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恋之奇迹

(当代)
《恋之奇迹》
第一部
二○○五年 冬
如果不能相信奇迹的话,活着不是太乏味了吗?
等待
日本岐阜县飞驒高山
雪静静地在窗外飘飞。
除了如慢镜般撒落大地的雪粉外,世界好像完全静止了。
我仿佛能听见、看见自己心跳的音色。
蓝色的心跳,以纤细的节奏,震动着黑夜的波纹。
那是活着的声音。
一个人。寂静地活着的声音。
咖啡店的扬声器播放着Tube乐团的歌曲。
是一首约十年前的老歌。
前田?辉那像从寂静的沙漠中,绝望地向全世界呼喊的激昂歌声,在小小的店内回荡:
那个灿烂的季节即使已逝去不返,
只有这份心情,无法改变,
喜欢你的事实,不会动摇,
即使回忆消逝,仍然深埋心里,
然而,夏日已经结束了……
我随旋律轻轻哼着,没发觉泪什么时候涌上了眼眶。
‘想哭的时候,就好好抬起头来看着天空。’记忆中,某人熟悉的声音在我耳畔响起。
我仰起脸,把脸抬得高高地,仰望着咖啡店的杏色天花板。
泪水困在眼眶里,无法滑落脸上。
每次当我听话地把头抬得高高的,终究无法痛快哭一场。
我颤动着唇,等待着胸腔激动的起伏慢慢淡退。
‘今天要关店了。’脸孔长得很像真田广之的中年店主过来拍拍我肩膊。
‘嗯。’我回过神来。‘对不起!’
‘不用说对不起。明天欢迎你再来啊!’
我有点发窘地点头。
‘还是等不到你朋友吗?’店主收拾着桌上沾着咖啡渍的漂亮白瓷杯。
我轻轻点头。
‘你已经来了好多天吧?与你朋友真的约好了吗?’
我带点神经质地大力点头。
‘约好了。’我第一次泛起微笑,虽然那可能是比哭更难看的笑容。‘我们在一年前清楚地约定了。’
‘啊!’店主没再说什么,低下头,专心地用抹布抹拭矮桌。
‘打扰你了。’我站起来,在钱包里掏着纸币。
‘已经开始下雪了,天气会愈来愈冷喔!’店主从我手上接过纸币,嘴角微微扬起,露出柔和的笑容。
‘是啊!真的愈来愈冷了。’我微笑地朝店主点点头。‘谢谢招待。’我走至毛玻璃门前。
‘你到底在等谁呢?’背后传来店主有点沙哑的声音。
我微微愣住,有点僵硬地转过身。
我想回答他,但瞬间无法找到自己的声音。
好半晌后,我舐舐唇,努力直视着店主的脸。
‘你……相信奇迹吗?’我没头没脑地问。
‘奇迹?’店主瞪大眼睛看向我。
‘啊……嗯……奇迹。’我困窘地,以微弱的声音说。
店主像想不到任何回答的话,只是怔怔地看着我。
‘如果……人不能相信奇迹的话,活着不是太乏味了吗?’我垂下眼睛,半自言自语般呢喃。
我感受着店主困惑的视线,推开玻璃门,踏出大步,走在悄静无人的街道上。
橘色的街灯,在异国寒冷的冬夜,照耀出点点温暖。
我吸一口气,缓缓抬起头,凝望着漆黑的夜空。
白色的雪花,像从天国撒下来般,一直扑向脸上。
一颗雪花跌落眼眸里,在瞳孔深处,瞬间幻化成冰凉的水滴。
那冰凉的触感,流散至身体每寸肌肤。
曾经,我做过一个美丽的仲夏日之梦。
在做着那个梦的时候,我一直以为自己是悲伤的。
那些夏天,在我回忆里,一直沾着一层暧昧的雾灰色。
然后,经过无数岁月的冲刷洗涤,现在的我,才能以清明的眼睛,重新看清楚那些夏日的轮廓。
那些曾存在过的夏日晴空,一点一滴地,沾上鲜明亮丽的色彩。
蓦然回首,我才发现,那时候强说愁的我们,原来,一直那么幸褔。
在那些透明澄澈的夏日晴空中,我们曾经拥有过最纯真明朗的笑容。
我闭上眼睛,再深吸一口气。
空气中,仿佛骤然灌满了那光辉夏日的气息。
那令人思念,璀璨闪亮却不再复返的季节……
第二部
一九八四年至一九九三年 夏
青春的回忆永远美丽,因为我们以为还有无数时光可以浪掷,得着和失去,都可以潇洒面对。
仲夏日之梦
第一次与康明天见面时,我八岁,他十三岁。
康明天是我爸爸情人的儿子。
虽然从懂事开始,便隐约知道爸爸在外边有另一个家。但爸爸真正和妈妈离婚,是我升上小二的事情。
最初,爸爸每星期天都会接我和妹妹上爱出去玩,带我们去公园荡秋千、吃美味的午餐和去游乐园什么的。每个星期天由早至晚,爸爸都会把节目安排得满满地,比住在家里时对我和上爱更和蔼亲切。
然后,每个星期的约会渐渐变成隔个星期。然后,是一个月。再然后,爸爸除了摇电话来以外,便很少出现了。
小三学期结束时,妈妈突然问我和上爱要不要去爸爸那边度暑假。
那时候妈妈问话的神态,像是希望我和上爱会断然拒绝。
虽然有点对不起妈妈,但说实在,我和上爱对爸爸在外边的家充满好奇。
在我想像中,爸爸在外边的女人,应该是像电影中的情妇般,长发卷成波浪形,穿着薄如蝉翼的睡袍,脚上趿着滚上羽毛的拖鞋,用长烟管吸烟的女人。
到爸爸的新家度暑假,对我们来说,就像进行一次有趣的历险和侦探游戏。
而且,自从爸爸离去以后,妈妈对我和上爱几近歇斯底里式的关注,也令我们有点透不过气。
用大人的语气来说,那时候,我觉得我们和妈妈也各自需要一个假期。
在妈妈带点幽怨的目光下,我和上爱努力掩饰兴奋的心情,轻手轻脚地执拾行李。
出发那天,是个阳光普照的夏日。
爸爸开着我们没见过的小跑车来接我们。
爸爸好像害怕什么似地,没有上来公寓跟妈妈打招呼。
妈妈也像害怕什么似地,让我和上爱两个自己乘电梯下楼去。
虽然我们都知道,妈妈一定在三楼的窗帘后窥探着爸爸。
下楼去的时候,我和上爱识趣地顾虑着妈妈的视线,在把行李放进车厢时,努力拖延时间。
妈妈是个无可救药地死心眼的女人。爸爸去世时,她比宝姨哭得更伤心。不过,那又是以后的事了。
爸爸和宝姨住在郊外的独立洋房里,有像外国电影般铺上了草坪和放着白色桌椅的花园。宛如一个小小世界的别墅区里有超级市场和附设餐厅、游泳池、网球场、壁球场的俱乐部。
住在这个迷你小世界里的爸爸,好像是一个陌生的男人。
以往在家里总是以冷淡的背影坐在沙发上看报和喝啤酒的爸爸,与悠闲地把双手插在休闲装的裤袋里走下小跑车的爸爸,分裂成了另一个我全然不了解的他在存在。
那时候,我才第一次发现,被我称作爸爸,对我来说性格有点模糊的男人,同时拥有着与我全然无关的人生。
原应是理所当然的事情,我却一直没有发现。
宝姨是时装杂志编辑,蓄着像男生般的短发,在家喜欢穿宽大的衬衫和牛仔裤。
第一次见面,宝姨没有预备什么哄小孩的糕点,也没有堆满笑容迎接我们。
宝姨对待我和上爱的态度,总是稍稍带一点距离,在淡漠和亲切之间,很自然地与我们像朋友般相处。
搬进爸爸和宝姨的家度暑假,有点像到了国外的家庭旅馆小住。
像是为了补偿什么,爸爸对我和上爱特别好。他和宝姨上班时,总是留给我和上爱很多零用钱,为我们准备好俱乐部会员的附属卡,所有游乐账单只要签个名字,便会直接结算进爸爸的账户里。
爸爸和宝姨像是主理这家庭旅馆的主人,我和上爱是来度假的客人。大家都怀着度假的心情,客客气气地和乐相处。
唯一的例外,是康明天。
爸爸早已告诉我们宝姨与前任丈夫有一个儿子。
‘明天,跟泽爱和上爱打个招呼呀!’第一天的晚餐桌上,宝姨对垂着头走下楼,一声不响地拉开椅子坐进晚餐桌的儿子说。
康明天没有抬起眼睛,像魂魄掉了在别处般,朝我和上爱的方向抬了抬下巴。
康明天的左边脸颊有像胎记般的暗影,像一片淡淡的薄膜伏在脸上。
粗硬的黑发有点乱蓬蓬地竖在头顶,个子像竹竿般高瘦,穿着白T恤、牛仔裤,外罩袖口已稍嫌太短的蓝白格子粗麻布衬衫。
浓眉大眼瘦长脸,五官没有令人讨厌的地方,如果好好洗一把脸和把头发梳理一下,可能满有个性也说不定。唯一的缺点是肩膊很窄很斜,加上那竹竿子身形,令一颗头颅看起来稍大。
‘明天,待会带泽爱和上爱看看你的动物园?’宝姨夹着青菜放进饭碗里问。
‘明天在阁楼里养了五头狗!’爸爸像觉得很好玩地说。
啊!怪不得从踏进这家里开始,便觉得有股特别的味道。
‘狗不是应该养在花园里吗?’上爱问。
康明天没有搭腔,以一脸专注的表情拿着筷子夹起饭粒送进嘴里。
‘不知跟他说过多少次了!只会抱着狗睡觉的话,会把女朋友都吓跑!’宝姨像完全不觉得自己的儿子很奇怪般以开玩笑的口吻说。
我和上爱互看一眼,拚命忍住想笑的冲动。
实在很难想像这个高头大马的男生抱着狗睡的模样。
‘明天还是幼稚园生的时候就很顽固,那时他三天两头就把流浪狗抱回来,我们不准他养,他就一直哭。念小学时,我们拗不过他让他养,结果那小狗一直在屋里撒尿。他爸爸气不过把狗抱到花园里,还亲手做了很漂亮的狗屋。结果啊,早上醒来的时候,明天也跟着狗睡到狗屋里去了!实在是个令人头痛的小孩!’宝姨像觉得很有趣地笑着说。‘你爸爸啊!说不定是受不了你,才会跟别的女人跑了!’宝姨看着康明天,再次以不知是认真还是开玩笑的语气说。
餐桌上有几秒钟微妙的沉默。
我想那时我和上爱也在心里想,或许爸爸也是受不了我们姐妹俩才跑掉的。
总而言之,搬进别墅里过了整整两个星期,康明天跟我们一句话也没说过。
除了公式化地出现在早餐和晚餐桌上外,他所有时间都孵在阁楼的房间里。
我一直以为只要上了中学,一定拥有多姿多彩的暑假,康明天叫我的梦想彻底幻灭了。
每天早餐和晚饭后,他会拖着五头狗,浩浩荡荡地从阁楼走下来出去散步,每次一去便是个多小时。
其中一头咖啡色狼狗后脚是跛的,康明天每天抱着那看上去有数十磅的庞大身躯上楼下楼。
在早餐和晚餐桌上,康明天从没有正眼看过我和上爱一眼。
性格孤僻,像个幽灵。
爸爸和宝姨对于康明天不合乎常理的举动和性情,好像习以为常。
我们的侦探游戏得到的结论是,爸爸拥有了一个新的阿达一族家庭。
无论如何看,我和上爱都比康明天强多了;然而,爸爸却舍弃了妈妈和我们,选择了这儿。
我和上爱住在二楼的客房。
爸爸和宝姨住在三楼。
康明天住在传说中的动物园阁楼。
因为他总是孵在房间里不愿露脸,我与上爱对他的房间益发好奇。
一天早餐后,爸爸和宝姨去了上班,康明天出去遛狗,我和上爱决定进动物园一探究竟。
我们忍着笑,蹑手蹑脚地爬上阁楼,深吸一口气,轻轻推开康明天的房门。
房门没有上锁。
出乎意料之外,房间整理得很整齐,三角形的落地窗户透进明亮的阳光。
除了铺着蓝色床罩的单人床、木制书桌和衣柜外,房间完全没有任何杂乱或多余的东西。
或许是要把空间留下来给狗狗走动吧?
虽然窗户大开着,但房间里还是有股浓重的动物味道。
康明天为什么要那么宝贝那些狗呢?我完全无法明白。
那一瞬间,我起了恶作剧的念头。
‘狗狗很喜欢东舔西舔的吧?’我跟上爱说。
‘那又怎样?’上爱不解地看向我。
我弹弹手指,跑下阁楼,在厨房里打开冰箱,找来一瓶辣椒油。
‘想看看康明天生气的表情吗?’
‘我想他是挂着面具的。’上爱学着康明天木讷的表情。
我旋开辣椒油瓶盖,用手指沾上辣椒油,在床脚、桌子脚、椅子脚等地方,涂上厚厚一层。
我和上爱一边笑闹着一边爬下阁楼,钻回房间里,静待康明天和他的宝贝狗狗回来。
于是,我第一次听见了康明天的声音。
傍晚时分,康明天没有敲门,笔直地冲进我和上爱的房间。
‘你们……是不是脑筋有问题?’意外地生涩原始的声音。
这样的时候,他还是没有直视我和上爱。
‘真是无聊!’康明天不像在骂人,倒像是带点感伤地垂下眼睛说。
那以后,我和上爱再没有找康明天碴子。

在早餐和晚餐桌上,我们像战败者般不大敢抬眼正视他。
康明天好像从没跟爸爸和宝姨提过我们的恶作剧。
当然,他好歹是中学生,不应该跟我们这些小学生斤斤计较。
那以后,我和上爱也没再在背后取笑康明天。
就是突然没有了那种心情。
而且,我开始觉得这个脸上长着胎记,话也说不清楚,好像完全没有朋友,只懂和狗说话的‘哥哥’,其实满可怜的。
那年暑假结束前,我和上爱要代表学校合唱团,在教会举行的暑假园游会表演。园游会前一个星期,我却患上了咳嗽,愈是担心,咳嗽便愈是严重,虽然已经乖乖吃药休息,但在园游会前一天,却完全失声了。
即使在暑假,我和上爱每个星期也有两天会回学校参加合唱团练习。我一直对这次演出满怀期待。
我在晚餐桌上哭肿了眼睛。
‘泽爱已经不是小孩了。不要那么任性。生病也是没有办法的事。’爸爸说。
平时要我听话的时候说我是小孩,在这样的骨节眼儿上,又说我已经不是小孩了。大人的价值观就是很有问题。虽然哭不出声来,但我的泪水一直掉在晚餐桌上。
那天晚上,我睡不着觉,走出客厅打开电视,呆呆地看着重播的黑白粤语片。
总是像幽灵般的康明天在夜阑时分走下楼来。
‘还不睡觉?’
从没开口与我谈过话的康明天稀奇地问我。
明知我失了声,根本答不出话来。
康明天走进厨房打开冰箱,掏出纸包牛奶咕噜咕噜地喝。
他再次经过客厅时,我狠狠地瞪着他。
‘很想参加合唱团表演吧?’康明天问。
我咬着唇不让泪水流下来。
康明天忽然凑近我,伸出手来,在我头顶扯下了一根头发。
我痛得泪水直冒。
康明天果然是个神经病!
‘在所有动物里面,唯一会愿意为主人送上性命的,只有狗。有没有发现狗的英文名是上帝的名字倒转过来?狗是上帝送给人类最忠心的伴侣。’
第一次听见康明天说出那么长的句子,我想说‘嗄?’但没法发出声音。
康明天有点寂寞地耸耸肩。‘以后不要再欺负我的狗。’
康明天说着拿着我的头发走回楼上去。
莫名其妙!
那年暑假最令我难忘的,不是认识了爸爸的情人和新儿子,而是,在园游会表演那天,我失去的声音,奇迹地跑回来了。
那以后,像成为了我们家族的惯例,爸爸平时很少来看我们,但每年暑假,我们都在爸爸那边过。
康明天还是永远寒着一张脸,像是那个家的幽灵。我和上爱,也渐渐习惯了那样的他。
有时候,我会趁康明天不注意时,偷偷溜进他的房间摸摸小狗。
听爸爸和宝姨说,康明天在学校的成绩很好,学术和体育也名列前茅,只是不喜欢跟人说话。
我唯一一次看见过康明天发脾气,是宝姨在晚餐桌上忽然问他要不要去做个美容手术把胎记磨掉,康明天瞄了我和上爱一眼,砰一声丢下碗筷,一言不发地跑回楼上去。
小六时的暑假,爸爸叫康明天教我和上爱游泳。
康明天对爸爸总是客客气气。对爸爸徒劳地想让我们亲近一点的提议,也没露出厌烦的表情。
那是个阳光灿烂的星期天,爸爸、宝姨、康明天和我们姐妹俩,在俱乐部的泳池耗了一天。
上爱是个胆子很大的小孩,爸爸扶着她的手游,不消一会儿,她便嚷着要脱掉救生圈。看见上爱勇敢地在水中载浮载沉,虽然我一点也不想脱掉救生圈,但又好像非脱掉不可。
我忐忑不安地脱下救生圈,战战兢兢地扶着池边。
一直只是自己一个迳儿在来回游着自由式的康明天,不知什么时候来到我面前。
‘我教你!’康明天向我伸出手来。
我到今天还是游得很烂的蛙式,是康明天教的。
我和上爱初步抓到了一点游泳的窍门,上爱又嚷着要玩摸潜水镜游戏。
玩摸潜水镜游戏其实不用懂游泳,只要闭着气,大着胆子潜进水里,抓起爸爸丢进池底的潜水镜就是了。爸爸结实地站在他肩头露出水面的地方,随时都可抓着我们。
我和上爱以竞赛方式玩了几次摸潜水镜游戏,轻松得很,玩得有点忘形。
发生意外的那一次,是我弄错了要摸的潜水镜。
深吸一口气,把头潜进水里去时,我认错了别人丢进水底的潜水镜,一直朝错误的方向划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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