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恋之奇迹

_2 (当代)
心里隐隐感到有点不对劲,觉得潜水镜应该不会落在那么远的地方,但我和上爱刚刚三比三打平手,我不想输给她。
终于抓起潜水镜,我双脚用力一蹬,等着浮出水面。
平常只要蹬两下,便已稳稳当当地回到水面,但当我抬起头时,发现水面在离我很高很高的地方。其实只要继续用力蹬脚就是了,但我完全慌了手脚,想要张口呼叫,口里结实地灌进水。我乱七八糟地摆着手脚,其实只是几秒钟的事情,却觉得过了好久好久,脑海里还掠过自己要死去的想法。
有人抱起我的腰把我带回水面,我不断喘着气,吓得想放声大哭。
‘没事了。’
来救我的,不是爸爸,是康明天。
‘喂!姐姐你游到哪里去了?潜水镜在我这儿呀!’在浅水那边,上爱摇着手大声笑着说。
爸爸和上爱丝毫没有发现我差点遇溺了,向我和康明天笑着扬手。
‘没事了。’康明天在我耳边说。
我揉着滴着水的脸和眼睛。
‘不要哭!哭就永远学不会游泳了!’
我在哭的时候,第一次看见康明天微笑的神情。
在覆盖着水气的眼瞳里,康明天带笑意的眼珠黑漆漆的。
那年,我十二岁,康明天十七岁。
升上中学,我开始很期待每年的暑假。
十四岁那年夏天,康明天第一次带我和上爱一起去遛狗。
‘这是Apple,这是Boy,这是Candy,这是Doggie,这是Egg。’康明天指着他的五头混种狗说。说话还是没头没尾,而且连最宝贝的狗名字也改得那么敷衍,实在有够古怪的。
‘康明天你有没有女朋友?’人小鬼大的上爱一边舔着红豆冰棒一边问。
我和上爱从来只直呼他的全名。爸爸、宝姨和康明天也没说过什么。
康明天竟然红了脸。
‘真是个怪人!’上爱细声凑近我耳边说。
我用球鞋踢着路边的野草,野草丛里突然发出一声低沉雄厚,呱呱呱的牛蛙叫声。
我的心扑通扑通地跳。
十五岁的暑假,发生了狗被撞倒的事件。
有一天,我和上爱从俱乐部游泳回来,康明天正骑上脚踏车准备出去。
‘去超市。有什么要买?’
虽然不多话,但我们在康明天心中,总算不再是透明的存在。
‘噢!好像没有洋芋片了!’上爱说。
‘我和你一起去。’我没等康明天反应,坐上了他脚踏车后轮上的夹书架。
康明天没说什么,开始踏着脚踏车。
我没有扶着康明天,只是用双手抓紧脚踏车后轮上的夹书架。
我以为康明天会说什么,但他只是一直沉默地踏着车。
‘记不记得我小三那年?’我努力打开话匣子。
‘嗯?’
‘合唱团的事?’
‘喔!’
‘是巧合吗?’
康明天没有回答我,却没头没脑地问:‘有没有听过牧羊犬雪波的故事?’
‘嗄?’
‘美国有一头叫雪波的牧羊犬,陪着头部受伤的主人到医院治疗。主人坐在轮椅上,被推进电梯前跟雪波说:“在这里等,我很快回来。”然而,手术失败了,主人再也无法回来。雪波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在那儿耐心地等了十二年。医院的员工每天喂它,但它就是坚持不肯离开主人叫它等待的位置。在它死后,美国人道协会为了纪念它,捐赠了一块纪念碑镶在它留守的地点。这块纪念碑,现在还立在美国伊利诺州的圣安东尼医院里。’
我想起,小三那年,当我的咳嗽痊愈,回到合唱团表演之后,Boy,就是那头跛脚的混种狼狗却生病了,咳嗽了一整个夏天。
我想更进一步了解康明天,却有点害怕更了解他会发现的事情。
‘康明天,你平时都跟狗狗们在说什么?’我看着一一划过我们身边,红色的别墅顶砖瓦,呼出的声音有一半被吸进风里。
‘各种各样的事。’康明天理所当然地答。
‘为什么?’
康明天沉默了一会。随着踏动脚踏车的节奏,他的脑袋瓜左右摇晃。
‘为什么不呢?’
‘如果一直这样下去,别人都会觉得你是很奇怪的人吧?’我鼓起勇气说。‘很多事情,还是按世俗的方式去做比较好。’
康明天的肩膊稍微变得僵硬。

‘如果说我能和狗说话,就是非世俗的事情?’康明天不以为然地问。
‘在中古世纪,女巫可是会被问吊的。’我说。
康明天沉默不语。
‘你知道吗?我妈妈从小养了一头斑点狗,养了十五年,她怀着我的时候,斑点狗去世了。我出世时,妈妈看见我脸上的胎记,觉得是回到了她身边,是那头狗的名字,所以替我起名明天。’
‘所以宝姨一直纵容你?’
康明天耸耸肩。‘或许我真是投胎转世也说不定。’
‘只是这样在世间里混会有点困难啊!’我学着在电视剧里学到的说话用词说。
‘就像是把你的咳嗽治愈的事情?’康明天冷着声音问。
‘把头发夹进涂上奶油的面包里喂给狗吃,就能把主人的病转移到狗身上。是有那样的传说吧?’
我没有告诉康明天因为他的缘故,我开始看很多有关动物的书籍。
‘欧洲人为什么那么宝贝他们的狗呢?因为他们的祖先看过狗能为主人做的事情。’
‘那些不过是传说。’
‘真的是传说吗?’康明天微微回过脸来,瞄了我一眼。
虽然是八月的炎热天,我却打了个寒颤。
‘你不认为以前曾流传着能治病的方法失效了,是因为人开始觉得自己高高在上,不再跟自己以外的万物说话?’
‘康明天!’
‘狗只是一头狗,因为骄傲的人类把它看作一头狗。植物花儿只是点缀人类世界的装饰品,因为目空一切的人类随意践踏原应拥有生命的花草。很多很多世纪以前,万物是心灵相通的,只是愚蠢的人类闭起了自己的心扉,于是什么也再看不见,听不到。’
‘康明天,你并不是一头狗!要活的话,请好好活在人类的世界里。’我不知自己为什么激动起来。
‘人类的世界有什么好?人是只爱自己,只会背叛别人的动物。’
我们一直在争论,脚踏车越过了超级市场,越过了俱乐部,越过了别墅群的出口,驶进了汽车行驶的公路。
他这个人,从小脑袋便有点愣愣的。
‘我们到底要往哪儿?’我终于忍不住问。
康明天放缓脚步,脚踏车慢慢停了下来。
就在这时,我们在同一瞬间看见了,狗被汽车辗过的身躯躺在马路正中央。
殷红的鲜血汨汨地流。
在还没意识到之际,我已失去了意识。
醒来的时候,康明天扶着我坐在路边。
在从混沌中睁开眼的一瞬间,映入眼帘的,是柔和温暖的眼神。
和康明天的初吻,发生在我十六岁那年的暑假。
在那以前,我们并不算特别友好,也不算特别疏离,就是每年夏天同住在一个屋檐下的关系。
现在回想起来,不过是因为一连串的偶然,造就了我们的初吻。
那年夏天,爸爸和宝姨去了美国度假。
爸爸原先打电话来跟我说今年夏天无法一起过了。
但我央求上爱一起骗过了妈妈,我们还是到了爸爸家那边度暑假。
只有我、上爱和康明天三个人。
那时候,上爱已有很多男孩来约会她。没有了妈妈管束,她每天都往外头跑。
当然,无论多晚,还是回家里来。
然而,有一晚,上爱彻夜未归,连一通电话也没有。
我在床上辗转反侧,整夜也无法合上眼睛。
天微亮时,屋里有人在走动的声音。
我翻身起床,发现是康明天准备出门。
‘你去哪儿?’我像抓着救生圈似地问。
‘出海钓鱼。’
‘带我一起去?’我问。
那时候,我既不是对钓鱼有什么兴趣,也不是想和康明天独处,而只是想逃避面对回家的上爱。
我并不认为我有资格训斥上爱,因为内心某处,我总想变成她。
康明天由得我跟着他。
我们一起搭公车去海边。
原以为只是坐在岸边垂钓,但康明天租来了小艇。
我扶着他的手,登上了油漆斑驳的残旧小艇。
康明天一言不发地放好钓鱼用具,专心地划艇。
黎明前的天空一片深蓝,海上雾气浓重,我呼吸着久违了的海潮气息,看着一望无际的大海,像要被引领进某个奇妙的国度。
康明天在还看得见码头的地方把双桨放进艇里,依旧一言不发地提起鱼竿,熟练地以弧线把鱼丝抛进海里。
‘上爱没有回来?’水里完全没有动静,康明天忽然问。
我垂下眼睛。
‘已经十五岁了啊!’康明天皱皱眉。‘我总是还记着她七岁的小孩模样。’
像老公公的语气。好像比我们老十年的样子。
‘你应该告诉你妈妈的。’康明天说。
‘上爱会有分寸。’
‘是吗?’康明天眨着眼睛。‘不过是个小孩。’
不知为什么,我觉得康明天的语气带点酸溜溜。
‘谁是小孩了?’
‘你和上爱。’
‘讨厌!’我语气强烈地说。
康明天蹙蹙眉,专注地看着平静无浪的海面。
‘你没有上饵。’我闷闷地说。
‘嗯。’
‘康明天你好像总喜欢做没有意义的事情。’
‘什么是没有意义的事情?’
‘像装模作样地钓不会来的鱼。’
‘是你要跟来的。’
‘我不想待在家里。’
我忽然明白。‘你也睡不着,是吗?’
康明天没有回话。
‘康明天哪有资格说上爱,你只懂遛狗,连跟女孩也没约会过吧?’我顿了顿,将憋在心里很久的说话一股脑儿说出来:‘你喜欢上爱,是吗?’
他手上的鱼丝轻轻摇晃着。
不是有鱼儿游来。
是他的手在微微抖震。
我调开目光,一瞬间,感到心坎里,有一层像糖衣般的薄膜剥落了,再也无法还原。
我负气地开口:‘不过无论你喜欢谁都一样啊!长着那讨厌的胎记,根本没有女孩会理你!’
康明天突然丢下鱼竿,大力握着我的手。
连手腕的骨头也感到疼痛的力度。
然后,康明天吻了我。
在接吻的同时,他把我的身体压下小艇。
木头抵着我背,感觉疼痛不已。
康明天把手伸向我的胸部。
‘不要!’我喊。
康明天像呆愣了般僵住了手上的动作,从上俯视着我。
‘对不起。’康明天像从魂游中醒过来一般,依旧愣愣地瞪着我。
‘对不起……’康明天结结巴巴地说,把身体从我身上拉开。
刚才被压着而暖烘烘的腹部,刹那间感到一片茫然的冰凉。
我们两人不发一言地坐在小艇上。
风发出幽幽的声音穿过我们之间的空隙。
‘对不起……’康明天重复地说。
我的暑假在那天结束了。
我没有再去爸爸的家度暑假。
不是因为康明天吻了我,而是因为他不明白我那句‘不要’背后的意义。
那时候他不明白,以后也没有明白。
爸爸在我十七岁那年因车祸去世。
驾着他的小跑车,一头冲进了大卡车里去。
我没有太悲伤。在每年暑假的相处中,我反而开始有点了解爸爸。
不是做为一个父亲,而是做为一个男人。
那无疑是很适合爸爸的死法。
葬礼之后,我还见过康明天一次。
在闹市的汉堡速食店。
我站在速食店的自动玻璃门前,自动玻璃门向左右滑开,我一眼便看见了站立在贩卖机前队伍里,康明天那斜肩膊的背影。
我下意识地后退一步。
玻璃门再次合上。
康明天被隔在沾着灰尘的玻璃门的另一端。
我踏前一步。
玻璃门再次滑开。
他就在我十步之遥的距离。
我像玩着某种好玩的游戏般,重复地向前向后,玻璃门疲于奔命地滑开、合上、滑开、合上。
店里开始有人以奇异的目光张看着我。
我像着了魔般凝视着玻璃门后与空气里,康明天背影的落差。
投向我异样的目光愈来愈多。
只有康明天没有回过头来。
一次也没有。
那时候,我以为,属于我的夏日已经终结。
如果我和康明天没有再次相遇的话,那些夏日曾漾起的涟漪,总有一天,会在我心里慢慢退潮吧?
然而,命运安排我们再次相逢。
但这一次,谁也没法毫不受伤地逃脱,因为我们都变成了狡猾的大人。
青春的回忆永远美丽,因为我们以为还有无数时光可以浪掷,得着和失去,都可以潇洒面对。
变成了狡猾大人的我们,谁都只想捉紧自己心爱的东西,结果,我们张开双手,被我们拥抱着的人,却只留下满身伤痕。

二○○二年 秋
每段爱情,就像夏日烙在肌肤上的泳衣痕吧?出现时令人忐忑不安,失去时叫人恋恋不舍。
秘密的恋情
‘喂!喂!糯米团……喂……你呀……’
大清早,楼下传来妈妈断断续续的声音。
‘妈妈又吵什么耶!’我呢喃着把棉被拉紧一点,用枕头捂着耳朵。
‘哎!姐!你的宝贝狗狗不知又怎么了哟!你去看看啦!’上爱把她的枕头掷向我身上。
‘好困啊!’我叹口气,像老太婆般从床上爬起来,把枕头掷回上爱脸上。
上爱微哼一声,像睡宝似地抱着枕头,翻过身背向我。
我半闭着眼摸索打开房门,赤脚穿过走廊,半睡半醒地爬下通向一楼的楼梯。
‘妈……又怎么了啊?’我用双手擦着脏脏的脸埋怨。
‘糯米团吐了一地脏东西啊!’妈妈像粤语长片中被奶奶虐待的媳妇般,贤淑地跪在饭厅地上擦地板。
我的睡意全被赶跑了!
‘糯米团怎么了呀?’我像小狗般趴在地上,把脸凑向躲在餐桌下,像做错事的小孩般低着头的糯米团。
糯米团没精打采地慢摇着尾巴,带点撒娇的意味抬眼看看我。
糯米团是我八年前不理妈妈和上爱反对,硬要从宠物店买回来的西摩犬(Samoyed)。我路过宠物店,看着它那对杏形的褐色眼睛,觉得它一直在呼唤我。
与其说是我选择了糯米团,倒不如说是糯米团选择了我。
糯米团是‘女生’,我喜欢它的杏眼、三角形耳朵、尖嘴巴和像白色毛线球般松软浑圆的身体,就连它身上骚骚的气味也喜欢。
最初妈妈和上爱嫌烦,一直在我耳边唠叨着要我把它送回宠物店,一个星期之后,机灵顽皮的糯米团便攻占了这个家三位女性的芳心,现在是这个家的‘一家之主’,特别是我,简直成为了它的奴隶。
‘糯米团,哪里不舒服喔?肚子痛吗?’我心痛地抚摸着糯米团的头。
‘它是头狗,怎会回答你?’妈妈从地上站起来没好气地说。
‘我只是问问嘛,妈妈你不要吃狗狗的醋啦!’我把糯米团庞大的毛线球身躯拖向我,糯米团立即爱娇地把头枕在我膝上。
‘吕泽爱!你的睡衣不是抹布啊!糯米团刚吐过很脏耶!’
‘睡衣脏了就洗好啦!’我没好气地翻翻白眼。
不知是不是天下的妈妈都那么喜欢碎碎念的。我实在很难想像妈妈在保险公司领导数十个部下的威仪。
自从爸爸去世后,妈妈领了爸爸部分遗产,原可以生活无忧,反而嚷着说要自立,以三十八岁的‘高龄’加入保险业。九年下来,竟然干得头头是道,领过什么蓝丝带还是蓝宝石奖,变成让我和上爱汗颜的事业女性典范。而且像吃了长生不老药般,愈老愈漂亮,今年四十六岁的她,看上去仍像三十八岁,追求者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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