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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眼睛

(当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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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篇小说《黑眼睛》后 记
(一)
有许多年,常常独自远行。独自一人在外时,总有一种落寞感油然而生。久了,竟让我体验到一种别样的滋味——
“你温柔的臂弯 / 似一只小船 / 轻轻地摇醒我 / 在梦中道声再见 / 再见—— / 顺着你臂弯弓成的小桥 / 我踏着黎明走了 / 留一朵花儿的思念……”
梦中的别离,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滋味呀?
走远了,别离时的情景在心里一滴一滴翻滚起来:
“一头闯进雨帘 / 是谁轻轻撩起这别离的帷幔 / 我的心从此装着江南雨季 / 似雾似烟 / 一北一南……”
我真想画一幅你的肖像带着,却只画出你一双深邃而迷离的眼睛……
当年轻的画家韩冬生在旅行中再也画不像她的眼睛时,只好在心中留下久久的惆怅和思念。
——牵着你的目光远行……
(二)
看起来,倒霉的事似乎往往都是由人自己造成的。
——当然,也不全然尽都如此!
小说中的主人公韩冬生的倒霉事是由谁造成的呢?
——是他自己?可细想,又全然不是。
完稿之后,我自己也说不清楚了。
是由于浮躁的生存环境?是因他性功能的压抑?或是她的红杏出墙?
可说都是,却都不是!
总之,故事是由他和她的倒霉事生出来的……
(三)
韩冬生,这个年轻自由画人,有什么故事值得一书?
——他跟“恋人”郝燕未婚同居;
——他与小红林中接吻;
——他和甜姐同眠共枕;
——他遇蔡嫂山洞野合;
——他同何竹心竹丛相会……
这是“人性”吗?
可也奇怪?在扭曲的情恋中,他那被生活压抑的性功能却正渐渐恢复……
(四)
小说中的“蛇”有什么象征或寓意吗?
“蛇”乃“色”也,可又不全是。
蛇害人,“色”也害人。
“老僧”的“百香丹”可使山中群蛇相聚?这情节不太荒诞吗?
可是,生活中荒诞的事还少吗?
(五)
花木亦有情,山水皆为诗。
在普通画家的眼中,山水本就是画,花木本就是诗……更何况,小说中的他还是一位年轻的“浪子”?
在人欲横流的舞台上,你扮演着你“自己”吗?
在一曲缠绵徘恻的歌剧时,且听这曲儿唱得动听否?
二OO三年十月
于四川利州
1
遇到这种尴尬事,谁的肺不会被气炸呢?
他万万没有想到,与自己朝夕相伴、耳鬓厮磨已达一年之久的恋人,竟会跟别的男人上了床!
“妈的?臭婊子!”他狠狠地骂了一句粗话。
他姓韩。长大后母亲告诉他,生他的时候正值冬天黄昏。那晚,天上飘落着纷乱纷乱的雪花。母亲在焦躁不安和强忍腹痛的期待中顺利地生下了他。他是父亲母亲的独生儿子。母亲知道他那当农民的父亲不识几个字的,量他给儿子也取不出什么好名儿来。几天后,或许就因为儿子生在冬天的原故吧,母亲作主给他取了个“冬生”的名字。
韩冬生,便是他的大名。
他属兔,今年刚满二十七岁。三年前,他在四川美院修完了本科的全部课程。在上大三的时候,他的一幅山水画在大学生画展中获奖了,他成为一位年轻的画家。后来,他认识了省商学院一位名叫郝燕的女孩儿。女大学生比他小五岁。不久,他俩成为恋人。
年轻的画家韩冬生毕业后,受聘到锦城画院工作。他在成都红牌楼核桃村租住了一套民房。那时郝燕正面临着毕业分配,她便主动搬来与年轻的画家同居了。
朋友们都笑她成了他的“准老婆”!
半年前,郝燕也从大学毕业了。但自她走出校门后,却一直找不到合适的工作。至今年三月底,依然四处托人寻找是否有适合自己做的事情。无聊的日子直搅得她心烦意乱!
可是,令韩冬生料想不到的事情,却偏偏就在这个时候发生了……
那晚,韩冬生刚把自己的画挂出去,便看见从锦江宾馆门口走出四五个金发碧眼的美国人。他们在一位中国年青女导游的陪同下,一边说说笑笑,一边慢慢朝宾馆门前卖画的画摊前过走来。有几个美国佬走到韩冬生挂画的地方站住了。
女导游告诉韩冬生说:“他们是来选画的。”
韩冬生看见那位胖胖的美国佬站在他那幅精心描画的山水画前,与他的同伴们指指点点,说说笑笑,继而又向女导游问这问那。女导游用流利的英语同他们对着话。
韩冬生的英语学得并不怎么好。但他完全听懂了女导游的话,她正用英语向美国佬们称赞他那幅山水画呢!
女导游对她的客人说,这幅山水画刚柔相济,疏密相间,夸张写意,横云断山……是一幅画出了东方山水神韵的好画作。女导游讲完话后,韩冬生看见那位美国佬终于点头笑了起来。美国佬对女导游说了一声“OK”,表示他自己愿意买下这幅山水画作。
美国佬用生硬的中国话同韩冬生讨价还价。最后,在女导游的撮合下,双方终于同意以二万美元成交了此画。
当韩冬生把这幅山水画卷好,交到胖子美国佬手里,又从他手中接过崭新的一扎美钞时,韩冬生的心里甭提有多么的高兴了!
这是他半年来,买出的价格最高的一幅画作呢。
在同美国佬讨价还价的那段时间里——也许只有二十几分钟吧——韩冬生甚至没顾得上正眼瞧瞧那位女导游长得什么模样。
那晚,当女导游随同买画的美国佬们一同离去时,韩冬生望着女导游远去的背影,才发觉导游女的背影是那么熟悉而又陌生……
事毕后,韩冬生开始责备起自己来。他后悔自己当时怎么那么没有礼貌?怎么不对导游女多说几声谢谢呢?
不过,韩冬生记住了女导游那双黑黑的眼睛。
夜色中,女导游那双黑黑的大眼睛里,闪动着智慧和慈祥的光芒……
他觉得她的那双眼睛是那么的漂亮和迷人!
那会儿,他“啪”地打了一个响指。他觉得自己的心也在笑了。
他真想把这个令人心醉的消息尽快告诉她的燕子一一郝燕。
他的手微微有些颤抖,他把那些美钞小心翼翼地装进贴身的内衣口袋里,他听到了自己咚咚心跳的声音。
“一幅画,二万美金,自己卖画得的!——这不是做梦吧?”
他嘴里喃喃自语着,简直有些抑制不住自己满心的欢喜。于是他从腰间掏出刚买不久的手机,一键一键拔打着家里的电话。他想告诉她说,今天我赢啦?赢啦!一幅画,自己画的,卖了九仟美金;这事儿是真的真的!我赢啦……
然而,当他刚把手机举到耳畔,他的手却忽然停住在半空中。
“慢,我要给她一个特别的惊喜!”他想。
那时,他把手机重又放回挂在腰间的手机皮套里。随后,他迅速地把只装画的藤条箱子拿过来,高高兴兴打开箱盖,又把两树间牵着的绳子上挂着的字画,一幅一幅取下来,再小心地叠好,整齐地放进小箱里。
“今天就早点回去吧?不等啦,早点回去吧!”他在心里对自己说。
在不知不觉中,那晚的夜色早已悄悄降临……

在中国西部这个最大的省会城市——成都,流经整个城市腹地的府河南河日夜静静地流淌着。在府南河北边,五星级的锦江宾馆早已灯火斓珊;而宾馆对面的岷山饭店门口幕墙上,流泻着的人工瀑布在彩色霓虹灯光辉映下,则闪动着粼粼的光波……
“今晚的夜色真美呀!”韩冬生情不自禁地说出了声。好像他很久没有见过这么美好的夜色了。
就在韩冬生今晚卖画的地方,便是成都两家最大最豪华的涉外宾馆所在地。每天,来自世界五大洲四大洋的高鼻子、蓝眼睛、黄头发、白皮肤、黑皮肤们,常常下榻这里。这里是他们的天堂或乐园。
——他们从这里了解中国;
——他们来这里寻找商机……
精明的成都人瞅准了这些老外们的钱袋子。一到傍晚,他们便一帮一伙的来到锦江宾馆门前宽阔的人行道边,各自拿出自己的字画、古玩、金石、玉器、根雕等民间民俗工艺品,趁着朦胧夜色,向老外们兜售自己的“产品”。因为,他们觉得这些老外们衣袋里很有钱,老外们出手比较大方,他们买得起这些让中国上班族看也不看,或根本无暇顾及的东西。
年轻的画家韩冬生自然也瞄上了这儿的商机。
他也学着其它艺人们的做法,把自己的字画装进一只藤条箱子里,一到天色黄昏,便提着自己的画箱赶到这儿来。然后用一根细细的尼龙绳子,一头拴在一棵白杨树上,另一头拴在挨近的一株梧桐树干上,再用两只竹夹子,把自己的字画一幅一幅挂在绳子上。他想展示这些字画,任老外们赏玩,任老外们评说,任老外们挑选,或者任他们购买……
他们的行话把这称为“钓鱼”。
今晚,年轻的画家韩冬生就“钓”到了一条“大鱼”。
半年前,自从他辞去画院工作变为“自由画人”的那天起,一挨傍晚时分,只要天不刮风、天不下雨,他都会携带着自己的字画来这儿兜售。他记得初次来这儿时,道旁的梧桐树还只是一身的秃枝呢?如今一转眼,已是春暖花开三月天了。
他抬眼看了看头顶的夜空,惊觉今夜月色娇娇,星光灿灿,有一丝微风在耳畔轻唱着。
那时候,他的心情真的好极了!
他忽然想起在画院上班挣得的那几个工资,的确不够他同“准老婆”花用的。因此,每逢月底交房租时,总是搞得他在女房主面前一阵阵脸红。就为了这些原因,他才不得不痛心辞去那份看着很“体面”的工作,成为一个浪迹街头的自由画人。
他早就打算外出采风写生,画一画剑门蜀道和竹海风光;可半年来始终没有凑足这笔费用,一直未能出行。今天,他终于卖出了自己的第一幅得意之作。
“有钱了,这一次可以出去走走了!”他想。
他熟练而悠然地装好每幅字画,又走去那株梧桐树下,解开细细的尼龙绳子准备回家。恰在这时候,正好有一辆的士空驶过来。
他忙招呼:“喂,出租车?过来!”
“的哥”听见了他的招呼,忙一扭方向盘。很快,一辆红色夏利出租车便嘎然停在了他的面前。
韩冬生提起画箱,一弯腰钻进夏利车的后座,屁股未坐稳,夏利车便悠然开走了。
夜色中,红色夏利在街上速速奔驰着。
街灯把热情的彩光透进车窗来,洒给他一身的光影。
很快,他温馨的家门便闪现在他的眼前了。
——然而,当他兴致勃勃地推开家门,正想喊“燕子”时,还没容他喊出口,他最不想见到的那一幕,却无情地惊现在他的眼前……
蓦然,韩冬生被惊呆了。
——也许,这一幕出现得太出乎意料或难以置信;或许,他根本不该在这个时候这么早早地回家去……
可眼前的情景令他成了一只呆雁;尴尬的一幕忽然让他僵立在自家的门口。他右手提着的箱子,立即重重地滑落在地板上,砸得地板“咣当”一声脆响。随后,韩冬生只觉得满脑子都是“咣当一一恍当一一咣当一一”的嗡嗡声响……

当然,这咣当声并没有把韩冬生震晕过去……
那时,他定了定自己的眼神,他想:“是自己看花眼了吗?”
“不!自己并没有看花眼呀?”
他马上意识到:会不会是歹徒闯进了家门?会不会是色狼强暴了自己心爱的恋人?
“不,不会的!”他在心里对自己说。
就在他推开家门,刚要向屋子迈进第一步的那一瞬间,他看见那“狗男人”*着肥硕的上身,正压在郝燕的身上;郝燕那洁白光滑的细长手腕,分明在那男人的脖子上纠缠着;那男人黑色的长裤,却褪到了“狗男人”自己的腿弯处……
真是不忍见到的难堪一幕呀!
韩冬生心头的妒火像一捆干柴顿时被点燃起来。随之又迅速地烧遍了他的全身,他的双眼即刻充满着仇恨的光芒。
被这忽如其来的开门声和脚步声惊诧的两个人,床上美梦迅即成为泡影。他们止住了床上的纠缠,两人迅速地回到了现实。那时“狗男人”已翻身提起自己掉到脚脖处的裤子,女人也迅疾地扯过床上的绣花床单,遮住了自己裸露的胸乳……
韩冬生抡步上前,高高扬起自己的右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大大地甩了那“狗男人”一记重重的耳光。
“啪!”的一声,沉闷而有力地一掌,重重打在“狗男人”的右脸上。
“狗男人”一边系着裤带,一边抽手去掩他那火火的半片脸。
床上的女人郝燕听到这沉闷的击打声后,也不由自主地浑身颤抖了一下。她双手抓紧了床单,仿佛韩冬生这重重的一掌也是打在她的脸上。几乎同时,女人也伸出了自己的右手,去掩自己那并没有挨过耳光的脸。
“我要杀了你!”韩冬生愤怒了,他声嘶力竭地吼道:“我要杀了你这条色狗!”
韩冬生的两眼在室内扫来扫去,他极力想从室内搜寻到可以杀死“狗男人”的刀棍。可是没有,没有啊!那会儿他简直气慌了。他一眼看见门后挂着一把长柄雨伞,转身把雨伞抓在手里,随即高高举起那柄伞,又一下重重地朝那男人头上砸去……
这一会儿,“狗男人”已系好了自己的裤带,他身子一躲,韩冬生手中的雨伞砸在了他的后肩上。
感觉右肩有些疼痛,挨了凑的“狗男人”有些慌张起来,地从衣架上取下自己的上衣,忙不迭地从内衣口袋里掏出一扎钞票,顺手甩给躺在床上发颤的女人,口里一边说着什么,一边夺门而去。
韩冬生转身朝门外追去。
“狗男人”回过头来说:“那是两仟元,给臭婊子的!”
“呸!”他朝他的背影吐了一口唾沫。
没想到韩冬生的衣角*在锁孔里的钥匙挂住了。当他正向门外冲去欲追打那“狗男人”时,偏偏不凑巧,拌住的衣服一下把他拉了回来,一个趔趄,韩冬生差点没跌倒在自家的门口。不得己,他只好愤恨而气恼地把手中的雨伞朝那男人的后背投去。
可那伞飞出不远,却“啪嗒”一声落在了地上。
那晚,恼羞成怒的韩冬生大声吼道:“滚!我要杀了你!”

郝燕战战兢兢地缩在床头,她被这忽如其来的事态吓出了一身的冷汗。
那时韩冬生己怒不可遏,他转身脱掉身上的休闲外衣,蹬看脚上的皮鞋,三步两步就跨上床去。他要收拾这个曾与自己朝夕相伴而又背叛自己的女人了。
郝燕双手搂紧盖在自己身上的绣花床单,她惊恐地缩着脖子,向床头的一角躲着。
“你?你……不要——乱来啊!”女人口里轻轻喊着。她睁大惊恐的双眼,那会儿却不敢正眼看他一眼。
“无耻的臭婆娘,我让你骚?”
韩冬生开口骂着,一手扯开女人裹在身上的床单,接着一屁股骑在女人背上,继而挥动两只大手,左右开弓般,一掌一掌打在女人的屁股上。
只一掌打下去,女人白白的屁股上便印出五个指印来。
一掌,一掌,又一掌;掌声在女人屁股两边爆出“叭叭”的脆响。
随着韩冬生的双手翻上翻下,女人的屁股便火烧火燎般痛起来,女人的眼泪也似小溪的水直往脸上流。那时女人抬了抬头,一滴泪珠热热地滚进了自己的口角。她感觉那泪是咸咸的涩涩的。但那会儿女人没有哭出声音来。
一起一落的“噼叭”掌声在屋子里回荡着……
打了几十下,当男人的手掌再次抬起来后,半却没有再落下去。
也许年轻的画家已无心再打下去了,后来他馒慢垂下自已的双手。然而他自已却“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哭出声音的不是郝燕,反倒是他了。
那晚,郝燕的屁股已痛的火烧火燎一般……
第二天上午,郝燕用小圆镜照了照自己白白的屁股,她看见自己的屁股己被打得紫一块青一块的;显然皮下已严重*,疼痛更是钻心般的难忍……
她想,这全是因了自己的过错吧?不然,谁相信会弄成这个样子呢?
她的心也开始隐隐作痛起来。
她想,自打他辞去画院的工作后,整天便象一只断头苍蝇似的,心情更加燥动不安。最近几个月,他的心情更加糟了,就连晚上干那事儿也毫无情绪。半年前,每次都是他主动要她;如今,他的激情似乎己经悄然丧失,最近竟连半个月也不来一次了。就是偶尔有那么一回二回的,他也会要么早泄,要么挺不进去……唉!
郝燕想:“难道浮燥的生活真把他变成了异类?难道浮燥的时代过早地让我们丧失了激情?让我们年纪轻轻便要失去爱和被爱的权利吗?”
但郝燕哪里知道?生活的浮燥和无奈的确已过早地迫使他失去了激情,他惭惭变得性冷漠起来。只是他整天忙这忙那的,并没有明确地意识到 而己……
这自然不全是韩冬生一个人的悲哀!当然,女人希望他能够再次“雄起”!
可日子一天天过去,她所期待的结果并未如期出现。而他却依然故我,似乎早已忘记了自己身边还有一位女人存在着。
女人不免有些失望了……
她真的就糊里糊涂地跟别的男人上了床。她成了别人的“二奶”。
难道,这仅仅是一场“爱情”的悲剧吗?或者,仅仅是一种人生“悲剧”?
这一阵子,这个叫郝燕的女人双手捶打着自己的脑袋,她狠劲地撕扯着自己的飘飘秀发,一缕一缕的黑发被她用自己的双手扯断。她一边哭泣着,双手抱住自己的头,她甚至不去想明天等待自已的将会是什么,她就那样竭斯底里地哭泣着。
其实她的声音早己哭得嘶哑了,她仍在自言自语地嚷嚷着……
她说:“你杀了我吧?你为什么不杀了我!”

“不!我不能杀人!”韩冬生口中喃喃自语着。
那天,打罢郝燕,韩冬生终于垂头丧气地跌坐在沙发里,他含泪的双眼里充满着憎恨和怨气。
郝燕忍住屁股两边火辣辣的疼痛,她想穿衣下床,可两条腿却不象平常那么听自己的使唤。但她还是咬着牙,自己翻身坐起来,在床上穿好了衣裤。她看着他脸上那痛苦的表情,听着他口中的喃喃自语,她知道他心里一定十分难过,她想他受不了这些的。女人只好低头装着不看他。但就在女人低头时,却看见散落在地上的一张张钞票。那是“狗男人”留下的。她禁不住在心里狠狠骂了一声道:“他妈的,真是害死人的东西!”
郝燕侧脸看了一眼抱头啜泣的韩冬生,女人的嘴角感伤地动了动,可是半响并没有说出话来。也许她想出了千条怨言、万条理由为自己辩解,但藏在她心里的话,最终,并没有说出口来。
她心里的话也说只是说给自己听的,别的什么人,根本用不着去猜。
那会儿,韩冬生停止了抽泣。他开口对她说:“都怨我!是我害了你!你走吧,滚!”
坐在床沿的女人睁着惊恐的眼睹看着他。
他瞪了女人一眼,恶狠狠地说:“滚?滚得越远越好!”
韩冬生一把从衣袋里扯出那一扎卖画的钱,重重地朝床上的女人甩去。那些美钞砸在女人的肩头,在她面前一张张散开了。散开的美钞象飘飞的纸蝶,一张一张慢慢散落在床上、地下……
郝燕家居农村,父母亲是地道的农民。郝燕从小到大并未见过这么多的美钞。这一刻她几乎惊呆了。她的双眼早已蓄满了泪水。她眼里的泪水被屋内点亮的灯光照射着,象眼前闪动着的灼灼火苗。她觉得自己此刻已变成安徒生童话中那个卖火柴的小女孩了一一在寒冷的夜里擦亮了一根根火柴;而那散落的钞票就像一片一片飘飞的雪花,在她眼前漫舞漫舞,舞得她眼花缭乱……
此刻,韩冬生见坐在床边的女人依然一动不动地呆坐着,并没有要“滚”的意思,他便自己站起身来,向房门口走去。随后,韩冬生“吱呀”一声拉开房门。
当韩冬生走出家门后,他头也不回地对女人说:“好,你不走,我走!”
他径直走出了自已的家门。
看着他缓缓走远的背影,郝燕摇头轻叹了一声。她不知道他此次走出后,何时再回这个曾属于她俩的家门……
这天,郝燕独坐家中,心里更是七上八下。她想了许多许多。她想,管他呢?反正这个家本就是临时凑成的,房子是租的;家具也是非常的简朴,仅能满足她俩起居之需;更主要的是她自己还没有找到合适的工作;而更让她头痛的事,却是因韩冬生辞去固定的工作以后,两人都没有了固定的经济收入,如今仅靠他自由画画卖画为生,着实难呢!
女人又想:虽说自己已与他同居一年之久,可是两人还没有属于自己的房子,更没有宽裕的票子。相恋至今,两人也没有正式商量过结婚的事儿,根本谈不上向民政部门提出申请结婚登记的事宜了。从这个意义上讲,她们还真的不能算是“夫妻”呢。
“唉,生活为什么要作弄我们呢?”她在心里追问着自己。
她自己没弄明白,也根本弄不明白。
他?能弄明白吗?!

这个叫郝燕的女人在床上躺了三天,韩冬生还没有回来。她不免为他担着一颗心。
“他不会想不开吧?”她问自己。
她不敢再继续想下去了。她托朋友满城去找他。可找了两天,依然也没有他的任何消息。她感到有些坐不住了。
这几天,女人抱着病体,她每天上午烧一盆热水,下午烧一盆热水,又取一匙盐粒在热水中化开,将一条干净毛巾放进热水中浸泡几分钟,然后取出拧干,用热热的毛巾敷在被打得青紫的屁股上,用以疗伤。她这样早一次晚一次用盐水热敷着,没几天,乌紫的伤痕便渐渐散去了。
这天下午,郝燕着急地在屋子里踱着步子。她在屋内前走几步,又后退几步,又用两只手掌按摩自己的伤处;她感觉屁股那儿的疼痛已明显减轻了许多,走起路来也迈得开步子了。
不过这会儿,郝燕还是有些暗然神伤。她怨恨他的心肠是不是太狠了点?但她马上又怨恨起自己来。她想,这些都是自己惹的祸?咋能怨他呢!想着想着,不觉又掉下几滴泪来……
其实,年轻的画家韩冬生并没有走远。
那天,他跑出家门后,真想去找那个“狗男人”算帐。他想或者把他杀了也罢。可是,他满城找了两天,仍然没见到那“狗男人”的踪影。第一天晚上,他竞茫然跑到锦江河边的竹丛下,独自在那里坐了整整一夜。到第二天上午,他才饿着肚子,拖着沉重的步履,带着一脸的屈辱感来到高岷家。他藏在他家与高岷喝了整整两天闷酒。
高岷是韩冬生上大一时的同班同学。
高岷的父亲是他故乡县里一个不大不小的官儿。进校不久,高岷就跟同班一位女生发生了性关系。结果搞大了那位女生的肚子。后来女生闹着吵着,拼死拼活也不去做人工流产。再后来,这件“丑事”让学校知道了,两人被劝退离了校。在两人一同受到离校处分后不久,高岷给了那个女人几仟块钱,一脚把那女人“蹬”了。而他自己也没有回他的故乡去。那年冬,高岷从他老爸那儿搞来三十几万元钱,自己办起了广告公司。如今四五年下来,差不多已有二百万资产了。用高岷自己的话说,他勉强算得上中国西部欠发达地区刚刚进入“小康”之家的人。
上个周末,高岷与女朋友波波结婚了。举行婚礼这天,韩冬生与郝燕一同前往祝贺。没想到高岷妻子波波的二叔,人称大款的“肥佬”也赶去庆贺他们的婚礼。在婚礼上,经波波介绍,“肥佬”与郝燕认识了。可哪知这条色狼,竞色胆包天地闯到郝燕的家里来……
这事儿真把韩冬生的肺都快气炸了!
韩冬生在高岷家喝了两天的闷酒,又经高岷和波波劝了几次想开些的话。高岷说:“顺其自然吧!想开点?何必为一个背叛了自己的女人,自己跟目己过不去呢?”
高岷这样劝他。波波也这样劝他。
韩冬生生了几天闷气,想想也只能如此了,心中的怒气便惭惭消了下去。
这几天,郝燕多次拿起电话拔打韩冬生的手机。可任她一遍又一遍地拨打他的号码,而他的手机却一直无法接通。她想或许是他的手机没有打开?或许是手机电池用完的缘故?但三四天来一直没有他的消息。她心里惦记着他,甚至还为他担惊受怕起来。她想:“他会去哪儿呢?”
这天傍晚,郝燕再一次拿起电话,准备继续拔打韩冬生的手机时,却见他忽然推门站在了自家的家门口。
才离家三四天,他略长的头发蓬乱着,嘴唇和下腭处,胡子黑不拉茬的,长得又黑又粗。郝燕看着他那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心里不免自责起来。那时,她从沙发里站起来,慢慢走到男人面前,无声地伸开自己的双膊。她紧紧搂住了男人的脖子。
男人站定在屋子中央,顺从地让女人来到自己跟前。他任由女人用她滚烫的嘴唇,姿意在他的脸上、唇上烙下吻痕……
女人吻着男人的脸和唇。她想应给男人些什么补偿似的。一会儿,女人便吻的气喘吁吁起来。
过了亠会儿,女人才轻轻对男人说:“我对不起你!你打我吧!你惩罚我吧?!”
男人仍然一动不动地站在女人面前,任女人用她的吻尽情释放自己烦乱的心绪。
后来,女人主动帮男人脱去身上的外衣,又伸出手去解男人的内衣扣子。一颗、两颗、三颗……
那会儿,男人的心似乎有些动了。他的上身颤抖了一下。
女人敏感地觉察到他的胸脯在猛烈地起伏跳动着。
但韩冬生仍然不言不语地呆呆站着,任凭女人吻他的脸吻他的唇……
几乎在解开男人最后一颗内衣扣子的同时,女人慢慢伸出了自己的右手。她让自己的右手顺着男人的胸脯柔柔滑下。当女人的这只手滑到男人的裤裆时,她便轻轻拉开了男人的裤链。随后,女人把自己温柔的手伸向了男人的阳根。
男人的*惊悸了一下……
象一只欢快的小鸟被女人逮住了。她仿佛把男人的心也捧在了手心中。她觉得男人的这颗心仍是温热的,这会儿正扑腾扑腾跳跃着。
——女人生怕它再飞走了。
那一刻,女人只想多给男人一点慰籍或者补偿。女人便用自己会唱歌的小嘴,给小鸟投去无数的吻……

天快亮的时候,韩冬生再一次翻身把女人压在了自己的身下。
他问女人:“你不是很饿吗?”
她摇了摇头,说:“我已经饱了!”
那时,他却果决而坚定地对女人说:“可我要你!”
于是,他又和女人动作起来。
这一次,女人微微呻吟着,后来渐渐感觉自己那儿有些烫烫的痒痒的。有一阵,女人甚至感觉自己那里有些微微的痛……
女人说:“你轻点?轻点啊?!”
男人并不理会女人那时的心情和要求,仍然在上面大动。他自己心中的愤懑和热血都一齐充塞满了,仿佛只有这样,他才觉得心里好受些。
女人不时发出轻轻的呻吟声。
没过多久,女人却发觉这是男人对自己的报复或惩罚。可这会儿,她只得忍受着顺从着他。
其实很长一段日子里,女人觉得他没有这么逞能过。
男人觉得自己就象嘉陵江上的一位纤夫,那时正拉着一条舟子闯滩。她轻轻的呻吟声正像嘿哟嘿哟的船工号子声,伴着拍岸的汹涌波涛,在他心中奔腾涌流……
半晌,男人才精疲力竭地把舟子靠向码头。他轻轻翻了个身,倒头依在女人身旁,恍然人梦般地沉沉睡去……
第二天一觉醒来,郝燕已煮好一碗鸡蛋醪糟汤,并轻手轻脚地端到他的床前。她用和悦的语气对男人说: “先吃了吧?一会儿起床后再洗漱!”。
韩冬生轻轻揉了揉自己的睡眼,一看太阳早已照着门楣和窗棂,知道已经睡了大半天了。这时,他瞅了她一眼,用不容质疑的口气对女人说:“我想出去散散心!”
郝燕听着心头愣了一下。她问:“到哪儿去?”
“到远方——”他说。
“远方?”女人复问了一句。
他没有再答她的话。
很快,女人感觉心里一阵酸酸的难受起来, 一种孤独感油然而生。但她还是装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儿。只淡淡地对他说了句:“随你便吧!”
男人接着说:“我们还是暂时分开一段日子的好!”
只见郝燕端碗的手抖了一下。
半晌,两人默默无语。
这会儿,韩冬生己起床穿好衣服,他站立在衣柜的穿衣镜前,对着镜子扎着自己的西服领带。镜子里,他那棱角分明而略略清瘦的脸上,明白地显出几分英俊和智慧。只是这几天没顾得上刮胡子,胡须已黑黑地布满了嘴唇和下巴,就象初春生长出的一片茂密的青草。
郝燕不紧不慢地问:“那你什么时候走呢?”
“也*天或许后天吧!”他答。
就在这时,只听“叭嗒”的一声脆响,郝燕手中的碗不知怎的竞滑落到地板上。随着这一声脆响,碎碗瓷片哗啦啦溅落一地,汤汤水水溅落韩冬生的衣裤上、皮鞋上……
忽然有一种失落感油然而生。郝燕伤心而又气恼地说:“走吧,大家散了才好!”
此时,韩冬生却显得格外的冷静,他没有一点发火的样儿,仍是一副慢不经心的神态。他用自己的右手拇指和食指拨着一根一根胡须,随后举起来看上一眼,然后才努起小嘴轻轻吹一口气,任那一根黑黑胡须无声无息地轻轻飘落……
许久,两人都不再与对方说话。
过了好一阵,韩冬生才侧过脸去。他斜了女人亠眼,见女人依然坐在沙发上生闷气,便莫名其妙地骂了一句说:“真是活见鬼!”

这天一早,年轻的画家韩冬生背起轻便的旅行包和画板,真的离家出走,开始他的创作之旅了。
昨天下午,他把卖画得到的九千美元拿到工行外汇处兑换成人民币后,随即办了一张储蓄卡。回家后,他想把没存进银行的一万元现金留给郝燕。他对她说:“拿去操吧!”
“操你个头!”郝燕没好气地回敬了他一句,也不接钱,仍旧坐在沙发前生自己的闷气。
他说:“我这一走,不就把你解放了吗?”
韩冬生随手把那一扎捆好的一万元现金甩到她的脚前,随即转身收拾起自己外出旅行的衣物、洗漱用品及画画用品来。
临上路时,他还没有忘记带上那只“凤凰牌”口琴,那是他上中学时母亲给他买的。这只口琴已伴随他长大成人。
那天下午,郝燕见韩冬生己说出那样难听的话来,也生气地说:“你拿绳子套着我好了!你以为我真是你老婆吗?有结婚证吗?你走了倒好,咱们互不相染?!”
韩冬生一边收拾着自己的旅行用品,一边听女人发脾气。他回头看着女人生气的样儿,说:“好,好!我真服了你了。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
郝燕就狠狠扫了他一眼,说:“有胳膊有腿的,啥样的桥过不去?还能让尿憋死人不成?”
他说:“好样儿,有志气!”
那时郝燕懒得再与他斗嘴,便不再去搭理他。她拿起电视机遥控板想看电视,手指一按,“啪”的一声打开了电视机。一看,是四川卫视综合频道。
这会儿,电视里正播放着一条社会新闻:
“……本台剑阁消息:在国务院首批公布的剑门三国蜀道风景旅游区的大剑山上,近日,被一位猎人打死了一条巨蛇。据说此前这条巨蛇曾吞食过农民的多只黄羊和小牛;五天前,这条巨蛇竟把村旁一名一岁零三天的小女孩也吃了。于是,这户人家请来了一名经验丰富的老猎人,求他消灭这条巨蛇,为当地人民除害,为小女孩报仇。
老猎人爽快地答应了下来。
某天一早,这位老猎人便牵着他的猎狗上了山。
老猎人一心一意想射杀这条巨蛇为民除害。他和他的猎狗在山上己搜寻了四五天,也未见到蛇的踪影。老猎人有些灰心丧气了……
就在这天傍晚,山上却响起了一阵猛烈的枪声。山下的人们听到枪响,知道是老猎人与巨蛇遭遇了。事后,山下的小伙子们纷纷自发地上山去找寻老猎人。第二天上午,人们才在大石旁见到了老猎人和那条死去的巨蛇。上山的人们七手八脚地扶着老猎人下了山。而那条有一丈多长的死去的巨蛇,也被五六个小伙子用抬扛抬下了山来。后来一过磅,那条巨蛇竟有四五百斤重。
更令人称奇的是那条巨蛇的头额处,有一清晰的白纹,俨然一个‘王’字。
人们都称打死的是一条‘蛇王!’”
……
韩冬生一边收拾东西一边听着电视新闻。还没等到听完,他便嚷道:“什么?剑门山区出现了‘蛇王?’”
郝燕说:“尽是胡扯!”
“什么胡扯?”他盯了女人一眼,没好气地说:“上电视了,还有假的吗?”
“电视咋啦?电视里假的东西多着呢!”
“说得倒也在理。”他用不屑的口气调侃道:“如今这世道也真怪了,假酒假烟假币都出现了。就象我们俩,还不做了一年多的假夫妻了?”
“去去去!咋一点没正经?”郝燕瞪了他一眼,说:“你正经点好不好?”
“什么叫正经?”韩冬生满不在乎地回敬了一句。
“真东西也有啊?有本事找去哇!纯情少女多的很?都等着你哩!”
郝燕说完,“啪”的一声关了电视机。
趁着清晨天高气爽,年轻的画家韩冬生背上旅行包和画板,急匆匆赶往成都长途汽车总站,开始了他去剑门蜀道旅游风景区和蜀南竹海的写生旅行。
那天,发往剑门旅游风景区的首班旅游客车已经开走了,第二班车要上午九点二十分才发班。韩冬生站在售票窗口前,抬腕看了看表,离开车时间还有一个小时呢。怎么办呢?他想;“等就等吧!”他对自己说。于是,他把钱递进售票窗口,订了一张开往剑门关的旅游车票。
但在等车的这段时间里,干些什么呢?
“画几幅速写吧!”他在心里对自己说。
韩冬生在候车室找了个空位坐下,把旅行包放在身旁另一个空坐掎上,然后取下画板,放在自己的两膝上准备画画儿。他抬眼扫了一遍大厅内候车的人们,便用画画铅笔,在画板上慢慢描画起来……

“喂?高靠背,空调旅游车,马上走罗!”
韩冬生刚把画板在两膝上放好,正抬眼扫视厅内候车的人们,忽然从候车室外传来一个清脆的“女高音”。
“蜀南竹海旅游!”随着这声清清脆脆的喊声,“女高音”飘飘走进了候车大厅。
韩冬生遁声望去,只见“女高音”生着模特儿一般,着实让他吃了一惊。呀!俏模俏样儿!一副细腰,纤纤似竹;削削的双肩,胸部丰隆。一头长长乌发,被一紫红丝带扎着……胸前挂一张导游服务证牌。握着手提喇叭,一边喊叫着揽客,一边悠悠走过来。
“竹海的娘们儿俏呀!”韩冬生心里赞了一句。
走近了,他看清了这张美女的脸。瓜子型,柳叶眉,典型的东方古典美女。一一只是她那被短裙裹着的屁股肥大了些。不过也不算啥缺点,倒特增添了几分现代女性的妩媚味儿……
韩冬生看了一回,忽觉好像在那儿见过面?是那么熟悉而又陌生,可一时又记不起来。
他正这样胡思乱想着,那“女高音”却已走到了他的面前。
韩冬生再次扫了她一眼。
“女高音”站立韩冬生跟前,见他正画着画儿,便斜了年轻的画家一眼。这一看,不禁让她心里愣了一下。她暗想:“怎么这么面熟呀?”
两人都有似曾相识感!
她笑着看了看他的画板,问道:“哥子,画画的?竹海去吗?”
韩冬生正沉浸在遐想中,见“女高音”问自己,忙一怔说:“啊,是画画的!对不起,暂时不去竹海。这次去剑门关呢,也许过些日子会去哪儿吧!”
“女高音”听完韩冬生的话,正转身欲走,却又忽然想起什么。她没有马上走开去,回头看了年轻画家一眼,忙止住步子说:“哟,你是画家?”
韩冬生谦逊地说:“学着画呗!”
“女高音”便问:“你卖过画吗?”
韩冬生提高了嗓门,说:“卖过呀?常去锦江宾馆门侧卖画!”
他并不知她所问为了何事,一边打量着面前的导游女。忽然,他的目光与“女高音”抬起的目光碰了一下,他忽然想起在锦江宾馆门侧卖画时见过面的,她那对黑黑的眼睛是那么熟悉而又迷人……
这时,韩冬生忽觉眼前一亮,他终于认出了这位“女高音”。于是,他忙站起身来,惊慌而又惊喜地说:“啊,真巧呀?怎么会在这儿遇上你呢?你不就是那晚带着美国佬去买我画的那位导游小姐吗?”
其实,“女高音”早已认出了他。她笑笑说:“是啊,怪不得我一走进大厅,第一眼看上去就觉得很面熟呢!心想在哪儿见过面,可又一时想不起来。如果今天你不在这里画画儿,我可真不敢认你了?”
韩冬生说:“我也是!看着你的身影,觉得有些眼熟,可真没想到会在这里再次遇上你?那天卖画的事儿,多亏你的成全。真该好好谢谢你哩!”
“女高音”摇摇头说:“看你说那里话?若这样客气,就见外了。”
韩冬生说:“我说的都是真心话呀!”
她又看了一眼他的画板,继而淡淡地说:“不过,那天你卖出去的那幅画,好像还缺少点什么……”
他听她如此一说,心里不免“咯噔”了一下。忙笑了笑,用谦逊的口气问她:“缺少点什么呢?”
她略一思索,忽觉自己的脸颊有些发烫似的。她只好摇了摇头,嗫嚅着说:“缺少什么呢?只是有一种感觉,但一时又说不清、道不明的。一一这样吧,让我再好好想想,以后若有机会,再细谈吧!今天不早了,我得走了。”
这时“女高音”的眼光再次碰了一下他的目光,他不好意思地低了低头。像忽然想起了什么。他忙问她:“你们什么时候还有班车呢?”
“女高音”说:“没准儿!这次我们是旅游包车,客人到成都坐火车走了,正好我们空车返回去,想搭几个人哩!——啊,你想不想去呀?”
韩冬生两手一摊,说:“实在对不起!今天我把到剑门蜀道风景区的车票已经订好了,一会儿便去剑门关。下次再去你们那儿吧!”
“女高音”说:“那么,这样吧?我给你留张名片,欢迎你有到我们蜀南竹海画画去!。”
说完,“女高音”从肩上挎着的女士小挎包里取出自己的名片,双手递给年轻的画家。说:“我叫何竹心。今后有机会到了竹海,需要帮忙的地方,可以和我联系,上面有我的手机号码!”
韩冬生接过名片,看了看说:“好的,谢谢你!”
何竹心递过名片后,转身走了。
韩冬生目送何竹心的背影渐渐走远去。
等待何竹心那纤细的身影消失在候车大厅门外,韩冬生才转身坐下去。他若有所思地再次捧起画板。他想凭借着这两次无意的相逢留给自己的深深记忆,为女导游画一幅肖像。他想画下她那双美丽而妩媚的黑黑眼睛,他要记住那双黑黑的大眼睛……
这会儿,他让手中的画笔在洁白的画纸上,从容地勾划着。
三五个候车的人围过来,他们站在年轻的画家身前身后,看他怎样画画儿。
他笔走龙蛇般地在纸上画着,画着……
只用了简单的几笔,女像的瓜子脸儿有了;又几笔,乌黑的头发有了;再画几笔,纤纤细腰有了;再画,衣裙有了;继而鼻子嘴巴也有了,眉毛也慢慢画上去了……
“该画眼睛了!”他在心里讲。
这时候,年轻的画家却忽然停了手中的画笔。他开始在心里埋怨起自己来。唉!那会儿,他并没看清楚女导游的眼睛呢。哩,真遗憾!
画一双杏眼吧!他想。
——画出来,看一看,不像是她。
画一双凤眼吧!他为女像画上了凤眼。
一一再看,仍然不像她。
年轻的画家遗憾地摇了摇头。
围在年轻的画家身前身后看他画画的人多起来。韩冬生只好在女导游的画像上添上一双雁目。
他捧起画像看了看,这是她吗?他只觉得画中的眼睛像她又不是她。他歉疚地摇了摇头。
围观的人们也觉得与刚才见过的女导游相比似像非像的,无不摇头散去。
韩冬生忙抬头朝候车大厅门外看去。他多么希望女导游何竹心能再次出现在门口呀。他一心想等待她能再次返回候车大厅。可是,当他坐上开往剑门关的旅游客车己开出车站时,漂亮的女导游何竹心也没有再到候车大厅门口露面。
她也许早就坐车走了呢?
韩冬生想,下次若再见到她时,一定得认真看看她的眼睛,好好瞧瞧她那双聪慧又迷人的黑黑的大眼睛……
那天坐上开往剑门蜀道风景区的旅游车后,年轻的画家韩冬生想起了那支他最爱唱的《我爱你黑黑的大眼睛》的歌。在车上,他独自轻轻地哼唱起来:
我早想画你的肖像,
却怎么也画不成;
只画出你那一双,
象征牲的黑黑眼睛。
我将牵养你得目光远行,
让弥明亮的双眸,
照亮我的梦幻,
盼养我的归程……
哼完歌曲,韩冬生禁不住轻轻叹息了一声,他竟有些懊悔起来。他在心里责备着自己:我怎么不认真看看她的眼睛呢?我是怕见她那双黑黑大眼睛吗?
他想:能够牵着她那期盼的目光出门远行,那一定是很浪漫很浪漫的!
10
剑门镇地处四川北部,是剑门三国古蜀道旅游风景区内的一个小小古镇。
那天上午,年轻的画家韩冬生刚找到自己的车位坐好,驾驶员便一踩油门,汽车就腾腾发动了。
汽车一出站,很快驶上了通住剑门关的高速公路。
车上胖胖的女导游拿起车载话筒向旅客们致欢迎词。她说:“今天我们去的终点站叫剑门关。剑门关旁有一个小小古镇叫剑门镇,到了那儿以后,各位旅客几天来的旅程就安排在这个镇子里。”
韩冬生早就想着去剑门关写生画画,可几年来一直没有成行。这会儿,他听着女导游介绍剑门关的风土人情和传说故事,郁闷的心情顿时松驰下来。
据这位女导游讲,三国蜀汉时,蜀相诸葛亮就曾在剑门凿石架空飞梁阁道以通行旅,并设剑门关隘,置尉守之。《剑州志》载:三国蜀汉大将姜维曾凭借剑门关之险,率领三万人马,力拒魏将钟会十三万大军于关外,直达三月之久。这里是历史上有名的古战场。
不仅如此,剑门关留下的历史故事和文人轶趣,就更为今人津津乐道。
据县志记载或民间传说,梁武帝曾于此山出家为僧;诸葛亮七出祁山时,曾藏兵书于关前山洞内;而在剑门梁山寺出家的积松和尚,也是在此舍身崖畔升天成仙……
唐朝大诗人李白,路经这里,有感于剑门之险,写就了惊天地泣鬼神的《蜀道难》;就那陆游老先生,一次路过剑门关时,偶遇老天下着毛毛细雨。后来这位老先生竟冥思苦想,写下了“细雨骑驴入剑门”的千古名句……
一路上,胖胖的剑门女导游讲得眉飞色舞,滔滔不绝。
一会儿,这位女导游又向车内旅客讲起那条被打死的“蛇王”来——
她说:“那‘蛇王’头上的‘王’字才像哩!脑门上的皮是青黑青黑的,可就是那个‘王’字,是一抹的白。比我在成都动物园见到的那只东北虎头上的‘王’字还清楚呢!”
车内一老汉插嘴说:“如不被打死,将来恐怕会成龙的?”
一个黑瘦黑瘦的小伙子说:“尽瞎说!世上哪里有龙?只是一条蟒蛇吧?”
“那么大的蛇,的确是条巨蟒了!”女导游接过话头。她继续讲道:“你们说怪不怪?那天老猎人自从把那条‘蛇王’打死后,回到家刚刚过了三天,就一病不起。有人说怕是被‘蛇王’把胆子吓破了呢!后来住进医院一查,可不,还真是胆囊有毛病。后来是把胆囊一刀给割了呢!”
韩冬生听到这儿,心头不由一紧。心想:“人的胆子真能吓破吗?”
这时,坐在韩冬生背后的一位穿花衣的女人问道:“喂?小姐,你讲的都是真的吗?”
胖胖的剑门女导游操一口地道的四川话说:“那个瓜娃子骗你哟!下车后你去问问镇上的人嘛?那‘蛇王’在镇上展览了三四天,后来被成都来的一个大款花五万元把蛇买走了,说是要弄回去泡药酒哩!”
全车人一阵沉默。
韩冬生坐在汽车中间靠窗的坐椅上,不时看一眼窗外的风景,想着自已的心事。导游小姐与旅客们关于蛇王的谈话有一句没一句的传进他的耳朵里,他几乎一句也没听进心里去。没过多久,他竟把头往椅背上一靠,恍 恍惚惚打起盹儿来。
不大一会儿,他便沉沉睡去……
下午,剑门关终于到了。当导游小姐叫醒他时,车内只剩下他孤独一人。
胖胖的剑门导游小姐对韩冬生说:“终点站到了,下车吧!”
他这才背起自己的旅行包和画板走下车来。抬头一看天,太阳已落到小镇道边的一株古柏树顶。一看手表,已是下午五点四十二分了。
这时,从小镇东头传来一女人尖细的叫卖声:“豆花哎,茶鸡蛋罗一—”
那会儿,年轻的画家韩冬生才想起中途路过江油关时,自已没有下车去吃午饭。他不习惯地拍了拍自己的肚子,感觉肚子早已饿得咕咕叫了。
11
来到剑门镇上一看,韩冬生才感觉剑门镇的确小而又古。
一条公路从小镇腹心穿过,既是街又是路。街路一头连着大山;另一头,依然同大山紧紧相连……
一条小溪不分四季,日夜潺潺从镇旁流过,叮叮咚咚流向剑门关外……
一一那就是剑溪。
年轻的画家韩冬生漫步在小镇街头,感觉肚子早饿得咕咕叫了。他想找一处幽静的小饭馆吃顿饭。没走多远,便在镇东找到一家静幽的小饭馆坐了下来。
小饭馆是一座一搂一底的砖瓦小楼房。当街两间门面,楼上住人,楼下经营小吃。走进饭馆一看,厅内摆放着四张方形饭桌和十几把竹椅,正是又卖酒又卖小吃小炒的那种小饭馆。
小饭馆的主人是一对老夫少妇。男人约五十五六岁,坐堂算帐收款什么的;女人掌刀炒菜,看上去不过四十出头。据男人讲,女人下岗了,养个女儿正读大学呢,年年学费一大笔,不找点事情做怎么行?于是就利用自己的房屋门面办起了小吃店。
韩冬生要了几份小吃:诸如五香花生米、蒜泥拌肚片、剑门豆腐条、腌卤鸭脚板、鸡丝醉豆花等。同时要了二两枸杞红高梁泡酒。便独自细细吃起来。
其时那时天色尚早,还不到小镇人吃晚饭的时候。小饭馆内就他一个人独酌独饮。
请别说!还真有一种孤独感呢!
饭馆男主人那会儿坐在曲池形的柜台里,他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扫了一眼独自喝酒的年轻人。试探地问道:“小同志,是第一次来剑门关吧?”
韩冬生见问,忙答:“是的!”
“我看你背着画夹子,是个画家吧?”
“谈不上哩!”韩冬生谦逊地说:“是来写生的!”
这时饭馆男主人站起身来,他自己也拿出一只喝水玻璃杯,又从柜台上的酒坛里打一提酒倒进玻璃杯内,端着走到年轻的画家桌前。他顺了一把竹椅坐下,然后笑呵呵地说:“那你这次可打算在这儿多转转多看看?”
韩冬生点了点头。说:“是想多住几天,把剑门关该看的地方都看看!”
饭馆男主人端起杯子喝了一口酒,他啧啧着嘴巴道:“要想看完呀?住个十天半月都有看景!”
这阵子,二两酒早已下肚,韩冬生的肚子也不再咕咕叫了,便又向主人要了二两酒,一边吃喝着,一边和男主人聊天。
二人慢慢聊着,渐渐热乎起来。
原来,小饭馆男主人是剑门风景区管理处的老公安。他说今天该他轮休,于是便来帮帮老伴的忙。平时忙得很呢,难得有闲功夫呆在家里。老公安还说,今天能认识年轻有为的画家同志,真是万幸万幸!
韩冬生说:“岂敢岂敢!能在剑门关认识大叔,也是缘份了。”
老公安说:“剑门关值得一看的地方多着呢!”
韩冬生说:“是的,是的!‘剑门天下险’吗?”
老公安说:“剑门的确名不虚传,自古就有天下雄关的美称哩!”
说着,老公安咂了一口酒,见年轻的画家听得正在兴头上,更加来了兴致。他说:“我们这儿,国内外文人墨客来得多啦!上至国家领导人,下至八方老百姓,就连日本皇室公主都来过剑门关哩!”
韩冬生认真听着,不时地点头赞许。
老公安还讲起二十几年前,老将军张爱萍、郭沫若老来到剑门关时的情景。他说,那一年,他正在风景处负责接待工作,还同两位老人合过影哩。如今,两位老同志题写的“剑门关”三个大字,至今还刻有石碑立在关门前,供游人观赏呢!
说着,老公安也端起酒杯来,与年轻的画家碰了碰杯。他说:“此次来了,还请多住上几天呢,玩个爽快。”
韩冬生说:“那是自然,自然!”
吃罢饭,付了饭钱,韩冬生正欲告辞。老公安说:“小同志,还没住旅馆吧?”
韩冬生说:“正想去住旅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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