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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纸牌屋》

_14 迈克尔(英)
“我二十分钟之内就到。”他小声说,然后挂了电话。
结果花了将近四十分钟。他手里拿着一大盒比萨出现在他面前。
“是给我吃的吗?”开门的时候她问道,“真贴心。”
“不,实际上是给我吃的。我还以为你吃过了呢。”他叹了口气,“但我想着应该够两个人吃吧。”他下定决心嘴皮子上不会让她占任何上风。她不配。
两人背靠着客厅的墙吃完了比萨,身边全是碎屑,比萨盒随意地丢弃在一边,刚扫过的地又变成一团糟。
“你跟格雷说了我在写书吗?”她问道。
他在一张厨用毛巾上胡乱擦了擦手。“我决定不告诉他。要是他知道我俩还在联系,可不是什么好事。你现在在《每日纪事报》可不是什么受欢迎的话题,玛蒂。不管怎么说,”他的语气有些发酸,“每个人都觉得我在泡你。”
“我伤了你的心,是吗?”
“是的。”
“很抱歉。”
“在你写的那本该死的书里,也许会有个脚注提到我吧,我想。”
“故事的雪球越滚越大了,约翰。但我还没有结局,还没找到答案。”
“什么答案?”
“谁杀了奥尼尔。”
“你说什么?”他警觉地叫起来。
“只有这样才解释得通,”她认真地说,又神采飞扬起来,“没有哪一件事是巧合。我发现伍尔顿是被人故意敲诈才退出领袖竞选的。有人除掉了他,就像除掉科林格里奇一样。我怀疑麦肯齐和厄尔也是受害人,当然还有奥尼尔。”
“你到底明不明白自己在说什么啊?那个白痴是吸毒过量死的!我们又不是在跟克格勃过招,没那么复杂吧。”
“说到奥尼尔这事儿,还真有可能。”
“我的上帝啊!”
“约翰,这个幕后黑手心狠手辣,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
“但是到底是谁呢,又为了什么呢?”
“这他妈麻烦就来了。我不知道啊!所有的事情都指向奥尼尔,现在他居然一命呜呼了!”她沮丧地踢了踢空空的比萨盒。
“你看看,如果所有的事情都是奥尼尔一个人做的,那事情是不是简单很多?”
“但他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我不知道。敲诈,可能是为了拿钱去买毒品,可能是争权夺利。瘾君子一向是没有节制的,不知道什么时候该停手。他越陷越深——然后就害怕了。失去了控制,把自己给了结了。”
“谁会在公共厕所自杀呢?”她对这个假设嗤之以鼻。
“他当时神志不清啊!”
“不管是谁杀了他,都充分利用了这一点!”
两人都气喘吁吁,沮丧不已。虽然肩靠着肩,中间却好像隔着一个世界。
“我们从最基本的地方开始,”科拉杰维斯基顽固地再次发起进攻,“所有那些泄漏事件,我们来分析一下动机和下手的可能性。”
“钱不是动机。根本看不出来。”
“所以肯定是肮脏的权力游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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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同意,也就是说奥尼尔并不是幕后黑手。”
“但他很有下手的可能性啊。”
“并不是所有的泄漏事件都一样。有的是来自政府,不是来自党派内部。有的高度机密的东西连内阁也不是所有成员都能拿到,更别说一个普通的党派官员了。”
“连泰迪·威廉姆斯也拿不到?”
“他肯定不需要偷自己的文件吧,对不对?特别是那些给自己的好朋友塞缪尔泼脏水的文件。”
“所以……”
“政府。肯定是政府的某个人。”
科拉杰维斯基感觉牙齿缝里还塞着点比萨,一边用舌头去舔一边思考,“你那儿有内阁官员的名单吗?”
“就在某个抽屉里。”
“那你赶紧给我撅起屁股找去啊。”
这一下就发现她有多不擅长打扫和收拾房间了。翻箱倒柜一阵之后,她在一大摞文件里找到了那张名单,递给他。他走到他的工作台,用手臂把一摞摞书和乱七八糟的东西扫到一边,露出光滑的平面。桌子是白色的,好像一本打开的笔记本,等着人下笔书写。他拿起一支水笔,潦草地把所有二十二个名字都写了下来。
“好的,谁有可能指使他去泄露机密呢?加油,玛蒂,脑子转起来!”
她在房间里踱来踱去,冥思苦想,想在这官场的迷宫里找到一条解决之道。“有两个泄露事件只有可能来自内阁,”她终于开了口,“地方自卫队裁军和批准雷诺克斯新药的事。我再猜测一下,医院扩张计划的取消也应该是从内阁泄露的。我从来都不觉得奥尼尔和党派内部牵涉得很深。”
“所以政府里有谁会知道这些呢?”
“他肯定在相关的内阁委员会。”
“随时准备着,伺机而动。”他说,手中的笔停住了。
她慢慢开始背诵几个相关机构成员的名单,特别是很早就能知道那些被泄露了的机密的人。“对,先说地方自卫队裁军的事吧,”她说,“国防大臣、财政司司长、可能还有第一财政大臣。”本来内阁的各个委员会的名单应该严格保密,但议会大厅的每个人都从各种小道消息中把这些情况掌握得八九不离十。“当然还有首相。”她的手指不够用了,“对了,还有就业部大臣和外交大臣。”
他把这些名字在名单上勾出来。
“负责医院扩张计划应该是另一个完全不同的委员会。卫生部长、财政部的各位主管、贸易与工业部、教育部、环境部。我想就是这些了。”
名单上又多画了些勾。
“但是批准雷诺克斯的新药嘛……妈的,约翰,怎么早没想到呢?这个不用任何内阁委员会,只要一个部门就可以解决,卫生部长和下级官员们就可以决定。首相办公室当然也会过目。我想不起还有其他什么人了。”
现在,她站在他身边,两人都弯腰盯着桌上那张被勾勾画画的纸。她的目光在名单上搜寻,肩膀却一点点垂了下来。
“我们好像又没头绪了。”科拉杰维斯基安静地喃喃道。
只有一个名字前有三个勾,只有一个人能够实现接触到这三个被泄露的消息,只有一个人目前有最大的嫌疑。
亨利·科林格里奇——这些消息泄露后的牺牲者!他们的一切努力最后竟将他们带向最荒谬的结论。
“妈的!”她苦涩地叫了一声,转过身,又开始狠狠地踢起那早就不看见的比萨盒,扬起了更多的碎屑。接着她的沮丧变成无声的泪水,顺着她的面颊滑落到胸前。
他用双臂环抱着她。“我很抱歉,玛蒂,”他悄声说,“我想可能一直都只有罗杰吧。”他吻了吻她的面颊,感觉到咸咸的泪水,接着又吻上她的双唇,希望让她把痛苦和烦恼远远抛在脑后。结果她非常抗拒地推开了他。
“怎么了,玛蒂?”他很受伤地问道,“有时候我们这么亲密,可紧接着你就……”
她没有回答,泪流得更凶了,他决定再试一次。
“我能留下来过夜吗?”
她摇摇头。
“就睡沙发?”
还是摇摇头。
“外面下雪下得跟阿拉斯加似的。”他已经近乎哀求了。
她抬起双眼,悄声说:“对不起,约翰。”
“你心里有别人,是吗?”
没有回答。
他飞奔出去,用力摔上了门,更多的纸片七零八落地撒在地板上。
第四十八章
〔威斯敏斯特是个动物园。在那里你会看到伟大的野兽受困于铁笼之中,浑身的力量无用武之地,高昂的精神慢慢被磨损。三岁小孩也敢嘲笑和侮辱他们,随意向他们胡乱丢东西。大多数家长对此类行为置若罔闻,不加制止。
所以我更喜欢深邃自由的丛林。〕
【十一月三十日 星期二】
清晨的报纸飞向千家万户的门口,好像为塞缪尔的竞选活动敲响了丧钟。每家报纸,每个编辑,全都排排站成厄克特的坚强后盾。这其中不仅仅包括兰德里斯能够染指的那些报纸,还有大多数其他的报纸。有时候,编辑也会小心为上,随波逐流,而现在这风水无情地拒绝了塞缪尔的祈求,一路欢歌向厄克特那里轮转。
重要媒体当中,只有两家特立独行。一家是《卫报》,十分坚定和固执地支持塞缪尔;另一家是《独立报》,想得太多,无从下手,没有表达对任何人的支持。
两个竞选阵营的士气也大相径庭。厄克特的支持者们发现自己的信心膨胀,藏都藏不住;而塞缪尔的“亲友团”则已经在绞尽脑汁想失败的借口了。
早在指定的上午十点前,一大群议员就聚集在十四号会议室的橡木门外,每一个都想成为第一个投票,能在史册上留下点蛛丝马迹的人。雪越积越厚,整个威斯敏斯特好像罩上了一层厚厚的白毯,给今天的投票活动提供了一个平静得有点超现实主义的背景。圣诞节就要到了,牛津路上已然是张灯结彩,整个大地平和安宁。几小时后战斗就结束了,宣布结果后就会是握手言和与热烈祝贺。即使私下里胜利者们准备着得势后的清算,失败者们策划着绝境中的复仇,表面上还是会一团和气。
玛蒂完全睡不着。她的脑筋不堪重负。太多思绪交织在一起,互相扭打。她为什么对约翰这么差,为什么会迷上厄克特这样一个她永远也得不到的男人,又为什么无法理清周围这些事情的头绪?到处都是死胡同,到处都是穷途末路。这一切让她觉得自己是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
整个上午,她都在雪地里漫无目的地走着,想找到一点灵感,结果却只是被雪水浸湿了鞋子。她双脚冻得僵硬,头发湿淋淋的。下午早些时候,她出现在威斯敏斯特。雪已经停了,天空渐渐明朗,展现出水晶般透明的蓝色,让整个伦敦看上去好像一张维多利亚风格的圣诞节贺卡。下议院看上去尤其华丽辉煌,好像洁白冰雪覆盖的美丽姜饼屋。维多利亚塔上的大不列颠米字旗骄傲地迎风招展,协和式超音速喷射客机从头顶飞过,往希斯罗机场轰隆而去。圣玛加利教堂的院落中,唱圣诞颂歌的人们站在中世纪建成的宏伟修道院侧翼下避寒,让美妙的颂歌回荡在空气中,还像来来往往的旅者摇晃着募集圣诞捐款的锡罐。玛蒂对这一切都心不在焉。
下议院的很多地方都已经开始庆祝了。她走过大本钟的阴影,一个在记者席认识的同行匆匆跑来给她通报最新的消息。“大概有百分之八十的人已经投票了。厄克特胜券在握。看上去应该是压倒性的胜利。”他突然好奇地看了她一眼。“我的天哪,玛蒂,你看上去好糟糕。”说完他就急匆匆地跑开了。
玛蒂突然感到一阵莫名的兴奋。弗朗西斯入主唐宁街,她就有机会开始新的生活。但即使想着这么高兴的事,也好像有一双无形的怀疑之手扼住她的咽喉。不,她不应该这么迟疑和痛苦。今天一大清早,她犯了傻,不由自主地往他剑桥路上的家走,魔怔般地想要见到他,极度渴望他给予一些睿智的看法,结果却远远看到一堆摄像机围着他,他站在门阶上亲吻妻子莫蒂玛,一副伉俪情深、其乐融融的景象。玛蒂垂头丧气地迅速离开,为自己感到羞愧不已。
但她的疑惑越来越强烈。她慢慢感觉到周围的气氛正逐渐被邪恶和愤怒占据,然而这个世界好像对此视而不见。当然,弗朗西斯一定会懂,也知道该怎么做。她知道自己再也不可能单独和他在一起了。他即将进入唐宁街,身边将时刻围绕着保镖和贴身秘书。如果她要和他在一起,那就必须是现在,这是她唯一的机会。
厄克特不在自己的房间里,也不在威斯敏斯特的任何一个酒吧与餐厅里。她在走廊里问了一圈也没问出什么,好像没人知道他的下落。她正想说他是不是已经离开这里去吃午餐或接受采访了,结果一个友好的常驻警察告诉她不到十分钟前还看见厄克特朝屋顶花园的方向去了。她根本不知道这里还有这么个去处,也不知道到底在哪里。
“是的,小姐,”警察哈哈大笑,“没有多少人知道我们还有个屋顶花园。只有工作人员,连官员们都不知道。我们一般都不说,怕他们一蜂窝全涌到那儿去,把那儿给搞乱了。但是厄克特先生不一样,好像对这个地方的每个角落都了如指掌。”
“花园在哪儿,能告诉我吗?”
“就在议会议事厅正上方。那里有个屋顶平台,我们放了些桌椅,夏天的时候工作人员们可以去那儿晒晒太阳,吃个三明治,喝杯咖啡。不过这个季节,我想除了厄克特先生不会有人去那儿,他应该是想独处一会儿。他选对地方了。你可千万别去打扰他,不然过了明天我就得把你抓起来了!”
她笑了。在这样的微笑之下他招架不住,权当默许了。于是她跟着他,顺着穿过来宾席的楼梯,穿过为宫里看门人准备的镶着镜框的更衣室。接着她看到一扇半掩着的防火门。推开这扇门就来到了屋顶,这里阳光普照,她惊叹而敬畏地倒抽一口凉气。这里的风景真是雄伟壮观。就在她的正前方,蜜色的大本钟塔楼高高耸立,背景是万里无云的蓝天,在灿烂的阳光与洁白的雪景之间越显优雅高贵。上面每一块经过匠人们精心雕琢的石头都看得清清楚楚,每一处美妙的细节都凸显无疑。很明显大本钟内部古老的机械系统还在坚持不懈地运作,她能看到巨大的指针颤动着,行走着。她的左边是威斯敏斯特大厅巨大的瓦屋顶,是这座宫殿最古老的地方,经历了烈火的灼烧,炮火的摧残,战争的蹂躏,动乱的考验和革命的磨练,仍然屹立不倒。而右边则是令人倍感渺小的泰晤士河,任凭世事变迁,自顾自地潮涨潮落,一路奔腾。
积雪中有一串新留下的脚印。他就站在平台另一端的栏杆旁,目光越过白厅的屋顶眺望着内政部的白色石墙。墙后面就是白金汉宫,今天晚上,他将唱着胜利的欢歌昂头挺胸地走进去。
为了走起来方便,她踏着他的脚印走了过去。听到她的脚步声,他突然转过身来,颇为惊讶。
“玛蒂!”他大喊一声,“真是个惊喜!”
她大步走向他,伸开双臂。但他眼睛里有些东西告诉她,这不是正确的时间和地点。她的手臂有些尴尬地垂落下来。
“我必须见你,弗朗西斯。”
“当然。你想要什么,玛蒂?”
“我也不是特别清楚。可能是向你告别。我想我们可能不再有什么机会单独见面了,不像……”
“那天晚上共度春宵?我想你说得对,玛蒂。但那天的回忆,我俩将永远珍藏。你也会得到我的友谊。”
“我还想给你个警告。”
“警告什么。”
“有人在暗中使坏。”
“哪儿有人使坏?”
“在我们所有人周围——特别是在你周围。”
“我不明白。”
“出了太多泄露事件了。”
“政治上的事可不就这么乌龙吗?”
“帕特里克·伍尔顿是被人要挟才退出的。”
“真的吗?”他看着她,突然警惕起来,好像没有防备地被人扇了一巴掌。
“雷诺克斯股票的那个事件,科林格里奇兄弟也是被陷害的。”
他沉默不语。
“而且我觉得罗杰·奥尼尔是被别人杀害的。”她觉察到他眼中闪烁的怀疑,“你觉得我疯了吗?”
“不,完全没有。你看起来很苦恼,但不是疯狂。但你说的这些都是很严重的指控,玛蒂。你有什么证据吗?”
“有一点,但不够,还不够。”
“那么这一切的幕后黑手是谁?”
“我不知道。有那么一阵子我觉得可能是泰迪·威廉姆斯,现在也觉得有可能。但这件事没法靠我一个人,弗朗西斯。现在都没有哪家报纸能发我的文章了。我希望你能帮帮我。”
“你希望我怎么帮你,玛蒂?”
“我相信这一切的背后都是一个人在操纵。他利用了罗杰·奥尼尔,然后杀人灭口。如果我们能彻查这一系列事件上的关键一环,就一环,比如股票的事,然后再看看和其他事件的联系,一切都会水落石出,总会查清楚的。而且我们还可以——”
她小孩子般地喋喋不休,把心里想的一切一股脑都倒了出来。他大步迈向她,抓住她的手臂,轻轻地捏了捏,示意她停下。
“你看起来很来累,玛蒂。你情绪非常不好。”
“你不相信我。”
“我非常相信你。你面对的可能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伟大新闻报道。威斯敏斯特是个有时特别肮脏的阴暗角落,人们为了享受短短几年权力的乐趣,不惜出卖自己的原则和尊严。这是一个由来已久的游戏,从古至今,但也是一个危险的游戏。你必须慎之又慎,玛蒂。如果你是对的,有人蓄意谋杀了罗杰·奥尼尔,那么你肯定是身处火线,有人已经把枪口对准你了。”
“我该怎么做,弗朗西斯。”
“你能允许我在未来一段时间先帮你操心一下这件事吗?运气好的话,明天我就能毫无顾忌地问各种问题了。我们引蛇出洞,看看能发现什么。”
“你会这样帮我?”
“为了你,我愿意做任何事,玛蒂。我相信你知道我的心。”
她猛地把头扎进他的胸膛,充满了感激,感到轻松又放心,“你是个非常特别的男人,弗朗西斯。世界上的男人都比不上你。”
“你可以这么说,玛蒂。”
“很多人都这么说。”
“但你知道我绝不可能发表任何评论。”
他笑了,两人的脸庞离得那么近。
“这件事你必须完全信任我,玛蒂,好吗?不要对别人吐露半个字。”
“当然了。”
“不久以后的圣诞假期,也许你可以抽个周末到我乡下的家。我会找个借口,比如要去那里清理点资料什么的,我妻子会在欧洲的某个角落听乐队演奏瓦格纳。你和我又可以单独在一起,把这件事搞明白。”
“你确定吗?”
“那时候新森林一带会非常美丽的。”
“你住在新森林?”
“林德赫斯特附近。”
“就在M27公路附近?”
“是的。”
“罗杰·奥尼尔就是在那儿死掉的。”
“是吗?”
“相距也就几英里吧。”
现在他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她。她退后几步,一种虚弱和晕眩的感觉奔涌而来,她不得不靠着栏杆才算勉强站稳。拼图的碎片在她脑子里旋转,突然间严丝合缝地拼在了一起。
“你的名字不在名单上。”她低声说。
“什么名单?”
“内阁成员的名单。因为党鞭长不算是内阁的正式成员。但因为你负责党内的纪律和立场,他们必然会向你请示取消医院扩张项目的事情,还有地方自卫队裁军的计划。这样你就能——用你的话怎么说来着——做点手脚。”
“你这么想可太傻了,玛蒂。”
“另外每个政府部门都有相应的党鞭,确保他们按照政党立场行事。你们随时都把握着政府的节奏,什么风声都能事先有所耳闻,一切的一切。那些都是你的人,弗朗西斯,他们有什么都会向你报告。你是党鞭长,所以你知道所有人的小癖好、小缺点,谁喜欢可卡因,谁和谁上了床,也知道在哪儿偷偷放个录音机……”
他的脸色变得灰白,双颊的光泽退却了,整张脸变得像个石膏面具,只有双眼仍然凛冽有神。
“有动机,也方便下手,”她低声自语,惊讶得气喘连连,“在短短几个月内,就从名不见经传到问鼎首相宝座。我怎么就没想到呢?”她自嘲地摇摇头,“我真是盲目,我想这是因为我爱你,弗朗西斯。”
“所以你就没那么客观了。你也说过,玛蒂,你完全没有证据。”
“但我会挖到证据的,弗朗西斯。”
“这样追寻真相有什么乐趣吗,玛蒂?”
一片孤独的雪花从天空飘落。他注视着这一幕,想起第一次进入议会时,一位年事已高而怀才不遇的同僚对他说的话,他说从政的生涯毫无意义,就如同将你的野心附着在一片雪花上,片刻荣华优美,转眼消隐无踪。
“你怎么杀掉罗杰的?”她直截了当地问道。
她胸中仿佛燃烧起熊熊的火焰,让她无法自持。他知道不用再搪塞遮掩下去了。
“我没杀他,是他自己杀了自己。我只不过把枪递给了他,在他可卡因里混了一点鼠药。他是个瘾君子,一直走在自我毁灭的路上。这个男人太虚弱了。”
“没有任何人该去死,弗朗西斯。”
“那天晚上你自己跟我说的,我还清楚地记得你当时说的话。我记得那天晚上的每一个细节,玛蒂。你说你想读懂权力,追逐权力需要付出的牺牲,权力之中的各种欺骗和谎言。”
“但不是这样。”
“如果你真的懂得权力,你就会明白,有时候牺牲是必要的。如果你懂得我,你就会知道,我有着一个伟大领袖的潜力,我可以成为永载史册的伟人。”他声音里有着逐渐高昂的热情,“而如果你懂得爱,玛蒂,你就应该给我机会,你是所有人里最应该成全我的那个人。否则……”
“否则什么,弗朗西斯?”
他安静地站着,一动不动,嘴唇颤动不已,面色突然憔悴。“你知道我父亲是自杀的吗?”他问道,声音是那样轻柔,在冬日凝重的空气中一飘就散了。
“不,我不知道。”
“你想让我也那样做吗?”
“不!”
“你觉得我会那样做吗?”
“绝对不会!”
“那你为什么对我穷追不舍?”他突然走上前,紧紧握住她的双臂,脸上的表情极其扭曲,“一生中我们必须做出很多选择,玛蒂。有的选择很艰难,很绝望,甚至孤注一掷,不计后果。可能会让我们深深憎恨我们自己,但不得不这样做。你和我,玛蒂,我们必须做出选择。我们俩都一样。”
“弗朗西斯,我爱你。我真的爱你,但是——”
这声“但是”轻微而尖锐,他爆发了。他心中的迷乱突然间停止了骚动。他深深凝视着她,眼神在痛苦中融化,好像那片从威斯敏斯特上空透明蓝天上掉落的雪花。他放任自己绝望地呜咽一声,如同笼中痛苦不已的困兽,接着他猛地举起她,将她狠狠摔过栏杆。
她惊叫着急速下坠,惊讶多于恐慌。很快,这年轻娇小的身体就落在石板路上,直挺挺地躺着,再无声息。
她是个特别的女孩。我想她是有些迷恋我了。对身居高位的人来说,这种悲哀的事情有时不可避免。她就那样在某一天的深夜,突然出现在我的门阶上,毫无预兆,毫无防备。
扰乱了我的生活?你可以这么说,但我无法评论。不过我知道她最近离开了老东家《每日纪事报》,一直找不到新的工作。我不知道她到底是辞了职还是被炒了鱿鱼。很显然她是独自一人生活。真让人难过。
她去屋顶上找我时,看上去很苦恼,状态也很糟糕,甚至有些衣冠不整。有很多人,包括她新闻界的一个同行,以及宫里的一个常驻警察都可以证明。她请求我帮她找个工作。我告诉她这不可能,但她不愿就此罢休,一直纠缠着我,变得歇斯底里。我一直试图让她平静下来,但她根本不听,反而变本加厉。我们就站在栏杆旁边,她威胁说要跳下去。我走过去抓住她,但她好像踩在冰上滑倒了,当时的情况特别危险,我还没反应过来,没能抓住她,她就消失了。她是故意吗?我希望不是。这么年轻的生命就这样白白死去,真是太可惜,太悲惨了。
这件事情成为我首相生涯的开端,实在不是件好事。有那么一会儿我甚至想是不是应该隐退,不再继续肩挑这副重担。但我现在想通了,一定要密切关注年轻人之中的心理疾病。我们必须采取更多的行动。我将永远铭记屋顶上那悲惨的瞬间。这听起来也许很奇怪,但我相信,这位年轻女士的惨痛结局将会给我力量,让我有工作下去的动力。我相信你们懂的,对吗?
我即将开始唐宁街的生涯,怀揣着全新的决心和意志,要将我的人民团结在一起,立志消除掉蚕食国人意志的颓废与愤世嫉俗。要将我的生命和热情献给国家的事业。我将确保斯多林小姐的生命不会白白牺牲。
现在,请你们原谅我,我还有很多工作要做。
(全篇完)
后记
这是二十五年前犯下的一个最光荣,最了不起和最具里程碑意义的错误,完完全全地改变了我的一生。就是这本书——《纸牌屋》。
当时我身处一座叫做戈佐的小岛上,心情很是苦闷。我开始抱怨身边的一切——太阳、大海,特别是最新的畅销书。很快我的另一半就受不了了。“别他妈这么自大了,”她说,“要是你觉得你能写得更好,那看在上帝的份儿上,赶紧动笔吧。我是来度假的,可不是来听你拿那本破书发牢骚的!”
在她的“鼓励”和鞭策下,我开始沉下心来。我从来没想过要写一本书,但我手里的确有一个本子,一支笔和一瓶美酒。一个作家还需要什么呢?当然,还有些烦人的细节需要想明白,那就是人物和情节。我能写什么呢?我神游到几个星期之间,想起我如此愤怒和苦闷的原因。
一九八七年的保守党总部。大选日前的一个星期,我还是玛格丽特·撒切尔的幕僚长。她当时即将史无前例地赢得第三次首相连任。但玛格被一系列不负责任的民意调查结果和不知所谓的神经过敏弄得心烦意乱,觉得自己可能会输。她可能有好几天没睡觉,牙痛得厉害。于是决定把痛苦转嫁到别人身上,那个人就是我。有一天,后来我们称之为“摇摆的星期四”,她爆发了。她搅起一阵暴风雨,残忍而不可理喻。她不断向我大吼大叫,甚至有拳脚相向的冲动,我即将成为历史上的一个不起眼的脚注。
我们出了她办公室之后,副首相威利·怀特劳,这只聪明而敏锐的老猫头鹰翻了翻眼珠子,下了结论,“里面这个女人永远不会再参加下次竞选了”。他已经看到了自我毁灭的萌芽,很快就为全天下所知悉。
我坐在自家的游泳池旁边,威利的话仍然萦绕在耳畔。我一手握着笔,一手握着酒瓶。三瓶过后,我想我找到了自己的主人公——他的名字缩写是“FU”,同时也想出了一个大概的情节,主要就是如何除掉首相的。于是乎,弗朗西斯·厄克特和《纸牌屋》就这样诞生了。
我当时根本没想要出版这本书——对我来说这不过是对个人心病的治疗。但没想到好运如此眷顾我,这本书出版了,还很快成为畅销书。BBC正在对其进行改编,要拍成能斩获很多大奖的电视剧,主演竟然是演技精湛的老戏骨伊恩·理查德森。我伤痕累累地从政坛第一线隐退,成为一个全职作家。现在距离那本书首次出版已经整整二十五年了,“FU”又开始改变我的生活。凯文·史派西担纲主演,新的改编电视剧震撼开播,又耸立起一座新的“纸牌屋”。
现在“FU”获得新的生命,我也抓住机会,对小说做了一些改编——并没有大的改动,读过最初那版的人都看得出来。但叙事变得紧凑了些,人物更多面了些,对话可能更活泼了些。我一遍遍地重读里面的字句,反复进行修改,以报答多年来《纸牌屋》所带给我的乐趣。永恒不变的是,这本小说依然充满着恬不知耻的邪恶与阴谋。请沉浸其中,好好享受。
那么,被玛格丽特·撒切尔狂轰滥炸一番到底值不值得?这个嘛,那句话怎么说来着?你可以这么说,但我不可能发表任何评论。
迈克尔·道布斯
怀利的道布斯爵士
权力漩涡中的挣扎与毁灭——译后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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