必读网 - 人生必读的书

TXT下载此书 | 书籍信息


(双击鼠标开启屏幕滚动,鼠标上下控制速度) 返回首页
选择背景色:
浏览字体:[ ]  
字体颜色: 双击鼠标滚屏: (1最慢,10最快)

古剑奇谭-琴心剑魄

_12 某树(当代)
方兰生惊讶地看着百里屠苏,“结识……我们……”
百里屠苏垂目道:“或许正如女娲大神说的……冥冥之中自有所定……”
所有人正觉得五味杂陈,一个冰冷的声音却在不远处响起:“呵呵,死而复生……当真,是一段精彩绝伦的旷世奇缘。”
这声音如此熟悉,曾如春风般悦耳,如今却如金针刺骨。
“欧阳少恭!”
欧阳少恭的身影从虚空中浮现,渐渐清晰,“只可惜……有一处却讲得大错特错。借问‘百里屠苏’又是何人?”
他直视着百里屠苏道:“从来也不存在,过去没有,现在没有,将来更不会有!不过一缕亡魂,偷走了属于我的东西,苟延残喘,难看至极。”
“胡说!屠苏哥哥、屠苏哥哥明明一直都在!”
欧阳少恭并不理会襄铃,甚至当在场的其他人皆不存在,只是冷冷地向百里屠苏伸出手,“如今,终于到了该物归原主的时候……你说呢,韩云溪?”
“你的东西?”百里屠苏蹙眉道。
欧阳少恭优雅地肯定道:“自然。我遗失的一半魂魄,先是为焚寂所得,后来又被那个女人使计藏到了眼前这具尸体里,难道……不该找你取回?”
这短短几句话,令众人俱是大惊,原来真相的背后,还有真相,这一段孽缘,竟然……
“一半魂魄……”百里屠苏更是震撼不已:“你……同太子长琴有何关系?!”
欧阳少恭轻笑:“你知道的倒是很多,若你想要唤我太子长琴,亦是无妨。”
“什么?!”方兰生骇道,“那个仙人?仙人怎会是这样……”
欧阳少恭摇头叹息:“唉,小兰仍然这般孩子气,历练许久,却不见变得稳重,这可不好。仙人又当如何?任何生灵,皆是披毛戴角的畜生罢了。”
“漫长的时光,足以改变许多事情……”欧阳少恭的声音逐渐变得冷硬,“小兰是否曾经历过三魂七魄遭人硬生生分离,失却命魂,不得投胎、不得轮回,为活下去,只能抢夺其他人甚至畜生的肉体与魂灵……”
红玉蹙眉低斥:“你!一直在用渡魂之术?!”
“呵呵,渡魂换身,稍有不慎便要形神俱毁,那种滋味想必你们都从未体会,亦是……十分美妙。”欧阳少恭笑得令人毛骨悚然,“可惜遗憾得紧,周遭之人始终不能长久为伴,当你一夕之间容颜变换,他们却将你视为怪物,此番情谊……实在消受不起。然而顾念旧情,我倒不便转身即去,总会将他们的身体细细切开,感受一下昔日亲人、爱侣那温热的鲜血……”
众人听欧阳少恭说这些,都已经惊呆,感到一阵寒意。
“欧阳少恭!你简直……你的血都是冰做的吗?!!”
“冰?”欧阳少恭轻笑,“小兰如此知我。你怎知我正是想弄个明白……那些人的血究竟冷还是热,为何前一刻温情细语,下一刻便能将朝夕相依之人当做怪物般惧怕鄙弃?果然,流出来的时候尚且温热,渐渐也就冰冷了……”
“你……”
欧阳少恭面上突然露出一丝哀伤的神色,“唯有巽芳和别人不同,即使知晓渡魂一事,依然待我如昔……那真是一段美好的日子,琴瑟合鸣、如沐春风,我几乎……几乎忘却过去所有苦难,只盼望一直如此沉溺下去……可是苍天连这点仁慈都不予我!”
他面色又转为狰狞:“蓬莱天灾,巽芳亦就此离去……获罪于天,无所禘也?太子长琴注定寡亲缘情缘?哈哈!这就是上天给予我的命运!”
“雷云之海幻境中,是……你和她……”
欧阳少恭沉默片刻,叹道:“那处幻境,千觞已告知于我,当真……不错。待我令沉没的蓬莱故土重见天日,自可见到巽芳音容!”
“此话何意?”
“如我在青玉坛时所言,将要重建蓬莱,令其成为不死者的永恒国度,诚心诚意邀请诸位前去那里做客。”
方兰生跳脚道:“我看你是疯了吧?!把我们都变成焦冥摆着叫做客?!”
“小兰何必动气?我既是诚心,亦不在乎多等一时片刻,毕竟……这么多年、这么多事也都等过来了。”
“当年你与雷严灭我全族,便是为了焚寂之剑内那一半魂魄?!”百里屠苏怒声质问道。
“魂魄自要取回,焚寂也同样要带走,待我得到剑灵之魂,天下间除我以外,又有谁能够真正发挥焚寂凶力?可叹你那母亲实在心如铁石,连自己亲儿都愿意如此牺牲,哈哈!令人大开眼界、大开眼界!也令我寻访千百年,得到血涂之阵秘法,得知焚寂所在后,依然功亏一篑!!”
欧阳少恭说到此处,心有所恨。
“更可笑便是雷严那个蠢物!冰炎洞因承受不住血涂之阵而坍塌,乱石将众人掩埋,他却只将你当做一具寻常尸体弃之不顾,甚至连废墟之下的焚寂断剑都未取出!数日后,我在青玉坛由昏迷中醒来,即刻命弟子前去乌蒙灵谷找寻,人与剑皆不知所踪……”
风晴雪突然插进话来,少见的神色严肃:“少恭你……怎么找到这儿的?尹大哥呢?”
“找人又有何难?千觞早已在你们身上撒下无色无味的‘冥蝶粉’,青玉坛自有方法追寻。可你们当真玩心甚重,居然跑来地界,害得其他弟子也不便来此,我只好亲自现身请人了。”
“你还没告诉我,尹大哥呢?!”
欧阳少恭轻笑道:“晴雪少安毋躁,你若想问,我自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他害你们至此,晴雪却仍然记挂,果然心地良善。可惜此处并非谈话之所,不如换个地方,我再细细说与你听?”
方兰生等人将风晴雪护住,“晴雪凭什么要跟你走?!休想!前些日子青玉坛玉横之祸,其实也是你一手谋划?!”
欧阳少恭温和摇头:“小兰,你将我看得忒低,那不过是雷严自作主张,当时我正身处昆仑山天墉城……”
百里屠苏心中顿生不祥之感:“来天墉城作甚?!”
“自是得了消息,前去寻你,发觉你的的确确被移入剑灵魂魄,还丧失了一些记忆,好不可怜……”
“魇魅入梦……与此事亦有关联?!”
“呵呵,谁让你有个厉害师父,我虽不惧他,却不愿做无谓争斗。”欧阳少恭叹道,“那只魇妖,自大而又贪婪……不过随意说上几句,它便入你梦中取你精神。紫胤真人爱徒心切,又岂会袖手旁观?果然甘冒风险,魂体相离入你梦境施展‘镇魇之术’,虽灭去魇魅,却也遭其邪气侵心,不得不闭关静养。”
方兰生怒骂道:“太卑鄙了!你想把屠苏的师父支开,好下手取另外一半魂魄!”
欧阳少恭却淡然地摇摇头:“小兰莫急……封印不解,我又如何取到?杀死他虽是轻而易举,然尚未解封,太子长琴魂魄仍会继续存于尸身之中,他也将化为尸邪怪物。天墉城擅长解封法术,如此凶煞祸患,紫胤真人却迟迟未有动静,想必是怜惜徒儿性命,不忍解封除患,只得将他禁足于门派之中,呵呵,当真是个有情有义的好师父。然而,若这个弟子擅离昆仑,且因煞气失控为祸一方,他还会不会、能不能……如此袒护?”
百里屠苏惊讶中想通了更多事情:“擅离昆仑……肇临师弟身死……是你所为?!”
“那人谩骂于你,难道还不该杀?”欧阳少恭斥道,“我的半身……怎可如此无用?明明焚寂在侧,何须忍气吞声?我不过……赠他一点药粉,几日后猝死倒也算得个痛快,只是确实劳你多费心了,毕竟你们一同抄写典籍时发生此事,想必百里少侠亦是有口难辩……”
“你!”
“可惜世事总不能尽如人意……三番两次推波助澜……瑾娘批命、铁柱观与狼妖一战、大巫祝化为焦冥……你却始终不曾真正神志大乱、邪煞侵心,委实叫人失望得很……”
前因后果,一切都已贯通,红玉被眼前人之疯狂残忍气到发抖,“你……竟想将百里公子迫至疯魔……”
“呵呵,今日一见,他体内凶煞之气仿佛更为平息……我却没有耐心再等下去,有些事情虽然好玩,玩得稍久,亦是无趣。”欧阳少恭高高在上地勒令道,“五日内请百里少侠回天墉城解开封印,随即前往祖洲以北的蓬莱国做客,其他几位,也请同来,我定然……恭候大驾。”
“白日做梦!”
“呵呵,若是有人不赴邀约,我自然心急,我一心急,却不知会做出何事,挥手之间令江南出现几座死城,倒也不算什么……”
“死城?!疫病……”方兰生几乎要上前与他拼命,“你、你想故技重演,像对琴川那样……”
“琴川那般,不过小小儿戏,小兰怎会一直惦念在心?何况,每回皆同,岂不太过无聊?若心存好奇究竟将发生何事?亦可不去赴约,我一定……不令小兰失望。”
“你这混账!把人命当成什么?!”
“人命?同其他畜生的有何不同?天道亡万物、人杀人、人屠猪狗,小兰既然念佛,可曾去问问那些猪狗,对人又是如何作想?”
“你!”
欧阳少恭看着百里屠苏,冷冷威胁道:“百里少侠之师尊自是厉害,然道法仙术不解疫病之祸,依我看还是莫要牵扯其他人,否则诸位恐将更为烦心,又是何苦?五日之约,勿忘勿慢。”
说罢,他优雅笑道:“今回,晴雪便先行一步,与我同去蓬莱。”
众人这才发现,不知何时,风晴雪竟木木呆呆地跟在了欧阳少恭身后,面色凝滞,双目微合。
“晴雪!”
“她是个好女孩,我曾赠她药丸作抑制体内瘴毒之用,此药另有他效,譬如……听从我极为简单之示意。服下一丸,药力即可持续一段时日。”
百里屠苏拔剑而上:“不许将晴雪带走!”
欧阳少恭却长袖一展,施出莫名法术,携着风晴雪转瞬间退开百步之遥,身形渐渐隐去:“百里少侠莫要焦急,晴雪若是乖巧,我自然好好待她。诸位去到蓬莱,我亦有所安排……令你们玩得尽兴,绝不怠慢……眼下……便先回人间去吧,呵呵,应该有人会寻你们……”
一阵耀眼的白光闪过,所有人应对不及,竟然就被那股强霸之力打入了忘川。
早发白帝
白帝城。
故称子阳城。地处瞿塘峡口的长江北岸,东依夔门,西傍八阵图,三面环水,雄踞水陆要津,乃是一座浑然天成的要塞之城。西汉末年,公孙述割据四川,自称蜀王,因见此地一口井中常有白色烟雾升腾,形似白龙,故自封“白帝”,在此建都,并将子阳城名改为白帝城。
这座山城看起来平静怡然,百姓安居乐业,吃吃麻辣火锅,打打麻将解闷,来往的商贾旅客,也往往会被这里浓郁的市井气息所感染,觉得人生在世,好吃好玩格外重要。但也有人传言,江湖著名杀手组织“影煞”总坛,就在白帝城附近。因此,经常有前来寻找影煞买凶杀人的江湖人士在此驻足,只不过扮成平民模样,以免惊扰了这里的乡民。
百里屠苏于客栈醒来的时候,发现屋子里站满了人。方兰生怒目而视,襄铃拧着眉头,红玉满眼审视,而所有人的目光都是投向同一个人——尹千觞。
百里屠苏翻身坐起:“尹千觞!你怎会在此?!”
尹千觞咧嘴一笑:“趁着少恭离开青玉坛,从那里逃了出来……应该说,他原本也没打算留人。”
“这是何处?”
“白帝城。”尹千觞看出他的疑惑,自觉解释,“你们身上有冥蝶粉,我使用追踪之法,一路到了白帝城水边……”
百里屠苏蹙眉道:“我们……在地界被少恭法力打入忘川……”
“这就没错了……忘川确是通向人间。”尹千觞抓抓头,“听红玉说,晴雪被少恭带往蓬莱,我跟你们一起去救她。”
百里屠苏看看大家都是一副不能置信的模样,于是问道:“你,究竟有何目的?”
“这怨不得你……谁让我……唉,反正眼下人都在,一次说个明白。”
尹千觞平时没有正形,这会儿正经说起来倒是简洁明快,三言两语就把事情交代清楚。
方兰生更加愤怒:“所以说,你听欧阳少恭命令,一直把我们的事偷偷告诉他?!”
“少恭曾救我性命,我不过报答他的恩情。”尹千觞叹道,“当初是受了嘱托,跟随百里屠苏。太子长琴、蓬莱国、巽芳,这些我却没有从少恭那里听过,只知道他想自百里屠苏身上取回遗失的一半魂魄,却不料他竟会做到这个地步……”
“混账!事后再来假惺惺有什么用?!”方兰生一副要吃人的模样。
百里屠苏却不恼不怒,只定定地看着尹千觞,问出他心中最在意的问题:“你,究竟是否晴雪兄长?”
其余人也都看着尹千觞,等待答复。
尹千觞却像是被这个问题难住一般,极尽沉默。
“快说啊,是就是、不是就不是!这有什么好想?!”
尹千觞苦笑道:“是或不是……有何重要?”
“到现在你还说这种话?!”方兰生指着他的鼻子,“晴雪一心想找到自己的大哥,你又不是不知道!”
尹千觞又沉默了片刻,声音有些干涩地开口道:“……如今这个我,所有记忆的起点,便是在青玉坛醒来的那一刻,当日脑中一片空白,并无半点过去……”
听到这些,百里屠苏心中已经明白,尹千觞便是巫咸了。他受血涂之阵的影响,就如自己一般,失去了记忆。
“少恭和雷严似乎想从我这里问出些什么,我却半点也记不起来。雷严恼怒,欲下杀手,而少恭阻拦了他,并悉心医治我的伤势。待到痊愈之日,他只是任我离开青玉坛,让我自己想清楚,今后要怎样活下去……”
其他人露出微微惊讶的表情。
“此后,世上便多了一个尹千觞。我漫无目的,遍访名山大川,发觉自己对这个人间,既感到陌生,又十分喜爱。这般活着悠闲惬意、沽酒而欢,无一不好。”尹千觞扶住额角,面露一丝苦笑,“直到最近几年,却渐渐想起一些往事……幽都……十巫……乌蒙灵谷之变……”
襄铃算是听明白了:“你真的……真的是晴雪的哥哥呀……”
尹千觞却摇摇头,“不……如今,我仅是尹千觞,浪迹天涯,无拘无束……”
红玉蹙眉道:“你不打算与晴雪妹妹相认?”
“呵,相认?”尹千觞哂笑道,“原本就没有什么兄妹,谈何相认?”
砰的闷响一声,他眼前一花,脸颊重重挨了一拳,舌尖已有血腥味道。
百里屠苏斥道:“混账!”
尹千觞似有愧疚,并未躲闪,更不还手。
“这一拳,是替晴雪打的!”百里屠苏说道,“当日血涂之阵激发,冰炎洞崩塌,所有人非死即伤。我与你应是由此失去记忆……但我不信,你从未觉察晴雪可能是你妹妹,竟然还替少恭做事!”
尹千觞不答反问:“那你希望如何?我与晴雪相认?一开始便背离少恭?你告诉我,成为风广陌又能怎样?回到娲皇神殿,一辈子待在布满瘴气、只有无尽黑暗的地下?阳光、草木、星辰……人间司空见惯之物对幽都人来说根本遥不可及……百里屠苏,难道你幼时便不曾想过离开乌蒙灵谷?难道你不是宁可前去归墟,都不愿在天墉城中禁足一世?!”
“……”
这些言语,仿佛一把尖刀,直刺百里屠苏的脑海。
是啊,幼时日夜盼望,想要离开乌蒙灵谷。如今宁往归墟,也不愿再回到天墉城。
“凭什么女娲族就一定要接受这样的命运?一定得效忠神殿里那位高高在上的大神?”尹千觞缓缓擦去嘴角血丝,“那些遗忘之事……并不需要再回想起来,我宁可永远都只是尹千觞。”
众人忽然不知该如何反驳尹千觞,沉默下来。人皆自私,尹千觞如此而行,所求的不过是掌握自己的命运,百里屠苏下山求药,方兰生弃婚逃家,和他又有什么不同。
“来日方长,今次或许也说不出任何结果……”红玉提醒众人仍有更重要的事要做,“依我看,此事便先行放下,不如想一想,该如何去蓬莱救出晴雪妹妹。”
尹千觞抹了把脸,复抬起头来面色严肃道:“据我所知……少恭打算以玉横邪力,将雷云之海中的蓬莱废墟强行由空间裂缝拉入蓬莱国内予以重建,这样必会引发空间动荡撕裂,东海中掀起巨浪,船只尽毁,不久风雨海啸,城镇恐有大灾。”
“这就是他说过的……让蓬莱故土重见天日?”方兰生仅仅想象了一下那场景,便觉得毛骨悚然。
“虽然我曾帮助少恭对付百里屠苏,但也不愿看他如此倒行逆施,我……同你们一起前去蓬莱阻止他。”
“你要跟着我们?”方兰生一百个不同意,“不行!你这混账不可信!谁知道是不是又想耍什么阴谋诡计!”
“相信与否当然在你,但我已背叛少恭,没有回头之路,下次见面,他一样会毫不留情、痛下杀手。这时候还欺骗你们,对我没有半点好处。”
百里屠苏看着尹千觞,似是想明白了什么,对大家说道:“你们几人,与千觞即刻赶往青龙镇,若沿海将有大灾降临,须得告知向老板他们,传信至其他城镇,早作防范。”
“屠苏哥哥,那你呢?”
百里屠苏字字坚决:“我,回昆仑山天墉城拜见师尊。”
“去寻主人?”红玉脸色微变,“公子不会是想……”
“他想什么?天墉城……”方兰生开始还未理解,想明白后不禁大叫起来,“难道是……解封?!”
百里屠苏默认。
“这怎么行,绝对不行!少恭让你解开封印好取魂魄,你就听他的?!即使我们打败少恭……三日后便要散魂,不还是只有死路一条?!”
襄铃一听也急了,抓住百里屠苏的袖子,似乎这样就能阻止他,“屠苏哥哥,不要!”
百里屠苏冷静分析道:“以欧阳少恭之能,若不按他所说,江南死城并非妄言,亦不知他待晴雪又会如何……此间应无他法……”
襄铃语带泣音:“怎么会、怎么会没有其他法子呢?屠苏哥哥……我们、我们都努力想,一定能想出来的……”
“并无时间再作多想,五日……不过转瞬即逝,解封未必顺遂,我须尽早赶回天墉城。”
“百里公子可还记得……”红玉也劝阻道,“女娲大神曾言,待大铸剑师襄垣醒来,你体中封印或许仍有一线希望……不该就此放弃……”
“何谓放弃?”百里屠苏脸色明朗,“我心中,并未存此晦暗之念,只不过……无法再等到襄垣苏醒,比起一份缥缈无迹的期盼,眼前不才是最为重要?即便不为救人,也定要将欧阳少恭斩于剑下!此时此刻,我还远非他对手……然而当封印解开之际,煞力再无拘束,便可获得焚寂剑灵强大的力量,如此方能与之一搏!”
“木头脸你可想清楚了!就算要亲手报仇,也不用……”
百里屠苏摇头:“太子长琴魂魄之事,自古延续至今,牵连无数……如今我必要将此孽因孽果一并斩断!”
“屠苏哥哥……真的就没有其他办法了吗……为什么一定要去天墉城……你这样……襄铃会很难过……很难过的……”地面滴滴答答,尽是由襄铃脸上跌落的泪珠。
百里屠苏摸摸襄铃的头:“勿要伤心,我此行不为求死,只为更多人求生。若是得到更强的焚寂之力,去到蓬莱,亦能保护于你。”
“襄铃不要屠苏哥哥保护!”襄铃拼命摇头,“襄铃只要你活得好好的……不去解开封印……不离开我们……”
尹千觞也忍不住劝道:“我说……难道就不能再想想,还有什么变通之法?命可是只有一条……”
百里屠苏的眼光在各人面上一一停留,像是感激又像是作别:“多谢诸位,但我……心意已决。此事牵连甚众,我并非一时冲动,而是思前想后,这已是……唯一的、最好的办法。”
“屠苏哥哥……”
“就此别过,届时……青龙镇相见。”
“木头脸……你……你怎么……”方兰生再也说不下去,闭眼把脸转到一边。
红玉深深一福:“公子,既如此……请允许红玉陪你回到昆仑山。一开始,虽是遵从主人之命,于公子身边守护,然而多日相处,已将公子视作自己亲人一般……剑灵早该抛却七情六欲,此话或许可笑,却乃我肺腑之言。”
百里屠苏点头:“多谢红玉一路相伴左右,助我渡过无数难关,承此盛情,无以为报,唯望此行顺遂,换得……万千生灵一夕太平。以后若是……待阿翔伤愈,请你们代为照顾它,假如它喜爱留在瑾娘姑娘身边,倒也不必勉强。”
虽然不是最终的离别,但诸人内心之中,无不明白百里屠苏踏上的乃是赴死之旅,心中绞痛,不能言说。小小客栈之中,再容不下更多苦楚凄凉。
第14章 琴心剑魄
我愿意代替他的双眼,看尽繁花似锦、云卷云舒。我愿意成为他的双脚,踏遍天涯海角、山川万里。
我仍然、仍然没有放弃,令他复生的念头。
天墉旧事
天墉城,位于昆仑之巅,群峰环绕,清气所钟。
依着山势,拾级而下,层层的宫宇井然有序,此处的严整肃穆与青玉坛的离世随性不同,其恢弘庞大也与铁柱观的灰凉清简不同。
天墉城延续数百年,门派宗旨是“尊清抑浊”,门中弟子皆修习净化浊气之道法,他们认为浊气的污秽是阻碍凡人成仙的重要原因,因此要通过修炼自我净化。无我的修行方式令人净化自身,排除浊气,而本我的修行方式则容易助长浊气,这是天墉城所恪守的观念,因此他们对待妖的态度是恶妖必定除之,其余则因情况而异,或听之任之,或将浊气重者禁锢起来,予以观察教化。
在天墉城第六代掌门时,一位号为“紫胤”的道人受掌门诚意相邀前来,位居执剑长老,他带来了人剑合一的修行方式,以及铸造宝剑的方法,使得天墉城的门派实力大大提升,这也是为何后世对天墉城的印象总离不开以气御剑、制剑精良的原因。
第六代掌门过世前夕,恳请紫胤真人继任掌门的呼声颇高,甚至有长老与弟子提出门派是否应该放弃传统的修行内法,而只专注于以人养剑、人剑合一。然而紫胤真人无心于掌门之位,也无意取代天墉城传统,自此往后几代,一直只是担任执剑长老,致力于将两种不同的修行方法进行融合。各代掌门对其十分尊重,各代弟子更是仰慕其风姿,无不想拜入门下。
山风拂面,紫胤真人的白发却似不为风所动,他行至临天阁,这里是掌门涵素真人的所在。掌门此刻正闭目盘腿坐于蒲团之上,周身真气运转,未及睁目,便已感到紫胤真人前来,随即一阵绵长吐息纳气,收功站了起来。
“紫胤,此次你将百里屠苏逐出门墙,委实略有不妥,难道便不能将其带回天墉城,再寻方法救治?”涵素真人开门见山道。
紫胤真人摇头,道:“百里屠苏一生多磨难而少喜乐,已养成极为坚毅之性情,决意之事,难有更改。我若将他强行带返昆仑,恐生其他事端。何况时至今日,门内一些弟子只怕亦难以宽待于他。”
“唉——”涵素真人捋着白须长叹,“此为我教导无方,多年来训诫门下弟子须得心怀慈悲、克己复礼,却仍亲见失德不义……陵端之事更是引人深省,本想遣他下山历练,收敛脾性,却不料做下此等大逆不道之举,我亦难辞其咎。由此想见,我平时执掌门派颇有疏漏,实愧对先代掌门……”
“所谓‘上德无为,而无以为;下德有为,而有以为’,掌门无须因陵端几人而多有自疑。”紫胤真人劝道,“何况,戒律长老已将陵端废去道术,逐出门墙,亦可警醒其他弟子……”
紫胤真人一语未毕,忽然门外有通报之声。
“弟子陵珞,有要事向掌门与执剑长老禀报!”
两人互视一眼,涵素真人道:“陵珞进来。”
“恕弟子失礼!”陵珞走进临天阁,躬身行礼。
“何事惊慌?”
“天墉城外,百里屠苏求见执剑长老!”
涵素真人闻言面露惊讶之色,紫胤真人却是眉头微蹙。
“他可曾言明所为何来?”紫胤真人问道。
“未曾言明。”
“掌门,请容我先行告退。”紫胤真人一拱手。
“你且去一看,究竟何事。”涵素真人许道。
天墉城外,百里屠苏顺巨石夹道登级而上,行至城门口,看着熟悉的双匕轮锁缓缓转开,门内是他再熟悉不过的景象——青石铺路,流水潺潺,更有巨剑凭空悬浮,环着层层秘术,于远天下熠熠生辉。
紫胤真人负手而立,见到百里屠苏,微微颔首。
百里屠苏下拜行礼,多有感慨,一声“师尊”还未喊出口,紫胤真人却先开口道:“所来为何事?”
“恳请师尊以天墉城法术,解我体中封印。”百里屠苏恭敬道。
“当真胡闹!”紫胤真人似是早已猜到百里屠苏所求,一脸不悦地甩袖道,“你们所遇之事,红玉已传书与我。那欧阳少恭固然倒行逆施,但解封散魂,灰飞烟灭,便是你所求?倘若为护苍生,亦可由我禀明掌门,于天墉城调派门人,前往蓬莱一战,你又何以至此?”
“弟子多谢师尊厚意。”百里屠苏道,“然弟子亦知,天墉城为天下清气所钟之地,平日多有妖魔环伺,将战力调遣,唯恐妖魔乘虚而入,后果不堪设想。且弟子丝毫未敢心存侥幸,与欧阳少恭一战,但知其人手段诡秘莫测,亦是心狠手辣。仙术道法虽十分精妙,却难解欧阳少恭投毒生疫之灾。何况,此事起于太子长琴魂魄分离,我与欧阳少恭之间终要有所了结……弟子自知寿数无几,有生之时,若能斩断此番孽障因果,手刃仇人,弟子亦再无奢求,凡此种种,望师尊明鉴。”
百里屠苏一番话说得恳切,此中道理,紫胤真人自然内心澄明,无奈仁义难两全,纵使阅尽几百年的岁月变迁、人事更改,仍无法可解。
紫胤真人闭目长叹:“今次,亦是想得清楚明白?”
“攸关性命,更绝非一时戏言。”百里屠苏点头道,“弟子只觉,心之所向,无惧无悔!愿求仁得仁,复无怨怼!”
“好一个……无惧无悔。”紫胤真人睁目道,“但你可曾想过,封印一旦解开,煞力由你所驱,若你下山之后凶煞侵心,丧魂失志,以此为祸人间,我天墉城又怎能就此放任?”
“望师尊信我!”百里屠苏单膝跪地道,“弟子自认心意如铁,且身负上古战龙与女娲大神之法力,断不致如此软弱,迷失心志!恳请师尊成全!”
紫胤真人听闻百里屠苏似另有奇遇,不由一惊。
然而,他复又想到,无论何种神力加身,解封始终危及百里屠苏性命,不由叹道:“……欲我成全之事,却始终危及你之性命……我一再应允,又当情何以堪?你……起来吧。”
百里屠苏并未起身,抬头看着紫胤真人:“师尊之意……”
“我亦不可在此妄作定夺,须得禀明掌门,商议而为。”
紫胤真人并未当即拒绝,百里屠苏感激颇深,连忙低头:“弟子拜谢师尊!”
紫胤真人转身便向临天阁行去,一边淡然道:“若无他事,便在天墉城稍作歇息……你之住处,仍同往昔。”
百里屠苏慢慢站起身来,目送紫胤真人离开,青天广台,孑立于此,神色惆怅。
“师尊……”他默默道。
“原来百里屠苏欲解除封印,与欧阳少恭一战……”
临天阁内,紫胤真人已向掌门说明情况。涵素真人听得震惊,抚须而思,眼中多有赞意:“‘求仁得仁,复无怨怼’,百里屠苏竟有如此胸怀,正是吾辈侠义之道!若能留于昆仑,假以时日,与陵越一同将天墉城发扬光大,自妖邪环伺之中守此一方清气,亦为苍生大幸!只可叹,他命途多舛……”他转头看向紫胤真人,“紫胤之意……即是答应百里屠苏的请求,为其解开封印?”
紫胤真人点头:“还望掌门思量。”
“百里屠苏体中封印虽极其霸道,然只需坐于昆仑山清气之巅,合以天墉城所长之法,解封却也并非难事。”涵素真人一皱眉,“令人忧心之处在于,封印既解,其体内凶煞邪力必然暴长,若心志不坚,任其下山恐为祸患……”
“此事确不易与,但我心中已有计较。”紫胤真人道。
“如此,我亦不作多虑,紫胤行事稳重,定不会无缘无故这般言说。”涵素默首,“明日辰时,我便带四位长老往天墉城祭坛,替百里屠苏施为解封之术。”
“多谢掌门!”紫胤真人拱手道。
“无须言谢,若论辈分,你却比我高出不知多少。”涵素真人道,“数代掌门在位之时,你皆为执剑长老,只是你素来淡泊,驾尘世之上……三百年前,若非有你到来,门派剑术亦不会兴盛而起,天墉城始终承你此情。”
“掌门言重了。”紫胤真人谦逊道,“掌门既已决定三年之后传位于陵越,届时我也希望不再居于执剑长老之位,后辈诸事,令他们自行历练即可。”
“此事……还须从长计议,待日后再与紫胤细说。”涵素真人抚须道。
天墉城,展剑坛。
百里屠苏行至此处,但见青色巨石上深深浅浅插着些许钢剑,一时起兴,伸手拔出一柄,不想此剑虽插得几乎没柄,在石中却留隙甚大,他用力过猛,胸口一震,一枚墨色鳞片顺衣襟滑出。
百里屠苏将黑龙鳞捡了起来,看着鳞上行纹,若有所思,不想身后传来娇声:“屠苏师兄?”
他赶紧将龙鳞收起,一转身,竟是陵越与芙蕖。
陵越看到百里屠苏,眉宇始终未曾舒展:“……师尊命我前来告知,明日辰时请你于天墉城祭坛之上等待。”
百里屠苏却不想紫胤真人这么快已作了安排,朝着陵越一拱手:“多谢!”
“祭坛?”芙蕖疑惑道,“你们两个,到底在说什么呀?”见无人应答,她也不再追问,转而向屠苏道:“屠苏师兄,我听师父讲,你已经被执剑长老逐出师门?这不是真的吧……”
“并非师尊有意逐我,是我自己执意不返昆仑。”
“为什么?”芙蕖声音低沉了下来,“还有啊,大师兄告诉我,屠苏师兄这一趟回来以后,就要去很远很远的地方,那到底是多远?”
百里屠苏一愣,看向陵越,陵越冲他微微摇了摇头。
芙蕖小师妹天真烂漫,而百里屠苏所经历之事,对她而言过于残酷,人皆不忍以实言相告。好在芙蕖并未注意二人神色,想到哪里便说到哪里:“师父想把掌门之位传给大师兄,三年以后将要举行仪式。三年后,屠苏师兄总该回来了吧?你一定会在的,对不对?”
百里屠苏不答,冲着陵越抱拳行礼:“恭喜师兄!”
陵越却是神色淡淡:“何喜之有……我曾经败于一人剑下,自此以后,再也无缘一战,心中虽存憾恨,亦是输得口服心服。师尊与我言明,不会继续居于执剑长老之位。若有朝一日我当真执掌门派,于心目中,早已定下执剑长老之人选……”陵越不再看着百里屠苏,转身仰首,似对天长述,“此人即将远行,那个位子便会永远空着,直到有一天,他从远方回来。”
百里屠苏听闻此言,心中亦是有所触动。
虽有多年同门之谊,他们其实并不是那么的熟稔。
一来按照紫胤真人的安排,百里屠苏一直独来独往,不与其他弟子一同寝居修炼;二来他和陵越都像极了师尊,沉默寡言,面冷心淡,情感内敛深藏。即便彼此偶有见到,却也少言少语。
如今历历想来,说过的话都屈指可数。百里屠苏一直以为,师兄对自己的回护,不过是出于同为师尊门生,和陵越作为大师兄的职责。陵越作为这一代弟子之首,时时处处严于律己,以作表率,早已不是当年那个任性比剑的莽撞少年了。自己一介师门弃徒,何德何能,可以担任执剑长老?
他也十分明白,这只是师兄的真诚好意。能否回到天墉城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活下去。
师兄……我,不再回来了。
请代我,好好侍奉师尊。师弟相信,你定然可以光耀天墉城。
百里屠苏一时恍惚间,听到芙蕖说:“……所以屠苏师兄可不能离开太久,大家都在等着你呢,我,我也会想你……”芙蕖娇声道,“你答应我,三年内一定回来好不好?”
百里屠苏沉默片刻,看向芙蕖时,却是坦坦荡荡:“好。此去一别,师兄与芙蕖都要保重。”
陵越听见师弟应承芙蕖,心中一惊,却立即体会百里屠苏的用心良苦,二人相视不言。
而芙蕖并没察觉,只是自顾自开心地说着:“屠苏师兄不用替我担心,我肯定过得好好的。像是上回闯了闭关禁地,有执剑长老说情,师父不也没舍得罚吗?就算执剑长老不管,大师兄也会帮着我的……”
娇声莺啼,在这昆仑山巅,留下阵阵悦耳清风。
天墉剑阁前。
红玉凝视着面前那凛然不可侵的白发背影:“主人,我即将与百里公子同去蓬莱。待那处事了,我……仍会回到昆仑……”
紫胤真人沉默片刻,远眺昆仑山海之间,并不回头,淡淡道:“数百年如白驹过隙,亦视日如年,你却依然窥不破吗?”
红玉眼中却是倔犟之色:“红玉从来不求寻觅大道,也不求超凡入圣,仅仅思慕一人……何错之有?”
她上前一步,将下山这些日子心中所想一一道来:“主人曾言,身为剑灵,早该抛却浮生爱恨。如今想来,我的确是窥不破,这世间种种情仇,我依然……放不下,亦不能释怀。
“跟随于百里公子身边,见他许多时候心意果决、一往无前,心底亦十分钦佩,不由觉得……自己活得久了,反倒优柔寡断、患得患失起来。其实,求而不得,求而既得,不过唯心而已。”
紫胤真人似有所动,却并未言语。
红玉说完这些话,心中觉得轻快了许多:“今次……若能再回到天墉城,之后千年万载,红玉仍有许多时日陪伴主人左右,已觉幸甚。”
紫胤真人看着远处,轻轻摇头:“当真痴儿……”
红玉却笑了,走到紫胤真人身边,两人并肩一同看着远方天际,“主人放眼望去,这山下滚滚红尘,又有几人不是痴傻?而换作红玉,倒宁可永远莫要窥得天道,莫要无爱无恨……”
两人静默站立,数百年的岁月流淌,并未在他们身上刻下怎样的印记,却留下了全然不同的心境。
清冷的蓝袍,火热的红衣,从远处看去,好美的一幅画面。
青龙微雨
青龙镇。
这里曾经是繁华的港口,可是连日来暴雨如注,海面风浪四起,所有的来往船只都不能成行,所有的渔业也被迫停止。
雨下得太大,像是天庭震怒,大水倾颓。雨水默然无情地冲刷着一切,房檐,庭院,船只,庙宇。雨声开始会让人觉得烦扰,那种单调的持续不断的“哗哗”声让人们彼此之间说话都要提高音量。可是这样的雨下了一天一夜、三天三夜,慢慢地人们习惯了这个频率,麻木了,像是这世界本来就带着如此的背景音。
镇上的居民大多听了方兰生他们的警告,逃难去了。街上偶尔有人打着油纸伞往来,也都在收拾行装,准备远行,只有一些倔犟的老者和修堤坝的村民滞留在镇中,没有离开。
大雨让一切都笼罩在潮湿的水汽中。
直到第四天,雨终于小了些。
向氏兄弟船厂的屋檐下,站着襄铃和方兰生。
襄铃伸手去接落下的雨珠,“雨……总算小一些了呢……”
“昨天下那么大,海上风浪也大,听向老板说前两天也是,翻掉几艘大船,都没人敢出海了……”方兰生忧心忡忡地望着雨幕,“尹千觞那混账说沿海有灾,果然是真的!”
“他之前和你还有向大叔一起去修堤坝了?”
“堤坝当然要修,如果能加得更高、修得更牢一点,万一海上有什么大灾变,说不准还能防一下!”方兰生换了语气,“至于尹千觞……哼,他以为这样就算将功补过?”
襄铃的眼中更添惆怅:“昨天夜里,襄铃路过酒馆的时候看见他坐在里面,虽然喝着酒,却一副很难过很难过的样子。襄铃觉得……他的心里一定也不好受的。”
方兰生听襄铃这样说,也就沉默下来。
两人静默了好一会儿,看着雨中的青龙镇。
只听见雨声淅淅沥沥,放眼望去也只见雨幕阴沉,有些寒意。
“襄、襄铃……”方兰生的表情如天色般郁郁,“有件事……我……想要告诉你……”
襄铃看到方兰生的神色,“不好的事情吗?”
方兰生低下头不再看她,轻声说道:“我已经想过……假如能从蓬莱回来……我打算……”他的声音不断小下去,小到听不清。
“什么?”
“我……会去孙家……”方兰生说出了他此生最难启齿的一句话,“向孙小姐提亲。”
方兰生看着被砸出一个个水洼的土地,而襄铃看着方兰生,眼睛瞪得大大的。
方兰生伴着雨声讲述:“回到琴川时我才知道,孙小姐就是贺文君的转世……晋磊……我……我们亏欠她实在太多……自从去过自闲山庄,我时常在梦中见到晋磊,曾经一度……我分不清自己究竟是晋磊还是方兰生……”
襄铃担忧地摇摇他的胳膊:“说什么傻话……兰生当然是兰生了。”
“可……我也是晋磊,是同样的灵魂生生世世如此轮回……我已经决定,会尽心照料孙小姐一辈子。就当是,还前世欠下的债,还有……也不想二姐再替我担心了……”
“但是……你不会难过吗?”
“没什么……可难过的。这样,才是最好。”方兰生的语气低沉,像坠入泥土的雨水,“我想了很久,想了很多遍……不是随随便便作的决定。二姐的事、屠苏的事……甚至少恭的事都让我明白很多很多……人活着,不能只顾自己开心,还有许多东西比这更加重要,我必须担起自己应负之事……至少不能再让二姐死不瞑目。”
襄铃没有说话,方兰生偷偷地看向她的侧脸,还是那么娇俏可爱,却堆上了惆怅。
“对不起,襄铃。”
“不用……不用跟我说对不起啊……”
但襄铃还是没有把头抬起来。
“你……会不会生我的气?看不起我?”
襄铃默默地摇摇头,喃喃道:“怎么会呢……”
她转身面对方兰生,圆嘟嘟的脸上,挂着一些哀愁、一些迷茫,“襄铃永远不会看不起兰生……只是觉得兰生好像忽然变成大人了,一下子离襄铃好远好远……襄铃还是那个不懂事的襄铃,而兰生已经把我……远远抛下……”
方兰生有些哀伤地看着襄铃:“你这样就很好,真的很好……不要急着长大。变成大人……实在是一件太痛苦的事情……”
就要这样放下她了,从初见就在他心里面住下的姑娘。
襄铃忽然问:“兰生,你……喜欢她吗?”
方兰生许久没有回答,反而有些冲动地问道:“那……你呢?”
“咦?”
“哪怕只是一点点……你对我……究竟……”
心里一直压抑的期盼,这份心情终究……
“我……”襄铃嗫嚅道,“兰生……”
襄铃突然抬起头:“其实我……”
就在这一瞬间,方兰生却忽地跳到她的对面——也就是雨幕之中,摆出噤声的手势,“不、等一下……”
雨势虽然不大,却也很快淋湿了他的头发和衣襟,他的脸庞上模糊地飞着雨水,像是哭得一塌糊涂,“别说!什么、都别说……我根本不该问……”
方兰生笑得很难看:“只要襄铃的一句话……我就会背弃自己的所有决定……不忠不孝、不仁不义,我愿意背负一切的骂名……但是我……已经不配再这样做……”
大雨接天连日,似乎再没有止息的那一天。
而欧阳少恭规定的期限,已在眼前。
蓬莱故国
蓬莱国。
风晴雪望着欧阳少恭的背影,满是愤懑。
她希望欧阳少恭会在下一刻转过头来,就像第一次遇见时那般温文尔雅,告诉她这从头到尾都是玩笑,但一想起他那疯狂扭曲的面孔,风晴雪不由得皱紧了眉头。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欧阳少恭的脚步放慢了,似是有些沉重……
山坡上吹过徐徐微风,风晴雪心中却难以感到一丝的柔意。举目四望,墓碑密密麻麻、矗立如林,每座墓碑后皆是高高鼓起的坟冢。坟冢上偶尔停下一只食腐的鸟儿,嘎嘎地怪叫两声,而后扑棱扑棱地扬长而去,让人不自觉地想起坟冢下的一具具白骨来。
风晴雪从未见过这般巨大的墓园,眼中的惊讶逐渐变为惆怅。不知何时,欧阳少恭已停下脚步,她几乎撞在他的背上,一个趔趄,险险止住。
“你可知这些长眠于此的人是谁?”欧阳少恭没有回头,淡淡一问,语调间充满平静。
“是谁?”
“死于天灾的蓬莱人……”答语庄重而沧桑,“还有我累世的亲人,朋友,爱侣……仇人。”
“仇人?”
“对。”欧阳少恭转过头看着风晴雪,“虽然许多坟冢为空,但只要我能记起之人,皆会替他们立一个墓碑。”看着风晴雪一脸迷惑,他继续道,“每一次渡魂,俱是一次生死煎熬,即便最终存活下来,哪怕微动手指,亦感万蚁噬身之痛……新的身体不能操纵自如,能爬之前,只能躺,身旁无水无人,亦难逃一死;能走之前,只能爬,伤痕累累也不可停,否则,你将永远等不到站起的那一天。”
“……你,也会害怕吗?”风晴雪问道。
“我怕,却不怕体肤之痛,怕的是有许多记忆,会在渡魂时烟消云散。牵挂之人、憎恶之人,皆有可能就此自心中消逝。时时恐惧着,有一天自己会变成一个没有过去的人……”欧阳少恭苦笑了一下,“为何活着、为何悲喜忧欢……曾经说过的话、做过的事都已不复记忆……”
风晴雪不再看他,低头唇线紧闭,眉间立皱,神色怅然。
欧阳少恭反而淡淡一笑:“晴雪当真心地极好,即便我现在已是你的敌人,你也会给予同情。”
风晴雪闻言,立时有恼怒之感。恻隐之心,人皆有之,但她也记得欧阳少恭的所作所为。
“带你来此,便是想要亲眼一见,你……究竟会露出如何神色,惊惶、悲悯,抑或厌恶……”欧阳少恭闭眼轻叹一口气,“总算……也没有令我失望。”
“不!”风晴雪蹙眉,“我并不想知道你过去的那些事。请你告诉我,尹大哥他现在怎么样了?他……到底是不是我的哥哥?”
欧阳少恭收起笑容,“兄妹情深,晴雪果然一直记挂。……不错,他确是当日巫咸,如今性命无虞,你尽可放心。”
“他……大哥……”风晴雪心中问过自己无数次的问题被证实了,心下却依然一阵失措。
“乌蒙灵谷冰炎洞坍塌之后,大巫祝身死,我与巫咸重伤,雷严将我二人一同带回青玉坛。雷严以为,血涂之阵引魂全无效用,焚寂已毁,青玉坛若想得到更为强大的力量,须得另觅他法,去寻其余六把凶剑,便寄望于巫咸醒来之后,由他口中问出凶剑下落。未曾料到,巫咸在血涂之阵力量冲击下,失却了记忆。”欧阳少恭说来如数家常,风晴雪却似心中劈过一道闪电。
“失去了记忆?所以他才会不记得我吗?”
“岂止不记得你,雷严发现他记忆全失,要将他杀死,被我拦下。”
“你……救了大哥?”
“只因为我发现,他是一个极其有趣之人。”欧阳少恭笑道,“身为女娲的巫祝,心中却存有异于常人的黑暗与愤懑。”
风晴雪摇头惊道:“……你……你骗人!大哥怎么会……”
欧阳少恭不为所动:“我救他,也不过是刹那之念。将巫咸杀死,虽可报他坏我大事之仇,然而倒不如亲眼一见,一位神圣高贵的巫祝渐渐堕为凡人。”
“堕为……凡人?”
“正是。任其离开青玉坛自生自灭,将世上万物都摆在他的眼前,看他究竟如何自处。”欧阳少恭笑道,“尹千觞却也没有辜负我的期望,终日饮酒作乐,放浪形骸,藐视礼法,必要时心狠手辣,毫无仁念。果然……人,始终都是能改变的,无论贫富贵贱,你当下所看到的,或许有朝一日将变成另外一个模样。”
“你……你把大哥当成什么?!”
“我说过,他是一个很有趣的人,我将他看作真正的朋友,观月弄雪,赏花饮酒,与世间好友并无二致。”欧阳少恭摇头道,“只是有些时候,一边与他闲聊,一边会想着到底何时他才能寻回记忆。千觞感激我救他性命,但倘若有一天,感激忽然化作仇恨,那将是一件多么好玩的事情。”
“……就是为了……这种事?”
欧阳少恭笑着顿了顿:“到那个时候,我会毫不犹豫地杀了他。因为他已经不是我的朋友尹千觞,而是那个曾经坏我大事的巫咸。可惜我似乎仍然不够了解他,明明恢复了些许记忆,暗自护你,却欺瞒于我……”
“你是说……大哥想起来了?!”风晴雪大惊,“那他为什么……为什么不和我相认呢?”
欧阳少恭不紧不慢道:“千觞从青玉坛逃了出去,想必会与百里屠苏一同来到此处,你们兄妹即将重逢,此中缘由,晴雪自行问他便是。”
“敌人也好,朋友也罢,终将变成焦冥永留蓬莱……晴雪,你也一样……”欧阳少恭对风晴雪微笑,伸手去抚她头发,却被风晴雪偏头躲开。欧阳少恭面色一冷,把手放了下来。
风晴雪退了一步,怒目相向:“你为什么要把大家都变成焦冥?!”
欧阳少恭笑道:“傻女孩,因为这样才能得到永恒啊。我也曾经狂热地追求长生之法,但那些不过都是虚空,所有活物终难逃一死,我已不再奢求那般缥缈之物,无论爱过的、恨过的,将他们永远留在身边,作为我记忆的道标……这样便已足够。”
“……你……真是疯了……”
“疯?或许吧……上天罚我永世孤独,我偏要与命运去争上一争,让所有人都永远与我为伴!”欧阳少恭细细看着风晴雪,“不过,我可以将晴雪晚一些再变作焦冥。你的性情……委实有些像她,不如……多陪我说上几句话。”
“……她……又是谁?”
欧阳少恭侧过身来,身旁的墓碑石料圆润光滑,他把手轻轻地搭在上面,像是在抚摸情人般温柔。风晴雪这才看到墓碑上工工整整地刻着两个字——巽芳。
“我的妻子,巽芳。”说着,欧阳少恭闭上眼睛,似是在追忆,睁眼却是满目的惆怅,“虽然你不是巽芳,但你同她一样宽容善良,不会将半魂之人目为异类……正因如此,百里屠苏才会倾心于你吧?晴雪莫要着急,很快你们便可重逢……”他把手放下来,露出微笑。
“或者说,是最后一次相见了。”
巽芳幻影
百里屠苏一行人到达蓬莱,却遍寻入口不得。
百里屠苏站在堤上观望,红玉和尹千觞摇着头从北边靠近,方兰生从南边跑了过来,后面跟着气喘吁吁的襄铃,人还未至,方兰生便大叫起来:“根本看不到路!这屏障已经将周围都封死了!”
百里屠苏抬起头来,天地之间被水色的圆界分隔,他们五人正是被罩于其内,有流光顺圆界而升,所到之处皆有亮纹疾行,周围的环境一下子变得模糊起来。
众人正皱眉苦思通往蓬莱之道,但见一条黑影从圆外挤了进来,由淡至深,化做一个青玉坛弟子的模样,抱拳行礼:“失礼了,在下松音,特为丹芷长老传话而来。”
众人警惕相对,那影子却恭恭敬敬道:“得知诸位如期赴约,长老十分欣悦,有请前往蓬莱国最高处山上宫殿一聚,他自会在那里等候。”松音一抹邪笑转瞬即逝,“长老还特别交代,须向尹公子问候一声。”
尹千觞不禁皱眉。
“怎么,你要好心为我们带路?”方兰生哼道。
松音摇了摇头:“长老有示,破解此中奥妙于诸位而言想是不在话下,若说得太过明白岂非无趣?”
“少废话!去他的有趣无趣,欧阳少恭到底搞什么鬼!”
松音并不理睬方兰生的恶言相向,又是淡淡一抹邪笑,接着身形也跟着淡了下去,转眼消失在屏障之中,“由此一路,望诸位能够游玩尽兴!”最后留下一句嘲讽,声音已渐远。
方兰生手中忽然多出一颗念珠来,朝着松音消失的方向狠狠打去,却什么都没有打着,念珠弹向远方。
“可恶!”方兰生大骂道。
“莫着急。”红玉劝道,“欧阳少恭所思所想,断不能以常理而论,既已来此,唯有先遵其安排……谨慎之余,再伺机行事。”
一旁百里屠苏径直走到前方,戒备地扫视了半周,忽然扭头向后,“还有谁!出来!”
众目睽睽之下,同是一团暗影,化做一个略带愁绪的女子,怯生生地走了出来。女子长发飘逸,额上戴着一条珠坠,竟是在雷云之海中见过的名叫“巽芳”的女子。
“……巽芳?”红玉惊道。
“别靠前!”方兰生手中拈着念珠,厉声道,“你是鬼还是焦冥?”
巽芳没有回答,反是看着红玉,一脸错愕:“你怎会知晓我的名字?”
“果然是巽芳……”
“你、你不是在蓬莱天灾中……”方兰生戒备道。
“蓬莱天灾……都是听少恭讲的吗?”巽芳道,“我……我并没有死。那时少恭……夫君他离开蓬莱去寻渡魂之人,将我独自留下,却久久不归。我十分担心夫君,离开蓬莱去中原寻他,未曾想到不久之后,天灾降临,蓬莱国毁于一旦……渡魂时将失去一些记忆,或是带着些许错乱的回忆存活下来,后来夫君见到蓬莱国惨貌,伤心悲痛之中,只怕就此以为我早已死去……”
“在此现身,意欲何为?”百里屠苏道。
“你们……是要去找少恭对吗?可不可以带我一起去见他?”
“带你一起……这太荒唐了!凭什么?你想见他,自己去就是!欧阳少恭是我们的仇人,不是朋友!”方兰生拒绝道。
“我……我知道夫君一直以来做了许多错事,巽芳不求你们能够原谅他……我只不过想要见他一面,劝他别再这样下去……”
众人听到巽芳竟是存了劝说欧阳少恭之念,都难免疑惑。
“你不就是这儿的人吗?”襄铃问道,“干吗还要跟我们一块儿?”
“哼,难保不是居心叵测,意图害人!”方兰生捏着念珠道,“说不准就是欧阳少恭派来的怪物!他又在耍什么阴谋诡计!”
“不,我真的不会害你们。”巽芳摇头柔声道,“身为蓬莱人,我自有回去的法子,但如今蓬莱已经变做一个妖岛,我孤身一人是找不到夫君的……”她的声音带着心酸,“我会一些蓬莱的法术,可以替你们打开去往那里的通道。”
“天底下哪来这么便宜的事?你有没有法子打开通道我不知道,但我觉得你一定有法子让我们大伙儿倒霉。”方兰生道。
巽芳不再强辩,对于方兰生的猜度只是无奈,她抬起头,默默看着众人。红玉似是信了,虽不言语,扭头看向百里屠苏时,眼神中满是征询之意。
百里屠苏忽然踱步走到巽芳面前:“有劳姑娘施术开启通道,我们一同进入蓬莱。”
方兰生惊道:“什么,真要带上她?!你可想清楚了!”
百里屠苏摇头道:“沿途本就凶险重重,此一则倒也不必计较。”
巽芳不展的愁容下终于有了些喜色,百里屠苏朝她轻轻一点头。巽芳伸出一只手来,轻闭双眼,嘴里似是有口诀呢喃,再一睁眼,整个圆界光纹蓦地一盛,便消失不见。
视野终于变得开阔起来,前方一条道路曲折幽深,“由此而去,只是迷离幻境,长路的尽头,便是真正的蓬莱国。”
几人陆续从巽芳身边走过。
“你先走!”方兰生排在最后,不客气地说。
巽芳礼貌一笑,走在了方兰生的前面。
一行人到了蓬莱国内,但见此处叶木生得繁盛,乍看之间倒似一座荒岛,每过几步,却是重重碎砾,断垣残壁。巨大的石柱倒在地上,矮矮的拱门断做几截,每处人迹都像是曾被一双无形的大手蹂躏,众人顿感萧瑟。
转眼间巽芳已经越众而出,神情忧郁,疾步左行,转而右踱,像是找到了记忆的宫殿,却无奈宫殿已变做废墟,几欲痛泣。
“以前的蓬莱国,想必是风光如画、美好安宁的人间乐土。”红玉对站定关注着巽芳的众人道。
巽芳终于止住脚步,叹息道:“曾经,这里是我们最美的家乡……”她并不回头,似是不愿众人看到她难过的样子,“然而天灾忽至,大地震动、山石崩裂、房屋倾倒,无论是几世几代的基业,一夕之间,皆化做荒土亡尽……”
“看,焦冥!”众人顺着襄铃所指看去,一些焦冥,显然是吞食了人的尸体,正在白日阳光下飘散。
反而是巽芳的神情变化最快,由惆怅转为大惊,却又立刻愁容满面:“这焦冥源自蓬莱的重生古法,然而终究是凡人痴心妄想,到我曾祖父那一代,已然将典籍封存起来,不容后世子孙再有开启之念……夫君他却……定然是将蓬莱人的尸首化做了……”巽芳说到这里,已悲伤得不能言语,只是闭上眼睛摇了摇头。
众人跟着巽芳前行,越来越多的坟冢映入眼帘。开始只是散布在残垣断壁的周围,随着众人的深入,坟冢的数量逐渐变得稠密起来,直到走上一个高坡,漫山遍野无不竖着一块块石碑,肃然中令人吃惊。
只有一座坟前,搭着几朵盛开的鲜花,巽芳停住,看墓碑上刻着自己的名字,终于忍不住潸然泪下:“这是……我的坟……这是我最喜欢的花……”
红玉走上前去,轻轻挽住巽芳的手臂。
巽芳缓缓擦去脸上泪水:“我知道在你们心中,少恭是一个非常残酷的人,做过许多伤天害理的事情……”
“是啊,残酷……他的心比千年的寒冰还要冷硬!”方兰生道,“所有人都被他耍得团团转!像傻瓜一样!”
“但是……我所认识的少恭,曾经是一个很温柔也很寂寞的人……”巽芳被勾起久远的回忆,“我十五岁那年,瞒着父母离开蓬莱国,到中原游玩。某天不知不觉在树林里迷失了方向,一直走到太阳落山,仍没有找到出路……那是个可怕的夜晚,山林深处出现了妖怪,它们追着我,要把我吃了!在我以为一定会死的时候,一个看起来只有四五岁的男孩子从林间出现,竟然把妖怪都杀死,救下了我……”
“不错,那便是几世渡魂以前的少恭。”巽芳看着红玉吃惊的眼神,肯定道,“那个孩子把妖怪杀掉之后,带着他困兽般的眼睛一言不发地离开,我依然很怕……周遭血流遍地时,他的眼神里失去凶狠,皆是空无……可我更不敢一个人待在原处,只好跟着他一直走,走了很远,才来到一个漆黑阴冷的山洞里,那就是他住的地方……
“他并没有将我赶走,虽不发一言,却把食物默默地分给我。我不敢睡觉,只有睁大眼睛盼望太阳快点升起来,借着月光,我忽然发现山洞的石壁上有好多字。”
“字?”尹千觞疑道。
巽芳点点头:“那些字诉说着一个人累世的孤独与痛苦,我不由逐字逐句地看起来,隐含在字里行间的悲伤寂寞简直要令人窒息……那个孩子发觉我在读山壁上的字,反而露出一种冷冷的笑……一瞬间,我有了一个不可思议的想法,这些字,都是那个孩子刻下的,虽然他的年纪看起来还那么小,但我就是隐约有这种感觉,慢慢地……我在心里暗暗作出了一个决定……”
“什么决定?”襄铃问。
“天亮以后,我问那个孩子,要不要跟我一起回蓬莱,他那时的神情,我永远都忘不掉……那是一种极度的吃惊与不信,像是根本无法理解我为何会那样问。但是到最后,他还是不发一言,同我离开了那个山洞。
“我们回到蓬莱,他默默地陪在我身边,也渐渐长大,再也不曾流露出昔日那种可怕的眼神。因为蓬莱人的寿命很是长久,过了些年,他看起来竟是比我还年长了。我们不知不觉喜欢上对方,尽管蓬莱人从未有过与外族成婚的先例,我和他仍然成了亲。他孝敬爹娘,爱护弟妹,对我更是贴心关怀……
“那是我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光,在我心目中,这个世上没有比他更好更温柔的人……”
“哼!”方兰生冷笑一声道,“你知道他后来是怎样草菅人命吗?把活人杀死、将死人掘墓变做焦冥!随意就会散播疫病,草菅人命!为了取到魂魄,逼迫屠苏解开封印!为了重建蓬莱,撕裂空间,将雷云之海的废墟强行拉到这儿,这样……还要害死多少沿海住民!”
说到此处,方兰生大喊道:“他早已经不是你认识的那个孩子了!还是说……你根本没有认识过他?”
巽芳闭上眼睛,没有震惊,却像是经历了巨大的无奈,欧阳少恭那双空洞无情的眼睛在心中微微一闪。
“多说无益。越早一步到达蓬莱最高的宫殿,晴雪便多一分生机。”百里屠苏冷冷道,继而迈步前行。众人随后跟上,只剩下巽芳留在原处,哀伤地看了墓碑一会儿,摇摇头转身离开。
未行几步,天空忽然裂开一道巨大的缝隙,周围电光交织在一起频闪。
“这……”襄铃惊道。
“空间撕裂、电光驰骤,应当正是渐渐被拉入蓬莱的雷云之海废墟!”红玉蹙眉道。
“欧阳少恭这个混账!为一己之念,罔顾他人性命!”方兰生破口大骂。
“若非长老诚心相邀,诸位又如何能于蓬莱亲见此番盛景,眼下口出秽言,未免太过不该。”忽然有人声凭空传来,众人循声而望,又是一道暗影渐化为青玉坛弟子的模样,“在下元勿,打扰各位观天的雅兴了。”
“鬼鬼祟祟,又想耍什么花样?”方兰生戒备道。
元勿并不回答,忽然看到了巽芳,“咦?何以多出一人?”
返回书籍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