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底牌

_9 (当代)
阿湖掩嘴窃笑,她开始收拾餐车上的残局;而我则去卫生间里冲了凉,换上了我的那一套正装。
“你要出去么?”阿湖问我。
“嗯,吃得太撑了,我出去走走。”
“我和你一起去吧?”
换成以往,我会毫不迟疑的答应她;但今天,我只能对阿湖歉意的笑笑:“不用了,我很快就会回来。”
迎着午后的阳光,走出马靴酒店的大门;可我却踌躇起来,不知道应该向左走还是向右走。要知道,我虽然在拉斯维加斯呆了这么久,却只出过两次酒店的大门!我想去给阿湖买些生日礼物;但我找不到哪里有礼品店——当铺倒是不少,几乎每家娱乐场周边,都有好几家当铺。
那里面,应该也有些好东西卖的吧……我这样想着,随意走进路边的一家当铺。
空调的冷气吹在身上,和刚才的暴晒比起来,我就像进入了另一个世界;双眼还没能习惯,强烈的阳光与这店铺的黑暗之间的反差;直到过了大约一分钟的样子,我才看清楚了,坐在柜台后面的那个满脸皱纹、有如女巫般的老板娘。
她对我开口说话,声音也像极了惊悚片里的女巫:“来自东方的小男孩,你可以随意的看看,这里有什么,是你想要的东西。”
我不禁讶异的问:“您怎么知道我是来买东西、而不是典当东西的?”
老板娘笑了起来,这笑声令人觉得毛骨悚然:“小男孩,任何一个走进这扇门的人,我都可以在一眼之间,判断出他们手里的底牌——买东西,或者典当;有能力赎回去,或者没有;凭技术吃饭,却被运气击倒;或者正好相反……”
“哦?”我被她的话勾起了好奇心,“那请您说说,我的底牌是什么?”
她无神的双眼凝视着我,过了一会,她对我慢慢的说:“你刚刚通过了Wsop的Day2比赛,而另一个对你而言很重要的人却没有。你并不是为了安慰她,才来给她买一份礼物的;应该有别的原因,也许是她的生日?不过,不管怎么说,你的身上没有太多的钱,我想……你的心理价位应该在五百到两千美元之间。”
这一切完全吻合事实!如果不是在内地时接受了很多年的唯物主义教育,我一定会扭头跑出这家当铺!可现在我只是平静(我居然还能平静!)的问道:“您猜得很对,不过我不知道您是怎样猜出来的。可以告诉我么?”
“当然可以,我已经很久没有和人聊过天了;小男孩,你不妨坐下来陪我聊聊,对,就坐在那张钢琴椅上。外面的太阳那么大,我想现在也不会有别人、再来打扰我们的聊天。那么,让我给你讲一下,我是怎么判断出这一切的吧。顺便提一句,你的用词很不准确,这是判断,不是臆猜。”
坐在钢琴椅上的我,无言的点了点头。
幽静的房间里,我很清楚的听到,她尖锐的声音;这完全不是一个正常人能有的声音——
“现在是下午三点钟,正是太阳最毒辣的时候;除了那些在Wsop里刚刚被淘汰的牌手,任何一个正常人,都不会选择在这种时候出门;而你看上去,也不像刚输掉比赛的样子,你没有那么狼狈;把这些综合在一起,就只剩下了一个答案:你睡过头了。”
看到我点点头,老板娘接着说了下去:“那么,什么事情会让你睡过头呢?当然是昨天那场进行到半夜三点的比赛。你既不是发牌员,又不是巡场,更不可能是保安和记者;你是一个牌手,而你坚持到了三点钟,还能够安心的一觉睡到今天下午;当然是通过了Day2的比赛;这很容易判断,不是么?”
我心悦诚服的再次点点头。
“从你进门的那一刻,我就注意到你的衣服,是马靴酒店的洗衣房、今天送回你房间的。而据我所知,那些洗衣女一般是早上十点送一次衣服;晚上七点另一次。你今天早上还在睡觉,那是谁帮你收下这套送来的衣服呢?当然是一个女孩子!你和一个女孩子住在同一个房间,要说她对你不重要……小男孩,也许等你再长大五岁,我才会相信这种话。至于现在的你嘛,还太小了,以你的年龄而言,在感情和女人这两方面上,你是玩不出什么花样的。”
“嗯……好的,您不用再说了……”我彻底被她的推理给击败了,我感觉自己就像一个赤裸着身子,被嫖客们赏鉴的妓女。
我最害怕的事情,就是在牌桌上被对手看穿;而在牌桌下……也是一样。
“格格格格,小男孩,我吓着你了。看得出来,你不喜欢这种方式的谈话。不过,让我最后再对你说一句吧……我坐在这个位置上,已经四十年了。如果你也拿出四十年的时间,什么事都不干,坐在一个黑暗的角落里,只是不停的观察、分析和推理;你完全也可以和我一样,判断出所有的真相!好吧,现在请你到这边来,这边柜台里,摆放的是五百到两千美元之间的小件物品。”
当铺里售卖货物的价格,大都比其他地方的售价要低得多,这家当铺也不例外。顺着老板娘的指引,我先是看到一台崭新的IBM笔记本电脑,和龙光坤的那台一模一样,仅仅标价一千三百美元,而龙光坤的那台,他自称花了三万多港元才买到。
在她的引领下,我慢慢的看了过去。越往右走,货物的体积就越小。在这列柜台的末尾,我看到了一枚钻戒。
我的脑海里,不由自主的映出了另一枚戒指的画面,它牢牢的套在一根修长的手指上,不断反射着旋转灯的光芒,看起来,是那么的耀眼……
然而,另一个身影强行挤进了这画面之中,她长得并不漂亮,也没有钻戒;好吧,其实,我从来没有看到她佩戴过任何首饰,项链、戒指、耳环……这些东西,她一样都没有;除了一些必要的化妆之外,她总是素面朝天……
我对老板娘说:“请您把这枚戒指拿出来看看,可以么?”
出乎意料的,老板娘拒绝了我。她摇着头说:“小男孩,我建议你不要给那个女孩子送戒指。”
“为什么?”
“任何一个女人,都有自己的幻想和骄傲。而一枚戒指,哪怕是最不值钱的黄铜戒指,都可以将这幻想和骄傲彻底扼杀。”老板娘摇了摇头,“既然你的心里并不只有她一个人,那还是让她保留一些自己的尊严吧……我建议你送她其他的首饰,比方说,这根项链就很不错。”
她从那枚钻戒的旁边,拿出一根白金项链;这项链看上去也很不错,但我却一直忍不住的,看向那枚钻戒……
耀眼得令人迷乱的钻戒、和那个清水芙蓉般的女子……不知道过了多久,这交替闪现的画面,终于定格了;而我内心的交战,也终于结束了。
我知道,自己已经站在原地很长时间;而那个女巫般的老板娘,也一直静静的站在柜台后,静静的、等我做出决定。
就在我掏出钱包的那一刹那,她用那尖锐的声音说:“小男孩,看来,我给你造成了太多的困惑,我很抱歉。其实,我刚刚所说的,只是一个建议;你可以照做,或者拒绝。”
我的手猛的一颤,钱包差点掉到了地上!我还清楚的记得,就在新年的第一天,姨父在他的书房里,刚刚和我说过同样的话——
“这只是一个建议;你可以照做,或者拒绝……”
我抬起头,仔细的看着老板娘,就像想要从她那张满是皱纹的脸上,找出姨父的影子一样。但我失败了,除了同样能够揣度人心之外,她和我的姨父没有任何共同点!
我微微叹出一口气,轻轻的对她说:“如果您不介意的话,两样我都买了……可以吗?”
“当然可以。”看得出来,老板娘对我的决定有些失望,她摇摇头,接过我递上的钞票,把钻戒和白金项链分别装进盒子里,一边说着,“我已经给过你建议了,怎么决定,那是你的事情。”
我把两个盒子放进口袋,对她说了句“谢谢您”;然后我向门外走去,可是突然间,我又鬼使神差般的停了下来。
“小男孩,还有什么事情,是我可以帮忙的?”
“是的……”
我已经无法解释自己的行动了,我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但我还是转向她,急切的问:“您说您可以通过观察、分析和推理,从而判断出一个人的底牌;那么,如果是一段话呢?您也可以帮我解释出来么?”
“这就有些困难了,除了讨价还价,很少有人愿意、和我这样一个老太婆聊天。不过我想那对你一定很重要……你是个很可爱的小男孩,我希望能够尽力帮到你。好吧,你先把那段话说出来,我试着分析看看。”
我坐回那张钢琴椅上,竭力回忆着当时姨父的表情、和语调,并且试图模仿出来——你可以想见,在做这一切的时候,我的心里究竟有多么的沉痛和悲伤!我慢慢的念出了那一大段话……
“牌桌上,任何时候都绝不能掉以轻心。每个牌手的风格和习惯都不同;相同的,是大家都懂得玩牌的技巧。如果你要赢,关键就在于静观其变。而我已经变得迟钝了,我没有看到这个盲点。”
在我念完后,老板娘又摇了摇头,她很肯定的说:“说这话的人已经死了。”
“是的。”
“你的父亲?”
“差不多……算是吧。”
“他是自杀。”
“没错。”
“好吧,我想我大致已经明白怎么回事了,但我还需要再确定一下……在他说出这段话之前或之后,他还说过和做过什么事情?”
“他给我演示了一把牌……那是他输得最多的一次;但输掉的数字和他的财产相比并不算多。”
“是的,他不是因为这把牌自杀的。任何一个因为输牌而自杀的人,都不可能在输牌后,还有心情和别人说这么多。”老板娘嘟哝着,点了点头;她从柜台下拿出一副扑克牌,打开并且取走了两张王牌,然后她把这牌放在了柜台上:“那么,小男孩,你可以把那把牌演示给我看吗?”
“您懂得德州扑克的规则么?”我傻呼呼的问。
她的声音很平静,但却掩盖不住那丝骄傲:“小男孩,拉斯维加斯的每个人都会玩牌。”
关于那把牌的一切,我永远都会牢牢记住;所以我毫不为难的就复原了整个牌局。然而,就在我即将翻出河牌的时候,老板娘伸出干爪般的手,止住了我。
“河牌是草花A。”她说,“除了这张,没有别的牌,会让他输一大笔钱。”
我放下扑克牌,点了点头。
“小男孩,我已经彻底清楚这段话究竟是什么意思了;但现在,我不能告诉你。”
“为什么?”我急切的问她。
“因为你还太小。”老板娘向我解释道,“任何一个小孩子,他们性格里的不确定因子都很多,你也不例外,你没法承担起这些东西。”
她什么都知道,但却不肯告诉我……我压抑得够久了,我已经控制不住自己的冲动,我从椅子上跳了起来,愤怒的指住她,绝望的对她大吼大叫:“在他死后,我替他背负了将近两百万美元的债务;我替他照顾他的妻子、别墅;这么大的责任我都承担起来了,现在你告诉我,还有哪些东西是我没法承担的?”
老板娘看着我,她并没有被我激怒,而是淡淡的对我说:“小男孩,你先镇定下来;我相信你说的一切,但你突然这样冲动;你觉得如果我对你说一些复仇、战斗、阴谋……或者诸如此类的东西;你能平心静气的去接受?”
她的话,就像一瓢冰水、淋在怒火熊熊的我的身上,我有些羞愧的低下头去:“对不起,我……我平常不是这样的。”
“我能够理解你。真的,人们总会被一些莫名其妙的情绪所左右。回忆起他和那把牌,已经够让你悲伤了。可是,我不想你也去自杀一回;听我的,小男孩,我会告诉你真相,但绝不是今天。”
“那是什么时候?”
“我觉得你能背负这个责任的时候。”
我觉得这可笑极了,我抬起头,对她说:“我只是来参加Wsop的牌手,也许这一生,我都不会重返拉斯维加斯;另外,你什么时候才会知道,我能背负起这个责任?”
“这比其他的事情都更容易判断。小男孩,你说你背负将近两百万美元的债务,可你还能拿出十万美元来参加Wsop;这证明你对自己玩牌的技巧非常自信;可我敢说,你性格里的不确定因子,会让你拿不到好的成绩。这样吧,如果你能进入决赛桌……不,只要你能进入Day6的比赛,我就把一切我推理出来的东西,全部告诉你。怎么样?”
“如果我在Day6之前被淘汰呢?你既然会玩牌,那也就应该知道,一场MTT越到后面运气成份越大……”
“我当然知道,可运气也是实力的一部分,不是么?如果今年你进不了Day6,那就明年再来吧。Wsop就像鸦片一样,会令人无法舍弃……”老板娘似乎没有和我继续下去的意思,她收起了扑克牌,走回自己的椅子,在坐下前,她最后说了一句,“小男孩,不要看我已经很老了,可我觉得自己还能比拉斯维加斯大多数人活得更久。我会等着你的。”
我盯住她又看了很久,但我知道,再说什么都没有用了;我只能默默的,转身离开。
当我走进房间的时候,阿湖正坐在沙发上,一边吃着马靴酒店免费赠送的果盘,一边看着电视。
她看得如此专注,甚至没有扭头看我一眼,只是心不在焉的问:“你回来了?”
“嗯。”
她依然没有看我,只是对我招了招手:“快来,好戏开始了。”
“什么好戏?”我在她身边坐了下来。
正好这时电视的画面一转,镜头对准了比赛时、坐我下手的芭芭拉小姐——她正微笑着说:“赌城的各位观众,我想大家都已经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是的,我们已经找不到,当年与安迪·毕尤先生、签署那份比赛协议的道尔·布朗森先生了!而协议上说得很清楚,如果堪提拉·毕尤小姐的换人要求,得不到道尔·布朗森先生的承认,那所谓的战争继续……将成为一场彻头彻尾的闹剧!现在堪提拉小姐已经向我们电视台提出‘地球大追踪’计划,她为这个计划悬赏一百万美元!任何给我们电视台提供线索的人,只要他的线索,能够让我们找到道尔·布朗森先生,那么他马上就可以获得这一百万;我们的联系电话是……”
接着面画闪过,另一位中年男子拿着一张纸片,神情激动的读了起来——
“凯撒王宫娱乐场,已经为此事件开出盘口——自2011年7月12日赌城时间十二时整开始计算,24小时内道尔·布朗森先生出现在拉斯维加斯,一赔八;48小时内,一赔四;72小时内,一赔三……”
我和阿湖对这种赌博都不感兴趣;她递给我一个雪梨,有些羡慕的说:“托德一定知道他爸爸在哪;这一百万可真好赚。”
我拿过雪梨,又放回果盘中。突然间,画面闪过,我看到了那个绝顶肥胖的身影,他正在接受记者的采访。
电视上的托德·布朗森随意的套着一件衬衫,正对着麦克风侃侃而谈:“我的父亲……呣,既然你们都找不到他,我当然更没可能,知道他去了哪里。是的,他出门旅游难道还需要经过我的同意吗?当然不!而我想要去哪里,也不会专程去告诉他……不过我想你们就算找到了他,他的答案也会很明确:在《超级系统》的第一章他就说过了,除非迫不得已,否则他绝不会和任何女性坐在同一张牌桌上;而且他已经宣布过再也不玩牌了……哦?你问什么?我能不能代表他?嘿!我的上帝,我当然不能代表他,我只能代表我自己,刚才所有我说的那些话,都只能代表我自己……”
这份访谈到这里就结束了;电视里开始播放正在进行的、有限注德州扑克的Day2比赛。
阿湖懒懒的问我:“阿新,你不是说你看过《超级系统》吗?里面有说道尔·布朗森不会和女人玩牌?”
我点点头:“是的,除非在比赛时被轮换到有女牌手的牌桌上;否则的话,他不会和任何女人玩牌。他说自己如果在高赌金牌桌上遇到女性,会觉得不自在——这也是为什么他不喜欢参加HSP的理由,因为那里有詹妮弗·哈曼。”
“真是个怪老头。”阿湖给道尔·布朗森做出了总结。
我并不想在这个问题上和她争论什么,沉默了一会,我从口袋里拿出一个盒子,轻轻的放在她的手上,并且对她说:“阿湖,生日快乐。”
阿湖打开了盒子,她看到了那条白金项链。
一刹那间,她的脸上布满了幸福的表情。但她还是不太肯定的问:“这是送给我的?”
“当然。”我微笑着回答。
得到我确定的答复后,她跳下了沙发,冲进了里间。很长一段时间后,她才再度走回客厅——她换上了一件、我从未见她穿过的淡紫色无肩低胸晚礼服,那条项链的钻石链坠,坠在乳沟的上方,和白晳的胸颈、共同营造出一份令人错乱的美丽;在日光的照射下,这条项链也显得格外耀眼,令人不敢逼视。
虽然我的心情极度低落,但忍不住还是由衷的赞叹:“真是漂亮极了。”
“嗯……谢谢你。”阿湖提起裙裾,露出了洁白的小腿肚、和一双红色的高跟鞋;她走到我的面前,“阿新,我想跳支舞,你可以陪我吗?”
我站了起来,对她笑着点头。我伸出右手,轻轻环住她的腰;与此同时,她也把自己的右手、交到我左手的手心;她开始轻轻哼起一首歌——
“带我离开这里,到一个被遗忘的小镇,我只想静静的和你相爱一生……”
随着她哼出的曲调,我们相拥着,慢慢的在客厅里移动;我们都没有说话,整个房间都很安静,除了高跟鞋的鞋尖撞击地板的声音,就只剩下了她那沙哑、而震撼人心的歌声。
“只有你的吻,才能抵挡夜寒冷;”
“只有在紧紧拥抱中,才能感觉到一点、永恒……”
在这样一个密闭的空间里,她沙哑的声音听起来总是那么温柔、和让人平静。比起她的歌声,她的舞蹈水平就有点不敢令人恭维了;不过说实话,我自己跳得也不怎么样——于是到了后来,我们都停下了脚步,只是静静的相拥在客厅中间,感受着彼此的体温,直到她唱完最后那两句……
“就算注定是流浪的一生,让我随你这旅程,就算失去勇气和自由,不悔恨;”
“就算注定是飘泊的一生,让我随你这旅程,要你永远感动我,最深处的灵魂……”
像是耗尽了全身的力气一般,她伏在我的肩头,用轻不可闻的声音,再次对我说了一句:“谢谢你,阿新。”
我感觉到肩头凉凉的,我知道那是阿湖的泪水……这算什么?曲终人散么?我不知道。我们松开了彼此的手,她又去了趟里间,而我则坐进了沙发;当阿湖再次走出来的时候,一切都消失了——我指的是晚礼服、红舞鞋、还有那条白金项链。
她又换上了那套职业套装,脚上是平常穿着的那双鞋;就像零点的钟声敲响,公主重又变回了灰姑娘;就像刚才的惊艳,只是我的幻觉一般。她开口对我说:“阿新……这条项链你花了多少钱?”
“五百美元。”我诚实的回答。
“这太贵了……以后不要再这样浪费了。”她的话像是在指责我,但语气却软绵绵的,听上去更像是一种恳求。
我无言的点点头,她有些狐疑的看着我,牵住我的手,把我从沙发上拖了起来,皱着眉头问道:“你今天怎么了?”
站在她的面前,那犀利的眼神令我不由自主的低下了头:“没什么。”
“你有心事……还在想昨天那把牌吗?”
“不是……”
“不能和我说吗?”
我抬起头,但马上又垂了下去,我喃喃的说道:“不是不能……而是我自己都不知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我们沉默了一会,阿湖挽住了我的手臂,她在我耳边轻轻的说:“那就先别想了,我们去吃晚餐,回来好好睡一觉;后天还有比赛,你还要好好打比赛,现在不能分心……”
我轻轻点头,然后她几乎是把我拽出了房间。
我起来得太晚,在当铺里又花掉了两三个小时;现在,正好到了晚餐时间,马靴酒店的餐厅里,每张餐桌都被挤得满满的。
我们不断寻找着——终于,我们看到了一张只有一个人的餐桌。
坐在餐桌边的,是那位瘦弱、但却无比坚强的女巨鲨王。
我们微笑着和她打招呼,她也很有礼貌的邀请我们坐下。
“现在不是一个吃饭的好时候,如果不介意我会打扰到你们的话,请坐下吧。我想你们恐怕很难再在这个时间,找到一个没有人的空桌了。”
我们对她说了声“谢谢”,刚刚坐下,就看到一群扛着摄像机、拿着麦克风的人冲进了餐厅。
最前面的那个美女主持人芭芭拉小姐,还隔着好远,就用她的大嗓门问道:“嘿!詹妮弗·哈曼·坦里罗夫人;您能接受一下我们的采访吗?”
詹妮弗对我们歉意的笑了笑,她站了起来,走过去迎向那些麦克风,她的举止看上去没有蜜雪儿·卡森那样优雅,但却别有一番自己的魅力;她微笑着回答:“当然可以。”
记者们不停的问出各式各样的问题;而詹妮弗也一直彬彬有礼的回答,没有丝毫不耐烦的表示。
我和阿湖坐在餐桌旁,听到她在摄像机前说——
“不,我一直认为,德州扑克离不开数学,因为你必须要计算抽牌机率等等;但是,德州扑克有更重要的技术,那就是观察、以及分析。我希望草帽老头能够做出正确的决定;否则的话,我想,也许我会拒绝应战;因为我会为我的对手、将是一个从未接触这一行的小女孩、而觉得担忧。因为我知道,她一定会输得精光。我强烈建议她放弃这个疯狂的想法,如果可能的话,我希望她能和草帽老头坐下来商量一下,那八千万美元到底应该怎么分配。毕竟它们放在银行保险柜里,已经超过了六年……”
又回答了几个问题后,随着一声“Cut”,芭芭拉小姐把麦克风递给了身边的人;其他人就像群呼啸来去的蝗虫般,又冲了出去,只留下她一个人还站在原地。
“谢谢您,坦里罗夫人;真的很谢谢。”她一边说着,一边掏出十张一百美元的钞票递给詹妮弗·哈曼,“这是您的采访费。”
詹妮弗收下钞票,笑笑说:“已经是晚餐时间了,一块吃点东西吧?”
“好的,谢谢。”美女主持人笑着坐下,直到这时,她才留意到我的存在,她笑着和我打招呼,“可爱的东方小男孩,我可不知道,原来你和坦里罗夫人也认识?”
“我们是朋友。”詹妮弗笑着说,然后她叫来了侍应生,并且对我们说,“你们要吃些什么?”
我们分别点了些东西,然后聊起了Day3的比赛。
“这么说,在Day3的比赛里,阿新还要和您、还有菲尔·海尔姆斯同桌比赛?”阿湖惊讶的问道。
“是啊,您不清楚么?”芭芭拉小姐更惊讶的反问。
“哦……我们第一次参加Wsop……”阿湖有些不好意思的说。
詹妮弗微笑着解释:“是的,杜小姐,Day3的比赛开始时,是按Day2结束时的座位开始的;不过也许很快就会轮换——您不必过于担忧邓先生,他在对抗海尔姆斯先生的时候,丝毫不落下风;我相信Day3的比赛里,他也会表现得很漂亮的。”
“谢谢您。”我对詹妮弗说。
我们点的东西送上来了——直到这顿饭吃完,我们再也没有交谈什么。
波澜不惊的又过了一天后,2011年7月13日中午十一时五十分,阿湖挽着我的手臂,走出房间,我们乘电梯下楼,再次走进已经熟悉无比的赛场。
她陪着我走向主席台,我交出参赛卡,换回了自己的筹码盒,然后我们又一次在人群中拥抱;阿湖再一次亲吻了我的额头,给我以祝福——就在我们做这些事情的同时,三米开外的地方,菲尔·海尔姆斯和他的心理医生妻子,也正做出同样的事情;只不过,他们的法国湿吻,显得更为激情。
相比之下,阿湖给我的亲吻,未免就显得太过于礼节化了。
我微笑着,和阿湖分开,她去了观众席,而我则坐回Day2B那张牌桌边、属于自己的那个座位。
Wsop无限注德州扑克Day3的比赛,在十分钟后,即将正式开始。
这一天的比赛,将从通过了Day2比赛的两千位牌手中,再淘汰掉一千人。这也是整场比赛里,最艰难的一天。任何人,包括筹码榜榜首的詹妮弗·哈曼,以及其他任何巨鲨王,都有可能在两把牌、甚至是一把牌之内,被淘汰出局——
从25000/50000美元开始的巨额盲注,使得每一个人都被迫行动起来;所有的牌桌都比平常更具有攻击性:筹码领先的牌手们,会竭尽全力的、不断疯狂攫取别人的筹码,以求在进入钱圈后,能拥有更多的筹码优势;而那些筹码较少的牌手们,却因为看到了钱圈的曙光,会比前两天的比赛,拿出更好的状态、和技巧来玩牌。
所有牌手都承认,整个Day3的比赛,将是一场疯狂的大冒险行动;但大家都会义无反顾的投身其中,虽然各自的目地不尽相同——有的,只是为了活下去;而另一部分人,是为了让自己活得更好。
美女主持人也坐回了自己的座位,她对我报以微笑,我以同样的微笑应对;接着是菲尔·海尔姆斯,他也回到了座位上。
他戴着的墨镜已经换过了,甫一坐下,他就狠狠的盯住我,看得出来,他对那把平分彩池的牌还依然耿耿于怀;而我也毫不退让的瞪住他——我和他就像两只斗鸡一样,彼此睁大了眼睛、对瞪了五分钟。直到发牌员回到牌桌上,并且开始给大家发牌,定下庄家的位置。
我上家的上家拿到了一张A——这也就是说,第一把牌就由我下大盲注,紧接着还要下一个小盲注;我摇了摇头,这可不是一个好的开端。
扬声器里传来宣布比赛开始的声音;发牌员开始发牌。美女主持人弃牌后,菲尔盯住我,扔了五万美元的筹码进入彩池。
和所有休息后的第一把牌一样,大家都过于谨慎的弃牌,就连小盲注也是一样;我看了看自己的底牌——方块6、方块7。
这种牌,没有任何加注的理由,尤其是当我知道,唯一那个对我无比仇视的对手,已经被我激起了熊熊怒火,一定会跟注我的任何加注时,更是如此。
于是我轻轻的敲了敲牌桌。
发牌员发下了翻牌——方块5、草花4、方块8。
对我来说,这是最好的翻牌!我已经拿到了最大的顺子!还有九张抽牌可以让我凑成同花,甚至还有两张同花顺的抽牌!
看到翻牌后,我的第一个反应就是,我可以让牌!再次对菲尔设下陷阱!
是的,菲尔·海尔姆斯是一个攻击流牌手。Day3比赛的浮燥气氛,以及对手是我的缘故,他一定会不计后果的下注;但是,我没有急着做出决定,而是继续考虑了一会儿,我突然想到了另一种可能……
我和菲尔·海尔姆斯已经在Day2B的比赛里,交手超过整整半天了。我还没能完全掌握他的风格;但我自己心里清楚,我的所有行动都已经在他的掌握之中——通常,我都是按照一定原则来玩牌的,很少有什么变化。基本上,我在大盲注位置混进翻牌后,翻牌圈的所有让牌,都是没拿到什么牌的表现,绝大多数情况下,都会在别人下注后弃牌。
那么,如果我让牌,等到菲尔下注后(这几乎是一定的!),我再跟注或者加注呢?不,那样不行!正如我所写下的那些牌例总结一样——如果一个人做出异于平常的事情,那他一定有一些特殊的原因,令他不得不这样做。
也许在别人的眼中,让牌加注是一个很平常的技巧;但对我来说,这就是个异于平常的玩法!以菲尔·海尔姆斯对我的了解,他绝不会放过这些蛛丝马迹,他会分析我为什么会这样玩牌,并且得出结论:他应该简单的弃牌。
于是,对他来说,损失的就仅仅只是下注的、那些微不足道的筹码。而对我来说,就是浪费了一次,可以大幅增加筹码数量的机会!
我当然应该下注!可是,究竟下注多少好呢?
这一次,我可不想再让他逃离我的圈套,但到底多少注码他才会跟注,而不是弃牌;或者说,到底多少注码,才能让他安心的踏入我的陷阱呢?
试探性下注,也许适用于现在的情况?不管怎么说,我不想做得和平常不同;我应该做一次试探性下注,表现出我拿到了一些什么东西,但却并不是很大的样子。
于是我推出三叠1000美元的筹码:“我下注,六万美元。”
菲尔·海尔姆斯右手不断的洗着筹码,他一直看着我;我不知道,从我的脸上,他究竟看出了什么;我只是沉默着回望、他那张被帽沿、墨镜和耳机遮挡的脸。
很不寻常的,他今天也一直没有作声,这沉默多少显得有些可怕,尤其是当他决定加注的时候。我想,当时我脸上的表情看上去一定很慌张——如果这把牌能够被Espn电视台转播的话,观众们绝对会一致认为,我这个男主角的表演非常精彩。
在我的要求下,发牌员点了点菲尔推出去的筹码,然后他对我说:“邓克新先生,海尔姆斯先生加注到二十万美元。”
在菲尔下注前,彩池里已经有了十八万五千美元;他越过整个彩池加注,只有两种可能,他拿到了一把真正的大牌;或者他正在偷鸡。如果是前者,我想我应该只是简单的跟注;然后在转牌圈和河牌圈的两轮叫注里,从他那里套到更多的筹码;如果是后者,我更不能打草惊蛇,如果我再加注,很有可能会把他吓退……
不用再想了,无论哪种可能性,我都只需要静静的跟注,就可以了。
在我跟注后,转牌发下来了——黑桃A。
现在我依然拿着最大的牌,以及最有利的抽牌机会;我应该让牌么?看上去这是个不错的选择。因为我知道,在我让牌后,菲尔·海尔姆斯一定会再下一个重注。
如果他在偷鸡,那他一定会下一个超出我心理承受范围的重注;而我只需要再加上一个更大的注码,就可以让他陷入进退两难的处境;他只能在浪费大量筹码后,痛苦的弃牌。
如果他真的有牌,也一定会下注;甚至当我加注后,他还有可能再加注……而无论他拿到什么牌,都没可能比我的顺子更大!
“我让牌。”我淡淡的说。
他沉吟了一阵,果然,他完全按照我的想法、做出了决定:“我下注……六十万美元。”
在他下注后,彩池里的筹码,已经超出了一百一十万美元;而他已经为这个彩池,贡献了八十五万美元!
巨大的彩池,足以令任何人发狂!我想我应该按计划行事了,于是,我决定加注到……两百万美元!
彩池急速上升到三百一十多万美元!牌桌的正中间,堆满了五颜六色的筹码;看上去格外诱人——也许菲尔·海尔姆斯根本没有想到我会加注;他开始犹豫起来,收回了盯住我的目光,再次揭开底牌,看了一眼。
这很好,非常好。
如果他是偷鸡的话,他根本用不着犹豫,而会干脆利落的弃牌——我是一个超级紧手的牌手,这个加注已经向他宣告:我拿到了一把大牌,而且,我绝不会退让。
那么,他一定拿到了什么,也许是AX两对,也许是三条……可是,这些牌,都没有我的顺子大。现在,菲尔还需要再投入一百四十万,才能看到下一张牌。如果他真的挤进彩池,在输掉这把牌后,他就只剩下不到两百万的筹码。
对于一个以决赛桌为目标的人,这点筹码明显是不够的。
九十秒钟到了,发牌员对菲尔·海尔姆斯说:“请您立即叫注。”
而他则闷声回答道:“我申请暂停。”
——————今天太累了,所以早早睡了;提前把零点的章节发出来,大家看完后等明天中午的更新吧……偶睡了……
菲尔·海尔姆斯把整个上半身都伏在了牌桌上,他的身体微微前倾,虽然隔着墨镜,但我还是能够感受到,他那份炙热的眼神;他死死的盯住我的双眼,就像从我的眼里,可以读出我的底牌一样。
“难道这是A狂欢大聚会?”他像是问我,又像是自言自语般说,“不,我相信你的手里没有一对A;这张A并没有帮到你……”
他突然哈哈大笑起来,他用右手食指指住我的脸,大声说道:“小白痴,你是在偷鸡!我们都清楚,这张A并没有帮到你!你以为在Day2B的比赛里,自己从来没有偷过鸡,所以当你加上一个重注的时候,我就会想当然的认为、你拿到了大牌?不,你错了,我已经看穿了你的底牌!你在Day2B里所有的伪装,都只是为了现在这把牌——你很不错,至少我在你那个年龄的时候,就没有这么大的耐心,浪费一天的时间去给别人以误导……”
就在他说这些话的时候,我感觉自己全身的血液都涌上了头部,这一切真是太美妙了,他竟然以为我是在偷鸡!随之而来的会是什么?他会跟注么?我可以一把牌赢走他的一半筹码,也就是两百二十五万美元?
我感觉自己的脸烫烫的,它一定涨得通红了——我不想让菲尔看出这份异常,于是我用双手捂住了自己的脸,并且伏在了牌桌上。
我的脸碰到了一块冰凉的筹码,一丝凉意传来,我感觉自己总算没有那么难受了。然后我开始努力的告诉自己,要镇定,要镇定!
或许这样的表现更印证了他的猜测,他继续用那傲慢而嚣张的语气说了下去:“小白痴,其实你偷成功的机会还是挺大的!如果你不是试着偷我,而是偷别人的话……现在,我全下!你又傻眼了吧?”
什么?他竟然全下?这一下,我真的傻眼了!
我以为,他只会跟注;但我绝没有想到,他竟然会以全下来对抗我!
难道这又是一把坑对坑的牌?我慢慢的把头部从牌桌移开,也再次轻轻揭开自己的底牌,没错,一张方块6、一张方块7;它们正静静的趴在我的手心。而当我抬头看去——方块5、草花4、方块8、黑桃A;它们也正安祥的躺在牌桌上。
无论如何,我都要进入钱圈;为了得到当铺老板娘的那个答案,我还必须要坚持到Day6的比赛;这很难,非常难;四百万美元肯定不够,我必须攫取更多的筹码。但比起把所有的筹码、一块扔进彩池听天由命,我更喜欢慢慢的积累它们……
菲尔还在不断的说话,以扰乱我的注意力:“嘿!你还有什么好思考的?你已经往彩池里扔了一半的筹码,如果真的有牌的话,那为什么不跟注呢?小白痴,既然Day2B的那把牌里,你能靠着运气活下来;这把牌为什么不能呢?我说,既然那天我们没能分出胜负,不如就看这一把吧;怎么样?你敢跟么?”
“我申请暂停。”我无力的对发牌员说。
我几乎已经可以肯定,菲尔·海尔姆斯不是在偷鸡!那么,他的底牌是什么?
唯一需要忧虑的是,他正在做足以击败我的抽牌——但这可能吗?以我对他那浅薄的认识,我很难相信,他会拿着击中了三条的口袋对子做葫芦抽牌;那么他正在抽比我更大的嵌张顺?但那只有四张牌的机会,比葫芦抽牌更让人觉得不可思议!
如果他真的是在做抽牌,那就只有一种可能性!菲尔的底牌是两张大方块,也许其中一张是方块A,正在做同花抽牌——
如果他真是在做同花抽牌的话,公共牌已经亮出两张方块,而我和他各有两张,剩下的七张方块里,还有两张能够让我凑成同花顺而获胜,也就是说他只有5/44,也就是略高于1/9的可能性获胜!
何况,他知道我一定会跟注全下!他不可能把所有的筹码,都投入到一场低机率的、未知的抽牌风险中去……在这把牌开始前,我的筹码比他要多十来万美元;一旦他输了,那就是出局——是的,他没有两张方块!
可是,就在我真的决定跟注全下的时候,脑海里不由自主的,又出现了那一幅画面……
姨父坐在他的老板椅上,他穿着最喜欢的那套阿曼尼西服,手里握着那支派克金笔,他对我淡淡的说:“我就这样输了,那把牌我输了四十八万。那是我在澳门输得最大的一局,除此之外,没有任何一把牌让我输上过五万块……但这是我自己的问题,我拿到一对A就喜出望外,没考虑到其他的可能性。阿新,你说,一个牌手最忌讳的是什么?”
“恐惧、害怕、丧失信心。”
“还有呢?”
“……”
姨父叹了口气,他继续说道:“牌桌上,任何时候都绝不能掉以轻心。每个牌手的风格和习惯都不同;相同的,是大家都懂得玩牌的技巧。如果你要赢,关键就在于静观其变。而我已经变得迟钝了,我没有看到这个盲点。”
……
难道还有什么,是我没有看到的盲点吗?
我重新开始思考这把牌,从最开始的盲注开始——但越是计算,我就越是相信,自己已经赢定了,也就越坚定了跟注全下的想法。可是……我还是没有做出决定。
也许,他能够击败我的,只有一张牌的机会;但无论是葡京赌场的那张方块7、还是马靴酒店的那张方块2;都还历历在目……
我害怕!害怕那低机率的河牌——
我求助般的看向阿湖,她已经从观众席上站了起来,双手在胸前不断绞动着;像是比我还紧张的样子。我又回过头来,看向牌桌中间,那一大堆筹码……就像是魔鬼般诱惑着我,它们就像一直对我说着:来吧,来吧!只要你再把剩下的筹码扔进来,你马上就可以跃升筹码榜榜首!
发牌员敲了敲牌桌,他对我说:“邓先生,请您马上做出决定。”
我听见自己的心脏“呯呯”直跳,我用右手捂住胸膛,伸出左手,把筹码全部推了出去:“我跟注全下。”
“你是三条A?还是AX两对?”菲尔没有急着翻牌,而是饶有兴味的问我,“看起来这张A帮上了你,不过,你知道我为什么一直要等到出现这张A才全下吗?”
我摇了摇头,微笑着说:“不知道。”
说完这句话,我感觉全身都轻松了不少——没错,既然已经做出了决定,那就一切由天吧;我知道我的胜率极大,但如果河牌真的让我和Day4的比赛无缘……那也没有什么好说的了。
“因为在翻牌后,我就已经赢你了。”菲尔·海尔姆斯一边笑着说道,一边翻出了自己的底牌。
他的底牌是——草花7、草花6。
我用手背抹了抹眼睛,没错,他和我一样,在翻牌后就拿到了顺子!
我兴奋得几乎要蹦了起来!现在,最坏的结果,也不过是平分彩池!何况我还有九张抽牌,可以凑成同花赢他!
我也以极快的速度翻出我的两张底牌——我已经没有心情,再去理会一旁菲尔的目瞪口呆了,我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发牌员的手上……
发牌员把我们的牌放到了彩池中间,然后他捶了捶牌桌,发下河牌……
“河牌是……方块K!邓克新先生同花,K大获胜。”
我赢了!我真的赢了!我从椅子上一跃而起,没有来得及扶起撞翻的椅子,直接跑向了观众席,阿湖也向我跑了过来;我们紧紧的抱在一起!她不停的在我耳边笑着,我能够感觉到,比起之前的所有笑容,她只有这一次,才是真正发自内心的笑容;也是真正最轻松的、放下了一切负担的笑容!
可是,就在这个时候,我听到了有人在叫我的名字……
为什么……在这个时候,还会有人打扰我们的庆祝?
阿湖松开了抱着我的双手,我也把手从她的腰间移开,我们同时转过身,向声音传来的地方看去,一个巡场正向我跑来。
他跑到我面前,停了下来,带着一丝歉意的说:“对不起,很抱歉打扰了您;但是……邓克新先生,请您回到您的座位上去。”
我有些不解,并且愤怒的问道:“为什么?难道,Wsop改规则了吗?难道,赢了一把牌后,我不能和亲友共同庆祝了吗?”
巡场摇了摇头,他轻声的说:“对不起,邓克新先生,但是,这把牌,还没有结束。”
——————半夜三点老公接到电话,明天阿梅有个耗时一天的牌局必须出席……先把中午十二点的提前发出来;至于晚上零点的那章,要是阿梅还没上来,那大家就不用等了……
“没有结束?为什么?”阿湖急切的问巡场,而这,也同样是我的疑问。
“发牌员在发下河牌前,忘记销牌了。”巡场轻声说,他马上补充着说,“对不起,这是我们的疏忽;在这把牌结束后,我们将会撤换掉这位发牌员。”
我仔细的回想着河牌发下时的场景——发牌员把我们两家的底牌移到彩池中心;捶了捶牌桌……
是的,没错!接下来,他的确没有销牌,而是直接发下了河牌!
销牌,是德州扑克游戏里,发下公共牌前的一个必要步骤;这是为了防止某些老千在牌背上做记号,从而认出下一张公共牌的措施。根据规则,任何没有销牌的牌局,将重新销牌,再发下公共牌……
也就是说,那张方块K,原本应该是一张被销掉的牌!
忘记销牌这种事情,在Wsop里并不罕见。2003年、2004年、2006年……都曾经不止一次的出现过!对此,大部分牌手也都相当宽容的表示理解;毕竟发牌员是人,而不是机器!牌手们可以在自己没有报名参加的比赛进行时,回到家中或是酒店房间里休息;而发牌员却必须在一个多月的时间里,每天都坚持站在牌桌前工作,连续工作时间,长达十二到十六个小时!
这种超负荷的高强度工作,使得马靴酒店的每一个发牌员都疲惫不堪。而不断的重复劳动,也使得发牌员比平常更容易犯错误——Wsop里,发牌员忘记销牌,就像足球场上的误判一样正常。
有史可查的,是2003年丹·哈灵顿参与的一把牌,发牌员竟然在翻牌圈就开始忘记销牌;转牌圈也一样;可桌边的十个牌手都没有发觉,他们一直正常的玩牌——直到河牌圈,才被一个偶然经过的巡场发现了这个失误!
可是,虽然我也能够理解那个发牌员;但这个时候,我却完全说不清,自己心里究竟是什么滋味!
Day2B的最后一把牌,我凭借运气逼和了菲尔·海尔姆斯;难道在Day3的第一把牌,我也要同样遭受被他逼和的命运?
可是,牌局还没有结束……我只能默然咀嚼着心底的酸甜苦辣;默然对阿湖苦笑;再默然的、跟着巡场、走回牌桌。
可是,阿湖也跟在我们身后走进赛场!出乎我意料的,所有人都装作没有察觉、她这个违反规则的举动;也没有人上来制止她——似乎任何人,都不想在这个时候为难我们。
我木然坐回自己的位置,阿湖站在我的身后,双手轻轻放在我的肩头。就在牌桌的另一侧,菲尔的心理医生妻子,也正静静站在他的身后;她不断抚mo着菲尔的背部、一边轻声在菲尔的耳边呢喃细语着,就像在抚慰一个受伤的孩子。
发牌员把那张方块K拿起来,背面朝下插入筹码堆中:“销掉方块K……”
他似乎已经知道,自己整个Wsop期间的使命,在发下河牌后就将告终。他捶桌的力气比平常更大;说话的声音,也显得比平常更响亮……
就在我全神贯注等着发牌员发下河牌的时候,从肩窝处,突然传来一阵剧痛!
我微微斜眼看去,虽然还隔着两层衬衫和西装,但阿湖的双手手指,都已经深深的掐入了我的肩窝!她是如此用力,以致于手指指节处都在不停颤抖着、泛出苍白的颜色;可她自己却一点也没有察觉出来,她只是紧张的张大嘴巴,热切的看向发牌员那双手……
“河牌是——”
一张红色的扑克牌翻了出来,那一瞬间,我的视线突然有些模糊,我看不清楚,那到底是一张方块,还是一张红心……
然后我听到,发牌员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叫道:“河牌是——方块2!邓克新先生同花,8大获胜!”
突然之间,那份痛感完全消失了,我想站起来和阿湖庆祝,但却没有办法站起来!她的双手,紧紧的把我按在椅子上!
阿湖似乎把她全身的重量,都通过这双手,压在了我的肩头;我能感觉到她的身体在微微颤抖;就像她的双腿,再也没有力气承受自己的身体一样……
“你赢了,你真的赢了……”阿湖断断续续的说,她已经激动得没法说出一个完整的句子了。
好几次,在胜负未卜的时候,她总是比我更紧张;而当我赢到一把大牌后,她却总是比我更为激动……我不知道、也不敢去更深入的了解,这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情感;但我却知道,这绝对不是战友、或者合作者、投资者之间会有的情感……
我轻拍阿湖的手背,想让她冷静下来。说真的,刚才那错误的胜利,让我欣喜若狂;可等到真正的胜利到来,我反而没有刚才那样激动。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自己总没法过于兴奋起来。或许,是因为阿湖已经连我的那份兴奋之情,也一同消耗掉了?总而言之,一种不真实的感觉,始终环绕在我的身旁。我唯一能够清晰感觉到的是、自己现在异常镇定和清醒。
我甚至还能注意到,菲尔·海尔姆斯甩开妻子的手,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是的……是的……”他大声地宣泄着;他的唾沫星子,又开始对着牌桌上的人群扫射,“我知道,你们就是想把我搞掉。Day2B的那把牌,这个小白痴就应该死掉了;可你们给了他一张方块2,让他能够活下来;在今天,你们又给他发出一张方块2!你们就是要搞掉我;我知道,你们就是要搞掉我……”
他摘下了墨镜、和那顶鸭舌帽,他的额头青筋直暴;就当我以为他要开始发飙的时候,他却转身投入了妻子的怀抱,他依然在喃喃自语着:“这是全世界最差的牌桌;上面坐着全世界最差的牌手;除了运气,那个小白痴什么都没有……不过,我不会放过他;我绝对不会这么轻易放过他的……”
菲尔·海尔姆斯还在继续喋喋不休着;而发牌员在把所有筹码都推到我的面前后,不出声的离开了牌桌;我看到另一个发牌员走了过来,站在他原先的位置;新的发牌员微笑着,和所有人打招呼;然后他开始洗牌。
“好吧,宝贝,我们走吧。”菲尔的妻子轻声对他说。
“是的,我们是要走了。”菲尔·海尔姆斯走到我的身前,无比仇视的瞪住我正整理筹码的双手,他对我大声的咆哮道,“小白痴,我会让你知道我的厉害的!”
我无动于衷的继续整理着筹码,甚至连手都没有抖一下;我只是淡淡的说道:“海尔姆斯先生,我已经知道你的厉害了。”
有那么一刻,我以为菲尔会像那个烟斗牌手一样,冲过来对我抱以老拳;但他没有,他只是一直盯着我;并且在妻子的半拉半拽下,离开了赛场。
阿湖也在巡场的“劝说”下,离开了牌桌。当她回到观众席上的时候,菲尔·海尔姆斯和他的妻子,刚刚才走出马靴酒店的大门。
赛场的扬声器里,又传出一个声音——
“1989年金手链获得者、菲尔·海尔姆斯刚被淘汰出局。”
和前几次不同的是,这声音继续说了下去:“淘汰他的,是来自中国香港的邓克新先生;现在,邓先生的筹码数量已经遥遥领先,超出第二名詹妮弗·哈曼·坦里罗夫人两百余万美元;而这位坐在173号牌桌的、神奇的东方小子,在Day1D的比赛里,还曾淘汰过1995年的金手链获得者,丹·哈灵顿!”
这算不算一战成名?我不知道。但我能够感觉到,牌桌上的其他牌手,包括那位美女主持人,在接下来的比赛里,很明显的,都对我有一些畏惧。这其实不算什么,毕竟他们亲眼看到我是如何淘汰掉一条巨鲨王!但在我转换到其他牌桌上后,别的牌手在我的面前也依然缩手缩脚……
如果在前两天的比赛里,我会很高兴看到这样的局面;可是,今天却正好相反!我不得不比平常更保守的玩牌!
这是Day3的比赛!任那些牌手如何害怕我,巨大的盲注、和钱圈的希望,也会迫使他们硬着头皮向我挑战——我的筹码数量,几乎和整张牌桌上的所有筹码差不多;以至于所有各种各样风格的牌手,都只会用一种方式和我对抗;那就是在翻牌前全下,然后默默的祈祷筹码翻倍。
我不得不弃掉很多原本希望不小的牌;但也赢得了几个毫无争议的彩池——这一切都进行得非常顺利,几乎没有任何意外发生。
Day3的比赛,在晚上十一点之前就结束了。在之后的比赛里,我没有什么大的进帐,筹码数量只上升到将近一千万美元;而詹妮弗·哈曼和陈大卫,以相同的八百七十万美元筹码并列总筹码榜第二位。
在三天的休息时间后,我们将迎来Day4的比赛;也就是传说中的——钱圈日!
——————虽然已经不在新人榜上了,但阿梅还是想再拉一次票……连续每天六千字的更新,大家觉得,阿梅可以拉票吗?;
每一年的七月,拉斯维加斯的每一家电视台、以及身处这座赌城的每一个人,除了谈论Wsop;就还是谈论Wsop。但这条惯例,在今年,却被一个刚刚年满二十一岁的小女孩打破了。
7月14日,也就是Wsop无限注德州扑克Day3的比赛、结束后的一天,堪提拉·毕尤小姐,以及她的秘书、律师、医生、保镖、跟班等十余人,从达拉斯分乘三架私人飞机,前来拉斯维加斯,遵从其祖父的遗愿,再度向巨鲨王六人团发起挑战。
当这个消息被espn电视台证实后——他们甚至停下了Wsop彩池限注奥马哈Day3比赛的转播,而全程直播堪提拉小姐的下机场景——这场已经停战了五年的战争,就迅速的成为了全拉斯维加斯、所有人都在议论的中心话题。
托德·布朗森;詹妮弗·哈曼;萨米·法尔哈;古斯·汉森;丹尼尔·内格莱努;一同去了机场为堪提拉小姐接机。他们五人,再加上道尔·布朗森,就是五年前被巨鲨王们推举出来,与安迪·毕尤豪赌八千万美元的六名牌手(说一句题外话,安迪·毕尤挑战全世界巨鲨王,确有其事;三场比试后不分胜负,也是真人真事;但为了情节需要,除布朗森父子和詹妮弗三人外,其他三名参战牌手被阿梅换了名字)。
她是在当地时间正午十二时下的飞机——之所以能够清晰的记得这个时间,是因为晚起的我和阿湖,当时也正坐在沙发里,看着这场现场直播。
我们看着堪提拉小姐和她的随行人员走下飞机;她和那五个巨鲨王一一握手寒喧,就像多年未见的老友一般。接着,在大批人马的簇拥下,她钻进了恺撒皇宫为她在拉斯维加斯的旅行,专程提供的那辆金色劳斯莱斯;那五个巨鲨王也分别钻进自己的轿车里;车队扬尘而去——而直播到这里,也就全部结束了;电视画面切换到了马靴酒店的赛场。
“她怎么现在就来了?难道,他们找到道尔·布朗森了?”我问阿湖。
“我也不知道。”阿湖摇了摇头,然后她站起来,朝门外走去,一边对我说:“阿新,我去餐厅,看看汤好了没有。”
从她被淘汰的那天起;不,更严格的说,应该是从她的生日那天后,阿湖似乎就已经把生活的重心,全部放在了我的身上。我的每场比赛,她都会一直从开始看到结束;而没有比赛的时候,她就会去给我煲汤、做一些我爱吃的东西;平常也一直陪着我说话,以开解我有些低落的心情……用她的话来说,就是要让我在回到香港后,比来拉斯维加斯之前还要胖一些;只有这样,她才不会为自己把我“骗”来拉斯维加斯,而觉得太内疚。
我曾经劝过她不必这么辛苦,可她一句话就把我给击败了:“你心情好了,才能赢得更多,而你赢的我也有一半……我已经被淘汰了,现在,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给你做做饭、煲煲汤……难道,你嫌我烦了,想赶我回香港?”
我当然不是这个意思,于是我也只能苦笑着摇头,由得她去了。
不过今天阿湖刚出去没多久,敲门声就响了。我走过去,一边开门,一边问:“怎么今天这么快?”
然后我才发现,站在门外的,不是阿湖,而是陈大卫和金杰米。
陈大卫笑着问我:“阿新,你在说什么?”
“哦,没什么;我以为是阿湖回来了……”我有些不好意思的说。
金杰米马上问我:“哦?杜小姐去哪里了?”
“她去餐厅给我煲汤去了……”这时我才意识到,自己一直把客人堵在门外;我赶紧侧身让开,对他们说,“陈大卫先生、金杰米先生,请进。”
我们走进房间,分别坐进沙发。陈大卫掏出一盒烟,给我和金杰米各递了一支;然后他从口袋里拿出橙子,放在沙发前的茶几上。
做完这一切后,他点燃自己的烟,深深吸了一口,在袅袅烟雾的遮挡下,陈大卫的脸色变得严肃起来,他对我说:“阿新,你有麻烦了。”
“哦?”我淡淡的问道,脸色没有一丝惊异。
十天的Wsop旅程,令我成长了许多;和菲尔·海尔姆斯的交手,更让我可以在绝大多数时候都控制住自己的表情——是的,姨父的话言犹在耳:“你一定要学会镇定。记住,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事情值得自己得意忘形;也没有什么事情值得自己一蹶不振。”
可是,我现在虽然可以控制住,让自己脸不改色,但却没法控制心里的那份紧张!陈大卫并不是一个喜欢信口雌黄的人,也不是一个没有经过大风大浪的人;他说我有麻烦,那就一定是真的麻烦,而且还一定是很大的那种麻烦。
隔着那层细纱般的烟雾,陈大卫似乎一直在留意观察我的脸色;烟雾渐渐的消失了,他也终于满意的笑了。
然后他指着电视问我:“阿新,原来你也精通奥马哈?”
我笑了笑,回答道:“只是看过《超级系统》,会玩罢了,谈不上精通。”
陈大卫点了点头:“的确,奥马哈比德州扑克要难得多……”
他没有说完这句话,而我们也都沉默了下来;看向电视里,屏幕下方滚动出的那一行小字——
“堪提拉·毕尤小姐在五分钟前发表声明:将‘地球大追踪’计划的悬赏金提高到一百五十万美元。”
金杰米有些不屑的说道:“就算她把悬赏金提高到一千五百万美元也没用;草帽老头是不会出现的。”
“哦?为什么?”我好奇的问。
“因为她只是个小女孩。”
这句话刚刚说完,房间的门就开了,阿湖走了进来。她微笑着和陈大卫、金杰米打招呼;然后很随意的,坐在我的身边;她对金杰米说:“我不知道,原来金杰米先生对我们女孩子有这么大的偏见。”
金杰米笑了起来:“我倒谈不上有什么偏见;不过草帽老头有。我看这件事,最后不过又是一场闹剧罢了……”
我和阿湖都点头同意他的看法,可陈大卫却突然说:“那倒未必。”
“哦?师父,为什么这么说?”金杰米问。
陈大卫又吐出一口烟雾:“八千万美元,对任何人都不是一个小数字。如果草帽老头没有出现,这笔钱就只能趴在银行的保险柜里;这是所有人都不愿意看到的。我想草帽老头不一定会答应小女孩的淘气;但他肯定会站出来,希望把这件事圆满的处理掉。”
“可如果那个小女孩非要赌一场呢?”
就像印证金杰米的这句问话一般,屏幕下方又滚动出一行小字——
“堪提拉·毕尤小姐的私人秘书辛辛那提小姐接受本台记者采访,声称堪提拉小姐在十分钟前,已经拒绝了托德·布朗森;詹妮弗·哈曼等五位巨鲨王共同提出的取消比赛计划……”
“怎么样,我说得没错吧?”金杰米指着电视说。
“那草帽老头就会更快的出现。”陈大卫悠悠说道,“我和他玩了将近三十年的牌,我了解他的性格;他是一个古板的绅士,绝不会看着小女孩如此任性的、挥霍掉这么一大笔钱而不闻不问。”
他掐灭了烟头,把脸转向了我,轻声问道:“阿新,我想听听,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以后的打算?我能有什么打算?我把那天对阿湖说的话又重复了一遍:“我现在只想好好把高中读完,考上一所大学;大学毕业后,我会找一份安稳的工作。也许我每个周末依然会去澳门玩牌,但那只是一种业余时间的消遣……”
金杰米突然插了句话:“你不想当职业牌手么?你很有天份的。”
我摇了摇头:“我想……这门行当并不适合我。”
金杰米似乎还想要说些什么,但陈大卫摇了摇头,对他说:“杰米,人各有志;阿新的确很有天份,但并不是每一个有天份的人都要靠玩牌为生的。”
在他说完这句话后,坐在一旁,一直没有说话的阿湖,突然幽幽的叹了口气。
陈大卫却像是没有听到这声叹息般,继续问我:“据我所知,阿新的经济状况似乎不是很宽裕?”
我轻轻的点了点头。
“那么,今年的Wsop,应该是你一个很好的机会。你现在的表现已经很不错了;有给自己定下什么样的目标吗?”
我想了想,有些谦虚的回答:“我的目标……是进入钱圈。”
陈大卫笑了起来:“钱圈?不,你已经稳进钱圈了,你应该有更高的追求,比方说决赛桌,最起码也要进入Day6的比赛;这样你才会有足够的资金用来……”
——————昨天一场现实中的牌局,正进行得如火如荼的时候,突然某人接了一个电话就跳楼了;后来才听说是股灾……这是阿梅第一次近距离看到别人自杀,太震撼了,一通宵都没有睡着(老公去医院照顾他了,一个人也不敢睡)。想来想去,只能在这里再说一次,德州扑克和股市差不多危险,想要玩现金的朋友们,一定要谨慎、再谨慎……
用来做什么?陈大卫并没有说下去,只是意味深长的看着我;过了一阵,他站了起来,笑着对我和阿湖说:“其实,阿新的想法也很好,是我和金杰米杞人忧天了;打扰了两位,真是不好意思。接下来的比赛,阿新,你一定要加油哦。”
他既然不愿意再说下去,我也不能勉强。于是我和阿湖也站了起来,送他和金杰米出门;在门外的走廊上,他们又对我说了一番勉励的话。
而我只能微笑着,用“谢谢”两个字,回答他们。
“陈大卫好像有些什么话想对你说,但却没有说出来?”回到房间后,阿湖奇怪的问我。
我走到饮水机前,冲了两杯速溶咖啡,把其中的一杯递给阿湖:“嗯,他说……我有麻烦了。可后来听说我并不想当职业牌手,他就没有再说什么了。”
“麻烦?会不会和菲尔·海尔姆斯有关?”
我喝了一口咖啡,反问道:“他又没说,我怎么会知道?”
“我感觉应该是,毕竟,在拉斯维加斯,你再没有得罪过任何人。”阿湖坚持着说道。
过了一会,她又有些遗憾的对我说:“阿新,你为什么总是不愿意做职业牌手呢?照我看,陈大卫真的很看重你;要是你愿意的话,很可能就是他的第三个徒弟……”
看着她认真得有些着急的样子,我不禁笑着打趣道:“那你去问问他,要是他真的愿意收我为徒,我就去当职业牌手。”
“真的?”阿湖眼睛一亮,她放下咖啡杯,向门外走去,“那我现在就去问他。”
我哭笑不得,赶紧拉住她的手臂;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我和阿湖之间,已经有些不太对劲了。阿湖似乎过于信任我了,她总是会把我的每一句话都当真……
她看着我的脸,直到确认我是在开玩笑后,才坐回沙发里;她闷闷的喝了口咖啡,对我说:“这种玩笑不好玩。”
我低下头,轻声对她说:“对不起。”
我们相对沉默着,房间里,只有电视里解说员的声音不停响起。过了很久,阿湖突然抓住了我的手,沙哑的声音回荡在房间里,显得很是有些恐慌:“阿新,答应我,以后再也不要骗我……就算是开玩笑也不要……”
我轻轻握起她的手,使劲的点头:“嗯,阿湖,我再也不骗你了。”
我们静静的握住彼此的手,这么长一段时间以来,我似乎已经习惯于、和阿湖这种程度的身体接触了。这算什么?恋爱的感觉么?可为什么,我总是会在这种时候,想起那个暗黑的夜晚;想起那封称呼我“暗夜雷霆叔叔”的信;想起那场在学校舞厅里,飞速旋转的舞蹈?
喝过侍应生送来的老火靓汤后,已经到了下午的一点多钟;这正是一天内最热的时候。看到窗外火辣辣的日头,我和阿湖谁也不想在这个时候出门,于是我们继续坐在沙发上,看着电视里转播的比赛。
屏幕下方不断滚动着,有关堪提拉小姐的消息;解说员也花费了大量的时间,述说着安迪·毕尤和巨鲨王们的恩怨,以及猜测谁也无缘一见的“毕尤战法”;在这一天的拉斯维加斯,Wsop和其他的一切,都靠边站了;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恺撒皇宫,几乎所有的媒体都瞄准了堪提拉小姐一个人……然而,直到我和阿湖关掉电视,准备休息的时候;道尔·布朗森还是没有任何消息。
而第二天,也是一样。
可是,又过了一天,当我们一觉睡醒,世界已经变得不一样了。
7月16日的早晨,我和阿湖洗漱完毕后,打开了电视。在屏幕上,我们终于看到了那个戴着草帽的老人——不,他并没有出现在拉斯维加斯;而是从田纳西州一个朋友的小农庄里,发来了一段简短的视频。
espn电视台不厌其烦的反复播放这段视频,以至于到最后,我能够一字不错的复述出道尔·布朗森的原话——
“我已经和堪提拉·毕尤小姐通过电话了,我们在电话里相互之间都取得了一些谅解。她说服了我,让我同意她取代安迪·毕尤,继续进行这场挑战;而她也能够理解,让我这样一个老头再继续坐在牌桌前,对我来说只是一种折磨和受罪。我已经给萨米·法尔哈发了一份授权委托书的传真,堪提拉小姐也同意了,与萨米商谈接下来的赛程——是的,从现在开始,这一切都已经和我没有关系了;我已经完全退出了扑克的世界,就这样,谢谢。”
再也没有人关心Wsop了,espn电视台全天都在直播萨米·法尔哈和堪提拉小姐的谈判过程;一条条规则陆续被写进新的比赛条款里,它们极为迅速的、又被媒体们传播到了世界上的每一个角落——
被巨鲨王们再次投票推举出来的陈大卫、金杰米师徒,顶替不愿意欺负女孩子的布朗森父子;比赛从Wsop所有比赛结束后的第二天,也就是2011年7月31日正式开始;按照五年前最后一把牌局后的筹码状态重新分配筹码,巨鲨王一方3970万美元、堪提拉小姐一方4030万美元;盲注固定在50000/100000美元;比赛每天最多进行八小时,任何一方在当日输掉1000万美元以上筹码的情况下,可以要求立即结束当天的牌局;巨鲨王一方每天最多只能换一次人;而在比赛结束前,任何参赛牌手不得离开拉斯维加斯。
“那个小女孩似乎很自信一定能赢的样子。”看着电视里长着一张娃娃脸、但却意气风发的堪提拉小姐,阿湖有些酸溜溜的说。
我摇了摇头:“德州扑克是一项很容易就可以学会的游戏;每一个刚刚接触的人,都有这种自信。可是,这份自信很容易就会被人打垮。”
“只有被打垮后,再重建的自信,才是真的自信。你想说的,是这个意思吗?”
“是的,不光是自信;几乎所有玩牌需要的品质,都必须在打垮后重建,像勇气、忍耐、机敏、自制、集中注意力……”在回答阿湖的时候,我也不断在回忆着——
和姨父在车上的那把奥马哈,让我懂得了什么是真正的勇气;
姨父为了阿莲的问题而给我演示的那把牌,让我了解到什么时候需要忍耐;
第一次跟着龙光坤去参加SNG,让我明白了什么是真正的机敏;
葡京赌场的方块7,让我学会了自制;
还有姨父近乎遗嘱的那把牌,他在生命的最后时刻还不忘提醒我需要集中注意力……
“还有呢?”看我迟迟没有说话,阿湖忍不住问。
还有最近的两张方块2……我叹了口气,对她说:“还有运气、甚至还包括许多牌手都不肯承认的……牌感。”
“运气我倒还算不差……至于牌感,阿新,你真的相信牌感确实存在吗?”阿湖问。
“至少对我现在来说,还没有感觉到这是真实存在的;但我想既然道尔·布朗森那么珍而重之的把它写在《超级系统》的第一章;而斯杜·恩戈又曾经宣称他就是凭借牌感玩牌的……那它应该还是存在的吧?”
“嗯……有时我也觉得牌感是存在的,好几次我拿到小牌,彩池比例也不对,但我总是鬼使神差的跟下去,然后在河牌击中我要的那张……”
“……”
过了一会,阿湖又问我:“照你的看法,那这个小女孩这一次一定会哭着鼻子、带着被打垮的自信,灰溜溜的回去?”
“是的。不过,如果她还愿意继续玩的话,经过这一次的打击,她一定会成为真正的巨鲨王。”我很肯定的说。
没错,我就是被打垮很多次后,才慢慢成长起来的;而且我一直清楚,在以后某个未知的时刻,我还将被打垮,再成长……可是,我和堪提拉小姐不同,她可以无数次被打垮,再重新爬起来,继续和巨鲨王们战斗。而我呢?我还能再经历一次被打垮吗?在澳门,我就几乎已经因为一把牌而送命!
我已经厌倦了这种极度冒险的生活;我只想平平安安的和姨母活下去……虽然我一直知道阿湖想让我成为一个职业牌手,但我想,我也许真的只会令她失望了……
我凝视着阿湖的眼睛,突然,不知道为什么,从我的口里,吐出了三个字:“对不起。”
阿湖有些惊讶,但她从我的眼神里,马上就了解了我为什么这样说。她什么也没有再说,只是摇了摇头,又叹了口气。
这一天,又这样,还算平静的过去了。
2011年7月17日,Wsop无限注德州扑克Day4的比赛开始;所有坚持到这一天的牌手,都看到了胜利的曙光,这就是传说中的——
钱圈日!胜利日!
赛前我就被巡场告知,自己被安排在特色牌桌一号位,而且整整一天,都不会被轮换——Day3之后的每一场比赛,这都是前一天筹码榜榜首的专属座位,就像自行车赛的黄色领骑衫一样;象征着一种荣誉和……更多的压力。
我是第一个坐进特色牌桌的,当我把筹码从盒子里拿出来,整整齐齐的迭在牌桌上后。绝对出乎我意料之外的对手们,才一个个姗姗来迟——
二号位:萨米·法尔哈,筹码二百七十六万美元!
四号位:古斯·汉森,筹码七百九十一万美元!
六号位:詹妮弗·哈曼,筹码八百七十万美元!
七号位:金杰米,筹码三百八十万美元!
十号位:托德·布朗森,筹码六百六十四万美元!
除了在HSP的比赛里,或者一些大型比赛的决赛桌……你很难再看到如此之多的巨鲨王坐在一张牌桌边!事实上,就连这些巨鲨王本身,在看到如此之多的同类后,也一个个都显得瞠目结舌、愕然至极!
“这一定是他们弄错了……”艰难的坐进椅子后,大胖子托德嘟哝着说,“我想我们也许可以叫个巡场过来问问……”
他的提议得到了大家的一致赞同,金杰米举手叫来巡场,在十二架摄像机的拍摄下,他指着牌桌问:“你能不能告诉我,这到底发生了什么?”
巡场耸了耸肩,他带着歉意回答:“金先生,我帮不了您;不过,也许组委会的成员可以给您一个答案。”
“那就去把他们叫来吧。”卫冕冠军古斯·汉森脸色阴沉,而他的语气则显得更为阴郁,“去吧,孩子,不要再站在这里,浪费我们的时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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