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巨商沈万三

_8 吴恩培(当代)
温暖如人意;缠绵动客心。
寒来暑往功用皆备;裘轻葛细表里咸宜。
绸缎店挂的两副楹联是:
云织天孙锦;霓裁月姊裳。
组织经纶生财有道;纷披锦绣为章于天。
珠宝店挂的两副楹联是:
昆池明月满;合浦夜光回。
海市珍罗鲛人贩宝;蓝田日暖龙女输珍。
山货行挂的两副楹联是:
富擅官山开利薮;名传仙果开利源。
涧果溪毛兼收并蓄;山南岭北近悦远来。
茶叶店挂的两副楹联是:
花间渴想相如露;竹下闲参陆羽经;
陆羽谱经卢同解渴;武夷选品顾渚分香。
药材店挂的三副楹联是:
是乃仁术也;岂曰小补哉。
虽无刘阮逢仙术;只具韩康隐市心。
架上丹丸长生妙药;壶中日月不老仙龄。
典当行挂的三副楹联是:
得子母生财法;仿周郑交质规。
岂中因财取利;无非周急之心。
大本所存斯有大利,裕己之外亦以裕人。
银楼挂的两副楹联是:
佳制玉条脱;新成金步摇。
四时恒满金银气;一室常凝珠宝光。
金号挂的两副楹联是:
品色分高下;毫厘辨重轻。
丽水所生床头不尽;宝山之产橐里常盈。
书店挂的几副楹联分别是:
藏古今学术;聚天地精华。
架藏二酉图书润;宝积三都翰墨香。
玉轴牙签唐李泌;琅函金笈晋张华。
广搜百代遗编追纵虎观;
嘉会四方后学载质龙门。
八十二
沈万三还新开了家春册店,卖的无非是些春宫画或压箱底之类的玩艺,这店的门口,也挂了副楹联:
一阴一阳之谓道;此时此地难为情。
沈万三一开先河,众人纷纷仿效。这些楹联都以烫金制成,一个个金字在黑底上灿灿发光。另加上那些红黄蓝白黑等各种颜色制成的店招酒旗。一时间,这条新开的商市街上,煞是繁华,好看极了。市民纷沓而至,人群熙攘,店中生意出奇地好。
沈万三走到观前街上,看见这副气象,心里也舒坦极了。一次,他在沈字银楼,看到因中午时分,店内生意清淡,一个店伙计,伏在柜台上没精打采地等着顾客来做生意。沈万三走了进去,那管事的见老爷前来,少不得小心伺候。沈万三走到那个现已毕恭毕敬地站着的伙计身边,看着他说:“做生意的‘意’字,有什么讲究,你知道吗?”
那伙计低下头来。
沈万三拿过纸笔,一边写一边说:“这生意的‘意’字,上面是一个‘立’字,就是说,要立在那儿等候买主,不能坐着、伏着等买主上门;这中间一个‘曰’字,曰,就是说话,立起身后见了买主,要主动地对买主说话,而且要和颜悦色;这下面是个‘心’字,就是说做生意要和买主共心,讲求信誉。”一席话,说得那伙计头都抬不起来。后来,这事传了出去,沈字商号的所有店里,伙计们再也不敢懒洋洋地接待买主了。
这天,沈万三正在家中,典当行的管事四龙着店员来禀报说,张士诚饭后要到典当行里来看看。
对出身贫苦人家如今却是苏州一城之主的张士诚来说,政治上的暴发,必然要转化为经济上的索取。养着几十万军队的张士诚,要赋税,要各种各样的捐,可这些大多是充了库府的收入。至于他自己,他更喜欢到那些商铺里去溜达,只要他对哪样东西爱不释手,别人总会送给他的。张士诚已到沈万三的许多店中看过了。张士诚更到其他人开的店里看过了。尽管沈万三隐隐中感到这种索取多少带有点巧取豪夺的味道,可是他不敢表露丝毫,更令他自己也感到奇怪的是,如果一段日子张士诚不来“看看”了,他倒会失宠似的感到不安起来。
他早早地就在等候着了。饭后,一队卫士护卫着一轿来到。张士德骑马走在轿前。沈万三走上前去,搀着从轿内走出的张士诚的手,走进了典当铺。
典当铺内张士诚坐下,四龙端上了茶。
沈万三介绍地:“这是我这个典当铺的管事四龙!”
“嗬嗬,好年轻啊!怪不得听士德讲,你现在身边人才济济,生意是越做越大,越做越好了呢,咳咳……”张士诚也学会了与商人们的周旋寒暄。
“这还不是托大王洪福!”沈万三说。
张士诚看了看典当铺中的摆设:“这典当,你们是怎么个赚钱啊?”
“这当铺有死当、质当两种。死当通常取息三分,冬季减为两分,当期以六月、八月甚至一年、两年不等,期满再留两月,过期不取即没收其物,因此名死当。经营规模小的称为小押当,又名质当,每月取息四分,以十二月为限。”沈万三大谈起典当的生意经来。
张士诚有些不耐烦:“这,这我听不懂,你说得再简单些!”
“哦,这典当就是客家急需钱用,到我们这儿借,并把家中高于这笔钱的一个宝物典押在小人店中。如在典当期内,他将典借的钱拿来了,小人店中必须将他典押的宝物原物奉还,只是另收他一点利息。如到期他还不出钱,他典押在小人店里的宝物就归小人店中所有。”
张士诚“哦!”了一声:“这就是说,只要有人来典当,不管他取与不取,你们都不会蚀本的喽!”
沈万三笑笑:“干这一行,本钱要大……”
张士诚显然并不感兴趣于这些生意经:“你们开张了有人拿什么宝物来没有?”
“有!”沈万三早有准备,他示意四龙拿来一玛瑙酒壶。
沈万三将该壶递给张士诚看,并在一旁介绍说:“此玛瑙酒壶。壶质通明,类水晶,你看这当中有葡萄一枝,如墨点。此壶名为‘月下葡萄’。”
张士诚看得啧啧有声:“唷,这东西典当了多少银子啊?”
沈万三:“三千两银子。”
张士诚惊叹地:“这才当三千两啊!”看着张士诚爱不释手地摩挲着这个壶,沈万三猛然想起,这东西是别人来典当的,要是……那怎么办?
“这宝物让我带回去给我母亲看看。你看怎么样啊?”张士诚开口了。
四龙在一旁着急地看着沈万三,他想告诉沈万三,这东西是别人的,可沈万三却拍拍四龙的肩膀,接着对张士诚微笑着点点头说:“好啊,老太太也不便到我店中来看,大王真是一片孝心!”
站在一旁的张士德欲阻止张士诚:“兄长……”可沈万三也拉了拉他的衣袖:“士德兄弟,不必多言了!”
张士诚拿了那玛瑙酒壶,看着张士德,心里火冒了起来。这个兄弟可不止一次地扫他的兴了。他不由得一拂袖,大声地喊着:“回府!”
沈万三搀着张士诚走进轿内,临进轿前张士诚觑着张士德不在身边,悄悄地对沈万三说:“听说,你开的春店里卖什么秘戏图,啊呀,上次路过都没进去看看!听说那图很有意思。你明天着人给我送几幅到府里,让我瞧瞧是什么玩艺儿!”
沈万三点头说着“好”,可头脑中却猛地闪过一句话来,饥寒起盗心,饱暖思淫欲。这个因肚子问题起而揭竿的造反大王,此刻到了富庶的江南,吃得饱穿得暖,竟然也要看起春画来了。
张士诚走进轿内,卫士簇拥着轿先行了。后面,张士德牵着马和沈万三边走边聊。
张士德看了看沈万三:“刚才,兄长无故取典当铺之物,沈兄为何要阻我?”
沈万三笑笑:“适才令兄欲带回给高堂大人一看,也是一片孝心,你作为兄弟,这也不便阻之。”
“要是家兄像刘备借荆州似的一借不还,人家来赎,那你可怎么办?”张士德忧心地说,“再说,你店铺刚开张,这么一来,岂不是要坏了商家信誉?”
沈万三依然笑答道:“这,我再想办法吧!”
八十三
当晚,沈万三回到家中,心中却烦了起来。张士诚处是万万不可去讨的,可万一那个典当人来赎,却又如何是好?陆丽娘见他愁眉不解,问清了情况,让他先着人去了解一下那个月下葡萄典当人的情况。大清早,沈万三就吩咐王信去了。近中午了,王信才回来。
“我去典当铺问四龙,那来典当的人叫李二,原本是做皮草生意的,他典当的三千两银子,据说是拿去蒙古、甘肃买皮货去了。”王信看着沈万三和陆丽娘说着。
“这个李二,过去开过店吗?”陆丽娘问。
王信:“此人原在应天府经营皮草,朱元璋攻应天时,店铺毁于战火,故此辗转来苏州,重操旧业。看来是手头拮据,不得已才拿了家中宝物来典当。”
“那好,我们也派人速去甘肃蒙古,买上等的皮草,数量大,成色好。”陆丽娘说。
沈万三和王信都不解地看着陆丽娘。
“夫人的意思是,也想开个皮草行?”
“有这个意思,不过眼前却是为了典当铺的声誉,也只好做这件缺德的事了。”
陆丽娘的话,沈万三一下子听懂了。当王信还在疑惑苏州已有多家皮草行,现在再开是不是能赚钱时,沈万三接过了陆丽娘的话头。
“此人既是做皮草生意,那我们也和他做同样的生意,并和他开在对门。我们竭力压价,使这个李二蚀本。无法来赎回那件‘月下葡萄’。只有这样,我们才能保住店铺的信誉。”
王信倒抽了一口冷气:“李二这件宝物,四龙曾让人鉴定,据说可换取嘉兴一郡盐钞,价当不下万两。这样做,是否有些太亏心了?”
沈万三看了看王信:“这,我自有安排!”
王信:“老爷和夫人的意思是……”
“得罪于法,尚可逃避;得罪于理,更没处存身。只我的心便放不过我。我还想从容自在地活下去呢!这事我会对李二也有个交待的。”大主意一定,沈万三心踏实了下来。
观前街东首,一间小小的铺面,商号上写着“李二皮草店”。祖辈吃皮草饭的李二,从应天逃回苏州后,迫不得已地将祖传的宝物拿了当了些银子,重操旧业,开了这家店。可他万万没想到,他的店开张不久,在他对面,又开了家沈字商号的皮草行。
来者不善,善者不来。同行本是冤家。可这找上门来的冤家,似乎总压着价在卖,同样一件狐皮,李二从蒙古买来都要上百两银子,可对方却只卖四五十两。难道他们进货只是三四十两银子?祖辈吃这行饭的李二知道,这是根本不可能的。起初,他还以为对方是为了欺行而霸市,想抢走生意。可渐渐地他明白了,沈字商号本是联为一体的,这个皮草行这么干的目的,完全是为了典当行里的那件“月下葡萄”。
开业以来,李二的店里生意冷清,门可罗雀。可对面的沈字商号皮草行前却是人头攒动,生意兴隆。李二无力相拼,相拼的结果,是将老本拼光,那将更无力去赎回典当的宝物。
“这个奸商!”李二终日里望着对门,恨恨地骂着。
日子就这么一天一天地过去,眼见得那八个月的典当期就要到了,李二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他到处告贷,想凑满那三千两银子,可只在一个远亲处借了二百两,其余的人,都一律婉拒了。他店里的一个伙计都看出来了。
“李老板,人家算计着你,你就死了那赎回来的心吧,这样或许人家会放你一条生路,这样我也有碗饭吃!”伙计劝着李二。
可李二怎么能甘心:“我那宝物价值万两,这才典了三千两银子……”
李二再不甘心,也没有办法了。到期的那天,他知道,在傍晚关店前,那“月下葡萄”还算是他的,只要他带了三千两银子去赎。可关店前还不去赎,过了这时分,你就是带了三万两银子,那宝物也不属于你了。可此时,他手里只有几百两银子,外加一些积在店内的皮货。
夜晚,李二在他的皮草行内正失神地看着油灯的火苗。“月下葡萄”已然失去,可这皮草店还开得下去么?他心内摇了摇头。就算沈万三放过自己了,可对门那沈字商号的皮草行,他们会放得过自己吗?
正在这时,有人在门外敲门。店伙计打开门,露出沈万三和王信的脸。
李二也意外地站起:“沈老爷,你,你怎么来了?”
沈万三奉上一包银子:“李老爷,这是七千两银子……”
李二极感意外之余,也很清楚地知道,这七千两银子是什么意思。他的那件“月下葡萄”价值万两,沈万三这是在和自己了这笔账。可自己是无力赎回典当之物,典当行并不需要补上你典当物的着价啊。因此他看着沈万三,不敢伸手去取那包银子了:“沈老爷,那东西,我……我是无力赎回,沈老爷何至于此!”
沈万三不答,王信看着李二说:“李老板,你到我们典当铺典当的宝物‘月下葡萄’,后来让张士诚拿去了,至今都未归还,我们老爷也不好去讨,在无奈中只好出此下策,让李老爷蒙受损失了。”
李二一下子总算弄懂了背后发生的一切,心中五味俱全地说不出话来,然而当他想到今后他的那个皮草店时,不免哀求沈万三饶了他,给他一条活路。可王信的话却更让他惊呆。
“李老板,对门那家我们老爷开的皮草行,如老板愿意,我们老爷愿请你来当管事,由你来经营。如李老板要盘去,我们老爷也愿以优价出让。”
八十四
李二这才真正地感动了。他头脑里急速地转动着,是自己开个店,还是加入沈万三麾下?自己开,可盘对方的店,没个几万两银子,只怕也吃不下来。再说,就算把对方的皮草行盘下来了,这自己今后就能站住了么?沈万三财大气粗,和张士诚也交情甚厚。他对自己有情,自己无端啃了他身上一口肉,即使沈万三没什么说的,他手下的那些人会容得了自己么?要是加入到沈字商号,这一切倒变得极简单了。想到这里,李二对沈万三和王信说:“沈老爷,王管家,李某不才,承蒙沈老爷垂青。李某甘愿效力!”
沈万三听说,放心地笑了。接着他对李二一拱手:“那皮草经营之事,沈某就拜托了!”
李二受宠若惊,忙不迭地摆着手:“沈老爷,千万莫要如此!”
5陈记商号来观前开典当行,四龙借了沈万三的十八尊金罗汉,想挤兑走陈肥商,可却被陈肥商把这陆丽娘家的传家宝物占为己有
“月下葡萄”的事刚过,四龙又来说起在观前街上,沈字商号典当行对面,现新开了一家典当行,店招上写着“陈记商号”。
其实那店一亮店招,沈万三就知道是阊门陈肥商来开的了。他从金阊来观前,到底想干什么?四龙说,那个肥商,上次那个回合输了,这次分明是想出口气,同时还想掂掂我们老爷的份量,挤兑挤兑我们。
怎么办?依陆丽娘的意思,和张士诚、张士德他们打个招呼,让他们去收拾一下陈泰。可沈万三和王信都以为不妥。商人本来就怕和政界的人打交道,商界之争,应当以商人的惯例来处理,那就是你做你的,我做我的,看谁争得过谁。可这典当行,他如果暗地里减低质当的月息,那典当的人无疑都奔他那儿去了。发生这种情况怎么办?
在沈万三一直为此冥思苦想的当儿,沈佑从周庄来到苏州。当他在厅堂中看见那只写着“聚宝盆”的青花瓷盆放在丝缎上供着时,一下子想起沈万三当日落魄归来时的情景。想到外面对这只盆的种种传说,诸如放一块金一夜就变成一盆金,还有什么沈万三抬左脚,左脚后面就是金,抬右脚,右脚后面就是银,等等,他只觉得有些滑稽可笑。他看了看沈万三,莞尔一笑:“外面的人,谁知晓你是把讨饭盆当作宝物供着呢!”
“敝帚自珍吧!”沈万三也一笑,“不过,这只盆倒时时提醒我,在生意场中要谨慎从事,那经商十八忌中说,出入要谨慎,切忌潦草;钱财要明慎,切忌糊涂。都是讲一个‘慎’字。得意忘形,偶一不慎,有时就要全盘皆输呢!”
沈佑摆出老爷子的架势:“关老爷过五关斩六将,可算春风得意了,可后来走了麦城。世上的事,背时要想到顺时,否则跌倒了可就爬不起来了。而顺时,也就要想到背时,谁都不可能一辈子顺风顺水的。”
老爷子话多了起来,可沈万三却又想到陈泰在他身上扎上的一根刺。
“怎么办?”
正在这时四龙来了,沈万三离开客厅,和四龙走进了内室。
“挤垮他!”四龙毫不掩饰,开门见山地说。
“怎么挤?”沈万三说着无意识地拿过算盘,随手拨了颗子儿,“我这几天也在想这事儿,你不妨说说你的想法。”
“我,我只想向老爷借点东西。”四龙看着沈万三说。
“借什么?”沈万三莫名其妙。
四龙抬头看着内室长几上那光灿灿的十八尊金罗汉:“我想请这十八尊金罗汉!”
陈记商号在观前街新开的典当铺内,那高高的柜台前,四龙高高举着只包裹递上。柜台内,一个年纪颇大的店员接过四龙递上的包裹,打开,见是一尊尺把长的金灿灿的金罗汉。这个店员见了这等贵重的货,不禁大惊:“你这要当?”正在这时,坐在柜台后的瘦子店主闻声也走了过来。店员小声地对瘦子说:“店主,你看……”
瘦子接过看着,立即示意店员,可当。
这店员从柜台上朝下看着四龙:“你这金罗汉,挺贵重的,你舍得当?”
“家里等钱用,没法子。你看,这能典多少?”四龙仰面说着。
“这个金罗汉么,若是成套的,可说是价值连城。这个单个的么,也就是值个十来万两银子,可这典么,只能典个三万!”
“那好,三万就三万!”四龙在柜台外说。
第二天,当四龙又带着尊金罗汉来当时,那个瘦子店主终于感到来者不善了。可已没办法推说不当了。接连几天,每天三万下去,瘦店主手头的二十万两银子快没有了,他只好找着了陈泰。
陈泰看着瘦店主拿来的六尊金罗汉,一尊一尊地拿起看着。这明摆着的,是有人想挤兑这个新开的典当行。可此人是谁呢?陈泰心中极了然,除了沈万三,没有别人!
这六尊罗汉,是成套的,都是出于一人之手。陈泰拿在手中看着,心下是却暗暗吃惊,想不到沈万三竟有这么贵重的宝物。舍得拿出来典当的就如此贵重,那家中所藏秘不示人的,更不知还有些什么?沈万三的这一手,目的很简单,要么你就拿银子出来拼,要么你就关店走路。说到关店走路,陈泰是极不甘心的,这刚开就倒,脸被撕得血淋淋的,今后在商界都没了个脸,遑论再挤到观前街上去了!可这拼下去,无非是斗富。想到这里,他立刻气冲斗牛了,我怕你怎么的?他回过头对瘦店主打气地说:“沈万三跟我斗法,怕他什么,我不信他家里放满了金罗汉!”
“老爷,我们店中的周转资金,二十万都快光了,这,他要是明天再拿来,我们都没钱付了……”
陈泰:“我从别的店里再凑十万给你,你要给我沉住气!”
“是,老爷!”瘦店主唯唯诺诺地说。
陈泰给调的头寸,没几天又被四龙那一天一尊的金罗汉给当去了。陈泰急着又到处催账,调拨钱款。半个月工夫,四十五万两银子下去,变成了陈泰放在大红木桌上的十五尊金罗汉。
八十五
第十六天上,在陈记新开的典当铺前,那个瘦店主已知道四龙也是开典当行的了。当四龙又夹着只包裹走进递上时,瘦店主自己接了过来:“嗨嗨,你这半个月中,已当了十五尊罗汉,这还要当?你家里还有多少尊金罗汉哪?”
四龙大大咧咧地一笑:“祖上传下的五百尊罗汉,连这才当了十六尊,还有四百八十四尊呢!”
“什么?!”瘦店主伸出头吃惊得说不出话来。
“老板啊,我这天天跑都不嫌累,你天天坐在那儿接接,倒嫌累了?唉,这下去,还要跑个一年半载才有个完呢!”四龙调侃道。
“五百尊罗汉?乖乖!”当陈泰听瘦店主说起时,不禁大吃一惊了。他隐隐感到,这个继承了陆德源家产的沈万三,他的实力似乎不在自己之下。光这五百尊金罗汉,就值几千万两银子,自己要想弄这么多现金,几乎是不可能的!怎么办?说着他低头沉吟着问瘦店主:“你们店里还有多少银子?”
瘦店主哭丧着脸:“这店自开了半个月以来,别的生意什么都没做,所有的钱都典了这十几尊金罗汉,老爷给调了几次头寸,可每天三万,现在店里又是分文不名矣!”
其实店里的情况,陈泰知道得一清二楚,问他们,他们也不会拿出个什么万全之策。“三十六计,走为上!”陈泰看着瘦店主,头脑里突地闪过这一句兵家之策。当瘦店主问起四龙明天再来怎么办时,他心中有了谱:
“你,不要再收他的了!”
“那,陈老爷,不收,不就是说我们这店关门了么?”
陈泰看着瘦店主:“不关门,你说怎么办?现在这些银子到哪儿去调集?”
瘦店主看着陈泰,试探地:“老爷,我看我们还是守住金阊这块地盘,沈万三几次得手,实力不俗……”
陈泰顺着他的意思问:“那,你的意思是……”
“再拼下去,我们即使硬撑,那也只怕收不了场!”
陈泰笑笑:“收不了场?”说着他看着瘦个子的店主:“出水才见两腿的泥呢!看到最后到底是谁收不了场?”
瘦店主不知陈泰的算盘:“老爷,你是准备……”
“这着棋,胜负就在你身上!”陈泰站了起来,用手拍了一下桌子说。
“我!?”瘦店主有些糊涂了。
陈泰并不搭话,只是从身边取出一包银子:“这是五百两银子,你拿着,连夜给我离开苏州……”
“老爷,你是要我……我,我这到哪儿去哪?”
陈泰拿起桌上的一只金罗汉:“你给我远走岭南广东,我陈家在那儿还有些商号,你到那儿去当个店主。别给我再回来!”
瘦店主终于明白了陈泰的用意,他知道,他背着这么个挟货潜逃的罪名,这辈子真的是别想再回来了。想到一大家子,他不由哭丧着脸:“老爷,小人上有老,下有小,这如何能说走就走?”
陈泰板起脸:“明天一早,我不要再看见活着的你!”
瘦店主当然知道,养了一大帮家丁打手的这位老爷,会用什么法子来对待他。如果自己再不识相,说不准明天阊门的河边会浮起他的尸体。然后,监守自盗,货物下落不明的罪名依然压在他的尸体上。他抬头看着陈泰,语噎起来:“陈老爷……”
陈泰又是一笑:“如果你不想远走岭南,那你也该成全一下我,做个忠贞的奴才!”说着,他走到桌子旁,从一只抽屉内取出一小包药粉,扔在桌上。
瘦店主大惊地跪在地上:“老爷,我走我走……”
陈泰看着手中的金罗汉,得意地笑了。
当沈万三听四龙说到诳称五百尊金罗汉来撑倒陈肥商时,只是一阵大笑,觉得四龙会用脑子经商了。接着他又不无担心,要是陈肥商调出头寸,到时,可拿不出第十九尊金罗汉来。王信在一旁插话说,已打听过了,陈肥商从他的店中已调过几次头寸,看来,几十万下去了,他一时也凑不起来。沈万三没再说什么,只是觉得这似乎是着险棋。
第十七天早上,当四龙又夹着只包裹来到陈记典当行时,老远就看见门口贴着一张告示,一群人正在看着。他赶紧挤进前,这才看见是张宣告停业的告示。
“这典当铺刚开了半月,嘿嘿,就关门了!”四龙快慰地对身边的人们说。
“是啊!还没看他做什么生意,就关了。嘿嘿,真是一蓬稻草,烧得快,也熄得快!”旁边一人也感慨地说。
当四龙回来和沈万三说起陈肥商的典当行倒了时,沈万三立刻想到那十六尊金罗汉。当四龙再赶到那已关了门的典当行,好不容易叫开门时,那个年纪颇大的店员看着四龙说:“啊呀,你别再来当了,我们那个店主,昨晚跑了……”
四龙一把抓住他的衣领:“那,我那十六尊金罗汉呢?”
“不,不知道,可能也让他给带,带走了!”这个店员结结巴巴地说。
“他妈的!”四龙情急地骂了一声,将那店员猛地一推。店员踉跄着退后,倒在一座存放什物的架子前。
八十六
眼见得那十六尊金罗汉叫人不明不白地给吃了。最伤心的要算是陆丽娘了,她看着桌上放着的两只金罗汉,禁不住流下泪来。这可是她陆家的祖传之物啊!
沈万三和王信坐在桌旁,只有四龙,叫他坐他也不坐,在桌边垂手而立,愧疚,气愤,充塞着他心胸。
陆丽娘拿起那两只金罗汉:“我爹留下的这十八尊金罗汉,只剩下这两尊了!”说着,她看着手中的两尊金罗汉:“这两尊金罗汉,今后你们不管做什么生意,我也不许你们动了。我要给茂儿和旺儿留着!”说着她又哭了起来。
沈万三也站了起来:“没想到,想钓他的鱼,倒反被他钓了。”
“老爷,我去找那个瘦猴,我找着他,非叫他吐出来不可……”四龙血气方刚地说。
王信摇摇头:“此人哪里还会露面?说不准早出了这东吴地界了。”
“就是到天涯海角,我也要找着他!”四龙恨恨地说。
“今天下纷争,出了这东吴地界,就再不是张士诚的地盘了,你就是找着他,又如何和他理论?再说,这天下之大,又到哪儿去找?”王信说着,摇摇头。
“这十六尊金罗汉,并没有走出苏州,就在那个肥商手里!”沈万三说。
四龙听沈万三此言,想想肯定是这么回事了。他不由又看了看陆丽娘眼神定定的脸,攥紧了右拳。
那个瘦店主被打发到岭南去了。陈泰正在打量桌上那一排金罗汉,边看边得意地笑出声来:“哈哈……”
陈泰的一个小妾走了过来:“老爷,你高兴什么呀?”
陈泰拿起一尊金罗汉:“他沈万三挤兑我,以为他赢了!哼,这十六尊金罗汉,永远在我这儿了,这,你说是谁赢谁输啊?”
小妾看了颇得意的陈泰一眼,不以为然:“呀,赢什么呀?这十八罗汉,还缺两尊呢!”
“什么,十八罗汉!”陈泰一惊,“可他说是五百罗汉呢!”
小妾拿起一尊金罗汉,掂了掂:“五百,这可是纯金的呀,谁家里能有五百罗汉呀?”
妈的,被他们诈住了。陈泰心头猛地一阵烦躁,接着一想,反正自己也没蚀本,再说,不管他是十八罗汉还是五百罗汉,他沈万三反正是配不全了。哼,想和我较劲!
正在这时,一个家人匆匆走来禀告说:“老爷,门外有个叫四龙的,满身酒气地非要见你!”
“喔,他倒来了,大厅有请!”陈泰预料到他们终会来人的。他等着这个羞辱对方的机会,要出出心中的恶气。
当陈泰率着几个家人从后堂走到厅内时,四龙已气乎乎地坐着了。四龙见陈泰走出,站了起来:“你就是姓陈的,陈老板?”
陈泰明知故问:“你是谁?”
“我是在你开的那个典当铺里典当了十六尊金罗汉的四龙!”
“喔,是你,你不是也在观前街上开了一家典当铺么?嘿嘿,给沈万三当管事的吧?”陈泰阴笑着说。
“那些话少说,我只想赎回我那十六尊金罗汉!”
“赎?那开店的店主携货携款逃跑,你去找他赎呀!来问我要干什么?再说,你问我要,我又找谁要去?”
“这店可是你陈记商号的!”四龙说着,伸出手指指着陈泰:“你!你经商还讲不讲点道德?”
陈泰阴阳怪气地:“这位小兄弟,你这来是讲道德还是要干什么呀?”
四龙冲了过去,一把抓住陈泰的衣领:“我只要你将那金罗汉还我!”
陈泰身后的家人们如狼似虎地上前抓住四龙的胳膊,四龙动弹不得。
陈泰看了看四龙,接着掸了掸自己的衣服:“年轻人,不懂事!”说着他吩咐那几个家人:“你们教教他,经商做生意,该懂些什么道德礼仪!”说着,陈泰向后堂走去。陈泰这边刚走,那几个家人就对四龙拳打脚踢起来。四龙满面流血地倒在地上。
四龙的妻子小凤儿到苏州来看四龙,到典当行时没见着,就摸到沈万三家中来了。沈万三和陆丽娘见了小凤,高兴地问着周庄的种种情况。
“周庄那米店,你管得过来吗?”
小凤低着头:“唔!”
陆丽娘看着小凤那招人喜欢的样儿,问沈万三:“四龙这后晌去哪儿啦?”
沈万三抬头看看门外:“我已经让人去找他了,怎么这么些时辰还没来?”
正在这时,一个家人踉跄地走来:“老爷,四龙他……”
“怎么啦?”沈万三站起,看着门外。
门外,陈泰带着几个家人,后面还抬着一副门板走了进来。门板上,躺着浑身是血的四龙。
沈万三大惊:“这是怎么啦?”
陈泰双手抱拳:“万三仁兄,在下特上门负荆请罪!”
小凤看见满身是血的四龙,哭着扑了上去:“四龙,四龙,你怎么弄成这样啊!”
沈万三不明就里,问陈泰:“这,怎么回事?”
“你这位小兄弟,多喝了几杯,上我的门来,要索讨他的什么金罗汉,嘿,我那个管事的店主见财起意,挟宝而逃,这来找我有什么用呀!我好言相慰,难免是言语不投机,可这小兄弟就要动手拼命。我的手下人,本意想教导教导他,谁知也一时失手,致酿成如此惨祸。唉,怨只怨我齐家不严,都是经商之人,如何能拳脚相加……”
躺在门板上的四龙硬挣着抬起头,愤怒地斥责着陈泰:“你……”未及说出来又无力地躺了下去,但还想挣扎着起来。
沈万三斥责地:“四龙,吃了哑巴亏了,你还不多想想?”
陈老板看着沈万三一笑:“万三仁兄,多有得罪之处,还望海涵。告辞!”说着,他领着一干人,扬长而去。
沈万三看着陈泰走出门外,连忙蹲下抚着四龙的脸:“四龙,你,你怎么一个人跑去,这不是送上门去么?”
“我把老爷的金罗汉弄丢了,我看见夫人伤心,我,我难过呀!”四龙说着禁不住难过得哭了起来。沈万三抓着四龙的手,无言地在他手背上轻轻拍着。
陆丽娘走过去,轻轻地扶起小凤儿。小凤儿扑在陆丽娘的怀里,哭了起来:“夫人!”
陆丽娘看着小凤儿的脸:“凤儿,你和四龙先回周庄养歇一些日子吧!”
四龙和小凤儿回周庄去了,陆丽娘一想起那失去的金罗汉,心里就火冒三丈,她总是催着沈万三要想法整整那个肥商:“弄不死他,咬他一口肉也是解恨的!”
可每次沈万三总是笑笑,他不是不想报那一箭之仇,他是在等待时机。
夏天快到了,沈万三听沈字商号布店里的人说起,陈记布店每年在端午前后,总是从江西运夏布来投放市场。天热了,老百姓要夏布做蚊帐和夏日的衣衫等。每年的需求量很大。沈万三一听,心里有了主意。他马上派人去福建,那儿有沈万三开的店。他要他们赶紧在福建购买夏布,务必在农历四月运到苏州。
这年端午刚到,当陈记布店将他们从江西运来的夏布上柜时,却发现买主寥寥无几。他们到市上去一看,这才大吃一惊,福建的夏布早已于半月前就已开始卖了。陈记布店的主事将此事禀告陈泰,陈泰知道,他请沈万三吃了一拳,沈万三这是在还他一脚。怎么办?这种时令商品,一搁就是一年。陈泰毕竟也是个老到的商人,他明白将死物变作活钱的道理,立刻随机应变,削价销售,还着人到几个县的乡下去推销。当他后来看了这笔夏布生意的账后,虽然蚀了万把两银子,这个布店也是一年白干,但他却高兴起来,我蚀的这些,嗨,只要将一尊金罗汉请出,那就什么都持平了。你沈万三可是损失了十六尊金罗汉哩!
八十七
第十一章冤家路窄再逢官场
1沈万三和王信商量要向外发展,陆丽娘一语中的,可陆丽娘要和沈万三去应天,却遭拒绝。一番变故后,沈万三无奈同意
张士诚在苏州的统治渐渐地稳固下来,同样,沈万三在苏州也渐渐地树立起了商界领袖的地位。然而这位商界领袖,却并不满足于在张士诚卵翼下仅仅在苏州一地的发展。他和王信商量过几次,可一谈到向外发展的具体事宜,都是不知该小心些,还是该胆大些。
这天,他又和王信一起在书房里,看着一幅各地的示意地图。
“喏,这北面是朱元璋,这西面是徐寿辉,喏,投降了元朝的方国珍在这南面。”王信指着图说。
陆丽娘见他们在谈着,也走了过来,站在一旁看着。
沈万三看着图,想起那次到苏北去,运去的粮食让脱脱征用的事,说:“现在,这各自割据,战火到处蔓延,外面的生意到底是好做还是不好做?”
陆丽娘在一旁笑着说:“这互相打着,各自地盘内肯定物资匮乏,东西愈少,那价就越高,这不是做生意的最好机会么?”
王信摇摇头:“这兵匪遍地的,物资运输,人员来往,都很危险,哪里是做生意的好机会?”
沈万三不是不想到各自割据的地盘内去做生意,但这危险明摆着,他也不禁附和起王信的意见来。
陆丽娘见自己的意见受到冷落,有些动了情绪:“我说你们这些大男人,头脑里好像少了一根筋。你们不好把店开到他们各自的地盘里去?你们想想,他们各自管辖的地盘内物资匮乏,他们又怎么不欢迎商人来?只要打通这几股力量的关节,运输啊,人员来往啊,他们都会派兵保护着你,生怕你不来了呢!到了这时候,就是打仗,他们打他们的仗,我们做我们的生意,再说,这样一来,各地的行情了然于胸,哪个生意好做,哪个不好做,清清楚楚。这一盘棋不就活了么?”
沈万三听了陆丽娘的话,心中不由一动:“夫人,您的意思是,我们到他们那儿去开店,搞些立足点,然后把这张网联起来,做天下的生意?”
陆丽娘点点头。
沈万三看着陆丽娘,旋即换了一副俏皮的口吻:“唷,夫人要是个大老爷子,嗨,这哪里还会有我们在商界立足的份儿?”
陆丽娘笑了,可王信没笑,他看了看沈万三,正色道:“夫人这个想法,倒真是比我们看得远。我看倒不妨试试!”
沈万三也点头首肯:“我在福建、两广以及扬州都有一些店,有些是我出资购买后让别人在为我经营,有的是和我有生意往来,我参了股的。这些店都可以做我的代购商和代销商。四龙在周庄养伤闲不住,前些日子去了趟杭州,也写信给我说,可以在杭州设立一个茶叶收购庄,供应给福建、两广这些地方。这些都没什么困难,无非是我在各地设立沈字商号的分号,有些没去开店的地方,再用过去的办法开一些店,从而把这张生意网络给串起来。”
“你和这些代购、代销商,这里面还有个账面上结算的事!”陆丽娘说。
陆丽娘显然是说到了点子上,王信不禁拍案叫好:“对,对!这个结算方式非同小可。大老远的既不能失控,让老爷成了空炮,但也不能让管事的无利可图。”
沈万三:“这些人都和我多多少少有点交情,不管怎么,他们总要吃我点面子的!”
王信看了看沈万三:“交情?固然靠情分可以解决一两次问题,但却是不能长久的。这里面要找出一个合适的度!这个度就是互惠!只有这个互惠,才能把双方长久地联结在一起。”
沈万三明白,刚刚陆丽娘和此时王信说的这些可都是生意场中最精要的微言大义,心中暗暗叫好,但他心里还有着另一块心病:“是啊!总是要双方都有利可图。只是我担心,我们去朱元璋的这些地盘做生意,要是让张士诚知晓,他会不会说我们是通敌和资敌?”
“官人,你可是个商人!”陆丽娘看着沈万三,“商人当然逐利。这种事情在苏州本就不该大张旗鼓。再说,你给了张士诚那么多的好处,到如今连出去做生意也要受制于他?”
“哪里是受制于他?”沈万三笑笑说,“我,我只是事先想把什么都给想到而已!”
“夫人所说的,也有道理。我们不妨先试试看。开头,搞得小点。”王信老成地说道。
“那好,我们不妨先派人到应天和湖北,这两个地方可是朱元璋和徐寿辉的地盘。这事我来管!”沈万三说着,看着王信:“各地分号的建立,王管家,这事你分心一下。还有,要是我们现在去南洋做生意,需要些什么,还要打通些什么关节,这些你也给我谋划谋划。”
八十八
王信惊讶起来:“怎么,老爷有去海外做生意的打算?”
“我过去认识一个南洋的商人,他回南洋了……”沈万三点点头说。
陆丽娘看着沈万三,想接着说,他将一个心爱的人都送到海外去了,这不去做可是赔了夫人的蚀本大生意呢,后看他们挺认真地议这事儿,就把话咽下去了。
沈万三和王信讨论起去应天、荆襄做生意的细枝末节的事。陆丽娘拉拉沈万三的衣袖:“如果官人去应天的话,那,带我也去吧!”
“你要去那儿干什么?”沈万三奇怪起来。
“当初在扬州,那个刘玉姑娘去了应天,也就是南京。我想去找找她!”陆丽娘笑笑说。
沈万三看着陆丽娘,一口回绝:“不行!茂儿和旺儿太小。再说,这么大个应天城,到哪儿去找那个刘玉?”
陆丽娘被顶,不高兴地看着沈万三,猛然觉得他面生起来。过去带我去扬州,去高邮,现在却是这般模样!我帮助生意方面,哪点比你们差了?你们不就是个男人么,她越想越来气,一扭头拂袖而去。
回到房里,陆丽娘躺在床上,静心地越想越觉得委屈起来。在周庄时关帷所说的话在耳边响起:“闻说小姐在沈家日子并不如意。唉,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关某感陆老爷知遇之恩,至此亦甚为小姐忧虑!他日,小姐如是在沈家无立足地,关帷愿为小姐效犬马之劳!”
自思自己为了他沈万三,也算是尽心尽力了,可总是猪肉贴不到羊身上。在他心里,装着这个女人,那个女人,哼,要去南洋做生意,还不是要去看那个晓云?可自己只是想去看看刘玉,这有什么啦,一百个不肯!这些年,自己只是有被他利用的份而已。如今汾湖家产已悉数变卖,大概该利用的都利用光了。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猛然,她觉得自己浑身燥热,不由得下了床。
正在这时,那个原本身材姣好的丫环晴儿端着茶盘走了上来。陆丽娘不由得上下打量着晴儿起来。要死,这丫环原本细挑的身材恁地是变得乳大腹高、臀圆腰粗,连行动也迟缓起来,莫不是做下了?陆丽娘恶劣的心境,倾刻找到了一个宣泄口。她立刻叫来了人,将晴儿吊在了后厅的梁上。追问起是和谁做下的事来。晴儿起先是死不开口,震怒已极的陆丽娘先是叫人用鞭子抽打着,后见她一副打死也不开口的样子,于是吩咐用棍子打她的肚子,要将她的那个孽种打下来。晴儿这才吓得讨起饶来。陆丽娘还是追问是和谁干下的事。可当晴儿吃不住说出是沈万三的孩子时,陆丽娘又惊又气,一下昏了过去。
晴儿自上次被沈万三误当作晓云一番云雨后,发现自己怀上了。她在人背后找沈万三哭过,沈万三也暗自吃惊地叫着晦气,怎么那么一次就碰上了。晴儿后来乘他一人在房内时,主动地找了他。在床上,沈万三搂着脱得精光的晴儿,对她说,要抽个时机和陆丽娘谈谈,纳她做偏房。还说这事儿急不得。可后来先是“月下葡萄”,后又是金罗汉的事,他就把这给忘了。可沈万三这忘了,却不能阻止晴儿腹中的孩子一天天地长大。晴儿也自恃自己怀的是老爷的种,暗地里做起当小妾的梦来了。她本有个相爱的后生,那后生就是沈字商号茶叶店里的伙计。她到沈家当丫环就是那后生介绍进来的。这后生倒是极疼爱晴儿。他见晴儿怀上了,肚子一天一天地大起来,没去计较是谁的孩子,只是要晴儿赶紧和他结婚,好把一切都遮住。可出身贫寒的晴儿执意不肯,在一个巨商的小妾和店伙计的老婆之间,她选择了前者,毕竟贫困的日子过怕了。可没想到,老爷那里,整天一个劲地忙这忙那,也不顾自己肚子一天大似一天。这老爷的夫人陆丽娘今天又不知哪根神经搭错,竟然追问起这事儿来。晴儿起先想不讲,后见陆丽娘着人要打下她腹中的孽种,这才怕了,说出了沈万三。晴儿见陆丽娘昏了过去,以为她也是惧怕沈万三所致,那神情未免又骄横起来,你不买我的账,可你总不能不买老爷的账吧!
当陆丽娘醒过来时,看到晴儿那似乎什么也不怕的眼神,气得几乎发疯,叫人立即去找沈万三。那些下人谁也不敢去找,谁也不敢不去找。此时,沈万三和王信去店里了。近乎疯狂的陆丽娘叫家人们一家一家店里去找。
此时,她看着晴儿那张并不算标致的脸,心里一下子悲哀起来。这种女人他也要,可就是不要我!其实这里陆丽娘是将沈万三不让她去应天与不要她等同起来了。看着晴儿那渐渐变得矜持的脸和微微鼓起的肚子,陆丽娘心中一下子愤慨起来,小臭蹄子,你以为你怀了他的种,就成了九天玄女娘娘了?现在还是个丫环,就想和我较劲了。你要真的做了他的什么人,也不知狂成个什么样子呢!你怀的是老爷的种,我陆丽娘就没办法治你了?呸!没点蜡烛,没坐花轿,我才不会承认你这是老爷的种呢!哼,谁知道是从哪里弄来的野种!聪明的她,也终于想到,老爷他要是要你,早讨了你了,哪里会让你挺起肚皮来丢人现眼?想到这里,陆丽娘也感到无所顾忌起来。她先让人左右开弓地抽晴儿的嘴巴子,说晴儿胡言乱语,硬栽老爷的赃,坏老爷的名声。同时,她让人到药材店去取了帖堕胎的药,立马煎了,叫三四个男人撬开晴儿那被抽得满是血的嘴,把药全灌了下去。
当沈万三和王信闻讯赶回来时,晴儿在地上已滚了一阵子,胎儿也已打下来了。
看着晴儿浸在血泊中的身体,沈万三又惊讶,又难过。
陆丽娘看到沈万三,尽管心中的那股气腾地冲上来了,可她硬按捺住:“老爷,这个小蹄子不知从哪里弄大了肚子,这到头来,竟到处乱说是老爷的种,坏老爷的名声,小女子气不忿,着实教训了她一通。”
陆丽娘的一番话,倒教沈万三开口不得。他知道,这事要换了褚氏,她绝不会这么乱来。可这个精明厉害的陆丽娘……妻贤夫祸少,他心中不由暗暗地怀念起褚氏来。
王信见是这个晴儿,心里透底的亮。他让人将晴儿扶了下去,想赶紧把这事儿了了。
陆丽娘见晴儿和众家人都走了,看着沈万三,“哼”了一声,再也按捺不住了:“老爷,你当面说说,她说的可是真的?你是不是又想讨她做小老婆了?”
沈万三低头不语。
陆丽娘愈加火冒了起来:“今天,王管家也在这里,我们说说清楚。这些年,我陆丽娘可算是倾家荡产地跟了你沈万三了,你的生意,我鼎力相助不算,还千方百计地为你筹划,这哪点对不住你?你吃了碗里,望着锅里。哼,你们这些男人……”
王信打起了圆场:“夫人,啊呀,都过去了,这,这就别再说了!”
“王管家,我心里还明白,那姑娘起初是冤的,可后来却听信他说的,做起梦来了。我说得错不错,你问问他!”陆丽娘瞪着双杏眼。
“啊呀,还问什么呀,别说了,别说了!”王信想把这事赶紧糊过去。
八十九
陆丽娘可是寸步不让:“王管家,你让我把心里的话都说说透,这些日子,我心里的苦楚,谁知晓哇?”说着,她转过头对着沈万三:“这个走了,那个死了,你晓得牵挂了,可我在你身边,你又晓得该做些什么呀?我在你身边,你还这么偷鸡摸狗。哼!当初你要是没得到我,大概就会像关帷那样牵挂我了!”
沈万三一直低头不语。只是听得陆丽娘提到关帷,这才惊讶地抬起了头。
王信责备起陆丽娘来:“夫人,沈老爷一直没响,你也该……唉,还乱说些什么呢?”
“那好,我不说这个了!”陆丽娘看着沈万三,调侃地问:“官人,我问你,你这次去应天,还带不带我去呀?”
沈万三喃喃地:“这……”
陆丽娘脸色一变:“哼,你不让我去,我还不放心呢!”
“就让夫人去吧,好在应天离苏州也不太远!”王信劝解道。
2沈万三筹建应天分号,提出赊欠法的结算方法。在分号的丝绸店内意外地与刘玉相见,刘玉说起关帷也投奔了朱元璋
晴儿因堕胎大出血,过后不久就死了。当家人把这消息告诉王信时,王信将晴儿下葬在苏州横塘附近的横山。过后还和沈万三偷偷地去祭奠了一次。
看着这朝阳的山头上新垒起的坟,沈万三心底蓦然泛起一股苦水。他总感到,身边的这个陆丽娘,既是他生意上离不开的一个女人,又是他生活中望而生畏的一个女人。她那天提到什么关帷对她的牵挂。一霎时,他觉得他和她之间被插进了一个楦子。王信还是劝沈万三这事过去了就算了,好好地对待丽娘吧。
王信着人带了银子远走内蒙、陕西、青海、甘肃,在那里或是购买,或是参股委托,各设了几家代购代销店。接着又着人去云、贵、川了。
沈万三派人去湖北荆襄和应天,去湖北的人回来说,那里发大水,去不了了。沈万三这才暂时作罢,和陆丽娘来到了应天。
先来的人已在应天最繁华的秦淮河畔花大资盘购了一家丝绸店和几家经营各类物品的杂物店。沈万三此番来,一是要那丝绸店原来的黄老板依旧当他盘购后这家店的老板,二是谈在应天建沈字商号应天分号的事宜。
在店堂角上的一张账台前,沈万三和黄老板在寒暄着。店堂内,几个店员在应酬着顾客。
委托黄老板管理这家店的事,黄老板一口应允。沈万三看了看他,继续说:“我想把应天的这几家店合起来成立一个应天分号,这应天分号的所有生意也想都由你管着。”
“那,要我们做些什么?”黄老板问。
“我现在在陕西、青海、甘肃、两广和福建都开了些分号。我让他们为我代收皮货、药材、山货等等,这些货,我到时让他们也给你们应天分号发一些,在你们这儿代销。他们那些分号作为批销商,你们作为代销商。同样,你们也可将江南的一些货,比如丝绸、工艺品等等,发给他们那些分号,这样你们就是批销商,而他们就是代销商了。批销商和代销商双方的结算,我设想可以采用赊购方式。”
“赊购方式?怎么个赊购法?”黄老板听了沈万三的设想,心中暗暗地钦佩。他这个从此地收购再挪到彼地的做法,谋取两地的价格差,并不是个新鲜的方法,可别人就是没想到,再说现在兵荒马乱的,他敢这么做,这需要一个大手笔商人的胆识。只是对这赊购法,他从没听过,不由得惊奇地向沈万三打探。
沈万三笑笑:“这并不复杂。比如,每年秋天,我让他们福建、广东或是西北的分号给你应天分号发货,你们分号将这些货再赊卖给你们找的代销商。到次年春天,他们再给你们发别的货时,那就从你们分号收回上年秋天的那批货款。同样,到第二年秋天再发货时,再收回当年春天的货款。以此形成连环式的销售。至于你们应天分号和别处分号发生的往来结算,也是以这种方式进行。说白了,这些账先赊着,然后,半年和对方分号结算一次。当然赊欠只能是和各分号之间进行,和其他商店往来,一律以现金结算。至于各地分号和总商号的关系,那由王管家每年和各分号结算一次。按利润所得,分号和总商号五五分成。”
黄老板听懂了,高兴地说:“这好,这好!”
“关于这第一年各自被赊欠着的款项,统一由总商号先给你们一笔款子作启动资金,这笔款子,今后分号有了利润,再分期扣还。在你们和其他分号赊欠的过程中,如果遇有特殊情况,还可另告王管家居中协调,或是你们两个分号另行商议。如你们另行商议的话,将结果也告诉王管家一声。”沈万三补充说。
“好,好!”黄老板满心欢喜,一个劲地说着“好”了。
沈万三站起,走到店堂内。
张士诚造反那年,刘玉被沈万三和陆丽娘从扬州“琼花阁”里救出后,来到了当时还叫集庆的应天城。她从小就习过歌舞,在“琼花阁”里又被老鸨子逼着学唱过小曲,到秦淮河边上的一家笙歌馆当了卖艺不卖身的歌舞伎。
朱元璋打下了集庆,将之改名为应天府。这年,小明王韩林儿将朱元璋升为枢密院司签,后不久又升为江南等处行中书省平章。朱元璋此时虽为一个中书省平章,但手下猛将如云,早已成一方诸侯的格局。小明王那儿,哪里还能指挥得动他!
朱元璋来到这六朝古都,想那帝王昔日的气象,这个昔日的放牛娃难免也要摆起谱来。他下令在府里搞些教坊舞乐。为他筹办此事的人正是朱元璋的同乡──安徽凤阳人。他到笙馆去物色人时,却发现这个刘玉居然也是凤阳人。因此,就这层关系,刘玉被荐进了朱元璋府。朱元璋的夫人马氏,本也是淮西人。见了这刘玉,却也分外地喜欢,于是让她当了府中教坊的主儿。
九十
这天,她听说秦淮河边新开了家“苏州沈字商号应天分号”,卖丝绸等物。因要为教坊选些上等面料做服装,再者,这苏州“沈”字,会不会是那个沈万三?他也是做丝绸生意的啊。带着这些想法,她来到了秦淮河边的这家丝绸店。
进店以后,她看见那些店员都操一口应天的方言,想想不会是沈万三他们,于是就在一匹匹丝绸前挑看着。
这时,沈万三和黄老板说完话后,走进店堂看看生意情况。他看见一个装扮雍容华贵的女子正在挑着丝绸,就走上前来介绍生意:“夫人不知要什么样的货色?”
“中书平章府中教坊舞乐,想要选些做服装。”刘玉只顾看着丝绸,随口答着。其后觉得这样似太漫不经心,于是回过头问:“你这儿还有上等的货色吗?”
突然,刘玉觉得面前的沈万三有些面熟,禁不住又看了一眼。
沈万三怎么也不会想到面前的人就是刘玉,此时一副浑然不觉的样子:“这些都是上等的货色呢,你看这织锦缎……”
他发觉刘玉一直在看着他人而不是看着那些织品,不禁也看了刘玉一眼,这时倒看出些眼熟了:“哦……”
刘玉认出来了:“你,你就是苏州的沈大官人?”
“你是,刘姑娘!”沈万三也认出了刘玉,说着,他对着后堂大声地喊着:“丽娘,丽娘……你快来,你看谁来了!”
店堂里的店员和顾客们都奇怪地看着沈万三那近乎失态的样子。
陆丽娘从后堂走出,她看着刘玉,因她的服装变化太大,倒不禁迟疑起来:“你,你是刘玉?”
“丽娘,是我!”
“真的是你呀?刘玉姐!啊呀!我来这儿,就是想找你,没想到,在这儿见着你了!”说着,陆丽娘紧紧地拥抱住了刘玉。
进了后堂,那谈起话来就更无所拘束了。刘玉谈起了自己到应天后的经过,也谈起了在“琼花阁”那段不堪回首的日子。陆丽娘也和刘玉说起她和沈万三已有了一个孩子,说起他们这次来应天的生意。
刘玉无意中说起,前些日子,一个从苏州来的年轻人,现在也在朱元璋的府中当个幕僚,掌管着财务粮草。沈万三并没有引起特别的注意,倒是知晓关帷来投朱元璋的陆丽娘心中格登地一跳。
沈万三还在和刘玉打着趣:“怎么,刘小姐是看中苏州出去的人吧,嘿,吴娃越女,苏州的男子、浙江的女子,历史上都出了名呢!”
“不!我看那个年青人虽然长得潇洒,但脸色有些阴鸷,特别是脸上一块好大的疤,好怕人唷……”
这下,沈万三注意了起来。而陆丽娘却是心底透亮了。他们都没打断刘玉的话,注意地听着。
刘玉继续地说着:“他那个疤,给脸上平添了股杀气。”
“他叫什么?”沈万三看着刘玉,打断了她的话头。
“叫,叫什么帷……”刘玉冥思地想着。
“是不是叫关帷?”沈万三说。
“对,对,是叫这个关帷!”刘玉看着脸色阴沉下来的沈万三和陆丽娘,心中有些奇怪:“怎么,你们认识他?”
陆丽娘不置可否,只是微微点了点头。
“后会有期!嘿,真说不清是天地太小,还是这冤家路窄!”沈万三一笑,笑得有些苦涩。
3张士诚与朱元璋开衅争战,为筹饷张士诚勒索苏州富绅们捐款。张士德领兵援被围的常州,被俘后解往应天
张士诚据吴,国号依然是大周,他依然当他自称的诚王。是时,国中的形势也发生了极大的变化。
元末群雄,几度分化后,朱元璋占应天,徐寿辉据荆襄,方国珍守浙东温州一带,张士诚据东吴。张士诚以张士德为平章,提调各郡兵马。
本来,张士诚占着的东吴,风物清嘉,物产丰饶,素称鱼米之乡,且人口众多,最为富庶。可张士诚鼠目寸光,遇事没有一定主见,尤其是从苏北来到苏州这块好地方后,心里想的,只是想守住这块地盘,他听说,朱元璋为了让士兵吃饱肚子,愁着筹集粮草,他这里可绝不会有这等事。实在地说,苏州的富庶也害了张士诚,来了这里后,他明显地没有了在苏北时的雄风,既不求进取,也更怕冒风险,怕吃亏。他手下的那些大臣大将们,都是当年的一帮盐帮弟兄哥儿们,到了苏州这块地方,绿林江湖中的那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的习气,被引入了东吴的政坛中。因此,他的那些大臣大将们作了坏事乃至打了败仗,张士诚既不能、也不忍加以责备,赏罚极是不明。而这些开始享福的将军大臣们,更是泡在这温柔富贵乡中,修府第,建园池,纳小妾,养女优,吃喝嫖赌,歌舞宴游。没年把工夫,这上上下下都腐化了。在张士诚那儿,头脑清醒着的就算是张士德了。他苦苦撑着这东南江山,东南取浙西,张士德都起了极大的作用。
九十一
朱元璋和徐寿辉之间夹着元朝的领地,正好作了彼此的缓冲。可他与张士诚的地域接壤,双方少不得是兵戎相见,互有胜败。
至正十六年(公元1357年)六月,朱元璋属下的镇江守将被张士诚部诱降,背叛朱元璋而去。朱元璋派使节出使隆平(苏州),调停此事,企图与张士诚结好。使节带去的书信中有“昔隗嚣据天水以称雄,今足下据姑苏以自王”句。这隗嚣是东汉末割据陇西的一个将军,起初依附于更始帝刘玄,后属光武帝刘秀,随之叛降于蜀王公孙述。张士诚见朱元璋把他比作此人,以为朱元璋把他看成是个没骨气、没主见、反复无常的小人,下令将使节扣留。双方关系更加紧张。七月初,张士诚咽不下朱元璋的那一口气,发兵镇江,欲取朱元璋治下的这江南重镇。
对张士诚来说,也许是做过元朝廷的子民吧。当他和元朝廷对抗时,若形势不利,还想到过要向元朝廷投降,到元朝廷那里弄点官来做。上次脱脱丞相围高邮,张士诚就准备投降了。只是脱脱罢职,他才死里逃了生。可是,他对同是反元的其他力量,态度可就正相反了,相争到底,死也不投降。
在他与朱元璋开战前,他在春秋时吴国的宫苑之地重修了王宫。觅四时奇花异草,购灵异奇石,一时用度无数。本来光是这些,靠征用来的赋税,已是远不够庞大的开支了,又加之以边衅新开,军饷少不得要筹措。这日,他将苏州的一些士绅、富户请到了宫里,其意不言而喻:要钱!
当然,张士诚并没有蠢到上来就棺材里伸手,而是在宫内营造了一个颇为轻松的氛围,宫女们伴着吴乐,翩翩起舞。四面的坐席上,觥筹交错。所谓酒色相加。
沈万三到应天去了,没来。陈泰当然地成了这些富户士绅的头。大家头都低着,都不便张脸看陈泰,但一个个低下的头,不断地用眼角瞄着陈泰的一举一动。
张士诚举杯看着众人:“来,我们喝!”说着,他也不管别人喝没喝,自己先一杯干了。然后抹了抹嘴,看着众人说:“今天我张士诚请诸位富绅来,一是告诉诸位,西北面的朱元璋想来抢我们东吴的地盘,我张士诚为了大家,已派兵去挡了。二是也想请大家帮帮我。我养着这么多将士,守着这疆域,让大家安心地发着大财。可这些将士要吃要穿,我张士诚也变不出个子儿来。再说,大家也都看到,我们那个城墙,破败不堪。不要说防朱元璋、方国珍他们,就是来一帮子流匪,只怕都挡不住。”
众富绅听了,一个个头都低着,生怕张士诚点上了自己。
张士诚其实早知道他们的心思,嘿嘿地干笑了两声:“宫女们在跳着舞,你们一个个不看,都低着头看什么呀?”
众富绅一个个怯生生地抬起头,值此场合,最合适的举止就是混乎众人之中。别人怎么样,你也就怎么样。
张士诚看着一张张近乎麻木的脸,脸上没了笑容。他拍了三掌,屏风后走出一队荷刀执剑的卫士。此时舞乐停止,乐师和宫女们都一个个地走了下去。这队卫士一个个地走到富绅们身后,举着兵器站立着。众富绅们见身后站着一个拿着明晃晃的刀枪剑戟的士兵,真个是如芒刺在背一般。一个个胆战心惊地想朝后看,但又不敢,很快又一个个地又把头低了下去。
“你们这是不舍一句话,也不舍一文铜啊!”张士诚气恼起来,指着陈泰:“你,你给我把头抬起来。”
陈泰小心翼翼地抬起头。
“你,你可是阊门赫赫有名的大富户,怎么头都不敢抬哪?哼!”张士诚一脸怒气。
“大王,小人不,不敢妄称富户!”陈泰还是小心翼翼地答道。
“嗬嗬,你不是富户,那倒是穷人了?”张士诚奇怪起来。
陈泰又低下了头:“大王要我等帮忙,我们理当为大王分忧。可是苏州最大的富户是沈万三哪,他是个大头!我等,只能是惟沈万三为马首呀!”陈泰知道沈万三去了应天,故意这么说着,一来想把目前的这股祸水,引到那并不在场的沈万三身上去;二来他也想看看,沈万三和你张士诚关系密切,你干吗不让他多给你出点钱啊!
张士诚看着陈泰,心里“哼”了一声,他妈的,他沈万三不在你们就想不掏腰包啊。没门!再说,沈万三该出的钱,我自会着人去取,犯不着要你现在提起。想到这里,他慢悠悠地说:“我着人去他家了,他们回话说沈万三去外埠做生意去了!”
“外埠?大王,听说他是去了应天开店,到,到朱元璋那儿去做生意呢!”陈泰眯着肥胖的眼,恶毒地说。
张士诚这下惊诧起来:“他去了朱元璋那里?”
“小人也是听说!”陈泰并不正面回答,他也怕万一沈万三不是去了应天,那日后倒不好交待,故此模模糊糊的轻轻一句把责任推得一干二净。
张士诚恼火起来,老子正和朱元璋打着仗,你们一个个不肯出钱,那沈万三还跑到朱元璋那里去,我张士诚待你们差了?想着,他气恼地一拍桌子:“妈的,我有事求着你们,就一个个的人不见了。”说着他指着陈泰等富绅:“沈万三的事,我查实了再说。我说你们今天在场的,不管愿意还是不愿意,每人都得认一份,三千两银子。我到了苏州,施行仁政,给你们减免税收,你们想想,元官府给过你们这些好处吗?你们得了多少利,你们自己还不清楚?”说着,他从身上拔出佩剑,“咣当”一声,扔在面前的案几上:“肥了你们这些和尚穷了我这个庙,这怎么行?”
陈泰知道,张士诚说的施行仁政减免税赋,这些都不是虚的。他们这些既得利益者背后也一致公认,张氏据吴后,他们的日子比在元官府统治下要好过得多了。就是普通贩夫走卒,有时将这前后相较,也说当然是张士诚治下人活得舒坦些。可陈泰知道,张士诚今天要钱,也是急了。但他们这些商人,只能是你逼一个,我给半个,万万不可你刚一开口,我就奉上,更不能你要一个、我给两个的道理。否则,今后可是要常常被当着软柿子捏的。看今天这架势,张士诚剑都扔出来了,今儿个不出钱是过不了这个门的了,于是他站了起来,弯腰地给张士诚施着礼:“大王,我认,认个两千两银子!”
“不行!每人三千两,少一文都不行!”张士诚气呼呼地说,“我可不是叫花子,跟你们讨钱。随便让你们扔两个小钱就打发了。”
陈泰当然也顺水推舟地认了三千两。有了陈泰这个领头羊,众富绅们都一个个站起:“我们也认三千两!”
富绅们一个个地认了钱,低着头走了。张士诚闷闷不乐地走到王府后宫,他知道他的中书平章张士德正在为前方的战事宵衣旰食地谋划着。
正在看一幅地图的张士德见张士诚阴沉着脸走进来,不由抬起头:“兄长,你怎么啦?”
“怎么啦?”张士诚满脸的怨气,“还不是为你那个沈万三!”
张士德惊异起来:“沈万三,他怎么了?”
“为了筹饷,我让他们这些商人出些钱,可沈万三非但跑了,而且是跑到朱元璋那儿去做生意了。这两军对阵,朱元璋对我虎视眈眈,他到朱元璋那里,不是通敌资敌么?这些见利而忘义的商人,妈的,我可非要狠狠地惩罚他不可!来人哪!”
几个卫士走了上来,张士诚一挥手:“你们去,把凡是沈万三开的店,都给我封……”
“且慢!”张士诚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张士德打断:“兄长,你怎么把这些大事当作儿戏看待。沈万三,他只是商人,去朱元璋处做生意,只是为赚钱而已,谈得上什么通敌资敌?可你们这么一来,倒是把他,同时也把苏州的富户都往朱元璋那儿赶了!前方打仗,后方商界震荡,这不堪设想的后果,你想没想过?我们在这苏州还要不要呆下去了?再说,这前方的态势很严重啊,你知不知道?”
张士诚一时蒙了似的:“前方我们派兵去打镇江,这怎么啦?”
张士德眉头皱紧了起来。这次张士诚忍不下一口气,轻开边衅。可兵一发,前方战事他就又都不管了,全扔给了他这个兄弟。此时,他看着他的兄长,舒缓地说着:“朱元璋派他的大将徐达,已将我们的军队击败。非但如此,朱元璋还驰谕徐达,叫他不要在镇江被动挨打,要他挺进常州,先机进发!朱元璋还另发三万兵马,协助徐达攻城。现朱元璋的军队已将常州团团围住。”
“啊!”张士诚听了,惊得一下子慌了神:“兄弟,这,这……这怎么是好?要是常州被他们攻下,我们这苏州就失了屏障了。”
“是啊,我一直在想,派谁去救援常州?”张士德看着张士诚:“兄长,我们一些从江北过来的弟兄,到了苏州只会享乐,只怕也无心去打这个仗了。”
“是啊,是啊!”张士诚也没了主意,“那这派谁去才好啊?”
张士德看着张士诚:“此役关系重大,也只有兄弟我率兵驰援,方可无虞。”
张士诚高兴地看着神情有些骄横的张士德,连声说:“好,好,这样为兄就放心了。”
“望兄速调各在外的将士领兵回苏州。还有,那些商人,望兄长不要逼之过甚。”
“好,好!”张士诚一个劲地点头答应。
九十二
张士德率数万大军救援去了,这一位张士诚“大周”国的顶梁之将,昔日战功卓著,此次驰援,当然志在必得,故也没把朱元璋的军队放在眼里。可他的对手徐达,用兵却一向谨慎。他看准了张士德的骄横,在距城十八里处埋下伏兵,然后率骑向张士德佯攻,将他引入圈套内的陷阱,一举生擒了过来,当晚就解往应天。
张士德的数万援兵,纷纷溃散。后来张士诚从这些惊魂未定的士兵口中听到关于张士德被俘的数种说法:有说张士德是在常熟争夺福山港时被俘,有说是在常熟湖桥被俘,有说是徐达兵徇宜兴,攻常熟,张士德迎战失利,为徐达的前锋赵得胜所擒,也有说是在常州郊外被俘。当然,关于生擒张士德,徐达和他的部属们也会有他们的说法。
值得一说的是,这些前后并不统一的含混不清的说法,各为当时或以后的一些学者所记录。这些记录又为后世的史学家们采用。所以现今的史书中,同一件历史事件——张士德被俘——历史记载却不尽相同。
今人的记载不同,但结果却是一致,那就是张士德被朱元璋军俘虏,并被解到了应天朱元璋府。
4朱元璋欲招降张士德而未果,沈万三从刘玉口中知张士德押在朱元璋府里的死牢中,病急乱投医地去找关帷
如何处置张士德,此时成了朱元璋的一件大事。
去年,朱元璋听到张士诚占领了苏州,也匆忙而又玩命地打下了江南的集庆。这集庆城改为应天后,和苏南的苏州,成了犄角之势。一山哪能容得了二虎?这就注定不是自己吃掉张士诚,就是自己被他吃掉。如今,他的亲兄弟成了自己的阶下囚,且马上就要带到府中来,朱元璋少不得要和李善长——他从江北带来的一位重要谋士,一起谋策一番。
李善长是朱元璋在淮西时得到的第一位文人助手,尽管此人并无多少学术造诣,但在当时,在朱元璋身边起重要作用的谋臣如刘伯温等人还没有出现,有着文化的他,显然与朱元璋身边的其他人有着明显的不同。他能够与朱元璋谈论一些历史和礼仪方面的话题。此时,他在朱元璋府中掌管着幕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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