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谈情说案

_14 欧沙砾(当代)
  “你听过区令飞这个名字吗?”徐悠悠又问。
  “是的,区令飞是他最好的朋友。哦,还有高哲,”ET母亲拉着高哲的手,“这两个孩子以前经常去我们家里玩……”
  “以前?”
  “嗯。去年年底开始就来的少了。刘星说他们学习忙。”
  徐悠悠若有所思的看看高哲,高哲面无表情地没有看她。
  “那区令飞死了,刘星有什么特别的举动吗?”
  “飞飞死了?”ET的母亲大惊失色,“什么时候?”
  “呃……”徐悠悠有些尴尬,“两个多星期以前,他是游泳淹死的。是意外。”
  “哦。”ET母亲长叹一声,呆呆的看向高哲,“出了这么大的事,刘星都没告诉我们。”
  高哲安慰她,“他不想让你们担心。”
  ET母亲突然对着徐悠悠问,“刘星不会因为这件事自杀吧?”
  这中间地情况太复杂了。徐悠悠和高哲都不知道如何回答。
  好在医生这时候走出来,终于宣布,ET暂时脱离危险期,还需要留院观察。ET的母亲急急忙忙的奔向重症病房。徐悠悠和高哲不约而同的选择留在原地。
  “我不知道你们曾经关系那么好。”徐悠悠轻轻的说。
  高哲苦笑一声。“ET是这样的人,他对一个人好就恨不得掏出心来给你看……我想他可能缺少朋友。老实说我和区令飞都没有觉得这有什么……要不是他妈妈刚才说,我还以为我们只是普通朋友。”
  徐悠悠心里渐渐变凉……她觉得ET就是曾经地自己。那么样全身心的渴望友情渴望爱情渴望亲情。渴望一切根本得不到的感情,只是她很早就放弃。ET却依旧在寻找。
  “去年年底,发生什么事了?”徐悠悠问。
  高哲想了想,“那时候我知道施柔要帮助区令飞成名,我觉得她这么做是针对我,但是我没办法告诉区令飞,他那么想成名,施柔有手段有背景,一定能帮助他……可是因为这件事,我刻意疏远了区令飞,我不想当另一颗棋子。”
  “你也一起疏远了ET吧?”
  高哲很明显没办法接受徐悠悠的猜测,“我根本不觉得这是什么问题,我们还在一个宿舍,也没有不说话,只是比以前稍微冷淡了一点而已……他……”
  “他自杀了。”徐悠悠冷冷地说,“他这辈子就交过两个朋友,你和区令飞。只有你们不嫌弃他,真地关心他,照顾他……你为了自己那个莫名其妙的理由疏远了他,难道他不应该难过吗?”
  “可是……可是事情过了那么久……”高哲还是不肯相信。
  “越是久,才越能看出他有多痛苦。他可能一直在等你们,等你们心情好了或者就会想起他这个朋友……但是你们都没有,你忙着躲施柔,区令飞忙着成名,忙着应付热情地粉丝……我真替刘星难过,他怎么会有这样的朋友。”徐悠悠一字一句清楚地说。
  她不是真地了解刘星,可是她知道那种需要朋友的孤独,深入骨髓,让你夜不能寐地孤独。
  “……我没有觉得我有做错的地方。”高哲平静的开口,“就算是最好的朋友,我也不能保证一辈子和他在一起,更何况,你,或者刘星对朋友的定义是什么?你难道不觉得朋友分很多种吗?我有什么义务要一直照顾他?”
  “这不是义务,这是一种承诺,不是随便说一句谁跟谁是好哥们,他们就是生死之交的!我没有说你错了,你有你的选择,可是你选择不再当他是好朋友的时候,是不是需要给他交代一句?这是做人的信用,你谈恋爱分手还需要找个理由,交朋友绝交就不用理由吗?”徐悠悠不依不饶的说。
  “我……”高哲讷讷的说,“我又没跟他绝交。”
  “可是你对他冷淡了。”
  高哲的眼睛直直的瞪着徐悠悠,“就因为这个?就因为这个他杀了两个人?”
  “不。”徐悠悠慢慢的摇头,“你难道忘了,一开始这只是一个恶作剧。”
  故事从恶作剧开始,以任何人无法预料的方向飞速发展。区令飞死了,因为梁轻舞没有吃到那个饭盒里的东西,施柔和高哲告诉大家,区令飞死于梁轻舞做的鸡蛋,ET杀了梁轻舞,他要为区令飞报仇……
  徐悠悠还不知道ET自杀是不是因为昨天她调查了高哲的书包,可是这个案子中间好像多了一条细细的线,终于把这悲剧联系在一起。
  她和他一样,都孤独的要死。她庆幸她,从未放弃自己。
  沉溺 26 给她点颜色看看
  悠悠一直等到晚上九点,魏自超打电话训斥她一顿。的书包里发现了头发和皮屑,可是徐悠悠一点对比的东西都没提供,魏自超也不知道要查什么,总不能浪费资源查查有没有传染病吧?
  徐悠悠本来是想把ET的身体组织送回警局——他被抢救的时候应该留下不少。可是自从她猜出这个故事的真相以后,忽然觉得意兴阑珊,如果ET坚持说自己什么都没做,和他同宿舍的高哲书包里有他任何东西都不奇怪,根本不可能当成证据。
  没有环境证据,再强大的人证也没用,即便ET自己认罪了,也需要找到有力的证据支撑。现在唯一的希望只有施柔曾经带走的那些衣物……徐悠悠不敢问施柔那些衣服的下落,如果施柔一着急烧掉或者扔掉,那就彻底没戏了。这还不算施柔说不定早就处理掉了。
  徐悠悠就是在这样的忐忑中等待着。她真不敢想如果任何证据都没有,ET又不肯认罪,等项擎朗知道她调查案情居然把嫌疑人逼的自杀,那她将会是何种下场。
  晚上九点,徐悠悠放弃了。她跟高哲打了声招呼就离开了医院。高哲一直低着头坐在走廊,他没有完全搞清楚事情的真相,但是徐悠悠的话就像刺一样,一定让他很疼。
  徐悠悠走到医院门口,高哲追了出来,“他醒了,醒了!”
  徐悠悠也很开心,可是笑容转瞬即逝……现在并不是问口供的好时机。
  “他要见你!”高哲拉着徐悠悠的手就往医院里面冲,跑了两步猛的停下,“他……不会是……?”
  徐悠悠摇摇头。不管如何,她都想知道答案。她想高哲也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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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确切的说,ET并不是只想见徐悠悠,他让高哲也进了病房。ET的妈妈有些担心,但还是顺从儿子的意思,静静的关上病房门。给他们安静的空间。
  ET地眼睛更大了,圆睁的,无辜的,泫然欲泣的,可是又显得那么平静。他的第一句话是,“对不起……”
  高哲把脸扭到另一边。压低声音说,“都是我的错,我没有考虑过你地想法。”
  ET苦笑着,“不是,是我的错。”
  他对徐悠悠说,“给你添麻烦了。我什么都告诉你。是我杀了区令飞,杀了梁轻舞。都是我。”
  高哲像是不忍再看,他站在窗口,假装捣鼓窗帘。
  徐悠悠叹气道。“你可以从头说一遍吗?”
  “可以。”ET的声音很小。徐悠悠坐在病床边,打开录音笔。歉意的对ET笑笑。ET回她一个笑容,示意不介意。
  “从哪开始呢?”ET沉默一会忽然茫然的问徐悠悠。
  “嗯。就从梁轻舞饭盒的利尿剂开始吧。”
  “哦。”ET嗯了一声。又是大段地沉默,久到徐悠悠以为他要反悔了。他才慢慢的开口,“那时候区令飞很忙,高哲也忙,疯子不跟我说话……我特别难过。”他说到这看一看高哲的背影,“我有时候也觉得我挺没出息的,你们不是我,不会懂。也许我对你们来说只是同学,舍友,只是个认识地男人而已……可是你们对我来说,差不多就是全部。我这么说你会不会觉得我不像男人?”他一直看着高哲说。
  高哲轻轻摇摇头,还是没有转过身。
  ET继续说,“我爸爸老是骂我娘娘腔,以前学校里地男生都不跟我玩,他们瞧不起我,欺负我……我不知道自己做错什么了。上大学以前的一个月,我紧张地吃不下睡不着,我知道这跟中学不一样,我要和你们住在一起,朝夕相处,如果你们都欺负我,那我怎么办?”
  徐悠悠抿着嘴没有说话。
  “我记得开学后的第一个星期,我特别高兴回家跟我妈妈说,你们都是好人,对我真好。我妈也很高兴,她让我叫你们去我家里玩……其实她怕你们欺负我,想贿赂你们……”ET笑着说,“那是我最幸福地四个月。没人取笑我地眼睛,没人取笑我的高血压,没人取笑我地胆小……”
  “我们……我们真的……”高哲低沉的开口,却什么也说不下去。
  ET也沉默。过了好久才接着说,“后来你们都不理我了,我想了好久也不知道自己哪里做错了。我去问过区令飞,他说他很忙。我问过你,你说你没时间……我不知道怎么告诉你们我的想法,也许你们真的忙……我不知道。我那时候告诉自己,哪怕只有我一个人,我也要努力的活下去,我要开开心心的生活,我不想再哭,再难过,再自杀了……我一点也不想。”ET的脸定格在一个笑容上,可是看起来那么苦涩。
  他对着徐悠悠说,“我没想杀人。我都快忘了这件事,我不是没有朋友就活不下去……可是我那天,看到梁轻舞,她给区令飞送便当。”
  “这让你难受吗?”徐悠悠问。
  “不。我难受的是她当时说的话……”ET的声音一下降到冰点,“她要求区令飞当她男朋友,区令飞拒绝了她。她就以毕业成绩由她母亲负责为理由,要挟区令飞……我没见过这么无耻的女人!她还说如果区令飞不同意,她就说区令飞强奸她……”
  “有这种事?”徐悠悠目瞪口呆,“什么时候?”
  “区令飞死的前两天。在图书馆后面的草坪上。她以为没有人看到……”
  徐悠悠不觉得梁轻舞会这么做……她看过她的卧室,小女孩气息失足,那些一笔一划记在本子上的爱心菜谱,那些精心制作的相册画报……可是现在谁是谁非又能说明什么?他们都是孩子,你永远不知道孩子心里想的是什么。
  “所以你才想戏弄她?在她的饭盒里加了利尿剂,想看她表演的时候出丑?”徐悠悠问。
  ET点点头,“我只是想给她点颜色看看,她不该欺负我朋友,我不知道区令飞是不是还当我是朋友,可是我认定我们是朋友,我就不能不管这件事……”
  徐悠悠又一次觉得,这个看起来懦弱没用的ET.u.上了一课。也许方法很极端,可是……谁不想有这样的朋友呢?
  沉溺 27 沉溺
  接着说,“我不知道她会把饭盒给区令飞……那天区加音乐会,我知道他的性格也不会来后台。我没想到梁轻舞会利用午休那一点点时间又去找区令飞……”
  “区令飞有说过不喜欢梁轻舞吗?”徐悠悠忍不住说。她实在不敢相信那个纯真良善的梁轻舞会用母亲的职务之便索取什么,更不敢相信区令飞会因此屈从……简直是匪夷所思。
  “还用说吗?”ET诧异的说,“他不是一直想当明星吗?哪能随便谈恋爱。”
  徐悠悠很想说,说不定区令飞真的喜欢梁轻舞,说不定梁轻舞说那样的话只是开玩笑,或者ET听差了……但是她什么都没有说。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用?
  “你继续说吧。”
  ET垂下眼皮,落寞的说,“区令飞死了。我一开始根本不知道怎么回事,以为是个意外。后来学校里传的沸沸扬扬,说区令飞吃鸡蛋过敏……我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那天梁轻舞的饭盒里明明放的是豆腐。一直到你们警察来了解情况,我才知道区令飞确实吃了梁轻舞的饭,因为他体内还有利尿剂……我想,是不是我和梁轻舞一起害死了区令飞?”
  徐悠悠无言以对。
  “但是我又想,如果她不把便当给区令飞,区令飞就不可能死。不管什么原因,都是她的错……她害我杀死了我最好的朋友!”
  “那只是个意外!”高哲忍不住说道。
  “你当然觉得是个意外了!”ET大声分辨,“区令飞死了,你一滴眼泪都没流,你没去参加他的吊会,你还笑着跟别人打招呼……你根本就不在乎他。”
  徐悠悠觉得ET的精神状况非常糟糕。他红着眼睛,激动的好像随时能晕过去。她虽然也认为高哲确实有些凉薄,可是她见过的所有男人不都是这样吗?并没有多少人会像ET一的,这没什么不好,但是不行。没有任何一个人可以做到完全不设防。谁都有自己的难处,何必纠结别人的想法?
  高哲也是一副不知道说什么地表情。
  “你因为这个原因所以想陷害高哲?”徐悠悠问。她忽然觉得ET根本就是幼儿园的孩子,他对友情的定义简单直接,好像从未见过世间丑恶,活在自己单纯的世界里。
  “是。他要受到惩罚。”
  ET一字一句的说。
  “你疯了?”高哲不可思议的瞪着他,“区令飞死了。认识他地人都哭了吗?不是每个人都像你这么感性!”
  “我不管别人。我只知道我们三个是朋友,是朋友就应该难过。你没有难过,你是坏人。”ET板着脸说。
  徐悠悠惊恐的看一眼高哲,后者和他一样,几乎想落荒而逃……ET的精神很明显出了问题,根本没办法沟通。
  “你把那些衣物放在高哲的包里了?”徐悠悠硬着头皮继续问。
  “你运气好!”ET冷冰冰的盯着高哲。“施柔居然会帮你!我真奇怪,你们平时不是不打交道的吗?哼,原来你也有一堆秘密……我讨厌你们!都是秘密,秘密!”ET忽然大喊着。用力地拍打着床板。
  “你冷静点!”徐悠悠下意识的伸手安抚他。
  下一秒钟。几乎是谁都没有反应过来,ET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控制住徐悠悠。右手突然多了一把水果刀,刀锋就放在徐悠悠脖子上。
  “你想干什么?”高哲想冲过来。ET冷笑着刀子逼近。徐悠悠感觉到一丝冰冷的疼痛。她的大脑忽然一片空白,记忆仿佛又回到十岁那个午后……水果刀。鲜血,哭泣声,男人地怒骂,女人地哀求,疼痛……疼的好想晕倒。
  “她是你朋友吗?”ET问高哲。
  如果徐悠悠头脑清楚地话,她会发现ET的手根本没有多大力气,凭她当警察地身体素质和简单地几招防身术就可以搞定……可是她晕了,她眼睁睁的看着高哲地嘴巴一动一动,却什么也听不见,于是更加慌张,听见自己心跳好像定时炸弹的闹钟,滴答滴答,是死神的脚步声。
  高哲不知道说了点什么,ET握着刀的手稍微松开一点。徐悠悠感觉到后背的冷汗,在空调房间里突然凉的彻底。
  她强迫自己清醒。
  门被推开,ET的母亲吃惊的看着眼前的一幕,她尖叫着大喊,“怎么回事?你们在做什么?”
  ET看到母亲,猛然推开徐悠悠,把刀子架在自己脖子上,徐悠悠听见他大声喊,“……骗子!你是骗子!你根本不当我是朋友,你连我生日都忘了!”
  “不要……!”徐悠悠想都没想就伸出手去抢刀,锋利的刀口在她手心划下,鲜血马上顺着手腕流了下来。
  高哲这会也赶快冲过来,和徐悠悠一起从ET手里抢刀。
  “我没有忘。你生日是五月一号。”高哲说。
  ET的手忽然松了,任由徐悠悠把刀拿走,木讷的说,“可是昨天晚上,你,你都没阻止我……”
  “我怎么会知道你要自杀??”高哲松了口气靠在墙上。
  “我是五点一分喝的药……”
  “……我错了。”高哲闭起眼睛,“我没有猜出来你的谜语。”
  ET的母亲哭着跑过去抱着ET.她什么都不知道。徐悠悠也不知道如何告诉她这一切。
  ET疯了。
  他可能早就疯了。在他执着的认定区令飞和高哲是他的朋友开始,他就疯了……寂寞和孤独不是理由,自私才是。他以为他这么做,别人就应该和他一样,他以为他付出就应该得到回报……他一辈子都没有付出过,所以他不懂得到回报是多么可遇不可求的事。
  他活在自己的世界,最终也沉溺在此。
  徐悠悠松开手里的刀,她看着手心的伤口……那么深,那么长。可是不觉得疼,血液流出来是温暖的,有刺鼻的气味。她很想勇敢的站出来收拾残局,全身却提不起一丝力气……她看到ET茫然的睁大眼睛,她看到ET的母亲泪流满面,她看到高哲悲哀的靠在墙角……她什么都看不到,她眼前浮起一片白光,晕了过去。
  梦游 序
  合上书,《新帕尔格雷夫法经济学大辞典》。.他一直很奇怪何人会看这种书。诚然,他是商人,精明而又果断,商场上几乎无往不利,然而他不是理论家,没有时间也没有兴趣做这种在他看来全无意义的研究。
  他的生活总是忙碌的。好像现在这样,舒适的坐在书房,脑海中不再回想那些商场的尔虞我诈勾心斗角,不再为输赢计较,心里平静的像一汪湛蓝湖水。这样的生活,他以前想到没有想过……确切的说,三十岁以前他也曾经平淡过。不,应该说平凡。
  那时候他只是个货车司机。工作繁重而又辛苦,儿子刚刚出世,妻子身体又不好。家里的琐事和工作的不顺心让他的心情常年处于暴躁焦虑的状态,他记得他总是发脾气。也许还动手打过妻儿……他都忘记的差不多了。那是个苦命的女人,不到三十岁就死了。
  他不是个迷信的人。那个女人克夫。结婚前就有位高人这么说过,他没当真。后来她死了,他还想说不定是自己克妻。谁想到,她死后没有两年,他尝试做些小生意,运气好的让所有人嫉妒,几乎无往不利,很快便成了市里有名的实业家。
  有时候他想,迷信这个东西也不见得全无道理。
  他三十四岁第二次结婚。那是个不错的女人,留给她一个儿子一个女儿。陪了他一辈子,感情……还好吧。他一直忙着赚钱,没什么时间陪他们。这是他心口永远的痛。她十年前去世,临死的时候已经说不出话,死死的拉住他的手。他红着眼睛保证,会照顾好她的两个孩子……
  他想到这把桌上的台灯调亮一点,再一次翻开《新帕尔格雷夫法经济学大辞典》第三册。里面放着一个信封,打开。拿出里面的纸。
  这是他地遗嘱。
  他曾经以为写遗嘱是很时髦的事情。只有那些有权有势的人才会写遗嘱,住简易房的小市民不会做这样的事,从这个角度来说,遗嘱也是身份的证明。
  他戴上老花镜,一字一行地重新又看一遍……这是三年前写好的。那时候,谁会知道现在的事?他只觉得生命无常。他也到了体验无常的年纪,今年都六十八了。多可怕。很多事不赶快做就再也来不及了。
  他最近常常觉得很累。睡着了就像再也起不来一样。以前不这样,以前他什么都很好,朝气蓬勃,充满活力。第三任妻子说,他看起来一点也不像六十岁的人。他知道她只是想逗他开心。她嫁给他时才二十八岁。现在想起来也不算很快乐的生活,他很努力地和她保持一致的步伐,节食,学交谊舞。染发。注射肉毒杆菌,去皱纹……他做了那么多。她却最终也没能陪他走完全程。
  真奇怪,这些女人都怎么了?争先恐后的死在他前面。不过。没关系。这一次他有预感。他会先死。在那之前,他要搞定这个麻烦的遗嘱。
  大儿子。大儿子四十多岁了。贪婪胆小,像只老鼠。他厌恶地想,和三年前没什么变化,还是他全部资产地5%好了。
  二儿子。今年三十二,精明能干,能干的有些过头。还有二儿媳,市侩功利。一对小市民德行,成不了大气。也不用改,20%.少,公司在老二手里,经营地还不错。
  三女儿。二十八。他想起这个女儿就伤心。他最疼爱的小女儿,三年前得了一场感冒,后来不知道怎么搞身不遂了。女婿总是出去拈花惹草,他只能装看不道,如果他今日一文不名,这个花心大少怎么也不会待在女儿身边。他心里难受,愧疚万分地把遗嘱上地字改成20%.他不能再让她受苦了。
  小儿子。才六岁。这也是个可怜孩子。两岁那年,母亲从楼梯上摔下来撞破了头,没等送到医院就死了。这孩子从小就自闭,他不上学也不说话。大多数时候只是蹲在花园里玩泥巴。他以前一直觉得自己儿女成群,是最幸福的人,可是这几天他总在想,让这些没有母亲也没有亲情地孩子住在一起,是不是一个好的决定……最起码,他知道如果自己死了,小儿子就不会有人照顾了。在其他儿女眼里,小儿子只是个分家产的对手……
  他想了想提笔在遗嘱上写下一行字。
  最后是他第四任妻子。他想了想,在遗嘱里划掉了她的名字。没有必要,她从他身上得到的足够多了。这个妄想得家产的女人,费尽心思挑拨离间,如果最后律师宣布遗嘱里没有她的名字……哈哈。他恶作剧的想,她漂亮的脸蛋会浮起什么样的表情?真是让人期待。
  不,这样太无趣了。她会恼羞成怒的拂袖而去,那样就太让人失望了。他坏心眼的想,就让她继续留在这里,他想起二儿媳那尖酸刻薄的脸,有些遗憾这样的闹剧他没机会看到了。
  他重新读了一遍遗嘱。很好,没有遗漏。
  仔细的重新誊抄一份,又把以前的那份烧掉,这才打电话给律师。
  等待律师的功夫,他站起身走到窗前。小儿子还在玩泥巴,背对着他蹲在花园中央。他不可抑制的愠怒,抬眼看看表,已经是深夜十一点了。照顾小儿子的阿姨不知道去哪了,他怒冲冲的想打电话骂人,却忽然发现,在花园的另一角,坐着一个女人……是了,朋友的小女儿,听说惹了点麻烦,被送过来静养,其实是来避难吧?
  他对这个女人没什么印象。不爱说话,不讨人喜欢,好像才二十三岁。真不可思议,他记得自己女儿二十三岁的时候,可是跟小麻雀一样,欢天喜地叽叽喳喳的。
  算了。他颓然的走回书桌前。最起码,这个女人对自己的小儿子还不错,这几天总见他们在一起。也许是同类吧?
  他心念一动,在写好的遗嘱上又加了一句话。
  好了,万事具备。之差一场体面的葬礼。他自嘲的笑。
  他不知道,在见过律师三个小时后,他安静的死在自己的床上。
  十二个小时后,他迎来了他一直想要的……体面的葬礼。
  他的遗体还在殓房躺着,他的儿女们就迫不及待的为他举行了没有遗体的葬礼……甚至,没有人追究过他的死因。
  当然,他也一样。致死都不明白,到底怎么回事。
  梦游 1 称职的病人
  悠悠一直在做梦。
  她清清楚楚的站在“雅苑”的铁门前,清清楚楚的看到项爸爸握着一个男人的手,清清楚楚的听见他们说的一字一句。
  但是没用,这一切对她来说,就是一场梦。
  那天在医院晕倒以后发生的事,她没有问过,也不想再问了。重案组的同事来看过她几次,每个人都是一样的表情……同情,无奈,欲言又止。
  她早就想到了最坏的结果。身为一个刑警,逼的嫌疑人自杀而后又没能控制住局面,导致自己受伤,嫌疑人精神失常……还有比这更糟糕的吗?所以当项擎朗告诉她,她目前处于停职阶段,她一点也不吃惊的接受了。停职是好事,最起码还有复职的希望。只是她已经不想去留恋了……他们说的都没错,她不适合做一名刑警。
  她不知道自己是沮丧还是绝望。就这样,生平第一次对自己产生了前所未有的怀疑。她接受了警队的建议,认真的配合心理医生治疗,可是收效甚微。
  “你的情况很复杂,我希望你和我一起努力。不要着急,好吗?”漂亮的女心理医生这样说。
  有多复杂?徐悠悠想。她不想着急,她只是很累。每天都像和看不见的敌人对峙,整晚整晚的做噩梦,惊醒以后发现一身冷汗。她几乎想掐死这个心理医生……比以前更糟糕的状态就是她们要的吗?她也当她是个小白鼠,趣味盎然的研究,记录,然后整理在册。
  她瘦的没了人形,飘飘荡荡像个女鬼。大多数时候安静的坐在房间里,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有时候她想,这样也不错。什么都不去顾忌了,什么都不去压抑了,想做什么都可以。或者就这样疯了也不错,最起码不用再负责了,不用对别人负责,不用对自己负责。那该多好。
  “她现在的情况还是稳定的。是,是,我知道。她有些自闭,这是正常反应。你们不要着急,我给她开了一些抗抑郁药……没问题,没问题,这些都正常。是,我理解你们家属的反应。但是这需要一个过程……”
  徐悠悠麻木的听着医生和项擎朗地对话。过程,或许吧,需要一个过程。
  “如果你们有条件的话,我建议你们让她去一个新环境休养一阵。当然。只是度假性质的。环境要好,要安静……不。不,我说的不是度假区。那太嘈杂了……对对。是这样,朋友的别墅。这样最好。让她忘记自己警察的身份,你们也不要说这样地问题刺激她……不会的,当她痊愈以后会慢慢回到自己的岗位,不会有什么影响。”最后,漂亮的女心理医生握住项擎朗的手,语重心长道,“有什么问题,你可以随时给我打电话。我是说,任何时候……”
  她以为她听不见吗?徐悠悠木然的想。这个疯婆子居然想趁机解决个人问题吗?真是见鬼!她很想要求换个心理医生,可那意味着她必须再把伤口晒一遍……更何况,她阴险地想,看这个疯婆子医生在项擎朗那儿碰一鼻子灰,也是让人心情愉悦的。
  ET的那把刀,杀死了徐悠悠心里的天使。从此恶魔当道,势不可挡。
  也许她从来都是一个假装地天使。
  项擎朗当疯婆子地话是圣旨,四面八方的一传达,项爸爸马上说,他有个老朋友,在郊区有一套房子,风景不错,离市区也只有一个多小时车程,方便徐悠悠随时回来复诊。最重要地是,这家人热情好客又人口众多,很容易让徐悠悠融入其中,感受到家庭的温暖……
  就这样,麻木地徐悠悠被装上车,送到了“雅苑”。
  每个人都想陪她一起来。徐悠悠从来不知道居然有这么多人关心她……令人讽刺地关心。她终于承认,自己是一个病人。
  项爸爸冷静的考虑到所有情况,他对那家人说,徐悠悠是她地小女儿。罗宏伟……房子的主人对此并没有怀疑。他有四个孩子,外面可能还有不少私生子,于是想当然的认为这个老朋友和他一样,徐悠悠只是恰好找上门的私生子。
  当然,他没有因为这样就对徐悠悠冷淡。也许是他注意到项擎朗和项依然的关心,他怎么也想不到这个私生女居然可以得到这么多关爱。
  “老项,我真是羡慕你啊!”罗宏伟握着项爸爸的手。他比项爸爸年长十岁,可是看起来却差不多,保养得当又会穿衣服,把自己打造成了中世纪的翩翩绅士。
  “哈哈,彼此彼此。”项爸爸笑着说。
  “我那几个不成器的孩子不提也罢!”罗宏伟感慨的看着擎朗和依然,“你看看这俩孩子,年轻有为又孝顺懂事……真是羡煞旁人。”
  “你怎么知道他们俩孝顺?”项爸爸乐的嘴都合不拢了。
  罗宏伟意味深长的看一眼徐悠悠,对上了冷若冰霜的一双眼。
  项爸爸见状拍拍徐悠悠的肩膀,轻声说,“这里可以吗?”
  徐悠悠点点头……她发现自己还不够恶魔。说真的,“雅苑”给她的第一印象很差,她不敢想象这样的环境怎么可能适合病人……尤其是她这样的心理病人居住。
  大概是解放前的房子,爬满了藤类植物,好像一个个有手有脚一般伸展到房子的每个角落。到处都是阴沉压抑的,暗青的苔藓遍布,徐悠悠光看外表都能想象到房间里……破旧的家具,吱吱作响的木床,永远水迹斑斑的地板,也许还有穿着白衣的女鬼……
  她有预感。这个房子好像一座坟墓,或者也是好事,终有一天,她要嘛痊愈要嘛灭亡。好吧,既然如此,就让一切来的快一点吧。
  项爸爸要在“雅苑”陪着徐悠悠。三天以后,项擎朗放假会过来倒班,接着是依然,也许还有江守言……谁知道呢?徐悠悠自暴自弃的想着,每个人都那么忙。看来生病也是一件奢侈的事情,只有这样,才可以光明正大的浪费生命。
  项擎朗和依然很快告辞,徐悠悠做了以前想也不敢想的事……她没有说再见,就这样面无表情的转身走进了雅苑的大门。从现在起,她要当个称职的病人。
  梦游 2 不受欢迎的客人
  雅苑“其实是一个很小的别墅。当然,比起房地产一排排好像放大的公墓一样的小别墅要大很多。独门独院的三层楼,楼前有很大的花园。园丁大概是个新手,丁香牡丹玫瑰花,杂七杂八的种在一起,远远看去就是一片杂草。
  不过,不管怎么说,至少颜色是鲜艳的,和这整栋别墅比起来,过分鲜艳。
  徐悠悠沿着鹅卵石铺成的小路穿过花园,她看见一个小男孩蹲在花园里,穿着蓝色的背带裤,裤脚也没有挽,手里拿着一把小铁铲,专心的低头挖着土。
  徐悠悠停下片刻。她有些吃惊这个园丁的年纪。最多六七岁吧,头发枯黄,身形瘦弱,好像长期营养不良。
  她本想走过去看看,听到身后传来项爸爸和罗宏伟的谈话声,她加快脚步进了别墅。
  出乎她的意料。别墅里建造的非常舒适,欧式风格,现代化设施。没有徐悠悠想象中那些厚重的红木和生冷的真皮,客厅的沙发看起来有厚厚的海绵垫,是那种坐下就不想起来的布艺沙发,胡桃木的白色茶几,和地板相映衬,配合白色小花饰边窗帘,说不出的清淡高雅。美中不足的是光线不太好,可能是外面的植物实在茂盛,又没人愿意清理……可以理解那个六七岁的小园丁无法完成这个工程……好在这个房子里的灯非常漂亮,真该好好夸一夸这个设计师……流苏的吊灯,水晶的台灯,雕花的小壁灯,每一盏都是点睛之笔。
  楼梯上传来脚步声,徐悠悠抬头看到一个四十多岁的女人。也是是四十吧,徐悠悠看不出来,她看起来很老,也许天生就长的老相。微微发福的身材和一脸疲惫的面容,是算命书上说的那种苦命女人。
  “你好。”她地声音很缓慢轻柔。
  徐悠悠没有说话,她走过去坐在沙发上。真是舒服的沙发,好想躺一会儿。
  项爸爸和罗宏伟有说有笑的走了进来,“……老罗,你这房子不错啊!真看不出来。你设计的?”项爸爸和徐悠悠一样吃惊。
  “呵呵,”罗宏伟笑着却没有说下去,他看到楼梯上的女人,“如平,去跟慧姐说一声,来客人了。让她加两个菜……我想想。”他转头对项爸爸说,“我家这个阿姨是上海人,做的饭菜可能不合你们北方人胃口……”
  项爸爸刚想表示不介意。罗宏伟接着说,“这样吧。做个虾仁鸡茸饺。再加个八宝鸭……其他地你让慧姐看着做。”
  叫如平的女人点头应了,下了楼拐去了厨房。
  “你们坐。别客气!”罗宏伟这么说着,自己先坐在了徐悠悠对面。“当自己家一样。”他拿出长辈的姿态。很和蔼的对徐悠悠说,“有什么不喜欢的就说。我让他们给你换。对了,你要不要先去自己房间看看?”
  徐悠悠还是没说话。项爸爸见状点头道,“也好。这孩子路上累了,让她先休息一会。”
  罗宏伟突然扬声喊,“如平,如平!”
  如平急急忙忙的跑出来,手里还拿着一把小青菜,“爸。”她说。
  “你带悠悠去她房间看看。”罗宏伟冷着脸说,“把青菜放下!成什么样子?”
  如平一溜烟地跑回厨房,很快又回来,手不自在的在腿上擦两下,才说,“哪,哪间房?”
  “小雅隔壁那间客房,昨天我不是让你整理了?你是不是忘了?”
  “不是,”如平马上解释,“二小姐说,说她不想……”她看看徐悠悠没有说下去。
  “嗯。”罗宏伟沉吟片刻,“你先带悠悠上去,我等下跟小雅说。”
  如平如释重负的送口气,“请跟我来。”
  徐悠悠拎着行李箱跟着她上了楼。不知道为什么,楼梯没有更换,老旧的木楼梯走在上面吱吱作响。徐悠悠很奇怪,如平胖胖地身材刚才走下来地时候却一点声音都没有。看来她很有做女鬼的潜质。
  罗宏伟给她安排地房间在二楼。房子不大,和楼下客厅的布置一样,淡雅整洁,偌大地公主床占据了一半地空间,左侧有洗手间相连,华丽的梳妆台靠近窗户,两张铁艺小椅和配套地茶几放在屋子中央……徐悠悠猜想以前住在这里的,一定是位年轻漂亮的女孩。
  “那……我先出去了。你有需要就喊我,我叫如平。”如平轻声说完就急急忙忙的走了,她可能要忙着做饭吧。
  徐悠悠关上房门,走到窗前。那个小园丁还在,专注的抓起一把土,接着从裤子口袋里拿出点什么混在土里,又重新把土用小铁铲铺好压平。他不远处站着个年轻女孩,正在打电话,穿着时尚又清凉,笑的花枝招展。
  徐悠悠拉上窗帘,她真的有些累了。躺在软绵绵的床上,呼吸着不一样的空气……她的人生会有怎样的变化?还是只能和以前一样?
  她就这样胡乱想着,慢慢的睡着了。
  迷迷糊糊中,听到隔壁传来争吵声,有个尖锐的女声喊,“滚,让她滚!”
  接着是个耐心的男声……徐悠悠听出来是罗宏伟。罗宏伟的声音压得极低,徐悠悠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
  后来是断断续续的哭声,“讨厌,我,欺负……”
  真奇怪。徐悠悠想,原来看不到人听声音,才可以真切的感受到那个人的情绪……她不觉得那是伤心的哭声,更像一个泼妇在耍赖。
  声音渐渐变小,直至听不见。徐悠悠却睡不着了。来这里,到底是不是一个好的决定呢?她当然不指望素昧平生的这家人对她有多客气,老实说,她也不希望他们对她客气,她只想自己能像空气一样,谁也不要管她,谁也不要关心她……就这样自生自灭好了。
  这当然是个奢望。她想起项爸爸,他知道徐悠悠的经历以后,第一次和项擎朗来了次正面冲突,他和魏叔叔一样,极度没办法理解徐悠悠这样的精神状态居然还能当刑警。项擎朗就当了替罪羔羊。
  徐悠悠不敢对项爸爸说,我不要你管。也许装天使装的太久,会渐渐忘记恶魔的本性。
  梦游 3 暗藏杀机
  饭异常丰盛。可能是考虑到项爸爸是北方人,做饭搜肠刮肚来了个南北大融合。除了罗宏伟交代的虾仁鸡茸饺和八宝鸭,还有梅菜扣肉,烤墨鱼,葱姜焗蟹,白汁竹,素豆卷和一碟专门放在项爸爸面前的青椒肉丝。
  不知道为什么,他们都觉得北方人一定喜欢吃辣椒。
  饭后甜点是花生赤豆羹。
  徐悠悠并没有什么胃口。饭桌上,她见到了罗宏伟的家人。
  罗宏伟一一为他们介绍。
  左首第一个是大儿子罗安宁。四十多岁,看起来比他爸爸都老,眼睛很小,鼻梁是唯一像这家人的地方,都是阴翳的鹰钩鼻。罗宏伟不喜欢他,介绍他的时候一脸不耐烦,好像很像越过这个人当他是路人甲却不能不介绍,于是更加生气。
  罗安宁旁边是他妻子王如平。徐悠悠猜得没错,她是命不好。罗宏伟那么大的家业,罗安宁却只是其中一间餐厅的大堂经理,也许因为这样不受宠,王如平特别小心翼翼。她在一家小造纸厂当化验员,地位的悬殊让她自卑,徐悠悠注意到她称呼罗宏伟的其他孩子都是少爷小姐的叫法,好像旧社会的大家族。
  二儿子罗展鹏三十岁,打扮的很时髦,小巧的深红条纹领结包裹着他肥胖的脖子,徐悠悠甚至觉得领结一旦松开,脖子上的肥肉就会顺势滑到胸口。罗宏伟的生意目前都是他在打理。他很健谈,在徐悠悠身上碰了个冷钉子转而投项爸爸欢心,饭局还没开始就把项爸爸哄的笑容满面。
  罗展鹏的妻子沈南南极度瘦小。她的个子大概只有155分,大腿还不如徐悠悠的胳膊粗。长相是一看就知道精明能干的类型,额头很窄,嘴唇单薄。她的能量也很惊人,说话的声音特别大,徐悠悠都很诧异她这样说话胸腔会不会有共鸣?沈南南作为罗展鹏地助手,生意方面也是个高人。
  徐悠悠没有见到小女儿罗绯雅。她身体不好。一向在楼上单独吃饭。倒是见了她丈夫,起帆。起帆从外表看,不仅不像个已婚男人,更不想三十岁的男人,他穿花哨的T恤牛仔裤,头发剪的很短。干净整洁的大男生模样。说话很得体,不会让人觉得厌烦也不会冷淡,是很容易吸引女人的那类。罗宏伟很喜欢他,吃饭地时候除了和项爸爸聊天就是帮龚起帆夹菜。
  徐悠悠还见到了慧姐,这是个让人放心的阿姨。矮胖敦实,笑起来眼睛弯弯的。好妈妈的代言人。
  她没有见到那个小园丁和打电话的女孩。
  当然,这时候她已经知道了,那个所谓的小园丁是罗宏伟地小儿子罗敏嘉……真是惊人,罗宏伟六十二岁的高龄居然还会有儿子。当然。或者也没什么奇怪。罗宏伟这样的人到了八十岁也可以轻松拐带十八岁少女……不见得全是钱的魅力,他本身就是很有魄力又很风趣地人。这样地老人很容易吸引一些单纯的女孩。
  比如罗宏伟地现任妻子,也是他的第四任妻子杜眉。
  杜眉很符合一个“狐狸精”地身份。穿着妖艳性感。七寸高跟鞋把她衬托地亭亭玉立高不可攀。徐悠悠认为龚起帆换了晚礼服和她一定很般配……当然这是不可能的,杜眉好像很讨厌龚起帆。她尽职地坐在罗宏伟身边为她夹菜擦手,有着和外表不符的贤良淑德。可能因为这样,罗家的人都不喜欢她,甚至包括罗宏伟,他对她的殷勤非常不耐,有几次都拉下脸,好在没有开骂,要不然真是太尴尬了。
  这是很奇怪的一家人。
  当然,很少有机会见到这么复杂的家庭。罗安宁是罗宏伟和第一任妻子谢青花所生,谢青花命不好,没等到罗宏伟发达就见了上帝;罗展鹏和罗绯雅是第二任妻子江燕留下的,她活到五十岁因病去世;罗敏嘉是第三任妻子郑紫云的孩子,这家的女人不知道是不是都受了诅咒,她在罗敏嘉两岁的时候从楼梯上摔下来死了。
  徐悠悠现在比较理解罗敏嘉的情况了。和一群比她大的多的哥哥姐姐一起生活,还要加上年纪足以当他爷爷的父亲,母亲去世的又早……就算再聪明伶俐的孩子这样过几天也会得抑郁症的。
  徐悠悠忽然觉得罗宏伟更像一个恶魔。他让自己的所有孩子都聚集在一起,那些血缘关系日后都会被利益冲突所淡化,每个人都是争夺遗产的有力对手,他还娶了年纪和徐悠悠差不多的杜眉,表面上看是杜眉贪图家产爱慕虚荣,可是明眼人都明白,罗宏伟这么做根本就是置杜眉与死地……从罗展鹏和沈南南的表情就可以看出,他们恨不得现在就踹这个小后妈出门!
  徐悠悠听到罗展鹏叫杜眉,妈。她忽然觉得心里一阵寒意。
  杜眉笑着应了。更让徐悠悠恐惧。
  她从未像现在这般敏感,好像每个人话里的深意都无所遁形的展示在她面前,人性的自私,怯懦,阴险,狡猾……还有比这更可怕的吗?
  很遗憾除了她,并没有人这么觉得。饭桌上谈笑风生,觥筹交错。徐悠悠看着一连串的酒杯,忽然觉得慧姐也许才是最不容易的那个人……看看,罗宏伟和项爸爸喝的是五粮液,罗安宁喝啤酒,罗展鹏和沈南南喝红酒,龚起帆喝鲜榨果汁,王如平和杜眉喝的据说是果醋……徐悠悠觉得自己最好打发,只是杯白水。被这样映衬下来都觉得这是另一种方式的折腾。
  这个劳苦功高的慧姐只在布菜的时候露过一面,她和另一个女孩,就是徐悠悠看到打电话的那个……她是罗宏伟请来照顾罗敏嘉的……叫小蕊,她们在厨房和罗敏嘉一起吃饭。
  徐悠悠又一次觉得罗宏伟心理变态……或者比她还变态。那个小蕊怎么看也不像是会照顾人的,她想起下午看到的那一幕,真不敢相信罗宏伟会把亲生儿子交到这样一个看起来就不负责任的女人手里。
  或者不是亲生的?
  徐悠悠耸耸肩膀。管他呢,她现在自顾不暇,什么都不想去想了……这个时候,她还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想太多了。
  梦游 4 见鬼
  悠悠吃过晚饭就上楼了。项爸爸和罗宏伟坐在客厅罗展鹏和沈南南陪着他们。罗安宁和王如平帮忙收拾餐桌,杜眉和龚起帆分别坐在客厅的两个角落似模似样的看电视里的新闻。
  徐悠悠在楼梯上看到一道白光从她门前闪过,她上了楼发现她隔壁的房间门轻轻合上。
  是那个罗绯雅吧。真奇怪,不能和大家一起吃饭却能趁没人的时候串门。
  徐悠悠嘲讽的笑着推开自己房门。
  看来还好,没有翻腾的到处都是,虽然……徐悠悠小小的行李箱被打开,内衣被剪的七零八落。
  真是糟糕。徐悠悠有些愤怒。难道逼着她打电话求救吗?聪明的罗绯雅,只剪坏了她的内衣,她既不能告状也不能抱怨……最少她还有裙子T恤可穿。可是天晓得,她还没有豪放到不穿内衣出门的地该怎么办?
  徐悠悠被罗绯雅的恶作剧搞的啼笑皆非。是不是走到哪里都有看她不顺眼的人?甚至,看都没看过她也会心生怨恨。
  不过也无妨,讨厌都是相互的。她决定开始讨厌这个罗绯雅。
  总体来说,徐悠悠心情不错。她跟心理医生谈过以后,就再也没有开口说过话。无所谓了,以前在乎的全都不在乎了,已经糟糕的不能再糟糕,何必要装模作样委屈自己。
  当然,她也不算太恶毒,最起码不想把事情闹大。好吧,这个任性的罗绯雅,我要在这里住下去。我们有很长的时间足以让彼此恨之入骨……徐悠悠浮起甜蜜的笑容这样想着。
  徐悠悠在梳妆台找到一把剪刀,翻出一件白T恤剪成二十公分左右的布条,对着镜子比划了一下……效果还不错。对一条裹胸布的要求不要太高。她比较庆幸自己一直是个太平公主,如果真长成36F的雄伟体积,恐怕包成木乃伊也会走光吧?
  这个小插曲并没有让徐悠悠的睡眠质量更好或者更差一点。一如既往的做了噩梦。从梦中惊醒,摸索到床前地手机,看看表,才十二点半。
  她看到未读信息,有三条,都是项擎朗发的。
  “你还习惯那里吗?如果不喜欢。我明天接你回来。”
  “吃饭了吗?希望他们都喜欢你。”
  “你睡了吗?好梦。”
  典型的项擎朗风格。断句很多,简单干脆,又没有什么实际内容。
  徐悠悠想了想,开始回信息。算起来从她那天昏迷以后两个多月了,除了心理医生她不跟任何人说话。项擎朗经高人……江守言指点,开始学发短信。他也不习惯这种交流方式。太麻烦,很多话说不清楚,等待回信息又是个漫长的过程。不过为了徐悠悠,他也忍了。尽管发的还是些大白话。但却莫名其妙让徐悠悠感动……虽然只是一瞬间,小小的感动。
  一开始她也不回信息。后来偶尔回一条。再后来每条必回。她觉得这是简单地快乐,教她和项擎朗一样做很简单的人。
  “还好。”这是回复第一条。
  “吃过了。”
  “睡了。”
  她回完这三条短信。关机。
  她自己明白。除了不想说话以外,她比任何时候都活的真实。是那种豁出去不顾一切的真实,自私,任性,为所欲为,她不是小孩子有了仰仗才耀武扬威的任性,她是随时准备赴死的那种任性。她明白,哪怕项擎朗和其他所有人都不再关心她,不再照顾她,她也会这样一如既往地任性下去。
  她本就是赤条条的一个人。有比任何人都任性的资本。或者说,不要命的资本。
  徐悠悠沉沉地又将睡去。抗抑郁药里都有安眠药地成分,可能剂量太少,她每夜还是会惊醒数次,但又很快睡去。
  寂静的夜里,突然传来了轻轻地脚步声。一开始她以为自己在做梦,在这个老房子里,除了杜眉,所有人都穿着软底拖鞋,按理说走路是不会有声音的,就算是杜眉,也没道理深夜一点穿着高跟鞋在楼梯间走来走去。
  脚步声却越来越清晰。
  “笃,笃,笃……”说是脚步声又好像木头敲在地板上,徐悠悠坐起身侧耳凝神,脚步声忽然停住。她松了一口气,刚要躺下,声音更急促地传来,简直像一个逃命地人在拔足狂奔。
  徐悠悠坐不住了。她打开灯,下床开了门。
  走廊里没有人。微弱的灯光映衬地墙壁一片死灰,声音还是络绎不绝的穿到她耳边,其他人房门都紧闭着……难道没有人听见吗?
  声音是从三楼传来的,音量大的徐悠悠耳膜都感觉到疼。奇怪,真是她在做梦?她站了一会,决定上楼看看。
  楼梯很黑,徐悠悠站在上面低头俯视这幢老房,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冷静。这个世界不会有鬼,即使有,也没有人来的可怕。
  她在动,脚步声也没有停下来。徐悠悠想不出来什么情况可以让一个人这样激烈的奔跑,据她所知,三楼只住着罗安宁和王如平。
  黑压压的木头楼梯好像随时会坍塌,昏暗的光线让徐悠悠觉得它无限延伸,一直通到无尽的黑暗中。她定神一步一步的向上走,走的极慢,又极轻,她怕吓到那个声音的主人,却不知自己这副形象更可怕。
  她走到楼梯的转角,忽然没有勇气继续下去。
  恐惧这种东西每个人都与生俱来。
  楼梯上可以看到三楼几间房门,都是紧闭的。只有左手第二间,也就是徐悠悠房间的正上方的房间露出一条黑漆漆的门缝……声音是从这里传出来的。
  徐悠悠正在犹豫是否上楼,身后突然传来冷冰冰的声音,“你在干吗?”
  那声音简直不像人发出的,徐悠悠下意识的认为自己的头发已经竖了起来。她费力的扭转脖子,好像转动一台生锈的机器。接着她看到了……
  黑暗中一个长发白衣女人爬在楼梯口,干枯的双手一上一下搭着楼梯,仰着脸望着徐悠悠。她面无血色,一半的五官被头发遮住,眼窝深陷,好像被人剜去双眼,露出空洞洞的两块……
  梦游 5 急病
  知道是不是受了惊吓的大脑皮层会剧烈运动。徐悠是:这是个女鬼。第二个想法是:女鬼会跟她说话吗?第三个想法是:女鬼为什么要用爬的?就算要爬也应该是从上往下,而不应该是从下至上,这样喜感的方式让徐悠悠觉得女鬼的道行只能爬着上楼……这太可笑了。
  最重要的是,她很快发现女鬼的身后有一条长长的黑影……徐悠悠面无表情,心里却大大松口气,有影子就不是鬼了。
  不是鬼……徐悠悠心念一动:罗绯雅。
  她知道罗绯雅生病,但是不知道病到这个地步。大半夜的不睡觉装鬼吓人也是爱好吗?徐悠悠怒极,她顾不得去管已经停下好久了的脚步声,就这样忽然平伸出双手,小腿不弯,两眼放空的一步步跳下楼梯。
  “你,你干什么?”罗绯雅被徐悠悠的举动吓到,她提高音量喊。
  徐悠悠不理她,继续扮演僵尸。
  她马上发现了问题,楼梯很窄,罗绯雅的身子正好挡住徐悠悠的路,她没办法很潇洒的以一致的步调跳过去。
  好在罗绯雅不知道这一点。她很迅速的滚到楼梯的另一边,让出路给徐悠悠。
  徐悠悠压抑住内心的得意,她一气呵成的跳回自己房间。听到罗绯雅急促的呼吸声……在这么一个死静的夜里,这样的呼吸声只会吓到自己。
  果然,罗绯雅手脚并用的爬回了自己房间,路过徐悠悠门口的时候,甚至没有敢再多看一眼……如果她看到徐悠悠好整以暇的立在墙边,趣味盎然的看着她狼狈的样子,一定会被气死。
  这个小插曲让徐悠悠心情大好。她给自己倒了杯水,喝过以后就去睡觉。一直到天亮,中途再也没做噩梦。
  ~~~~~~~~~~~~~~~~~~~~~======第二天她很早就起床,神清气爽的去楼下晨练。
  罗敏嘉居然比她还早。还是昨天那件背带裤,脏兮兮的一身泥,他的小脸也黑乎乎地,正全神贯注的挖着地上的泥巴。
  徐悠悠站在他旁边,中规中矩的开始做广播体操。
  不明就里的人看到,会以为这是很相亲相爱的姐弟。
  罗敏嘉偶尔会抬头看一眼徐悠悠。目光一对视,又马上低下头。徐悠悠想,这孩子可能跟她差不多,只是在逃避什么。
  差不多半个小时以后,小蕊才不慌不忙地走到花园。她看到徐悠悠有些吃惊,大概也听说了这家的新客人。于是笑容满面道,“我一直在厨房帮慧姐做早餐,都没看到你下来。起的真早啊。”
  徐悠悠冷冷的看看她。又是个说谎的孩子。徐悠悠晨练前去厨房热了杯牛奶,那时候可只有慧姐一个人在忙碌。
  小蕊以和年龄不相符的慈爱看一眼罗敏嘉。“嘉嘉。姐姐帮你把裤腿挽高一点好不好?”
  罗敏嘉置若罔闻地玩着泥巴。
  小蕊有些讪讪,对徐悠悠解释。“他平时不这样。这个孩子怕生。”
  徐悠悠一声不响转头就走。
  她和她父亲一样,从骨子里轻视虚伪。更无法接受欺骗和背叛。
  徐悠悠在客厅见到了项伯伯。他的情况很不好。双颊奇异的通红,整个人有气无力的瘫坐在沙发上。王如平从楼梯上奔下来。手里拿着药箱,一叠声地喊,“先量量体温。”
  罗宏伟,杜眉还有慧姐陪在一旁,见到徐悠悠进来,罗宏伟抱歉地说,“我昨天忘了叫如平关窗户,老项也是粗心鬼,大概是夜里着凉了。”
  “这也不能怪你。”杜眉体贴的说。
  “你懂什么?!”罗宏伟不领情。
  王如平看看体温计,“不好,四十度。”
  “这怎么办?”罗宏伟看看徐悠悠,“先打电话叫救护车吧。”
  “不就是感冒吗?至于这么大惊小怪?”二楼传来冷冷地声音。徐悠悠抬起头,她吃惊的发现罗绯雅坐在轮椅上,鄙夷地俯视客厅众人。
  也许是长期做轮椅导致心情不好,也许是昨夜受到惊吓,罗绯雅地脸色很难看,头发凌乱衣衫不整。
  徐悠悠忽然觉得有些后悔,她不知道罗绯雅要坐轮椅。但是很快她就释然了,瘫痪并不是半夜爬行出来监视徐悠悠的借口。
  “小雅。”罗宏伟尴尬地看着女儿,“还是先叫救护车吧。”
  徐悠悠吃惊的发现罗宏伟声音里居然有一丝祈求的成分……他怕这个女儿。是因为愧疚吗?
  罗绯雅一声不响。房间里的空气一片凝滞。她好像这个家的家长,所有人生杀大权都掌握在她手里。
  半晌,她才轻轻哼了一声。摇动着轮椅车转身回房。
  罗宏伟如释重负,“快打电话!”他对如平喝道。
  徐悠悠静静的看看昏沉沉的项爸爸,她转身上了楼。
  杜眉在她身后说,“哼!白眼狼,自己的爸爸就这样放着不管?”
  罗宏伟怒斥道,“就你话多!”
  徐悠悠回到房间,拿出手机开机。她给项擎朗发短信:“爸爸病了。你来接他。”
  她不知道急救车多久会到,直觉上她更相信项擎朗。
  果然,半个小时后,项擎朗的车风风火火出现在“雅苑”门口,救护车的影子都没见到。
  徐悠悠这么做,让罗家的人都非常不满。尤其是罗宏伟,但是他也顾不得说什么,帮着项擎朗七手八脚把项爸爸抬进车里。
  临走的时候,项擎朗对徐悠悠说,“我晚上过来。”
  徐悠悠听见杜眉又哼了一声。
  她觉得自己也许应该和项擎朗一起,远远的离开这幢压抑的房子。但是她也明白,在阳光灿烂的地方,她永远不可能痊愈。她不能在那些衣着光鲜灵魂纯净的人群中生活,只有“雅苑”这种充满丑恶恐惧的地方适合她。
  老鼠还是应该生长在阴暗的地方。
  诚然,她是只聪明的老鼠,她不想项爸爸病的不明不白。
  她上楼给项擎朗发短信的时候,顺路去了二楼另一边项爸爸的客房……门窗是紧闭的,除非有人事后上来关好,否则罗宏伟就是撒谎。项爸爸虽然烧的很厉害,可是衣衫却很整洁,很明显是自己穿好下楼的,既然这样,谁会去关上窗户?
  有人想赶他们走。徐悠悠斜着眼睛扫过所有人……会是谁?又为了什么?
  梦游 6 深夜探险(上)
  擎朗晚上九点才赶回“雅苑”。他先去书房看过罗一下项爸爸的病情。并不严重,去医院打了退烧针,小睡了一会。到项擎朗离开的时候,项爸爸已经可以自己下床走动了,他一直催促项擎朗赶快离开。徐悠悠一个人实在不让人放心。
  罗宏伟表示了抱歉的意思,他可能认为项爸爸的病和他的照顾不周有很大关系。项擎朗示意和他们无关,项爸爸做手术没多久,身体素质一向不佳。
  罗宏伟又客套了几句,项擎朗就告辞了。他走到门口,罗宏伟喊住他,“你妹妹……到底出了什么问题?”
  项擎朗犹豫了一下,“她有抑郁症。”
  罗宏伟若有所思的点点头,没有再说话。
  项擎朗在花园里找到徐悠悠。她坐在一角的水泥台上,目不转睛的看着一个小男孩玩泥巴。项擎朗走过去,坐在她身边,“爸爸没事了。明天就可以出院。”
  徐悠悠没说话。
  项擎朗深吸一口气。郊区的空气以现在的生活质量来看,其实并没有想象中的好。只是周围的环境不由自主让人觉得很适合静养,他衷心的希望徐悠悠也这样认为。
  他转头看徐悠悠的侧脸。白的透明的肌肤,深陷的眼圈,棱角分明的小尖下巴……他从来不知道一个人的转变可以如此迅速,一年前在商场见到徐悠悠还历历在目,那时候她像个不谙世事的小女孩,傻乎乎笑呵呵的。可是现在……项擎朗无法避免的自责,他不该让她来重案组,他早就知道她有一天一定会爆发……老实说,他一直在等这一天,就好像多数人认为的,心里有事只要找到个途径宣泄出去,就会慢慢平复。他只是没想到。徐悠悠会用沉默来宣泄……这根本不是宣泄,而是更深的压抑。
  他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小男孩机械的一下下挖出面前的一块土,接着又机械地一下下铺平盖好。这样的场景让他恐怖,听人说过,正常人进了精神病院用不了多久也会失常。他很怕徐悠悠或者这个男孩这样互相影响直至灭亡。
  他走到男孩身边,努力让自己笑容可掬,“你在做什么?我来帮你好不好?”
  小男孩站起身,他举起手里的铁铲一步步的走到徐悠悠面前。
  项擎朗吃惊,刚要冲过去抓住他,就看到他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什么东西。徐悠悠摊开右手,小男孩把东西放在她手里,迅速的跑开。
  项擎朗奇怪的走过去,让他大吃一惊地是。徐悠悠手里放着被切成一截一截的蚯蚓尸体。有些还没有完全死掉,在徐悠悠的手心蠕动。
  项擎朗一把抓住徐悠悠的手。用力的抖落那一堆恶心的东西。
  徐悠悠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忽然蹲下身。仔细的捡起那些蚯蚓尸体。像握着最宝贵的东西,悄无声息的从他身边走过。
  项擎朗几欲发疯。这个场景比见了鬼还让人恐怖。是男孩疯了。徐悠悠疯了,还是他自己疯了?他忽然觉得徐悠悠和男孩之间,有一种只有他们俩才懂地交流方式……这真糟糕,项擎朗想,他们俩都生病了。
  夜色中传来几声不知名地鸟叫。“雅苑”灰败的外表在黑暗中若隐若现,项擎朗眼角瞥到小男孩,他站在大门旁边,看徐悠悠走过来马上逃走了。
  每一幢老房子,都是有故事地。
  项擎朗觉得,徐悠悠应该离开这里。
  ~~~~~~~~~~~~~~~~~~~~=项擎朗洗过澡走出浴室,床头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杯牛奶。他摸摸,还是热的。
  他有些奇怪,记得自己明明是锁好了房门。这时候电话响了,徐悠悠地短信,“不要喝任何东西。假装睡着,十一点半来我房间。”
  项擎朗目瞪口呆。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搅入到什么样地阴谋当中。项爸爸对自己的感冒并没有太多想法,他认为自己只是不适应换床加之着凉而已;罗家地人项擎朗也没有见到,他来的时候这些人都各自回房了;那个小男孩是什么身份,他还不清楚,直觉上认为罗家一定有秘密……可是谁没有秘密呢?他不想打探隐私,也不想给人添麻烦。
  尽管这样,他还是去洗手间倒掉牛奶,接着平静的躺在床上,等待十一点半的到来。
  项擎朗轻轻打开房门,蹑手蹑脚的走到徐悠悠门前,刚要伸手敲门,徐悠悠开了门。
  “出什么事了?”项擎朗关上门问道。
  当然,他知道自己等不到答案。
  徐悠悠穿着白色的长裙……真要命。她觉得自己还不够像女鬼吗?项擎朗想开灯,徐悠悠按住他的手,在黑暗中摇摇头。
  她要做什么?
  项擎朗突然觉得口干舌燥。徐悠悠离他很近,可以闻到淡淡的子花香……她用香水吗?项擎朗胡乱的想着。房间里没有开空调,这样的天气,这样的距离,项擎朗没有办法不觉得燥热。
  月亮几乎是一瞬间穿破乌云照在徐悠悠身上。项擎朗悲哀的想到……即使这样的场景,徐悠悠还是像极了女鬼,而不是他认为的女神……糟糕的是,他发现自己喜欢这样。
  他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是徐悠悠被ET伤到晕倒以后,还是听了心理医生的总结以后,或者更早……在医院的那次夜谈以后……又或者在徐悠悠第一次告诉他什么叫做原谅以后……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他用惊人的耐心赔着她两个月,每次去看心理医生,不管多忙,他都会亲自去,不希望假他人之手。他不希望徐悠悠的伤口再被另外的人看到。他三十多岁,开始学小女生发短信,为此遭受了江守言的嘲弄;他耐心的看她吃东西,注意到所有细节,下一顿饭,徐悠悠会发现有她上一顿多吃过两口的菜;他换了新床单新窗帘,扔掉了她所有的旧衣服,甚至内衣都是他一手包办……他爱她,好像爱自己的女儿。
  全世界都知道他爱她。除了她自己。
  梦游 7 深夜探险(下)
  悠悠沐浴着清冷的月光。天气转凉很久了,单薄的皮肤浮起一颗颗小疙瘩。她茫然不知的站着,专注的侧头,好像在等待什么。
  项擎朗也站了很久。久到他以为自己要变成化石了。他不知道自己在等什么,不知道徐悠悠想做什么,就这样站到天荒地老?
  他忽然觉得自己被一种叫绝望的情绪包围。她离他太远了,好像另一个星球的游客,也许随时会离开,也许随时会消失……他抓不住也不敢抓,无数次的想让自己和她一样,他也尝试了几天不说话,那真是痛苦的体验……那么黑暗,感觉却无比敏锐,常常觉得全世界只剩他一个人,寂寞的想死。
  他不知道她是不是也这样。或者她已经什么都不去想了。
  他忍不住伸手想抓住她。心里忽然想笑……这样的月色,她是想学娥吗?
  他碰到她的手,冰凉,手心湿湿的,像抓住一条蛇。他下意识的想揽她进怀里,给她温暖。突然,寂静的夜,传来了脚步声。
  “笃,笃,笃……”
  他条件反射的想去开门,徐悠悠握住他的手,又轻轻摇摇头。
  他们靠的太近。徐悠悠仰着脸看他,略带稚气的脸,双眸黑不见底,嘴唇冻的发白……项擎朗忍不住又想骂自己,他应该先找件衣服让她披着。
  但是现在,他想用更快的方法。
  他伸出手抱住她的纤细地腰,一瞬间忽然被感动。他没有犹豫。低下头嘴唇稳稳的落在她唇上……好了,他心满意足的想,这下不冷了。
  徐悠悠吃惊的瞪大眼睛,她看到他长长的睫毛在她眼前一动一动。忽然放下心来,闭起眼睛。人对寒冷地抵抗力一向很差。尤其在突然遇到温暖之后,那样的安谧甜美,她什么都不去想,伸出手反抱住他。
  好像暖炉。
  她没有觉得不适,项擎朗就只是这样,贴着她的唇一动不动。没有情色的味道,干净纯粹的像夏天的彩虹。
  脚步声还在继续。他们就这样抱在一起纯洁的亲吻。
  过了很久。徐悠悠轻轻推开项擎朗。她拉起他地手,打开门走出去。
  项擎朗迷迷糊糊的跟上,他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该死!他站在走廊里忍不住在心里骂道。这个该死的脚步声是怎么回事?他宁可希望自己在做梦,也不希望由这恼人地脚步声惊醒。
  徐悠悠拉着他上了三楼,楼梯吱吱扭扭的小声叫着,脚步声还是没有停下。
  楼梯墙上挂着奇形怪状的油画。色彩浓艳诡异,黑暗中好像一个个都是活物。随时会化身变形人向他们袭来。
  徐悠悠走到三楼的第二间房,门缝开着。项擎朗忽然觉得自己好像探险地小孩。推开这扇门。就进入另一个世界。
  门开了……
  要不是他真切的抓着徐悠悠地手,要不是这双手有了和他一样的温度。要不是他刚才撞到楼梯拐角觉察到了疼……他真地以为自己在做梦。
  那个在花园挖土地小男孩像森林里的小矮人,穿着不合身地短裙,脚下是一双最少七寸的红色高跟鞋……他正在这空荡荡没有任何家具的房间里跳舞。
  不,不是跳舞。
  他的脚有规律的在地上一下一下的踢着。鞋太大,他的脚又太小,可是不管他如何剧烈的动着,鞋子都像粘在他脚上,牢不可破。
  他的手胡乱在空中摆动。脸上的表情狰狞可怖,小小的眉头紧缩在一起,眼睛用力的向外凸出,他的嘴不停在动,好像说着谁也听不见的话。
  项擎朗拼命忍住不叫出声。他第一次知道,活人真的比死人恐怖。
  男孩好像根本没有看到他们,起劲的继续跳着。
  “笃笃笃……”地板像随时会被刺穿,整个房间是大浪中孤零零的一条板,随时会遭受灭顶之灾,尸骨无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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