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恋之奇迹

_9 (当代)
上爱不断说着自己一天一天好起来了,我和妈妈都想相信她,但上爱从小就是个很能忍痛的小孩,或许她一直只是在说谎安抚我们。
或许,一切都不过是一个大家合力炮制的巨大谎言。
有一次,我早了回家,发现上爱在梳妆镜前偷偷化妆,才发现上爱的脸色不是真的一点一滴又红润起来了。但是,我没有戳破上爱的谎言。
或许,在这个家里,每个人都需要相信这个谎言。
但是,真的是谎言吗?
康明天确实说出了许多他不可能知道,在这个家中,每天发生的琐碎事情。
真实与谎言。我已经什么也不知道了,也不想知道。
‘我会好起来的,一定会好起来。’上爱的心情又像跷跷板般,由极端悲观回荡至极端乐观的水平。‘康明天的魔法一定在奏效了。’上爱猛点头。‘因为我舍不得牧朗,因为我要和牧朗永远一起。因为牧朗,奇迹一定会降临我身上。’上爱以带着抖震哭音的语调说。
我默然无语。
牧朗在香港逗留了个多星期,最后还是要回台湾复课了。
回台湾以后,牧朗每星期五晚上来香港,星期天再回去。
不在香港的日子,除了电话外,他每天传送近百封电邮给上爱。
是的。每天上百封的电邮。
因为牧朗的傻劲,因为康明天的坚定,因为我们大家需要相信。我渐渐觉得,在绝望中的我们,能抓着那样一个对奇迹的信念,或许是无比幸褔的事。
我们协议好,在疗程进行六十天后,再往医院检查。
在心的一隅,我们都想相信奇迹;在心的一隅,我们都不相信奇迹。
日子在我们摇摆不安的心情中过去。
第六十天快要来了!我们怀着如钟摆般摇摆着的心情,等待揭开一切的神秘面纱。
‘上爱你一定要相信啊!相信你能活下去,就一定能一活下去!’在漆黑的房间里,我深吸一口气,转过身看着上爱的脸,朗声说。
‘啊!’上爱静静地点头。‘是吧?我只要相信就好了!’上爱细声地,嘴角掀起淡淡的微笑。
那微笑,在月光下,却像拖着一抹青色的尾巴。
睡在我和上爱床畔的糯米团,抬起小头颅来,以荡漾着哀愁的眼睛,一直凝视着我。
‘糯米团,你是不是觉得我们很自私?’我牵着糯米团,走在子夜静悄无人的住宅街上。
这些日子,我每天早上和黄昏,都抢着带糯米团去散步。像是对即将分手的恋人恋恋不舍,拚命抓紧单独共聚的一分一秒。
还有十天便踏入第六十天。
我开始很害怕睡觉。
每天,我总是重复做着我与上爱在楼梯上争吵的梦。
如果上爱没有出生就好。
我的声音,不断在梦境中回荡。
可怜的糯米团,开始被主人牵着,每天在子夜时分从家里溜出来,做每天第三次的散步。
我坐在街道旁一家服饰店的橱窗前,拉拉糯米团的狗绳,把它拥进怀中。
‘糯米团,如果康明天没有说谎的话,你听得懂我的话吧?’
糯米团睁着像有点睡眼惺忪的杏形眼睛看着我,抬起湿润的鼻孔嗅着我的脸,从尖嘴巴伸出舌头舔着我。
‘你一定觉得我们很自私吧?说不定,糯米团想好好地活下去,不会想替主人移除什么病魔的吧?糯米团,你一定也很害怕死亡的吧?’我像傻瓜般朝着糯米团喃喃自语。
糯米团从喉咙深处发出奇怪的呜呜声,不断把尖嘴巴朝天空摆动着,然后,开始发出像狼嚎般的哀嚎声。
二十二
‘糯米团,你想说什么啊?’我用双手搓揉着糯米团嘴巴下柔软蓬松的白毛。‘糯米团真的好乖呢!’
糯米团把小脸贴近我的运动衣,撒娇似地一直搓揉着。
第五十三天。
发型屋里来了从未造访我的稀客。
我被店长从休息室里唤出来时,康明天已正襟危坐地坐在等待理发的座椅上。
被披上粉蓝色斗篷的康明天,看起来好陌生。
‘你怎么来了?不先告诉我一声!’我心慌意乱地看着他一本正经的脸。
昨天晚上我们还如常地在家里碰过面,他完全没有提及过想找我理发。
‘你每天放工后就立即跑回家照顾上爱吧?要单独和你谈谈话,就只有在这儿了。’康明天看着镜子里我的脸说。
‘啊!有什么事情?’我的声音抖震起来。是上爱的病吧?康明天有什么要告诉我?
康明天像看穿我心中所想般摇头。‘不是谈上爱的事。’
‘嗯?’
‘你没有好好睡觉吗?’康明天蹙着眉,以担忧的表情看着我。‘再这样下去,你要比上爱先倒下来了。’
我脑里呯咚一声。
又是多管闲事的糯米团干的好事吧?
‘是糯米团说的吗?’我问。
‘嗯。’康明天点头。
我们简直像在进行着外星人之间的对话。
‘不要再在三更半夜带糯米团出去了。’康明天以家长式的口吻说。
‘啊!糯米团真的不高兴了?’我诚惶诚恐地问。
康明天没好气地摇头。‘是你需要睡觉吧?’
过去五十三天,我和康明天每晚见面,真的好像滋长了像家人般的亲密感觉。
‘啊!’我张着嘴巴。
‘吕泽爱,你脑袋运行的方式很奇怪啊!你以为我为了担心狗狗睡眠不足才巴巴的跑来?’康明天以匪夷所思的表情瞪着我。
镜子中,我和他的倒影,一起笑起来。
我们有好久没有看见对方的笑容了,大家的眼神有点茫然地看着镜中似熟悉又陌生的脸。
我调开视线,回避着与康明天四目交投。
‘啊!康明天,你来了正好!我一直有说话想问你。’
我一直想知道答案,却又不敢面对的问题。
‘嗯?’
康明天像第一天认识我般一直盯着我的脸看。
‘我的脸长了什么吗?’我惶惶地问。
康明天的脸微微热起来。
‘不是……啊!不是……’康明天垂下眼睛。‘有什么事想问我?’
‘康明天,你记得那天离开医院后,我们在车厢里的谈话吧?’
‘嗯?’
‘那时候,你不是斩钉截铁地说了,你不懂任何用狗狗移除疾病的魔法吗?我小时候的事情,不过是一场巧合?’我缓缓地问。
康明天没有抬起眼睛,一直盯着脚下的黑皮鞋看,我没法看清他的表情。
‘嗯。’康明天淡然地答。
‘那为什么……’
康明天抬起脸来摆摆手,阻止我说下去。‘你是上爱的姐姐吧?’
‘欸?’
‘信心是会互相传染的。如果连你都不相信我,上爱怎会相信?’
‘但是,那天晚上……’
到底无能为力的他和拥有魔法的他,哪一个才是谎言?
‘你爸爸的葬礼过后,吕泽爱曾经在速食店见过我吧?’康明天突然转移话题般地说。
‘嗄?’我讶异地扬起声音。
‘那时候,我没有发现吕泽爱你,但你曾经在汉堡速食店看见过我吧?在你十七岁那年?’
我讷讷地不懂回答。
为什么他会知道?
那时候,他明明没有回过脸来。一次也没有。
‘所以,请你和上爱相信我吧!’康明天深深地看进我的眼睛说。
我看着康明天的眼睛,刹那间,觉得现实世界失去了存在感。
在心的一隅,我觉得康明天不过是在进行着一个超大型的魔术。
像是看着神乎其技的魔术师,把箱子里的美女变走,明明知道那箱子里必定有隐密的通道让女子悄悄逃离。但是,那表演实在太完美了,所以,让人开始相信这世上真的存在魔法。
而这信念,因为一个人执着地相信,慢慢地流传开去,感染了每一个人。
只要一直相信那魔法,一直活在那魔法里就好。
康明天的眼睛那样诉说着。
‘那我从今天开始就闭上嘴巴吧!’我下定决心似地说。
‘闭上嘴巴和睡觉!’康明天微笑着说。
是柔和得令人心里最冷硬的部分也会融化的笑容。
我讨厌康明天给我那样的笑容。
那样的温柔,只会刺伤别人。我想起阿保的说话。
对面面包屋里的阿保,一直和慕儿顺利地交往着。
我和康明天的重逢,不过是为了在那天早上,把慕儿带进阿保的面包店里。
我和康明天,真的一丁点儿缘分也没有!
‘要一起出去散散心吗?’替康明天理好了我认为很帅气的短发,把康明天送出店外时,康明天像忽然想起似地问。
‘嗄?’
康明天一脸坦然地看着我。‘上爱星期五、六、日还会和牧朗约会吧?倒是你好像变了病人,星期一至日也待在家里。’
我刚想打开嘴巴,胡言乱语一番我拥有怎样精彩绝伦的社交生活,但想起康明天每晚也往我们家里钻,惟有闭口不语。
‘今晚上爱和牧朗有约会吧?我们也出去吃顿饭吧?我想你没有好好睡觉,也没有好好吃饭?’康明天像哥哥般关心着我。
从康明天嘴里吐出牧朗的名字,在我耳里听起来,还是会有点突兀的感觉。
需要散心的不是我,是康明天吧?我忖思着。
‘怎样?’
我和康明天又不是情侣,我没有心思和他坐在餐厅,一直盯着他的眼睛看。
不!不是没有那份心思,是害怕吧?
我摇头。‘我不想吃饭……’
一个遗忘了多年的念头,突然钻入我的脑袋里,挥之不去。
对了!那件事情,很适合和愣愣的康明天一起做!
‘欸……倒是有一件事情,我想豁出去地干很多很多年了。’我下定决心似地点点头。‘如果真的想散散心的话,今晚一起行动吧!虽然是个犯法的勾当,不过,我担保可以让郁闷全消!’我说。
‘欸?’康明天像怀有不好的预感般看着我。
‘说好了!是你提出要去散心的!’
我想起终于可以消除郁埋在心里二十多年的郁结而雀跃不已。
可怜的康明天,这次他逃不掉了!
看我痴恋了他十多年的份上,他好歹也应陪我完成这个童年心愿的。
‘你说想散散心,就是来我家吗?’康明天愕然地随我指挥煞停车子。
‘不是呀!’我指指康明天的小白屋对面的另一间小白屋。‘我们要潜进那里。’
‘嗄?’康明天张大嘴愕然地瞪着我。‘那是和妈妈很熟络的黎家嘛!和我们当邻居当了十多二十年了。’
‘嗯。’我猛点头,看看车厢里的液晶体时钟。凌晨二时稍过,小白屋三层楼的灯光已完全熄灭,应该是适当的时机了!
‘你叫我在诊所里等你等到凌晨,就是为了要潜进我邻居的家吗?’康明天以看神经病人的表情看着我。
‘你一口答应了我的。现在不可以反悔了!’我压低声音,像我们在进行什么秘密行动般按下我那边的车窗。
二十三
‘康明天,看见地下客厅那排窗户吧?’
‘欸?’康明天皱起眉头。
‘那扇对着你家客厅的窗户。’
‘看见啊!’康明天一脸莫名所以。
‘看见从左至右,那五个脸孔贴着窗户的毛公仔吗?’我问。
在小白屋花园灯光的照射下,可以看见从左至右,毛毛猫、毛毛狗、毛毛马、毛毛羊与毛毛猪的脸。
‘吕泽爱,你觊觎了对面人家的毛公仔十多年,一直想进去偷?’康明天以万分愕然的表情瞪着我。
‘神经病!不是那样啦!’我压低声音。‘你看清楚一点嘛!’
康明天拉长脖项,把头探向我那边的车窗。
他呼吸的气息,在我脸孔上方发出热气,搔得我脸孔痒痒的。我尴尬地垂低脸。
‘到底要看什么?就是有五头毛公仔啊!’康明天像少年时般有点口吃,愣愣地问。
不知为什么,我好像总是可以挑起康明天口吃的老毛病。
我叹口气。‘看不见包裹着毛公仔的透明胶袋吗?’
‘欸?’康明天睁大眼睛努力探头看着。
贴着窗户的五头毛毛动物,每头也被独立透明胶袋密封着。
那地狱般的景象,已困扰了我十多年了!
‘有什么问题?’康明天还是一点也不明白。
‘从我第一次进你家里,跪在沙发上,抬头看见对面屋那五头毛公仔开始,就一直觉得它们在向我求救!’
‘求救?’康明天不自觉地提高了声调,被我瞪了一眼,狼狈地压低声音再问一遍。‘求救?’
‘“救命啊!救救我们啊!这样子我们无法呼吸啊!要窒息了!要窒息了!谁来救救我们?”每次看见它们,我便好像听见它们的呼喊声!’我困扰地说。
‘嗄?’
‘你看清楚!你不觉得它们无法呼吸,很痛苦吗?’
‘吕泽爱……’康明天没好气地摆摆手。
‘我知道这要求很不合情理,也很神经病!但是,每次看见公仔被困在塑胶袋里,我真的觉得很困扰啊!我知道你无法明白,但我真的觉得困扰得不得了!好像听到它们不断向我呼救着啊!这件事情,我已经闷在心里忍耐着好久好久了。每次经过什么商场玩具店,我都努力低下头,不去看那些发出可怜呼救声的毛公仔。但是重回这间小白屋后,已经九年了,从你家的窗户看出去,发现毛毛动物还是一样被囚困着,我觉得实在忍无可忍了!康明天,你可以帮帮我……不!可以救救它们吗?’
看着康明天的脸,我知道他很努力地忍着笑。
虽然我觉得毛公仔们悲惨的命运一点也不好笑,但也明白我的想法是孤独的。
‘康明天!’我很认真地哀求着。
康明天看了看我,叹了口气。‘明白了。’康明天简短地答。
‘康明天!’我以狂喜的表情看着他。
‘要怎么进去?’康明天像豁出去似地问。
‘他们一向都打开窗户睡觉的,我们只要攀过花园的围栏潜进去,从窗户缝中把毛公仔们偷运出来,拆取塑胶袋,放回原处就是了!整个行动,我估计不用十分钟。’这项任重道远的秘密行动,我已经在脑海里策划和想像十多年了!
‘吕泽爱,你明白如果被抓的话,黎先生黎太太不把我们拉上警署,也会永远把我看作神经病人吧?’康明天问。
‘我又不住在这里!他们把你当作神经病患就好了!’我置身事外似地奸笑。
‘好狡猾!’
‘你又不是今天才认识我!’我说。
康明天以我无法解读的表情,盯着我的脸看。
‘喂!我脸上没什么吧?’今天已经是第二次了,康明天怎么像看着陌生人般瞪着我的脸。
‘不……没有……’康明天讷讷地调开视线。
‘那你是战斗机一号,我是战斗机二号,我们展开行动吧!’我发号施令。
康明天想打开车门跑出去。
‘喂!’我扯着他。
‘什么?’
‘你的手表有计时器吗?’
‘嗯。’康明天愣愣地抬起手臂,给我看他的手表。
‘我们先要对好时间呀!我的手表现在是0223。’
‘我的也是。’康明天讷讷地答。
‘那开动计时器,一定要在十分钟内完成行动!’我说。
‘一、二、三!’我们互看一眼,一起推开车门,蹑手蹑脚地跑过对街。
看不出来,康明天身手十分矫捷,轻轻松松地便越过了花园的围栏。
康明天伸出手来给爬了几次也失败的我。
‘来!’康明天强而有力的手臂抓着了我。
我们仿效着军人在战地匍匐前进的姿势,一步一步贴近客厅窗户。
我首先跃起来,把手探进窗缝中,拯救出第一头毛毛猫。
毛毛猫、毛毛狗、毛毛马、毛毛羊、毛毛猪一一顺利地被拯救出来。
我们用最敏捷漂亮的手势,撕开囚困了它们十多年的密封胶袋,让它们呼吸第一口世界上的新鲜空气。
毛毛猫、毛毛狗、毛毛马、毛毛羊和毛毛猪,以感激的表情看着我们。
我们捏了捏它们柔软的身躯,把它们一一重新放回原位。
毛毛猫、毛毛狗、毛毛马、毛毛羊和毛毛猪,以生动欣喜的表情,重新把脸孔贴着窗户,再一次俯视着小小的住宅街。
我觉得心里横亘着十多年的沉重石块终于落下了。
我按下计时器。
九分八秒。
‘撤退啦!’我在康明天的耳畔低声说。
我们一鼓作气地再次翻过围栏,以生平最敏捷的步速,跑回康明天的小白屋,瘫跌在屋前花园的草地上。
我们一起躺在草地上,看着布满星星的夜空,喘着气笑个不停。
‘黎生黎太明早起来走出客厅,看见毛公仔时,你猜他们会是什么表情?’康明天比我还兴奋般,像个小孩般一直笑着。
很久很久,没有那么开怀舒畅地笑过了!
‘小时候,如果我多加入你们姐妹的阵营就好,我一定错过了很多这样刺激的行动吧!’康明天笑得咳嗽起来。
‘你知道就好!’我大大吁一口气,把双手大字形地摊放在草地上。
天空中的星星一闪一闪,像向我们眨着眼睛。
‘康明天,你不用说下一句话啦,我知道你接下来想说,如果我是你弟弟就好!我都知道啦!’
康明天没有回答。
‘喂!康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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