台留了个话,强拉着春晓扬长而去,心里犹自嘟哝:他给自己那么狠的一个下马威,难不成还要她谄媚地去叩谢不成?
看着方好故作坦然地沏茶,关海波的嘴角不免微扬起来。这个总是自作聪明的小东西,她的那点小心思岂能瞒得过他?
方好一抬头,看到老板似笑非笑的一张脸,面庞的棱角却柔和了不少。她有点儿分辨不清他笑容里的含意,总好像看透了自己似的,也或者——是她“做贼心虚”。
关海波将右手从裤袋中抽出来,转动着左手上的杯子,沉吟了一下,缓缓道:“昨天……我是说……和……林玉清坐在一起……纯属巧合……”方好望着杯子里的水徐徐注满,老板这句断断续续的话语却怎么也消化不了。她直起腰来,满眼的困惑,“关总,你,你……在说什么呀?”关海波盯着她纯净得近乎傻气的双眸,忽然也口拙起来。他有必要跟解释她吗?又该解释些什么?一旦开口,他才发现要跟一个平常被自己训惯了的员工低声下气地解释也是件相当困难的事。
昨天他很偶然地在电梯口遇到林玉清,听她提起公司聚餐的事儿,出于礼貌邀请了一下,结果可想而知,林玉清目光灼灼地把这普通的寒暄琢磨得寓意深远。
方好还站在原地等着他的下文,脸上却有些不知所措,她觉得老板最近的言行越来越捉摸不透了。
关海波定定地望着她,还想开口说点什么,嘴巴却像被胶水粘住了,怎么也张不开来,半晌,才气馁地朝她扬了扬下巴,“没事了,你出去吧。”方好于是极其利索地一溜烟出了茶水间,单留他一个人在窗前怔怔地出神。
方好小心地护着茶杯疾步向位子上走,脑子里跟糨糊似的搅来搅去,想不明白,最后轻声嘀咕了一句,“见鬼了。”这段小插曲很快被紧张的商务“硝烟”给遮掩了过去。
腾玖的招标会提前到下周二,于是盛嘉的进程也得跟着加快。关海波让手头没有紧急case的职员都参与进来,动用一切可能的关系,搜集更多的资料,加强公关,增加入围砝码。整个上午,方好就埋没在一系列的paperwork中,老板的主意太多,变得又快,一份企划案改了又改,还是不满意。她像只小蜜蜂一样不停地穿梭在总裁室和大厅之间,第N次经过季杰身旁时,听到他低声说了句,“我晕!”她忙成这样,却还有人忙里偷闲——董其昌对着话筒甜蜜蜜地低语:“行啦,你交代的事我总是放在心上的,不就凑齐二十个人嘛,咱这点儿能耐还是有的。”季杰等他放下电话,立刻哂笑道:“哟,相亲的事你还当真要操办?”董其昌拿笔敲敲桌子,“我哪儿操办得起,无非多拉几个人过去,在女朋友面前好交差。”“咦,这跟你女朋友有什么关系?你们俩不是都快登记了嘛,还蹚这浑水,小心引火上身。”“这不她一闺蜜还没着落嘛,想趁这次机会解决一下。”唐梦晓抬头不怀好意地望望他,咧嘴一笑道:“原来这么回事,我还以为小董打算再去觅个妾呢!”董其昌注意到了嗡嗡乱飞的“小蜜蜂”,眼睛一亮,扬起嗓门,声音却压得格外低,费劲地喊:“小陈,来我这儿报个名。”方好没听清楚,在董其昌热心地召唤下总算放下手上的活儿跑了过来,弄明白意思,立刻摇头推却。
董其昌急道:“哎,我说你这孩子,今年也二十五了吧,怎么皇帝不急太监急呢。”季杰扑哧笑出声来,“小陈,还是去吧,你要不去,董哥就成太监了。”方好咯咯笑着逃开了。
董其昌见季杰故意歪曲自己,正待朝他开炮,关海波恰好从办公室里出来,几句话立马就把这事儿给岔开了,“下午两点开会讨论腾玖的项目,在公司的都进来听一下,提提意见。”他说着,目光若有似无地朝方好的位子扫过去。她正和尚蓓蓓说着话,一脸没心没肝的笑。
谁知中午吃饭时,正好和对门的几个女孩凑在一起,董其昌又旧事重提。
据说此次相亲规模之大在S市坊间都能排得上名次,网罗的基本都是青年才俊,且各行各业,挑选面极广。春晓头一个举手报了名,孟庆华虽然还是笑嘻嘻的,却逐渐不自然起来。
春晓推推方好,“你也去,这么好的机会,不要错过了。”方好专心吃饭,含糊其辞。
孟庆华道:“莫非小陈有了中意的人,所以看不上别人了?”方好抬头瞪他一眼道:“胡说什么呀。”孟庆华正不爽快,乘势借机发挥,“不会是暗恋关总吧?”一群人全都开始起哄,急得方好把脸都争红了。春晓一见,知道她是真生气了,忙挺身劝阻。
顺着余音袅袅的笑声,季杰继续凑趣道:“如果不是,我劝你还是早点找个男朋友吧,也不至于问出'武藤兰是谁'这样的问题来了。”方好本来带着愠意的脸一下子染得殷红。
那次她出去办事回来,刚踏进公司就听到季杰在办公室里大放厥词,“我认为武藤兰是值得我们学习的,起码人敬业,一年几百部的量,容易吗?!”方好当时就很好奇,接口问:“谁是武藤兰呀?”她直觉是某个手腕厉害的销售模范。
季杰一下子卡了壳,扭过头来看见是她,不便作答,便信口来了句,“问关总去。”谅她也没那个胆量。
方好愈加觉得神秘,完全没注意那几个家伙一脸的坏笑,跟关海波汇报完正事,忍不住开口问:“那个……武藤兰是谁呀?”关海波闻言面色立刻变得僵硬无比,拧起浓眉沉声道:“陈方好,你上班时脑子里都装了些什么?!”季杰等人目瞪口呆地听完她的抱怨,一个个都笑得背过气去,可他们还是不肯告诉她,直到方好自己在Google上查明了怎么回事,胸腔里狂烈的扑通扑通顿时心率失齐,只羞得无地自容。
难怪老板那常年黑着的包公脸都白了!
饭桌上,季杰正就男人的审美观向几个年轻女孩娓娓道来,“脸蛋不美不要紧,关键是气质,要会打扮。别小看穿衣服这一项,里头学问大了去了!哎——男人都喜欢前凸后翘的那种。”他目光一掠,很快找到反面教材,指指春晓和方好,“像你们这种学生打扮可以改改了啊,免得到时候无人问津。”春晓不服气道:“你又没娶老婆,没资格指手划脚。”季杰笑道:“这你就错了,有老婆的人才不敢说真话呢,不信你们问老唐。”有一回大家在讨论“审美疲劳”这个问题的时候,唐梦晓说了句很经典的话,“没有美就没有疲劳”,这话后来不知怎么传到他老婆耳朵里,结果罚他睡了一星期的客房。
此时,唐梦晓肃着脸,一副谦谦君子的模样,慢条斯理道:“关键是要——心灵美。”季杰朗声大笑,“我说什么来着,结了婚的男人够道貌岸然了吧!”
那天晚上,方好接到妈妈的电话,埋怨她几个月都没回家了,其实S市离家乡不远,坐火车三个小时就到了。
母女俩谈谈说说,方好忍不住打了个呵欠,妈妈立刻心疼地问:“工作很累吗?”“也还好啦!”她倚在床上,手里拨弄着电话绳。妈妈总是拿她当小孩子看待,所以她能够在异乡独立生活了三年,对妈妈而言,不能不说是一个令人惊异的奇迹。
妈妈支吾了一会儿,却冷不丁冒出来一句,“听闵奶奶说,永吉……快回来了。”电话这头突然寂静无声。
妈妈顿了一下,有些后悔提了这个茬儿,轻声叫唤起来,“好好,好好,你在听吗?”方好用极快的语速道:“妈,我犯困,挂了啊!”嘴上虽这么说,却并没有真挂掉电话的意思。
妈妈叹了口气,“你还在怪他吧?妈妈知道你难过,可是你们两个缘分浅也是没法子的事。”方好心里发烦,“我哪里难过了?哎呀,不跟你说了,真挂了。”躺到床上,她两只眼睛木愣愣地盯住天花板,脑子里乱乱的,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空旷的心室仿佛被人吼了一下,至今嗡嗡作响。
闵永吉要回来了?
可是,他回来了又能怎么样!
方好想起念大学时,宿舍里的女孩一窝蜂去读张爱玲的小说,她也借了几本来看,却不甚喜欢,总觉得文字太清冷,有种无情的刻薄,可对其中的某句话却记忆深刻,“生命自顾自地走过去了。”现在想起来,还有些欷歔.她赌了三年的气,可终究不过是跟自己过不去而已。她的生命也是这样像水一样无声无息地流淌,除了她自己,无人真正顾惜。
方好决定去参加相亲大会。
第1卷 第九章
自从搬进新居,关海波在大学城附近的房子就一直闲置着,他曾经想过要把它处理掉,但迟迟没有行动。这并非表示他对与施云洛的那段感情有多留恋,小屋毕竟承载了他太多的过去,包括那段在学校教书的日子以及那时单纯宁静的心境,如今回想起来离自己已经相当遥远了。
他偶尔也会回来看看,这里渐渐成了将他与过去连接起来的纽带。留着它,往日的温馨似乎还能触手可及。直到严教授打电话给他,提起有个学生想买那一带的房子,关海波才意识到自己的痴执实在有点儿可笑。既然恩师开了口,他想,卖了就卖了吧。
盛春的下午,阳光晒得空气暖烘烘的,没有风的时候,能感到一丝初夏的味道。幸亏客厅里还算阴凉,关海波与严教授面对面坐着对弈。棋盘上的局势,显然是教授稍逊一筹,此时他正在凝眸锁眉地沉思着。
无论有多忙,关海波也会抽时间来看望老师,比之自己那个虽然亮丽宽敞的大宅,老师这里更具有家的气息。严教授几十年来一直住在学校分配的宿舍里,子女也有在外面买了大房子的,但他固执得不肯搬出去,实在是因为习惯了。
严教授的校舍是青砖瓦房,位于校园的东南角,外墙上爬满了厚厚的爬山虎。若按风水来说,这是十足的一块宝地。这一片住宅区里绿树成荫,那些树也都有些年头了,树干粗壮,枝繁叶茂,一到夏天便郁郁葱葱,瞧在眼里连暑气都能凭空降下来几分。
他们坐的地方刚好临着窗,一抬头就能看见外面的阳台。晾衣竿上晒着衣物,两只角落塞满了杂物,用袋子装着,尽量地往里躲,显然是规划了再规划的。厚实的栏杆上挤挤挨挨地排满了植物,有的茎叶很长,弯弯地直垂下来,形成一条生动优美的绿色弧线,由那白底的瓷砖衬托着,便似成了一幅立意简洁的素绘。植物是严教授养着的,男人细心起来要比女人更甚,每一株都滋养得丰盈富足,亮晶晶的绿叶泛着光,犹如一张张小小的笑脸,直温暖到人心里去。
严教授踌躇着落下一子,又捏着下蔼难地摇头。他无论做什么都很认真,然而自恃老谋深算,倒少了几分关海波那样的洒脱不羁,反而拖累自己,陷入困境。围棋下到酣处,严师母端了两碗糖水蛋笑眯眯地过来,搁在一旁的四方小桌上——这是师母家乡的规矩,专门款待贵宾的。
关海波吃不惯这种做成甜味的鸡蛋,却不愿拂了师母的心意,每次都不折不扣地吃掉。严教授瞧在眼里,总要微笑着赞他一句,“海波这孩子就是实诚。”他也知道他不爱吃。
关海波又推进一子,局势豁然明朗。严教授终于遗憾地咂嘴叹息,“到底老了,脑子不如年轻人喽。”“都下了一个多钟头啦,可以歇歇了。快来吃吧,凉了就腥气了。”师母照例慈祥地招呼,如果任由他们两个下去,能挨到天黑。
严教授站起身来笑道:“好,好,不下了,难得海波这么忙,还不声不响地陪我下了这么久,呵呵。”关海波也笑道:“哪儿的话,我本来就好这口儿,如今除了老师这里,还真想不出第二个可以下棋的去处了。”他的话语里带着一丝真心实意的遗憾。
严教授感染了这丝遗憾,不由也道:“唉,我是真没想到你会去当个商人,真是可惜了。”关海波曾经是他最得意的门生之一,他总认为当初他选择下海太过意气用事。
严师母嗔道:“什么可惜不可惜,多赚点儿钱有什么不好。”严教授十分不乐意,“你看你,女人怎么就都只认得钱呢!”他虽然是嗔怪自己夫人,无意中却一语双关地带到了施云洛。严师母怕关海波尴尬,急忙拿别的话岔开了。
吃着鸡蛋,严教授问:“海波,你的个人问题怎么样了?”虽然关海波已经不在他门下,但彼此师生情谊仍很厚重,严教授时常会以长辈的身份来关心他。
见关海波始终微笑不语,严教授便用坚决的口气道:“这样不行,得找一个,天涯何处无芳草嘛。”关海波笑着应承,只顾拿调羹捞鸡蛋来吃。严教授以为他敷衍自己,本着负责任的态度循循善诱,“找对象,相貌好不好倒在其次,关键是人要好。”他见关海波频频点着头,话锋一转又道:“我今年带的这批研究生里头倒是有个不错的姑娘,人是相当的朴实,你要愿意,我可以安排……”关海波在惯性作用下点着的头一下子收势,“这个,谢谢老师的好意,只是……这一向很忙,暂时还是不考虑这个问题。”“哎——只是见个面,大家接触一下,了解了解嘛。你老不主动,媳妇儿也不会从天上掉下来,呵呵。”严师母也在旁边帮起腔来,“是啊海波,那姑娘我见过,的确不错的。”关海波见躲不过,只好从实说道:“其实……我已经有中意的女孩子了。”“哦?”严教授意外之余将信将疑,“哪儿的?怎么没听你提起过?”既然说开了,关海波索性大方地道:“唔,也在我公司里,只是……一直没挑破那层意思。”见他态度诚恳,不像作假,严教授虽然做媒不成,也高兴起来,“那真是太好了,什么时候也带来我们瞧瞧,海波的眼光一定不错的。”
从严教授家出来不过四点多钟,老夫妇俩却执意要留他吃晚饭,他百般推辞了。难得偷了半日闲,这时候怎么也得回公司看看,尤其腾玖那个项目还在进行中。
途径玉峰路的大福糕饼店,他特意泊了车进去,买了一袋梅花糕。
这家店是正宗老字号,保留了许多南方旧式品种的点心,最出名的就是这梅花糕,做得松软香嫩,十分出色。方好很爱吃豆沙的那一种,每次经过这里都忍不住要进去买上几个。
想起方好,关海波的脸上情不自禁又漾起一丝微笑。她喜欢吃许多东西,却又很有节制,再馋也不会胡吃海塞,总是浅尝辄止,带着一丝惋惜的眷恋。如此严格的自制跟她什么都无所谓的性格似乎起了冲突,关海波猜想,大约是为了体型的缘故。这仿佛是现在绝大多数女孩最时尚的节食借口,哪怕并不见胖,也要为着将来的可能预防着,随时随地地小心翼翼。
连他自己都觉得惊异,今天会在严教授面前把原本只是雏形的念头正儿八经地说了出来。然而,正是因为说出来了,最初的“可能”、“也许”等不确定因素一下子褪去,这件事忽然就有了七八分眉目。而他并没有因为自己适才言之凿凿的肯定而感到惶惑和迟疑,反而有种蠢蠢欲动的急切和欣喜,犹如面前摆了一件神秘的礼物,用面纱遮着,他恨不能立刻上前揭掉,使其露出真面目——他很想知道方好的反应。
虽然是星期六,仍有不少职员来加班。这是写字楼里普遍的习惯,非正常上班时间做起事来反而要认真许多。
他环顾了一圈,没见到方好。她的办公桌上收拾得干干净净,电脑也关了,显然是已经回家了——中午他离开的时候她明明还在的。
董其昌站在自己的位子上,单手撑住写字桌,口气几近不耐烦,“你再往前走两步,然后左转,对……看到影城的招牌没有……”搁下电话就摇头,“哎,真是笨得可以,到底是小丫头,有了男朋友就找不着北了。”唐梦晓道:“这才刚开始呢,以后有得麻烦,谁让是你介绍的呢。”“怎么又算我头上来了,根本就是他们自己对上眼的。不过我也算做好事,积善德,嘿嘿。”关海波一只脚已经踏进自己的办公室,但还是退出来警惕地问了一句,“谁有男朋友了?”公司里女员工就两个,他隐隐觉得不详。
董其昌扬声道:“还能有谁,小陈呗!两个小年轻约好了去看电影,打吃完饭开始心思就不在做事上了。”关海波手上的袋子没抓牢,“突”地掉到地毯上,发出措手不及的一声闷响。
方好仅往前多走了两步就柳暗花明了。当她看到沈亮站在影城**的招牌下对着自己甜甜地微笑时,立刻后悔刚才为什么要打电话给董其昌问路,惹他一顿没好气,试想这电话要是打给沈亮的,该是怎样的一番和风细雨啊。只是彼此到底还不熟,她总想给对方展现自己好的一面,总不能第一次约会就让他发现自己是个路盲吧。
沈亮是外科大夫,只比方好大一岁,长相一如医生给方好的一贯印象那样,瘦削斯文,面皮白净,双眼皮,大眼睛,笑起来还有俩酒窝,酷似九十年代的当红小生林志颖。
方好从前其实挺烦林志颖的,奶油气忒足,都不用怎么化妆就可以直接反串女角儿了。但现实生活里真要有这么个雪白粉嫩的大男孩站在面前,她还是感到惊艳。说到底,她就是喜欢白净斯文一类的男生,虽然心里不肯承认。
方好把男性大致归为两类,一类是成熟型,以季杰,唐梦晓为代表,个个心机深重,老奸巨猾,嘴上把你夸成一朵花,心里指不定怎么笑你傻呢!对这类人,即使长得再帅,方好也不敢起色心,遵奉他们为“大叔”,要不真落到他们手里,非给吃干抹净了,还乐呵呵地替人家数钱呢。所以,三十而立的季杰虽然也算小钻一枚,偶尔来了兴致,也会逗逗春晓等一帮女孩子,但小姑娘们觉悟都挺高,谁也不肯上当。
另一类就是跟方好年龄相仿的大男孩了,虽然事业上没有前一类辉煌,但胜在阳光、坦诚,彼此也谈得来,比如孟庆华。但方好总觉得孟庆华浮躁了一些,而这个沈亮则不同,说话幽默又不失分寸,尤其那一脸灿烂的笑容,很容易让人产生亲切感,是此类人物中的上品。
至于关海波,方好把他归入了那一小撮极罕见的异类。短短两年时间,他将一家濒临倒闭的公司反败为胜,扭亏为盈,在行业中异军突起,其城府不可谓不深沉,其手段不可谓不狠辣,这哪里是人,根本就是二郎神!
沈亮手里还拎了只马甲袋,满满一袋零嘴儿,诚挚地笑着道:“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所以各样都买了些。”方好见他想得如此周到,顿时对他又添了几分好感。
相亲茶话会上,方好跟春晓当然没有听从季杰的劝告走妖艳路线。春晓说得好,“人家是来找老婆,不是来找情妇。”事实也是如此,一身休闲打扮的方好以一副纯纯的邻家女孩的模样立刻赢得众多男生的倾慕,前来搭讪者此起彼伏。她惊讶地发现自己竟然有如此好的市场,一时之间也飘飘然起来。
然而,要她当机立断定一个下来,还真是举棋不定,左右为难。
第1卷 第十章
春晓是场内指导,一边跟男生敷衍得滴水不漏,一边还能匀出只眼来关照方好,对她的心猿意马颇不以为然,“现实点儿吧你就!可别挑花了眼,要知道,有钱的帅哥属于稀缺资源,竞争激烈着呢。”方好朝她撇撇嘴。春晓的身边就站了个气宇轩昂的帅哥,凭什么她就不能挑挑啊?
后来他们玩起了一种叫“king”的纸牌游戏:把K放在十张牌里,抽到的人可以任点两个参加者,然后回答他们提出的问题。
一开始方好还算命大,连连躲过非难。玩了几把后,她忽然转了“厄运”,频频抽到倒霉的K,结果自己的身高、体重、三围全被人套了去。方好心里十分不悦,怎么这些人净问些庸俗的问题?!
闹闹哄哄之中,一张白纸上用黑笔画着个数字悄无声息地递到她眼前。
方好愕然回头,一个眉目清俊的男孩脸上闪着顽皮的笑对她道:“这是我刚算出来的——你的密度!”茶话会散后,方好就由这个仅根据她的身高体重和三围就能测出她“密度”的神人沈亮送了回去。
一路上谈谈说说,倒也言笑甚欢。方好几乎忘却了这个男孩是相亲得来的尴尬,临分手时两人很自然地留了对方的联络方式,就这样开始了交往。
外科大夫平常工作很忙,而且还要上中夜班,很辛苦。他们交往没几天,沈亮就倒班了,于是两人像太阳跟月亮似的碰不到一块儿,只能靠通电话来联络感情。
一直等到两周后才有了第一次正式的约会。
看电影的主意是方好提出来的,她觉得两个还不怎么热络的人要坐在一起聊个把小时仿佛有些傻气,但看电影就不同了,注意力都在屏幕上,说话就是次要的了,这样不至于有压迫感。
看的是一部黑色国产喜剧《疯狂的石头》,两人在影院里随着大众从头笑到尾,等出来的时候,就熟得恨不能称兄道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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