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巨商沈万三

_9 吴恩培(当代)
“这张士德,如何处置?”朱元璋看着李善长。
“小臣以为,当今天下之富,莫过于张士诚。这个张士德,既是张士诚的亲兄弟,又是他的顶梁柱,一个难得的帅才。如果能让他降了我们,那张士诚也会依附我们。立马吴山,饮马太湖,指日可待矣。”
能让张士德投降,对朱元璋来讲,当然是巴不得的。可素与张士诚打过多年交道的朱元璋知道,这种想法似乎有点迂腐。因此,他看了看李善长:“只怕此人桀骜不驯!”
一卫士上前跪拜说,逆贼张士德已押到,现正在府外。朱元璋威严地命令,将张士德押上来!未几,几个卫士押着五花大绑的张士德走了上来。
朱元璋见状,连忙走下座来,亲自替张士德松绑,接着令卫士:“给张将军看座!”
卫士端来一凳,张士德揉了揉手腕坐了下来。
朱元璋看着张士德一笑:“未知张将军知晓三国时诸葛亮、诸葛谨各为其主的故事否?”
“士德孤陋寡闻,愿闻其详!”张士德一笑。其实,他从朱元璋礼贤他的那一刻,他就知道朱元璋意欲招降他的狼子野心了。说起这诸葛亮、诸葛谨各为其主什么的,不过是换了个委婉的法子而已。
朱元璋不知道张士德的这些想法,还以为他真的是不知道,一时倒好为人师起来:“诸葛亮辅佐西蜀刘备,而乃兄诸葛谨却在东吴孙权那里作了大臣……”
朱元璋的话还没说完,张士德就打断道:“你这里是将我比作诸葛孔明呢,还是比作他的哥哥?”
“此乃是作一比,哪里会想得这许多!”朱元璋这才发觉,他原来是知道这些典故的,心中不由得有些生气。
“既是一比,岂有不比作人之理?只是将我比作诸葛孔明,这位老先生一生追随刘氏父子,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士德亦愿如此!但如果将我比作家兄,这是搞错了。张士诚乃是在下之兄,士德不敢僭越。”
朱元璋眼里露出了凶光:“哼,看来你是不想……哼哼,我是不会放虎归山的!要么你跟着我朱元璋,要么你就……”
“死,是吧!朱麻子,我被俘了,本不打算活下去。要我背兄背主,更是万万不能!”张士德一副生死早已置之度外的样子。也正是他的这副样子,激怒了朱元璋,他大声地吼了起来:“来人哪,将他打入死囚牢中!”
张士德被推入了死牢。他的被俘,最沮丧的要算是张士诚了。一方面,常州被围这一军事上的压力丝毫没有减轻,本不过问军事的张士诚只好打起精神,命令常州将士严加防守,如常州有失,则将这些常州将士在苏州的妻子儿女,一并正法;另一方面,张士诚的老母亲一直哭哭啼啼地要张士诚救出他的兄弟。这位张老太太,生有四子:士诚、士义、士德、士信,这四子中她最喜爱的就算是张士德了。张士诚对这位老太太,素以孝出名。(老太太死后葬于苏州。在六百多年后的二十世纪五十年代,苏州盘门外一处叫张娘娘的元墓出土,据说就是这老太太的墓。这使得苏州的老百姓们又津津乐道地“讲张”了一段日子。“讲张”是至今仍活在苏州方言中的一个特殊的动宾结构词汇。“讲”的意思就是“聊天”、“说”,后面的宾语“张“,就是指张士诚家族。那张士诚进苏州城,曾引起苏州百姓好好地议论了一段日子。此后,张士诚的覆灭,也让苏州百姓“讲”他着实地“讲”了一段日子。可以说,在张士诚据吴前后的这些岁月中,讲张士诚成了苏州百姓们聊天的主要议题。由此,苏州话中的“聊天”俗成约定地渐渐变成了“讲张”。)此时,张士诚见老太太发了话,他也只好违背自己不向朱元璋屈服的信条,派使者出使应天,愿意每年输粮二十万石,黄金五百两,白银三百斤,罢战弥兵,各守封疆。朱元璋本要乘胜拿下常州,哪里肯罢手。故而在回书中加大条件,要张士诚馈粮五十万石,当即班师。张士诚当时在苏州征收的田赋每年才一百万石。朱元璋这一开口就要一半,张士诚别说接受不了这一苛刻的条件,就是接受了,这粮食又从什么地方来?双方谈判陷入困境。朱元璋督令徐达务必早日拿下这久攻不下的常州城。
秦淮河是应天的一处好风景,河上游船穿梭,笙歌弦管中飘出一阵阵酒香。朱元璋据应天后,一次来这里游玩,兴致大发,即兴口占一联,写这秦淮河的景致:
佳山佳水佳风佳月,千秋佳地;
痴色痴声痴情痴梦,几辈痴人。
九十三
此时,在山、水、风、月俱佳的秦淮河中,一只装饰华丽的游船缓缓流行,一个船娘在几个乐师的伴奏下正唱着小曲《秦淮曲》:
六朝古都明月,
石城玄武烟霞。
栖霞丹枫,
鸡鸣酒家。
千帆竞发扬子下。
秦淮水,
绕天涯。
啊呀呀,
我的妈!
他又不在家,
这叫奴家的一颗心,
恁地怎放得下啊,
恁地怎放得下?
……
船客们听着那语近亵渎的词儿,都不禁会意地一笑。沈万三和陆丽娘、刘玉等也在船舱中看着听着。沈万三听着那唱词,忽地觉得船娘的脸倏地变作了褚氏的脸,倏地又变成了晓云和那个血泊中的晴儿的脸。他看了一下身边正和刘玉在说着话的陆丽娘,低下头叹了口气,直觉得心中闷得慌,于是他走出了船舱,站在船头看着两岸的秦淮景色。
舱内已是一曲终了,刘玉和陆丽娘也坐到了船旁的船栏旁,看着船舱外。
“喔,告诉你一件事。”刘玉回过头,对陆丽娘说:“那个张士诚的兄弟叫,叫张,张……”
“张士德!”
“对,就是他,他前不久让朱元璋的大将徐达给捉了,现在已解来南京!现被主公朱元璋将他打入了死囚牢中。”
“士德,被捉了?!”陆丽娘怔怔地看着刘玉,接着,她朝正站在船头的沈万三大声地喊着:
“官人,你快来!”
当沈万三听说张士德的事,不啻是五雷轰顶,一时也慌得没了主意。直到回到了他那沈字分号丝绸店后堂时,他还想不出一个办法。
“官人,你是个男人,快给想个办法哪!”陆丽娘感激当初张士德在救她时的情分,也深知张士德在沈万三商务活动中的巨大作用,不由得焦急万分。
沈万三也在焦急着,他怎能不知道这些?只是这里是在应天哪。猛然他想起《史记》中记写的陶朱公的故事。
《史记》记述陶朱公经商的笔墨后,接着花了不少笔墨写他的次子杀人囚于楚,陶朱公如何想花钱买下儿子的命。书中写道,陶朱公说:“吾闻千金之子不死于市。”于是让小儿子“装黄金千溢,置褐器中,载以一牛车”。后来大儿子要去办这事,但没办好,以致“道路皆言陶之富人朱公之子杀人囚楚,其家多持金钱贿王左右”。这也许是中国商人最早试图以金钱进行钱权交易,进而枉法,但却未成功的记载。此时处处以陶朱公为楷模的沈万三,想到那从官场上隐身的陶朱公,虽成了大商人,但熟谙官场上的一切。陶朱公枉法而未果,问题出在这正如陶朱公后来感慨的是,不该让和他一起吃过苦、知财来之不易的大儿子去,他花钱太不舍得,而应该让花钱不知惜吝的小儿子去办这种钱权交易。
迷信钱能神通,更以为钱能办成一切的中国古代商人的心态,在陶朱公身上已然显现。此时的沈万三,更是从反面汲取了教训:那就是要救张士德,必须花钱——毫不吝啬地花大钱。这既是为了救张士德,更是为自己今后的经商注下一笔可获大利的投资。
救援方针——花钱,这确定了以后,下来就是具体的操作了。
一客不烦二主,沈万三想到这里,不由得一击掌:“还是请刘玉,在朱元璋府中给想想办法,她是他们那个府中的教坊主儿。我们这里准备好大钱,还怕买不倒什么人?”
“请刘玉去办这事?”陆丽娘倒是踌躇起来,“她只是个女子,这事,她已说了,他们和吴国公朱元璋很难私下里接触到,再说,人微言轻,她这个教坊主儿,也只是个下人。”说着,陆丽娘谨慎地试探:“我倒想到个人,只是不知妥当不妥当。”
沈万三立刻猜到了她所说的人,想起为晴儿争吵时,她曾说过的关帷对她的什么牵挂不牵挂的事,沈万三心中漾起一丝醋意。只是此刻,他仍不动声色地问:“你是说……”
“关帷!他现在是朱元璋府中的幕僚。”陆丽娘根本没想到沈万三的那几根花花肠子,此时她只是病急乱投医地想到尽快救出张士德。
5关帷以沈万三通张士诚而贿赂为要挟,让陆丽娘来他居处。关帷要陆丽娘和他演绎陶朱公与西施的故事,陆丽娘缓兵而行
真个是病急乱投医了。沈万三虽说对陆丽娘提出找关帷有种种不悦,但当此时,他也认为找关帷是惟一的办法了。好不容易摸着朱元璋府的幕僚小吏们居住着的吏舍,沈万三敲响了关帷的房门。
关帷打开门,见是沈万三,倒着实意外:“你……”转眼,他看见了沈万三身边放着的礼品盒,于是他知道,沈万三找他至少是有事相求:“请进来吧!”
沈万三进屋坐了下来,接着对着关帷拱着手:“关大人,别来无恙?”
关帷淡漠地回礼:“沈老爷,这一晌可又是春风得意?”说着,他看了看沈万三带上的礼品:“你我倒真是后会有期,不知沈老爷今日屈驾寒舍,有何吩咐?”
“听说,听说张士德从苏州解来应天……”沈万三不想过多寒暄,直接切入主题。
关帷听沈万三提起张士德,猛然站起:“张士德?你是张士诚派来的?”
“不,不!”沈万三忙不迭地说,“小人只是与张士德私交甚笃而已,并非系何人所派遣。”
“天下正纷争不已,这个张士德,可是中书平章朱元璋极重视的一个人物。不知沈老爷意欲如何?”关帷想套出沈万三前来的真实用意。
“小人意欲花钱,以保释他……”
关帷看着沈万三,原来是这个,这个商人,做生意时这么精明,可在这些方面,怎么这么愚蠢?他见沈万三还要说下去,于是打断他:“花钱,保释他,嘿,叫我们主公放虎归山,你这不是与虎谋皮么?”
沈万三拱手拜揖:“如果事成,沈某对关大人今后当会以重金相谢。”
九十四
重金相谢?关帷看着沈万三,昔日的情景,点点滴滴不禁浮上心头。想自己在陆德源家时本和陆丽娘从小一起长大,都是你这个沈万三插了进来,以致我仓皇到了应天,谋一个幕僚小吏以立身。想到这里,充满了情仇的关帷不由得冷笑了两声:“我说沈万三,古语云,贫贱立品,富贵立身。贫贱时你无品而夺人之所好;富贵时,你昏了头要来介入天下之纷争。你以为你有几个臭子儿,就什么事都能办成?”
沈万三见关帷提及夺人之好,心中有几分愤怒,但今日是来求他,故也不便发作,只是隐忍地说着:“小人不敢,只是小人乃一布衣,自知无力以救张士德兄,故而来求关大人相助。”
“平章大人朱元璋最恨贿赂和受贿者,就凭你今日贿赂以求释张士德,我将你告发,平章大人大约不会放过你!”其实关帷已是准备将沈万三告发了。只是他不想沈万三被执时还糊里糊涂地不知道为了什么;再者,他多少还有些投鼠忌器。他不想让陆丽娘也受牵连。
可沈万三听关帷一说,心里却一惊。他深知此人心机阴鸷,此刻又在朱元璋手下谋差,还是小心些为妙,故而连忙抽身:“小的只是友情为重,并无甚企图。再说你我,毕竟有过数面之交。关大人如是无意救助,那在下告辞!”
“且慢!”关帷厉声说着,“你我数面之交,交情如何,本是大家各自心中有数。今日不是我有意或无意救助张士德,而是我看在当初与陆丽娘的情分上,还不想马上就去告发你。”说着,他看了看沈万三,“丽娘现在虽和你是夫妻,可我俩毕竟自小一起在陆家长大,可谓是两小无猜,青梅竹马。”
沈万三脸上现出愠怒之色,关帷见了心中却一阵快慰:“嗬嗬!怎么,沈老爷听了不高兴了?”
“没,没有!”
关帷看了沈万三送上的礼品一眼;“这些礼品,我且收下。关于求释张士德之事,你让丽娘来我处……”
沈万三心中充满狐疑:“你,你要小娘子来做甚?”
关帷脸上露出难以捉摸的笑:“她来么,我一来和她叙叙旧;二来,这求释张士德之事,我想和她商量商量,也听听她的意见。据说,这张士德也是她在扬州的救命大恩人么!”
沈万三心中窝囊极了,他站了起来:“在下这就告辞!”
当沈万三回到沈字分号店内,把去关帷家的经过讲给陆丽娘听时,陆丽娘也是既惊讶,又疑惑。
“他说要你去他那儿商量,他要你去干吗?”沈万三不禁对关帷疑惑,而且对陆丽娘也疑惑起来。
陆丽娘当然无须解释,她和关帷并无什么瓜葛。可对去关帷处之事,沈万三竭力反对,陆丽娘却不以为然了:“这个关帷,原本是我们家的管家,不管怎么,我过去都是他的主子。我想他还不至于背主、卖主以求荣。再说,不稳住他,万一他真的告发起来,只怕你我都走不出这应天城。”
沈万三听了,不信任地一笑:“我看他并非是要卖主求荣,倒似乎是对你这个两小无猜的小姐旧情未忘,怕是另有企图呢!”
“我和他从来就没有过什么旧情!他能怎么另有企图?”陆丽娘口气中有些不悦。
面临着这内外交迫的情势,沈万三想抽身以自保了:“我看不必去了吧!这救助张士德之事,也许是我们这些商人无力所办之事!再说,何必去苦苦求那个关帷?”
“你,你怎么啦?”陆丽娘像受到侮辱似的圆睁着杏眼:“张士德当初对你的帮助,你难道忘了不成?哼,官人心中,担忧的只怕是我会跟他跑掉吧!”
沈万三看着陆丽娘,什么也不能说,什么也不好说,只是深深地叹了口气。
陆丽娘带了两个使女来到了关帷家门口,事先得到讯息的关帷迎了上来。他拿出几文钱让轿夫和使女到对面茶馆里吃两杯茶去,接着和陆丽娘走进屋来。
关帷让陆丽娘坐下后,目不转睛地看着陆丽娘,突然一下子跪倒,匍伏在地上。
陆丽娘大感意外,慌忙扶起关帷,只是她说话时,话也说得不利索了:“关,关大人,你,你这是干啥?”
“请夫人救我!”关帷近乎是赖在地上不肯起来了。
陆丽娘慌了神:“我,我怎么救你?”
关帷抬起泪流满面的脸:“夫人,我和你在汾湖,自小一起长大,那时我就发誓非你不娶。你父亲陆德源老爷也曾说要将你许配于我,后来都是沈万三横在了我俩中间!”
“不,不!这不能怪他,要不是他在扬州救我,我现在不知什么样子了!”
“救你?哼!”关帷自己站了起来,“你现在为他变卖了全部祖产,他还是没把你当做什么!这家伙在扬州时,就是为了这个夺你家家财的目的!”
陆丽娘低头不语,关帷的煽情确也使她想起那个怀孕了的晴儿,这就是他对她给他的情感、财产的报答吗?她有一丝丝想把这一切说给关帷听的冲动,可她很快忍住了。沈万三毕竟是她的夫君、她儿子的父亲。
另一旁,关帷还在诚恳地表白:“我关帷并非是为了你陆家的财!时至今日,陆家的财产已全部化入沈万三的巨富之中,我,我仍然想要得到你!这些年来,我,我对你是热恋如初,至今虽说已是三十有三,但除你以外,已无意于再娶他人为妻。”
女人听到别人说爱自己、说除自己外不再想娶他人时总是感动的。听了关帷的话,陆丽娘内心被触动了,那在心里曾经有过的如果关帷娶了我,可能会比沈万三更疼我的想法一下子占据了她的心田。然而她很快想到,自己已是沈万三的妻子,那古老的从一而终的道德信条又牢牢地抓住了她。她爱怜地看了关帷一眼,神情感动地说:“关帷,你这是何苦?丽娘已为人妻人母,这辈子都不可能再跟你了!”
“不!不!”关帷歇斯底里起来,“当初在苏州,我想借助于陈老板击垮他,目的也是想得到你!只可惜那个陈老板,不足以谋事!”说着他两眼定定地看着陆丽娘:“在情场、商场,我都败给了他,你就一点点也不可怜可怜我?”
九十五
陆丽娘心肠软了下来。她叹了一口气:“唉,你这么和他斗来斗去的,为个什么呀?”
“为的是你!”关帷看着陆丽娘,“我这辈子得不到你,誓不罢休。只是冤有头债有主,这头、这主就是沈万三!”
夹在两个男人中的陆丽娘,一下子置身于两人之外,似乎充当起一个调停人的角色了:“我说你们还是冰释这恩恩怨怨吧!你这么和他用足心机是为了我,也太不值得!”
“不!值得!只可惜在情场商场,我都败给了他,可今天在这官场中,我想我不会再输给他了!我现在只是主公朱元璋手下的一个幕僚,人微言轻。但我,马上就可以去告发他。哼,他勾结张士诚,并且还想来贿赂我。”说着,他指着沈万三带来的一堆礼物:“这,就是告发的凭证!”
陆丽娘从亢奋的关帷身上蓦然感到一阵冷气,倒是清醒了许多。她立刻明白,是她助长了关帷的情仇,以致给沈万三,同时也给他们那个家带来了巨大的危险。很快,她明白她该怎么做了:“那,在我来这以前,你为什么不去告发呢?”
“我这是投鼠忌器,怕你也受到株连,更怕没得到你的首肯,你会更恨我!”
“你的意思是想我同意你去告发我的夫君了?不!这样我倒会恨你!沈万三毕竟是我儿子旺儿的父亲!”
“旺儿,你和他生的孩儿叫旺儿?”关帷痛苦得浑身颤抖起来。
陆丽娘看着他奇怪的样子,点了点头。
“为什么?为什么你要和他生孩儿呀?”关帷变态而又失声地大喊起来。
这个男人怎么这样子啊?陆丽娘对关帷的变态似乎有点鄙视起来。但她立刻想到救自己的丈夫、儿子的爹还得求着他。她望着他,一眼的哀求:“我求求你,别去告发他!”
关帷眼里露出凶光:“不!”
“你和他斗的目的不是为了我吗?你难道就是这样为了我?你这样胁迫我,你想我会答应吗?再退一步,就是答应了你,你不觉得我是违心的吗?”
“这我不管,我只知道亲耳听你说,你陆丽娘答应我了。”说着他看着陆丽娘:“即使是违心的答应,也总比不答应我要好!”说着,关帷的脸阴沉了下来:“你答应了我,我们可以带着旺儿一同出走,隐姓埋名。但那个沈万三,他必须死!”
陆丽娘极冷静地说:“那,你要怎么样?”
“我要和你商量。首先,我将到朱元璋前告发沈万三,将其置之于死地;其次,他死了以后,我和你带着这些财产远走高飞,做个历史上的西施与陶朱公。”说着他一声冷笑:“沈万三兴许是做生意做昏了头,过问起张士德的事来。老实说,朱元璋要么让张士德投降,要么就让他死。这么个要案的案犯,我关帷一个幕僚,根本没这个力量救他。哼,不要说我,就是主公身边的李善长他们,也救不了他。”
“那你为什么要对沈万三说,让我来商量救张士德的事呢?”
关帷阴冷地一笑:“不这样的话,你我怎么会在这里相见,又怎么会商量起这些事来呢?”
陆丽娘立刻感到关帷的用心险恶,但她仍不露声色:“我已是人妻人母,你竟真的要?”
“要,要,不管你现在是什么了,我只想要你!”关帷神经质地说着。
“你说的这些,可否让我回去再想想?”陆丽娘决定先稳住他。
“不管你怎么想,那个沈万三,他可别想活着出应天城。我这就去告发他。”
“不!现在你不能去!”陆丽娘看着要往外去的关帷,喊住了他。
“为什么?”关帷注视着陆丽娘,“现在不能去告发,那你说什么时候去?”
“你现在告发了他,让我这可怎么办啦?你总得也要给点时辰给我!否则,你一告发,朱元璋派兵来查抄,那店里的那些钱,我就一个子儿也动用不了了。”
关帷看着陆丽娘,心里一阵高兴,你终于和我同声相应、同气相求了:“那好,你说我到什么时候去告发他?”
陆丽娘说:“你等过了今日,明日太阳升起时。这样我就多多少少好作些准备。”
关帷看着陆丽娘,沉吟起来。他不是没想到陆丽娘会不会是缓兵之计,但很快,他就像大多数男人那样,在他们所爱的女人面前犯了最容易犯的过错——轻信。他看着陆丽娘:“这,也好,你回去速作准备!只是,你别食言!”
陆丽娘苦笑一声:“这哪会呢?”
陆丽娘匆匆地赶回沈字分号丝绸店后堂,马上就收拾起行装来。刚外出归来的沈万三走进他们的居室,见她正忙得满头的汗,倒不由得奇怪起来:“丽娘,你在干什么呀?喔,你刚才去关帷那儿,和他说得怎样?”
陆丽娘也不搭话,只是忙着拿这个拿那个的。沈万三这才发觉她是在收拾行装:“怎么,你要走?”
陆丽娘急匆匆地对沈万三说:“你马上和我一道离开应天,赶快回苏州!”
沈万三见这样子,想到关帷说要告发他的话语:“是他要告发我?”
陆丽娘点点头:“你快点,他明天一早就去告发了,我们必须连夜逃走,否则就来不及了。”她见沈万三不解的眼神,一时也无心解释:“这些,过后我再说给你听!”
“不!关帷怎么会和你说起这些?”沈万三疑神疑鬼起来。
陆丽娘意识到沈万三的疑虑,气愤起来:“谁还有时间和你磨这些!”她看见沈万三仍坐着一动不动,愈加气恼:“我说,你先别问这些好不好?我们没多少时间了。”
九十六
沈万三任性起来:“你不说清和关帷是怎么回事,我就坚决不走!让他去告发,让他们抓我走!”
“你!你真是好心当作驴肝肺了,我和他虚与委蛇,为你着想,你竟然还这么胡思乱想。我现在不和你说什么,等上了船,我全说给你听。”陆丽娘说着,不由分说地拉着沈万三,向室外走去。
第二天早晨,当一缕阳光照在江南的一条小河上时,沈万三他们的船早已离开了应天。此时,关帷也从他住的家中,迎着刚升起的太阳,向朱元璋府中走去。
当朱元璋听说有人想花大钱买下张士德的命时,极为震怒。他看了看跪在面前的关帷,又看了看关帷身旁的那堆沈万三送的礼品,他实在难以理解,一个商人何以至此?他又看了一下关帷,关帷忙不迭地低下头去:“小人说的可句句是实!”
今日的朱元璋,被政事裹胁着,早已记不起他还是叫朱重八时和这个当时叫沈富的巨商有过交往:“你说那个巨商,他叫沈万三?”
关帷点点头:“正是!”
当为一个政治家,朱元璋理所当然地从政治的角度考虑问题:“沈万三,他是张士诚派遣来的?”
“小人不知,只是,小人在苏州时,就曾听说,此人得力于张士诚兄弟颇多。”在朱元璋面前,关帷言语谨慎,并不敢多说。
朱元璋派遣李善长去问问张士德,这个沈万三是不是他哥哥派来的。未几,李善长走了过来,向朱元璋禀告说:“回禀主公,小臣去时,那个张士德已五六天不肯吃了,我问他,他也没有力气回答。奄奄一息,只怕过不了今天了。”
朱元璋的思想还沉浸在这个叫沈万三的家伙此行来的目的上:“沈万三,他要救张士德?”说着他大喝一声:“来人哪!”
宫中卫队的校尉走了过来,朱元璋大声吩咐:“立即捉拿沈万三!”
其后的事情,正如那首《古乌鹊歌》所唱的:
南山有鸟,
北山张罗。
鸟自高飞,
罗当奈何。
九十七
第十二章大音希声大象无形
1沈万三逃逸而去,关帷也逐步取得了朱元璋的信任,只是当朱元璋问他沈万三原名是不是叫沈富时,他说不知。他真的不知
逃逸而去的沈万三和陆丽娘乘坐的小船离开了应天,只是此时,沈万三才有了与当初范蠡逃离姑苏、从蠡口上船后的相同感觉。逃诛——陶朱!他终于明白陶朱公取此名的另一种意义。可那个阴险的关帷居然也要做起陶朱公,并且要陆丽娘做他的西施。嘿嘿,滑稽可笑之余,他却也发现自己的心在颤抖。
陆丽娘也有些悔,兴许不该将一切都告诉沈万三,然而她又觉得还是应该全部告诉他,否则他还以为关帷充其量只是一个与他有隙的故人。她对关帷的情感也发生了明显的变化。和沈万三结识前,她只是觉得关帷性情阴冷而已,可他离开了陆家后,还不忘故主地上陆德源坟前焚香,这曾使陆丽娘极为感激。后来在周庄的澄虚道院,他的一番话可说是恰到好处地正中丽娘下怀。然而此次,他那阴冷的性格背后所表现出的变态、凶残和冷酷,终使陆丽娘认识到,此人不可深交,否则将跌入他个性罗织成的万劫不复的深渊。
当陆丽娘将关帷那天与她说的种种话告诉了沈万三时,沈万三至少知道关帷恨他是恨得有多深!他也有些悔,如果说,关帷仇恨的眼睛过去只能是在背后窥视,可这次,他和陆丽娘几乎是自己送上了门去自取其辱的。然而当他听到陆丽娘要那个关帷明日再去告发时,虽然明知这是一种缓兵之计,然而这毕竟是自己的妻子在和一个仇家商量着整治自己的事啊,他多少感到一种说不出的苦楚。
看着陆丽娘对面坐着,沈万三低下了头:“那个关帷,本想得到你,得到你家的财产,因为我的出现,他……如今,他和我势不两立地要告发我,这还不是为了要得到你,得到这财产么?”
陆丽娘知道心中已与关帷不共戴天的沈万三,此时也难以容忍她和关帷的相见。说不准他还不知想到哪个歪处去了:“夫君,我都说给你听了,你是我的夫君,我和他只是虚与委蛇,拖延些时辰。你,你可千万别当我真的要和他走!”
“这点,我不傻!要是你愿和他走,那你那天就不会回来,更不会和我坐这同一条船了!”沈万三说着,他看着陆丽娘的脸:“坐同一条船,知道吗?三世修得同船渡,七世修得同枕眠。我和你七世修了,如今这三世的也修了。同船而渡,要是这船翻了,我和你统统掉下水去。当然哪,你也许有人在岸边等着救你,等着要你,我可是只好在水里呛水,等着淹死呢!”
陆丽娘看着她的夫君,这时觉得他既可怜又可爱,禁不住动情地扑在沈万三怀里:“你呀,我给你说了多少遍了,我不会跟别人跑的呀,你看看,你又来了!”
沈万三也动情地抚着陆丽娘的头,感慨起来:“这个关帷,是不是真的有点花痴。百步之内,必有芳草。一个大男人,这么不要脸地缠着别人的老婆,自己外面不会去找呀?”
陆丽娘看了沈万三一眼,直起了身子:“哼,百步之内,必有芳草。你呀,身边要是没有女人,不知会怎么地去找你的芳草呢。从这点来说,这个关帷比起你,可也真算个男人,只要一个,得不到,绝不左顾右盼,就这么痴汉等老婆地等!”
“那你为什么不和他去做西施与陶朱公啊!”沈万三看着陆丽娘,笑了笑:“把我送给朱元璋去,你们俩,可……”
陆丽娘一下子捂住沈万三的嘴:“官人,你别说了,我从没想过要离开你!”
沈万三抚着陆丽娘的手:“你呀,好的时候真好,可让人吃不消的时候,也真是……”
陆丽娘抬起头,又圆睁了杏眼:“真是什么?”
沈万三看着陆丽娘,久久地无言,接着猛地将陆丽娘揽在了怀中。
三天以后,他们乘坐的小船漂在了太湖浩淼的水面上,这里离苏州已是一箭之遥了。
公务余暇,朱元璋和李善长、关帷一道到秦淮河畔微服私访。
秦淮河畔的夫子庙前,各种杂耍、生意人摆的摊子引来一阵阵拥挤的人群。在这些人群中,朱元璋正和李善长边走边说,关帷和几个身穿便服的卫士跟在他们身后。
一个橘子摊前,李善长上前买了几只,分递给朱元璋一只。朱元璋接过橘子,把玩着对李善长说:“我长这么大,只是过了江到了这应天才知道世上有橘子这东西。”说着他感慨起来:“我朱元璋出生在安徽的苦地方,自小给人放牛,父母兄弟都死于贫病交加。说真的,我生平最恨奢侈,平日里也只是粗茶淡饭足矣!”说着他撕开橘子皮,抽出橘子的一根根筋络:“我也最恨那些贪官污吏。在我帐下,若有贪污受贿者,我就像剥这橘子一样,剥他的皮,抽他的筋。”
关帷走在后面听着,接着抬起头看了看朱元璋的背影。由于上次的告发,倒也使他在幕僚中鹤立鸡群地引起了朱元璋的注意。朱元璋问他是何处人时,他隐去了在吴江汾湖长大的历史,只说自己是河南人,来应天投朱元璋前曾在苏州当过账房先生。听说他在苏州呆过,朱元璋立即考虑到今后要是从张士诚手中拿下苏州,关帷这种在苏州住过的人,倒是用得着的人,因此常常亲自召见他,也常常派他完成一些机密之事。
朱元璋一行走到贴着封条的沈字商号应天分号的丝绸店前,见店号门上正交叉地贴着封条。上次派人捉沈万三,没想到倒让他跑了。关帷当时就明白,陆丽娘把他给耍了。其时,看着朱元璋听说没捉住沈万三时的震怒,他心里面倒害怕起来。是他在陆丽娘面前说要做陶朱公和西施,也是他让陆丽娘回去做什么准备,结果导致沈万三和陆丽娘的双双逃遁。所有这些,要是让生性多疑的朱元璋知晓,只怕自己会被认为是既通风报了信,又假惺惺地来禀告这么一种连自己也说不清是个什么角儿的人。甚至,朱元璋会不会怀疑起自己与张士诚有关联……关帷看到了危险。这里不是在陆德源家中,也不是在陈肥商那里,这里可是刀光剑影的政坛上。稍一不慎,可是要掉脑袋的。他暗暗地在心中给自己立了个戒条,对陆丽娘这个女人,当断不断,今后必受其乱。自己已是官场中人,即使心中仍有着对她的情感,但也不能和她再有什么瓜葛了。再说,她这么无情地玩了自己,自己对她那么痴情,这算什么呀?他对这个他曾爱过的女人,也有些恨意了。只是幼时那唱过的童谣,哥哥中有妹妹,妹妹中有哥哥什么的,还是那么地揪住他的心。
九十八
看着上了封条的店门,朱元璋依稀想起什么,问正愣着神的关帷:“你上次说的那个沈万三,他是不是原来叫沈富?”
关帷猛然停止胡思乱想,集中思想地回到朱元璋问的事上来,可他并不知道沈万三原名叫什么,因此怔了一怔:“沈富?这,小人不知!”
“哦,大约不是他!就这么几年工夫,哪里会这么发?”朱元璋奇怪自己,怎么上次听到沈万三这个名字时,会老想起当初在淮西古道上的一个讨乞的商人来,因此自言自语地说着。
关帷在一旁奇怪地看着这位主子。
朱元璋抬起头,颇仇视地看着那字号上的“沈”字。这位放牛娃、小和尚出身的统帅,由于少时的经历,至今仍对有钱人怀有一种仇恨。
李善长的想法就不一样了。他曾接到府内的一份文书说,现在市面上东西难买,原因是应天的一些外地商人开的店,有几家已开始搬出应天,据说店主他们是也怕被朱元璋封了。更多的是彷徨起来,连货都不敢进,等着把存货卖光了再说。此刻他看着那门上的封条,对朱元璋说:“主公,现在元失其制,天下几分,各自均物资匮乏,应天城中诸多物资全靠了这些商贾从夹缝中经营。现大王封了沈万三这个店,只怕是让天下生意人却步不敢来应天了。”
朱元璋一惊:“这,会么?”
“沈万三富甲江东,这种人本该竭力拉拢,如何可用一个封条将其封杀?这一封,不是让他死心塌地地守着那个张士诚了么?”李善长说着,看了一眼近来似乎得到朱元璋信任的关帷:“再说,他要救张士德,也不过就是据关帷说说,送了点东西托了他一下而已,别的他可没干什么呀!”李善长说。
朱元璋思索着李善长说的话,琢磨出那话中似乎还有会不会是关帷背后做些什么动作以哗众取宠的意思,但他没开口,他不想打断李善长的话,只是看了下关帷,心里想,让你听听也好。
李善长继续侃侃而谈:“主公现在正和张士诚打着仗,这沈万三能从苏州来应天,肯定是背着张士诚的。你想那张士诚可会同意他们东吴的商人来我们应天?因此,不管他是为赚钱,还是想摆脱张士诚,我们都该要稳住他。嘿嘿,不要小看这种商人哪,他联络起同行,能让你日子过得舒舒坦坦,也能叫你别别扭扭。”
朱元璋看着李善长,心中有了几分同意,缓缓地说:“我虽然恨这些商人,但我还是得听你的!”说着,他转身命身后的卫士:“传我的令,将那些封条揭去!”正在这时,一个骑着马的校尉,疾速而来。他见着朱元璋,连忙翻身下马,对着朱元璋跪了下来:“禀告主公,那个张士德在牢中绝食七天,刚刚在牢中死去!”
2张士德死于应天,死前捎话给张士诚,宁可降元,也不可屈服于朱。方国珍北伐张士诚,兵临昆山城下。张士诚计出无奈,倒旗而降元
如果说上一年张士诚克平江、据东吴是开了一个大利市的话,那这第二年,却是他倒足了大霉的一个年头。二月失了长兴,三月常州被朱元璋军攻破,五月又失了泰兴,六月失江南要塞江阴,七月失常熟。不仅如此,他的主要的顶梁柱——二弟张士德又作了朱元璋的俘虏。朱元璋这面的压力还依然存在,元朝廷又乘其疲惫,自身后给了他重重一击。八月,元朝廷下诏让此时已归附朝廷的方国珍从浙江出兵讨张士诚。方国珍率五万水师进攻昆山,张士诚慌忙地派水兵迎战,惨败于昆山兵希附近的奣子桥。方国珍连战连捷,兵抵昆山城下。
此时,张士诚又得到了张士德的死讯。
呆若木鸡的张士诚问来人,士德生前可有什么话?
来人说,士德捎话说,如朱元璋逼迫日甚,宁可降了元朝廷,也不要屈服于这个朱麻子。
对张士诚、张士德这些人来说,这一思想倒是一致的,这就是开始时,因受不了元朝廷的压迫而起事,但在后来的大浪淘沙中,他们多少学会了保存自己和向外拓张。能从元朝廷那里争得些地盘那就争,争不了就退而降,被元朝廷招抚了还可做官。然而对同样造反的其他兄弟们却是我得到就得,我得不到,你也别想。此时内外交迫的张士诚,想起少时与二弟的种种交往,更想到他在起事后的种种作用,如今却是死于朱元璋之手,一阵心酸,落下泪来。
一年来,损兵折将失城,眼下又兵败于国门之内,面对方国珍那汹汹的水师,这可怎么办哪?
苏州吴宫内,张士诚召集群臣议事。
“朱麻子这狗东西杀了士德,想要夺我这东吴江山,我宁可像浙江的方国珍,投降了元朝,也要与这个朱麻子拼到底!”张士诚说着说着,竟在宫中泪流满面起来。
九十九
大臣们面面相觑,他们还不知道张士德已死在应天,还以为张士诚是让他们来议议如何面对兵临昆山城下的方国珍呢。没想到张大王,倒是准备和方国珍穿一条裤子了。
“大王,万万不可降元!”一个老臣走上一步,跪于地上磕着头说。
张士诚抬起挂着泪的脸:“不降元,朱元璋要是再来攻打我东吴,我可怎么办?是战,还是降了这个朱麻子?士德已死,谁还敢领兵北拒——况且南面已降了元朝的方国珍如今正打上门来了!”说着,他叹了口气:“孤家也是计出无奈,不得已才想到降元这个下策的呀!”
“大王,我们当初可是以反元起家,这才立足于东南,时至今日,万不能逆道而行,拥元而自重!这可是摇撼自己的根本哪……”那个老臣捣蒜似的磕着头。
张士诚看着那个老臣,降元之心倒愈加坚定起来。再让这个老东西这么搅,难道今后让我也被朱元璋捉了去?想到这里,他心底升起一股怒气,禁不住大声喝了起来:“‘拥元自重,摇撼根本’?哼!不拥元,那又拥谁来自重?”
“大王,这样我们会失信于天下,让天下人耻笑的呀!”
“耻笑?”对张士诚此时来说,保存自己是头等大事,好死还不如赖活着,哪里还顾得上天下人的耻笑不耻笑。想到这里,他站了起来:“孤家降意已决,请众官勿再进言!”
那个老臣磕着头磕到张士诚的脚边,他紧紧地抱住张士诚的腿:“大王,不能,不能呀!”
张士诚甩起一脚,将那老臣踢翻在地,接着大喝一声:“来人哪!”
宫外的卫士闻声走上殿来。
“给我将这个老东西,乱棍逐出宫去。”张士诚一挥手,走入宫后。
卫士拿起竖在殿上的一根棍,没头没脑地向这个老臣打去。
吴宫门外,这个被拖并被打得血流满面的老臣,口中依然喃喃地说着:“大王,路遥知马力,板荡识忠臣,我这可是忠心可鉴,你可万万不能降元啊!”然而张士诚已派出使者向元朝廷请降。
沈万三和陆丽娘到了太湖后,因不知城内情况,在太湖的一个岛上盘桓了些日子,终于又回到了苏州。
水边的一只小船上,沈万三和陆丽娘下了船,王信和沈贵在船埠迎接。
王信将陆丽娘搀下船来:“老爷和夫人受惊了!”
沈万三也下了船,他看见沈贵,惊奇地说:“喔,兄弟,你也来了苏州?”
苏州本是读书人聚集的地方。此时苏州城风云突变,少不得在这些士子中引起种种波澜。
元王朝的军骑踏进大都北京后,由于上层人士大多在马背上长大,因此带来的一个极恶劣的后果就是执行一种极错误、极不策略的鄙薄知识、鄙薄文化、鄙薄知识分子的政策。蒙古贵族统治中国后,不大接受汉族农业地区先进的文化。再说那些王公贵族们多不通汉语,不识汉字,而只会他们的蒙古语,识蒙古文字。这样,汉族的儒生们很自然地受到了冷落。再说元朝廷的官员们处理政务宁可用粗通文墨的吏,也不喜欢用有民族情绪,有思想、有才学的儒。当时有记载说,大元制典,人有十等,一官二吏,先之者,贵之也。七匠八娼九儒十丐,后之者,贱之也。儒生的排列介乎娼之下丐之上。这十等之民还有另一种排列法,叫做一官二吏三僧四道五医六工七猎八民九儒十丐。不管怎么排,儒都是略胜叫花子一等的臭老九。沈贵曾对沈万三说,商人千百年来,一直让人看不起,更不见容于这中国的古老文化中。可沈万三却对他说,如今连小夫贱隶,一提到你们这些读书人都是看不起呢!莫说万般皆下品,还是钱比读书高!沈贵当时对乃兄之言虽心有怨,但一想,这世道难道不是这样么?因此,当时仕途的狭窄和社会心理的压力,造成知识分子对元朝廷的感情淡漠和离心倾向。历史学家们也发现,在中国历史上还没有一个皇朝像元末那样,有那么多读书人主动投寇附贼,涌进农民造反队伍。因此,当日张士诚反元而据吴,不管怎么都激发了苏州士子们的热情。然而,此时张士诚又要归顺元朝廷了。这消息不啻是一个惊雷,炸在这些士子们的心中。那位力谏不能投降的老臣没多少日子,棍疮久不见痊愈,再加之心情不顺,终郁郁而死。可出殡那天,苏州那长长的护龙街上,披麻戴孝、执幡抚棺的都是清一色的士子,塞得道路都不通了。
降元后,被元人封为太尉的张士诚闻说此种情况,也惊讶得张大了嘴,暗自悔不该当初对那位老臣棍棒交加。
正是这种情况,使得苏州几个属县像沈贵这样的知识分子都云集而来了。
沈贵是第一次来苏州。这天他和几个昆山的士子,在虎丘山上,吟诗述怀。这几个都从水乡来的士子们诗兴大发,你一句我一句的,凑成了一篇《春日辞赋》:
酒家楼,英雄赋。忆当年,仕取科。至今学而优何用?夜雨残灯梦有无?虎丘山下昆山客,野田躬耕江南土。须晴日,泛轻舟,摇重橹,携壶周游吴与楚。一叶扁舟三两客,骄阳休憩乌桕树。莫伤怀,莫吊古,读书年华莫虚度。觉后不知新月起,满身花影倩人扶?水流东,断桥阻,春风依稀香如故。何归程?两岸疏,茫然忘却来时路。看长天,暮霭沉,借问四方家住处?只寻周庄那边行,更过长湖无人渡。浪打船头春潮急,细雨欲来风呼呼。柳絮飞花乱,门前草木疏。日出劳作野田事,日落临窗枕前书。片云天共远,何日谒大都?
士子们仕途堵塞,聊作农桑之事,犹做着科考取仕的梦。可怜那“何日谒大都?”句,道尽了这些士子们的心。千百年来的读书人,可都是学得文武艺、货与帝王家的呀。只是今日马背上的帝王,不要你!
一零零
后来,当沈贵一人来到胥门城墙的堞楼上,想着伍子胥建姑苏城后,辅佐两代吴王,不意竟被赐死属镂剑下。传说伍子胥死后,头即悬于胥门堞楼上。伍子胥虽说头悬吴门,但毕竟是也算是建功立业、史有记载了。可如今的读书人,在蒙古贵族的统治下,又谈何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呀。堞楼上,沈贵大为感慨,遣兴作《排律》一首:
吴越春秋霸业空,
回首姑苏正从容。
子胥奔吴佐帝业,
筑城姑苏千秋功。
鞭尸平王生前孝,
悬头吴门死后忠。
堪怜血染属镂下,
怒目夕阳闻暮钟。
吴王未尽吴侬意,
越人卷土起腥风。
胥江徒有千层浪,
兴亡千古去来中。
堞楼犹闻画角响,
此曲哀怨何时终。
今人难评当时事,
谁是英雄谁枭雄?
只是吴越霸图俱寂寞,
胥江水冷长向东。
君不见深巷杏花年年发,
秋去春来飞冥鸿。
沈贵吟罢归来,得知兄嫂也将归,即去迎接了。此时,见了兄长,少不得自是一番亲热。
“家中父母二老身体可是安康?”沈万三问沈贵。
“父母一切都好!”
王信看着沈万三:“昨天四龙刚回杭州,他说要是这儿情况不好,叫老爷去杭州住些日子!”
“这,回去再详说吧!”沈万三懒懒地说。
3沈贵嘱兄长不要与降元的张士诚多来往。临去周庄前,沈万三为张士德关亡亡灵
沈万三回到苏州家中已几天了,他终于也得知张士德在应天的死讯。这几天,他头脑中老是映现出当初和张士德相识于扬州时的情景。
这天,沈万三和沈贵坐着闲谈,庭院内一个家人正在扫着地。
沈贵问起沈万三去应天的情形:“兄长这番去应天,一切如何?”
“一言难尽!”沈万三摇摇头,“几乎是让朱元璋追杀着逃出应天的!”
“据说兄长离开苏州后,张士诚颇为责怪,说是资敌和通敌,其时倒是被张士德拦下,没加害于兄长。此时,士德没了,这张士诚说不定会再找兄长的麻烦,兄长倒不可不防啊!”
“我做生意,并无意与何人为敌,为何他们都这样待我?”沈万三有些伤心。在应天,为救张士德,几乎差点丢了命,那些店当时也让朱元璋封了。可回到苏州,这又不得不防着这张士诚。他本想去见张士诚,说明情况,再捐上些银子,可又觉得在应天救士德之事也没个结果,侈谈如何尽心尽力,未免会使张士诚以为自己表功。这捐银两之事,早已事过境迁,再送上门去,只怕是弄巧成拙。再三想想,沈万三决定还是不去了。可这不去,又怕张士诚以为自己到应天去通敌、资敌,难免心中惴惴起来。风云突变后,谁又知道这个降了元朝廷的张士诚会干些什么?然而相比应天朱元璋的追杀和查封,倒是张士诚显得温和些。想到这里,他叹了口气说道:“不过,相比之下,倒还是张士诚待人宽厚。”
一零一
沈贵断然否决:“不,不,这次他张士诚投降元朝,对待进谏的那个老臣,那可是棍棒交加,全无宽厚之心呢!”
沈万三困惑不解:“我真搞不清,他张士诚怎么会归顺了元朝廷?他们在苏北举事时,朝廷的军队,对他们进剿可是毫不含糊哪!”
“这就是张士诚逆天道而行之的小人之处,只顾自己的权势,还管什么名声不名声。造了半截子反,投靠元朝廷,捞个一官半职。来到苏州后,他仍自称诚王。如今,这个张士诚,据说元朝廷坚决不许他称王,只允了他一个太尉之职。嘿!只怕今后他还要讨价还价呢!”
“不管他投靠谁,也不管他做谁的官,我在他治下经商,能避则避,避不了,也只能小心地侍候着吧!四龙让我去杭州,我想,那里是方国珍的天下,还不是要小心地侍候着他们。”沈万三说着。
“兄长,我看你还是回周庄去住些日子,不要与张士诚、方国珍这些降元的走狗多有来往,令天下人不齿。岂不闻圣人云,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
“独善其身?还能善些什么呀?”沈万三说着,叹一口气,“唉,我明日去观前街上的那些店铺看看,再顺便去玄妙观为士德超度亡灵……”他顿了顿:“然后,就回周庄。”
正在这时,那个扫着庭院的家人走了过来,颇神秘地:“沈老爷,你要为人超度亡灵,我们隔壁有个惊门中的人,惯会走阴,你何不找他来给你问问那个亡灵阴间的情况呢!”
“什么惊门?”沈万三不解地睁大了眼。
“惊门就是江湖八大门中的一种。”
“江湖八大门?”沈万三更不懂了,“你越说我可是越糊涂了,什么江湖八大门哪?”
那个家人掰着手指说着:“八大门是指:一,传授秘方、秘术的册门;二,炼房中术、内丹、气功的火门;三,设局子供人博弈的飘门;四,以看风水为主的风门;五,算命、卜卦、看星相、走阴的惊门;六,在官场中上通朝廷,下通书吏皂隶的爵门;七,游医江湖的疲门;八,乞讨、化缘、抢劫、盗窃的要门。这就是江湖上的八大门。”
沈万三听他乱七八糟地说着社会底层的那些人渣,不禁有些鄙夷。但转念一想,这走阴不走阴的,也只能在这个社会层面上流行,于是问道:“那你说的,那个惊门中的走阴,这又怎么说?”
家人看着沈万三,诡秘地笑笑:“老爷你想,那个包大人包公,日管阳,夜管阴,还去探阴山什么的。这既有阴间么,那这世上就当然有了他们这些在阴司供职的人。我那个邻居,别人叫他走无常,可他怎么也不承认是在阴司供职,说是怕泄露天机,遭受阴罚。可大家都说他在阴间里当差。”
沈万三疑惑起来,只觉得心里寒丝丝的:“说他在阴间当差,这,这总得有点缘由吧!”
“有啊!”这个家人倒胸有成竹起来:“我们街里一个张大官人之死,据说就是他去勾的魂。王屠户断气时,他家的狗恶,也是我那个邻人去挡住那条狗,阴差才进屋勾了他的魂。”
在一旁听着的沈贵鄙夷地“哼”了一声:“全是一派胡言!”
家人看了看沈贵,又看了看沈万三:“啊呀老爷,这信不信全在各人。不过,你要想让他去走阴啊,只怕他还不大肯呢!”
沈贵不屑地:“他是要钱吧?”
“钱当然是要的呀。不然怎么会知道你的诚心呢!”家人说着,顿了顿,愈加神秘起来:“不过,这要悄悄地谈好价钱,还要保证不外传,这样他才会甘冒受阴间处罚危险,帮你去走一趟阴间。”
沈万三动心地看着那个家人:“他这去阴间,能看着我要他看望的人么?”
“这怎么不能啊!”家人看着沈万三说,“代你去看一看他,问问他在阴间的情况好不好,或是需要转个什么话的,都可以。”
“那,这怎么个让他走一趟呢?”
“这容易,就在他家里!这样吧,我先代老爷去和他悄悄地谈谈!”家人说。
“那好!”沈万三也点点头。
沈贵不解地看着沈万三:“兄长,‘子不语怪力乱神’,这江湖上的一套,你也信?”
沈万三叹了口气。他怎么会相信这些江湖术士的胡言乱语呢?他花点钱倒无所谓,只是念及张士德在应天绝食,活活饿死,死得也太惨。如能得知他在阴间的情况,哪怕全是骗子胡编乱造的,总也可以解解对他的思念吧!
一零二
他忘不了张士德曾给他的帮助。
沈万三和家人来到那个惊门中惯会走阴的江湖术士家中。
这种走阴,只是中国古代的扶箕或称扶乩巫术中的一种——关亡。关亡这种风俗旧时很流行。降灵的多半与问者有亲属关系。关亡一般是把死者魂灵招来解答疑问,也有的是巫婆神汉到地府去会见亡者的魂灵或将死魂灵招来。死魂灵借这灵媒之口说话,如同生前一般。有时灵媒把生人的灵魂引到地府去会亡过的亲人。这些大多是使用催眠的方法,却不是使人做梦。据说去的人精神是很清醒的。
此时,那个走阴的人闭着双目,先念净天地咒,洞中元虚。次念北斗咒,咒斗。再顺念揭地咒七遍。接着又在地上画着道家的符,符中有一圈。圈内先写“煞”字,又次写“魁、鬼勺、魋、鬼行、魓、鬼甫、魒”字。接着仍念诀。再念四句咒云:“我今请大仙,愿降蓬莱阙,骑鹤下云端,谈风咏明月。”
他眯开眼看了看正聚精会神地看着他的沈万三,接着又闭上眼,口中念念有词:“一告东方甲乙木,二告南方丙丁火,三告西方戊己水,四告北方庚辛土……”说着他半睁开眼睛问沈万三:“你那位朋友叫?”
沈万三赶紧回答:“张士德!”
走阴人又闭上了眼,忽然他口中现出张士德操着的苏北方言,分明是在念诗:
风露凄凉雨过天,
窗疏有月到床前。
夜深不作红尘梦,
迢迢姑苏游魂牵。
接着他歇了口气,又诵读起来:
麻子扰我我提兵,
血战常州恨未平。
大厦独支一木倒,
至今何人收延陵?
沈万三听了,一颗心“怦怦”地跳了起来。他知道这两首诗,是有些像是张士德的口气。士德死应天大狱,心犹在东南乃母乃兄处,是故难免要“迢迢姑苏游魂牵”了。那第二首,更是切张士德救援常州这本事。“至今何人收延陵?”延陵,常州别称也。诗中似有自士德这独支大厦的顶梁柱折后,东吴无人的隐忧。
沈万三还在想着,那走阴人张开眼开口说话了:“我见着了他,让他和你说话吧!”
沈万三默默地点点头。
走阴人又闭上眼:“请当方土地,本县城隍助我,我为沈万三老爷看望张士德。”
沈万三家的那个家人在一旁烧着纸钱,火苗飞舞。
走阴人全身发抖,仰面倒下,接着又慢慢坐起,换了个声调说:“沈万三大哥,我是张士德啊!”
沈万三毛骨悚然,惊恐地站了起来:“士德兄,你好吗?”
走阴人说着:“不好!”
沈万三:“你什么不好?”
“我是饿死的,到了阴间也是个饿死鬼,我好饿啊!”
沈万三一阵心酸,顷刻热泪盈眶了:“兄弟,你需要些什么?”
走阴人:“我要钱,要钱买吃的!”
“那我给你烧纸钱!”沈万三慌忙地说。
“我不要烧纸钱,而要你们阳世里用的钱,银子也可以!”
“那,这钱我怎么给你?”沈万三惊慌无措了。
走阴人:“你把钱给那个来看我的人,他会把钱交到我手中。喔,你给他至少一千两银子。”
沈万三心中一下子明白了起来,他顿了顿,低声地:“士德兄,我知道了。”
走阴人:“阎王在叫我了,我走了!你快点让他把钱捎来!”说着走阴人又倒了下去,手脚一阵抽动。沈万三此时像是在看杂耍一般,心中淡漠起来。
那个走阴人在地上动了一阵,接着睁开双眼,好像才醒来的样子:“我,我这是在哪里?”
沈万三默默地拿出一包银子放在地上,站了起来,接着走了出去。他其实知道,这一切全是他们事先像做戏般做好了的,但他不想戳穿。权当作是真的吧,愿士德在地下有知!他心中默默地说。
屋内,沈万三刚走了出去。那个走阴人一下子将那一包银子拿在手中。另一旁,那个在烧纸钱的家人连忙说着:“我的呢?讲好四六开的!”
4回到周庄的沈万三,从至今不知下落的秦文林身上,知晓一个成功的商人背后,不知有多少个失败者在垫着
沈万三和陆丽娘又回到了周庄。
船开到沈家门口才泊了下来,沈佑和王氏搀着已三四岁的沈茂和两三岁的沈旺在看着沈万三和陆丽娘走下船来。
“爹!”沈茂叫唤着,向沈万三扑来。沈万三把沈茂抱起。陆丽娘也走上前抱住了沈旺。
陆丽娘回想起上次离开周庄的情景,曾发誓不再来周庄的,可又来了,少不得自是一番感慨。这次事出无奈地随沈万三回来,她担心的还是婆婆那张脸。下得船来,她就瞄了一下王氏,不知怎的,她只觉得她的心境为之一变。不是变好,而是变坏。
一零三
一家子人进了沈厅,坐下以后,沈佑看了看陆丽娘对王氏说:“这次万三在应天可幸亏丽娘,要不,还不知现在是死是活呢!丽娘年轻,你是婆婆,可不要再和她闹点什么了……”沈佑知道陆丽娘在他儿子经商中的作用,生怕王氏又见容不了这个媳妇。
“唷,公公来为一个媳妇儿讲话了,这可是三张纸画一个人头——嘿,好大的面子哪!”王氏并不示软,此时又不冷不热地说着。
陆丽娘也面容冷峻地回应着:“婆婆,我陆丽娘和官人回来,可不是送猪肉上砧板——上门挨刀子的!”
见她们又唇枪舌剑地你来我往起来,沈佑看看沈万三,又看着王氏。王氏夸张地将头昂了昂。
陆丽娘显然也见着了王氏昂起的头,只是转了转身子,嘴里发出了一声:“哼!”
沈佑心里有些急,家和万事兴,老是这样下去,那怎么个好:“我说你们强如是寿星遇上五方道神——你不说我长,我不说你短,好不好?”说着,他叹了口气:“外面的人看我们这个家,都以为我们家在苏州成了大富,家里不为钱财发愁,唉,可谁知晓这骨子里,你容不了我,我容不了你。”
沈万三一直在一旁看着。他不想开罪于陆丽娘,也不想得罪母亲。可他太了解陆丽娘了,于是对着母亲王氏和陆丽娘拱手相拜说:“母亲大人,夫人,我这次是在应天从朱元璋手里逃出,到了苏州,又怕被张士诚抓了,这才避到周庄来的。如果母亲大人和夫人不要我到这里来,那,你们在这儿尽管婆媳相斗,相争,我仍回苏州去,即使让张士诚抓了,那在监狱里,我也眼不见,心不烦!”
王氏嘴动了动,什么也没说。
陆丽娘一把抓住沈万三:“苏州,你现在不能回去!”
鉴于王氏先挑起事端,沈佑并非是袒护陆丽娘地斥责着王氏:“你这个老婆子,非要弄得大家不快活!”
王氏一撒手站起:“那好,这个家的事,我今后不闻不问,随你们怎么去弄,这可好了吧!”说着,她走入后堂。
及到回到了卧室内,陆丽娘这才感到疲惫地坐在床沿儿上抹着泪。沈万三在一旁劝了一会儿,此刻也不禁烦躁起来:“唉,母亲年岁大了,她要说,让她说去,你只当没听到,行不行?”
陆丽娘一抹泪:“你呆在这儿,让我回苏州去,好不好?张士诚他抓我也没用!”
“唉,苏州现在还不知怎么样了呢!”沈万三触动心事。
沈万三在周庄住下了。这天他想起那个丝绸铺的秦文林,尽管此人曾经卑鄙,但毕竟事过境迁了,再说成功了的沈万三也特别喜欢见见昔日和自己景况差不多的故旧,见了他们,他有一种特别好的感觉。
这天傍晚,他来到了丝绸铺所在的那条街上。街上人很少,偶尔有人见了沈万三也都恭敬地打着招呼。沈万三到了丝绸铺门口,这才发现那店还在,但已不做丝绸而是改做酱园了,店里的老板也换了别人。他很惊异,上前问过才得知,秦文林前一年不知怎么胆也大了起来,弄了几船丝绸去荆襄地区做生意。谁知连船带人都叫徐寿辉的水军给抢了。据回来的人说,秦文林和船上的船夫们也都被强制着当了徐寿辉的水兵,至今没有确切下落。沈万三一阵怆然,秦的父亲当初外出经商客死在漳江边,孰料其子又失踪于荆襄之地。国乱之秋,他知道自己的成功,也只是几分努力、几分运气而已。一个成功的商人背后,不知有多少个失败者在垫着他。尽管这个秦老板曾经这样曾经那样,但毕竟都是过去了,沈万三感到自己的情感在升华,更感到自己的成功只是某种偶然。
本来,商人经营的商品看似没有规律,但它背后还是有一只无形的手,或是拉着商人向前,或是拖着商人向后,或是扼着商人的脖子。现在,在这所有的一切中,又掺杂着政局这个更没有规律的因素了。
一想起这个,沈万三更感到茫然起来。
元朝廷在杭州的兵部尚书完颜和将军帖木儿要来给张士诚送印信了。
张士诚和杭州元朝廷官员在接洽招降事宜的谈判中,讨价还价得很辛苦,原因很简单,方国珍兵临昆山城下。元朝廷要求张士诚废除建元,年号和他自称的“诚王”这一伪职外,还坚决拒绝了他所要的授予他“吴王”这一官职的要求,而只同意给他“太尉”的官职。张士诚迫不得已地接受了元朝廷的安排。
于是,在吴宫门口旗杆上,那幅写着“诚王”的旗缓缓降下。接着又升上了“元太尉”的旗帜。杭州的元朝廷官员——兵部尚书完颜、将军帖木儿终给他带来了象征权力的太尉之印。
张士诚设宴款待这两位元朝廷的特使。
在吴宫女的轻歌曼舞中,完颜喝了口酒对张士诚说:“张太尉,我这次从杭州来。现在时局,元大都和整个北方都在我们手里,这长江以南的东吴和浙江,现在也在我们朝廷的控制之下。只是中部地区,朱元璋占着应天。荆襄地区,原来徐寿辉占着。嘿嘿,现在他们内部也闹起来了。”
“哦?”张士诚注意地听着。
“徐寿辉的部下倪文俊谋杀其主不成,奔黄州,又被他的部将陈友谅袭杀。现在这个陈友谅自称平章,占据了荆襄。虽说他们只是小股作乱,可毕竟是心腹之患。皇上要太尉你北拒朱元璋,西攻陈友谅。”说着他看了张士诚一眼:“听说你一个兄弟死在了朱元璋之手,这国难家仇,想必太尉不会置之不顾吧!”
张士诚:“士诚与朱麻子不共戴天!”
完颜脸上掠过一丝笑:“太尉,我此番来,皇上还令我办一件更重要的事。各地造反,连年混战,这京城大都粮食匮乏。皇上要求太尉秋后给京城大都运粮十万石。”
这刚降了就要献粮,张士诚心中窝囊极了,不由得踌躇着想推托:“这……我手头没船,可浙江方国珍那儿有几千艘船呢!运粮之事,还是他们……更便捷!”
“不!”完颜看了张士诚一眼,“苏州这里是中国最富庶之地,盛产稻米。到如今,我不问你要粮还能向谁要?这粮你答应,你们东吴出;不答应,也得你们东吴出。至于运粮的船,我让方国珍出。”说着,他威严地看了张士诚一眼:“太尉,怎么样啊?”
一零四
张士诚还想找个借口:“要是他们船不来,那我……”他顿住了口。那言下之意是很明显的了。
完颜不依不饶:“我明日就去方国珍那儿,一定要他将船开到你们这儿来!”
张士诚叹了口气,点了点头:“那好吧!”
为安排船的事宜,完颜和帖木儿连夜要赶回杭州找方国珍商议。当他们带了队元兵从西南诸峰的山道上抄小路走到他们在太湖中的官船时,参天的大树上突然飞下一阵箭,顷刻,元兵被射倒数人。骑在马上的完颜和帖木儿从鞘中拔出剑。
一阵呼啸,大姑、坐地虎、海上龙和反元义士们从树上跳下,分别从不同方向向完颜围来。大姑他们得知张士诚降元并得知完颜等来苏州的消息后,预先在他们归去的路上设下了埋伏。此时,手持佩剑的大姑看着眼前这个元朝廷的兵部尚书,不禁大喝一声:“完颜,你跑不了啦!”完颜在马上和大姑交手、厮杀起来。另一旁,帖木儿拦住坐地虎和海上龙厮杀着。趁着完颜闪身到一棵大树后,帖木儿策马挡住了大姑,回过头对着完颜大声喊着:“完颜大人,你快走!”
完颜趁机骑马落荒而逃。
被海上龙、坐地虎和大姑围着厮杀的帖木儿被大姑一剑砍倒在马下。元兵也被反元义士们杀的杀,绑的绑。坐地虎看着完颜那跑远了的身影,恨恨地骂了声:“他妈的叫那个老东西逃了!”
姑苏西南诸峰山道上的袭杀,张士诚一无所知。夜已经深了,张士诚还坐在吴宫殿内的灯下,想着完颜要求他的大都运粮之事。这十万石粮食又从哪里来啊!他想到了那个沈万三,据说他被朱元璋追杀着逃了回来。他正想着,忽见宫外一个黑影飘了下来,不禁一吓,大声问着:“何人?”
这是大姑,她从檐上轻轻跳下,走进殿内,接着朝张士诚一拱手:“张家大兄弟,别来无恙!大姐今天给你带来一样东西。”说着,她从腰间解下一个布裹着的首级,扔了过去。
张士诚见是大姑,心中一阵羞愧。正当他不敢正眼看大姑时,却见大姑朝他扔来一个包裹。待到那个包裹滚到他的桌子边上散开,露出帖木儿的头时,张士诚这才惊恐地站起:“大姑,你,你要……”
大姑看着张士诚:“从今以后,你别再叫我大姑,我也不认你这个当了元人走狗的大兄弟。你我分道扬镳!”说着,大姑转过身,向殿外走去。
“唉,大姑……”张士诚想叫住大姑,却见大姑一个箭步已上了房。
5大姑他们袭杀了元使后为沈万三罚治了商界的青皮,并问起沈万三南洋做生意的情况,适晓云和苏里哈派人从南洋来
王信突然来到周庄。
沈万三立刻预感到苏州那边又有什么事了,于是也顾不得请王信歇息就和他边走边谈了。
“我回周庄后,苏州那边情况如何,是不是有什么事情了?”
“唉,一言难尽哪!”王信叹了口气,接着指着沈家后院的小亭:“到那里面坐下好好说吧!”
二人来到亭内坐下,王信看着沈万三说:“自从老爷去应天做生意,张士诚闻说要追查的事发生后,苏州商界到处传说老爷在张士诚面前失宠了。这次张士德又在应天牢中而死,消息传到苏州后,外面更传老爷的大靠山倒了!于是墙倒众人推,一些意想不到的事都发生了。”
沈万三注意地:“什么事?”
“李二掌管的那个皮草行,阊门的一家店拖欠了他七千两银子的货款,李二去讨,对那个欠我们款子的粗壮汉子说:‘这款子,你们已拖了两个月了,到底什么时候还,怎么个方式还,你总要有个说法呀?’没想那汉子一把拉开自己的衣襟:‘老子这儿,要钱没有,要命倒有一条!你们叫张士德来抓我呀!’说着,他鄙夷地看了李二一眼:‘哼!你们老爷的后台可是倒了呢!’”
“这个商界青皮!”沈万三气愤地说:“那后来呢?”
“后来,我们一时间也没个法子呀!正巧那天有个叫大姑的侠士来家中找你!”
沈万三惊奇地问:“是大姑?”
“是啊!只我先前也不认识她,因原先听老爷提起过这个名震江南的侠女,所以我把你的行踪告诉了她!”说着王信看着沈万三:“同时,我也把那个青皮的事告诉了大姑!”
“大姑她怎么说?”沈万三兴奋起来。
“她当时没说什么。只是第二天,那个青皮却乖乖地将货款送到李二那儿去了!”
“一定是大姑去教训了那个青皮!”
“还真让你说对了!”王信高兴地说:“听说大姑有两个兄弟,一个是虎,一个是龙。”
“是啊,一个叫坐地虎,一个叫海上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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