必读网 - 人生必读的书

TXT下载此书 | 书籍信息


(双击鼠标开启屏幕滚动,鼠标上下控制速度) 返回首页
选择背景色:
浏览字体:[ ]  
字体颜色: 双击鼠标滚屏: (1最慢,10最快)

古剑奇谭-琴心剑魄

_11 某树(当代)
阿翔低低地鸣叫了一声,全没了往日的威风。
“你们不会还打算带着它继续奔波吧?这哪能好好养伤!”瑾娘又急又怜,叫道,“我瞧着,不如将阿宝交给我来照顾算了!”
百里屠苏并没有一口回绝,只是低头不语。他的手轻轻抚过阿翔暗淡的翎毛,阿翔虽然没精打采,但仍然依着他的手摩挲了几下。
瑾娘劝道:“百里公子,无论你们与少恭如何,我……总之我一定会悉心照料阿宝!”
百里屠苏凝视着阿翔,他还记得第一次见到阿翔时的情形……
天墉城中同龄的门人很多,师尊却少令他们往来,他也打心里不愿意与人往来。为了修炼体魄,他每日在昆仑山反复攀爬,就在一处断崖边,发现了奄奄一息的阿翔。
那时的阿翔是纯白色的,窝在草丛里,只有巴掌那么大,发出低低的啾鸣。
它受伤了,大约是刚离巢的幼隼,学飞的时候没有控制好方向,跌落在断崖上。翅膀歪着,却仍然扑棱不停,想要飞起来。
它的父母呢?它的兄弟姐妹呢?
百里屠苏掏出身上的食物喂它,白色的幼隼不知是饿了多久,急吼吼地扑上来吃,一口咬住了他的手指。
有点疼,但是很开心。
他把幼隼带回了天墉城,用最好的伤药给它包扎,把每日饭菜里的肉都挑出来给它吃。没过多久,幼隼便能在地上跳来跳去,又过了几天,它能飞了。
幼隼飞出窗外,冲向碧蓝的天空,那一刻百里屠苏觉得既欣慰,又难免有些淡淡的失落。
雄鹰是属于天空的,它,大约不会回来了吧。
可是半个时辰之后,一声中气十足的鸣叫响起,白色的幼隼停在了窗棂上。
“你……你飞得真好,我便叫你阿翔吧……”
那时的情景,和如今的画面重叠,阿翔足有小时候的十倍大了,可是受伤的样子,却还是和当年没有分别。
百里屠苏掏出怀中的肉干,递到阿翔嘴边,阿翔有点笨拙地咬着,却发出愉快的鸣叫。
“既如此……阿翔便托付给瑾娘姑娘。”他低低地说,“劳烦了。”
阿翔吐出了嘴边肉干,哀哀地叫了一声,分明是不愿。
“阿翔,你的伤须得静养,过些时候,我再去接你。”百里屠苏轻轻俯下身,眉心抵着阿翔的头,“听话。”
阿翔沉默了一会儿,终于发出咕咕的闷声。
百里屠苏静默了片刻,然后对瑾娘抱拳行礼:“请姑娘务必好好照看它。”
瑾娘喜形于色,誓道:“公子放心,阿宝可是我的心肝宝贝儿,我一定悉心照料!”
百里屠苏细细嘱咐:“下山之后不便让它随意捕猎,所以一直用上好的五花肉喂养,它喜欢吃这个,一日三顿,一顿两块,再多了,对它身体不好。”
瑾娘哪里还看百里屠苏,只是一味盯着阿翔,“只要是为了阿宝,区区五花肉又算得了什么,买金屋银屋给它都成!”
百里屠苏双手冰凉,缓缓将阿翔递到了瑾娘怀中,交出去的那一刻,心中像是被剜空了一块。
瑾娘却如获至宝,抱着阿翔怎么也看不够,半晌,才对百里屠苏道:“你若空闲了,就来探望它吧,我会暂住于江都城西纪家村。”
瑾娘带着随行的丫鬟上了马车,马车奢华舒适,将阿翔安顿得极好。阿翔却挣扎着起来,只盯着车窗外的百里屠苏。
百里屠苏望着多年最亲近的伙伴,只觉得喉头塞着一团硬物,吞不下,也吐不出。
马车将行,瑾娘却似突然想起了什么,留下一言:“另有一事,算我提醒公子……虽不知何故,但少恭多年来似乎都在寻你……”
马蹄声和车轮轧过路面的声音渐渐远去了,众人找了家客栈暂时落脚。
一日劳顿,悲恨交加,待到客栈之时,强如百里屠苏,也不禁觉得神思疲惫。他躺在床上,竟没多久便沉入梦乡。
“少侠虽自言不通音律,却每每能够明白在下曲中深意。君子之交平淡如水,不尚虚华,得一听者如此,已算一世知音。今日一曲,当真心旷神怡。高山流水亦不过如此,我二人可比一比那子期伯牙了……”
四周是一片黑暗,唯欧阳少恭所在之处若有明光,他背对着百里屠苏,一边弹琴,一边说话,仿佛什么也不曾发生过。
“欧阳先生?”百里屠苏从他身后走上前去,却忍不住惊呼一声,欧阳少恭满面皆是黑煞凶气,见到百里屠苏吃惊,脸上露出一抹笑意。
“当真可惜啊……没有看到你觉察真相时那种痛苦绝望。不过许多东西如同酿酒,过上一段时日,会变得更加美味……”
百里屠苏的头忽然一阵剧痛,闭上眼睛,再睁开时,面前却是瑾娘,临行前的话声声震耳——“虽不知何故,但少恭多年来似乎都在寻你。”
画面微闪,黑龙悭臾的声音振聋发聩:“小子,若此封印解开,则煞力再无拘束,你将获得真正强大的力量,但这个肉体中所有魂魄将在三日后散去。可若封印始终不除……邪力渐渐使人迷失,将成就一个嗜血狂魔,至你死去,那些封存于肉身中的煞气,会令你尸变为真正的怪物!”
梦中忽然传来风晴雪的声音:“苏苏,你醒醒!快醒过来!”
百里屠苏从梦境中跌回现实,猛然睁眼,风晴雪一脸忧色地坐在床边,夜幕低垂,屋中已亮起灯火。
“头里面痛得似是要裂开……”他合上眼,平静道。
“苏苏,你的凶煞之气又发作了,今天已经有过几回,可还不是朔月……”风晴雪道。
百里屠苏睁开眼睛,双眸慢慢散去赤红,恢复本色。
“这怎么办才好……”风晴雪唇线紧闭,心中似有所思,忽然鼓起了很大的勇气道,“苏苏,跟我一起去我的故乡!”
百里屠苏讶异地望着她,不解其意。
风晴雪道:“我所学心法不是能稍微抑制苏苏身上的煞气吗?那就是我故乡的法术,是女娲娘娘传下来的法术。”
“女娲?”百里屠苏惊讶道。
灯火如豆,映着风晴雪略带忧伤的侧颜:“还记得吗,以前我跟你讲过,太古时候,女娲娘娘将龙渊部族打造出的七把凶剑封印于大地之上?”风晴雪顿了顿,决意对眼前人讲出家乡的秘密,“娘娘担心天帝伏羲仍然会降罚龙渊,于是带着她的追随者与龙渊部族的所有人离开了人界,前往幽暗无垠的地界,在地界主人阎罗大人的帮助下,建起了一座城镇——便是我的故乡幽都。”
“晴雪竟是地界之人!”百里屠苏望着她,曾有的不明之处全部通透了。
“嗯。”风晴雪道,“伏羲虽然知道了,却也不好怪罪女娲娘娘和阎罗大人,只要求娘娘答应他,永远都不可以让幽都人来到地面上。而我娘原本是在人界的,后来阴差阳错落入幽都,喜欢上了我爹,从此就再也没有离开过地界……我和大哥,并不算完完全全的幽都人。”
“地界幽都,断不是出入自由之地。”百里屠苏打断道,“你若带我前去,是否会因此遭到责罚?”
“是不能随便带外人去……”风晴雪眉眼间带着惆怅,“可眼下最重要的,是让苏苏别再为煞气那么痛苦了……在乌蒙灵谷看到女娲娘娘的石像后,我更加觉得苏苏这把剑应该就是被娘娘封印的七剑之一,假如真和女娲族相关,或许能够求见娘娘……”
“还是不必了。”百里屠苏摇头道,他给周围人带来的灾祸已然够多,他绝不想再为风晴雪带来麻烦。
风晴雪摇了摇头:“苏苏,听我一次吧。中皇山有处人界通往幽都的入口,婆婆常年守在那儿,我去同她说说,就算是看在同样信奉女娲娘娘的分儿上……要是不行,大不了被她骂一顿。我们再想其他办法就是了,只要不进幽都,就不算坏了规矩……”
百里屠苏凝着面孔,仍不愿答应。
“苏苏,当初你为了救活你娘,不远万里去海外找仙芝。那时你说过,只要有一点希望,你都愿意尝试和努力。我的心意也是一样的,哪怕有一点希望可以解除苏苏的痛苦,我都愿意试一试。如果换了你,也会这样做的,对不对?”她美丽的双眼蒙上了一层悲伤之色,“何况,假如就这样放弃了,那在乌蒙灵谷你说过的话……“
百里屠苏心下一震。
是的,他说过的。
“我想要走过很多地方,看不同的城镇村庄,或许还能帮一帮那些遇上困难的人。我希望,有一个人可以和我一起走、一起看……”
可若是他放任煞气猖狂,也许过不了多久,一年……甚至几个月,他就会变成失去神志的狂魔……
百里屠苏牵起了风晴雪的手。
“你同意了?”风晴雪大喜。
百里屠苏轻轻地点了点头。
为了你,我愿意,试一试。
中皇晴雪
中皇山。
中皇山有法力禁锢,不能施用腾翔之术前行,一行五人进山之时,天色已亮。
这里终年积雪,偶有枯木,却不生寸草。寒风刮过,如冰刀拂面,好在五人都身怀修为,一路跋涉,也不觉得辛苦难耐。
“一直往深处走,可以看见一座神庙,那里就是去幽都的入口了!”风晴雪在最前面带路,略略偏过头道。
众人点了点头,正欲一鼓作气,一道劲风卷着雪花扑面而来!
待风雪稍停,山崖上出现一只巨大的蛊雕。
这怪兽雕嘴、豹身、独角,还生着巨大的翅膀。不过这只蛊雕呈现半透明的灰色,不似活物,倒像是灵力会聚而成。
“好大一只鸟哦!”襄铃惊道。
“小心!”风晴雪提醒道,“这是阻止外人进入中皇山深处的蛊雕。”
“外人?”方兰生抓抓头,“那晴雪同它打声招呼,能不能放我们过去?”
“我和你们在一起,它不会认的……”风晴雪摇头道,话音未落,蛊雕左翅扇动,扫落半树的松枝,暗器一般向他们射来。
“既然如此,难免一搏!”百里屠苏说着,已朝蛊雕的方向提剑急行,蛊雕鸣叫一声,双翅一抖,也朝着众人冲过来。
百里屠苏算着距离,纵身一跃,一道剑气泼开,绵长不绝,正中蛊雕的心口。
蛊雕像是并未遇过这般强攻,身形在空中霎时变得不稳,扭了几下,连忙振翅把身形立住,却没有反攻,双翅收合的一瞬,周身忽然又刮起一阵暴风雪来。
几人眼中皆是白茫茫的一片,想看清此物要从何处攻来,却不得已抬袖遮掩,风雪即刻散得干干净净,再观前方,蛊雕早已不见踪影。
“藏到哪里去了?”方兰生回身四望。
“已经离开了,蛊雕是灵力聚成的,受了伤就会消失,数天以后还会再出现。”风晴雪道。
“……想必前面便是妹妹所说的神庙了?”红玉指着不远处道。
“大胆!”未等风晴雪答话,忽然有人声从风雪中传来,声音苍老,却字字有力,循声望去,前方小庙之前,站着一个伛偻的身影。
风晴雪吐了吐舌头,带着众人奔至神庙前。
庙檐下是一名老妇人,白发似雪,身形矮小,拄着一根比自己高出一个头的青龙拐,满面怒色地盯着风晴雪。
“婆婆……”风晴雪怯声叫道。
“晴雪,你实在太过妄为!竟将外人带至中皇山,还伤了守山蛊雕!”
“他、苏苏……也不算外人……他们那边也是信奉女娲娘娘的……婆婆……我只是想求娘娘救人……哪怕见不到她,如果娲皇神殿里的巫祝和灵女可以帮帮我们……”
婆婆并不说话,瞪着圆目严厉地看着风晴雪。
“前辈!”百里屠苏拱手走到婆婆面前,“请勿责怪晴雪,一切皆是因我而起,如若不便,我们即刻下山……”
“苏苏。”风晴雪摆了摆手,焦急万分。
“晴雪,你可记得幽都的规矩?擅自带生人踏入中皇山,越过蛊雕所守之界,该当何罪?”婆婆声音冷冷,不再看人,侧转过去,青龙拐往地上一击。
众人不晓得风晴雪已然犯戒,面上无不吃惊。
“我、我记得的……要在龙渊石屋中禁闭十年……”风晴雪低头道。
百里屠苏听闻,心中一沉。禁闭十年……她为了帮自己续命,竟不惜牺牲十年的光阴。
“如此一来,你是心有所备,甘愿十年间无人问详了?”婆婆道。
“是!”风晴雪双膝重重跪入神庙前雪地里,斩钉截铁道,“婆婆,我心意已决,只要能找到救苏苏的法子,即便希望渺茫,被娘娘责罚,我也要拼尽全力!”
百里屠苏看着风晴雪的侧脸,眼中有温柔的光流过。他一抬手撩起袍角,跪在了风晴雪身边:“前辈,我愿代晴雪承担一切责罚!”
“哼!”婆婆冷笑一声,“你既非幽都之人,凭何参管幽都之事?”
百里屠苏的声音诚恳恭敬:“但此事因我而起,我断不能眼看晴雪受罚而不顾。”
风晴雪想要开口说些什么,话却突然哽在了喉中,因为跪在她身边的百里屠苏毫不犹豫地握起了她的手,牵着不放——他们的手都因为雪山刺骨的温度而显得冰凉,却让彼此都觉得温暖如春日阳光。
婆婆看着他们,半晌不发一言,来回踱步,铁杖打在神庙冰冷的青石地板上当当作响。伙伴们也想上来劝说,却又一时无计可施。
忽然,婆婆抬起头来,低声道:“你们进去吧!”
众人都吃了一惊,婆婆的态度变化之快,令人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风晴雪惊喜地看向百里屠苏,百里屠苏也淡淡点头,面有喜色。
婆婆挽起了跪着的两人:“唉……自你们踏入中皇山,女娲娘娘便已感到焚寂之力,特命灵女交代过,放任通行……由此过去,自可看到通路,进入幽都便速速往娲皇神殿拜会娘娘吧……”
“焚寂之力?”百里屠苏皱眉道,“这把剑当真是被封印住的七把凶剑之一?”
“其中曲折,娘娘自会与你们诉说……”婆婆叹息一声,忽然又厉声道,“晴雪,我看着你长大成人,却不料你如此胆大妄为,视娘娘定下的规矩如无物。今次不过侥幸避过责罚,理当自省!”
“婆婆,对不起……”
“多谢前辈宽恕!”百里屠苏深深一揖,自他认识风晴雪以来,便知道她与婆婆亲如祖孙,婆婆固然严厉,对她却是关爱多于责备。
众人按照婆婆的指示从神庙进入幽都。风晴雪走在队伍的最后面,经过婆婆身边时,婆婆盯着百里屠苏的背影,柔声问道:“你认定的便是这个年轻人?”
风晴雪脸色绯红,不知如何回答。
“但愿你的心意皆是值得,到头来不会付诸流水。”
“婆婆,我……”风晴雪想要解释什么,婆婆却周身蓝光一闪,消失在她面前。
值得吗?她从没想过这个问题。但是为了屠苏……她什么都愿意做。
抬起头来,百里屠苏正在望着她……而故乡,就在眼前。
幽都乃是一座地下城池,规模之大,远超几人的想象。
这座不见天日的地城分东西两侧,各自居住着女娲部族和龙渊部族,两族人看上去着装和气质都有不同,也很少往来。
整个幽都的中心,便是娲皇神殿,女娲大神清修之地。
这里,天地间皆是蓝色灵光辉映,盘卷缠绕。众人走上主坛,极目所视,空旷幽谧,远远有幽火勾出一座大殿的轮廓,迎风摇闪,似通人性。天际一条墨蓝流淌,发出水一般的波光,自西向东,缓缓而游。
“天上那些亮亮的是什么呀?”襄铃问道。
“那是忘川,是死者的魂魄会聚而成的一条河。”风晴雪解释道。
“魂魄?看起来好漂亮哦!”襄铃似是被迷住了,抬头忽闪着大眼睛。
“难怪在江都的时候,你说家乡有大河从天上经过,草木生光……”方兰生讪讪道,“起初我还笑你,如今看来,我果然是井底之蛙,妄说荒谬……”
风晴雪摇摇头,表示并不介怀,又叹息道:“其实……幽都早已没有带着莹莹光亮的草和树,那是很多年以前的事情了,现在的幽都,瘴气越来越重,草木变得非常少。”
“瘴气?”红玉看着风晴雪问道。
“地界根本不适合人生存,是女娲娘娘以自身强大的灵力改变了这儿,令我们能够代代相传下去。”风晴雪叹道,“可是这几百年来,娘娘的力量却渐渐衰弱……”
“衰弱?”襄铃道,“神也会变弱?”
风晴雪点点头:“我也不知道这里面的原因……不过我们只是短暂停留,瘴毒对大家没什么影响的。”
“晴雪曾说自己天生不太畏毒,当是因此?”百里屠苏问道。
“自从瘴气加重,幽都人一出生,身体里就会带着瘴毒,反而不太怕其他的毒了。”风晴雪道,“但是大家不用担心,如果不是很长时间在一起,不会染给你们的。”
“晴雪你说哪儿的话,我们肯定没担心这个。”方兰生道,“只是觉得……这儿的人过得很辛苦……”
风晴雪笑笑:“不说这些,我们先去神殿拜见女娲娘娘。”
娲皇神殿四周勾着一圈不熄之火,须踏殿前一百零八级石阶方可进殿,那些巨大的石阶虽经千年磨砺,仍寻不出一条缝隙来。
众人齐齐带风而上,惹得幽火微微作响。
入了巨大石门,广阔的神殿内站有一人,梳着高髻,垂首俯视而立,呼吸间亦引得群火呼扯。她眉目清明,面上不喜不忧,以年纪而判,似是女娲殿前的灵女。
百里屠苏走到其面前,刚欲行礼,她竟先开口道:“太子长琴?想不到再度相逢,竟会是如此局面……”
听到这个名字,百里屠苏不禁哑然。其余人并未听过关于他在榣山的遭遇,对于灵女的称呼也感到十分奇怪。
“你只得太子长琴的一半魂魄,看来并不复记忆。”灵女缓缓道,“吾便是女娲。”
众人又疑又惊,不想这般灵女样貌的女子便是娲皇。
“不必惊疑,”女娲看出他们的心思,“天道运转,神力亦有衰竭,吾之神体沉睡,精神依凭于灵女,与尔等相会。”
“拜见女娲娘娘!”众人不再怀疑,齐齐行礼。
“晴雪擅自带人进入中皇山,望娘娘恕罪……”风晴雪道。
“此事并不怪你,实乃冥冥之中自有所定,焚寂与女娲一族,以及太子长琴,皆有千丝万缕之联系……”女娲道,“想必尔等心中亦是疑虑重重,不然又何以前来幽都。”
百里屠苏恭敬地道出来意:“女娲大神,在下乃是乌蒙灵谷大巫祝之子,族中相传世代为女娲大神镇守该处,数年前不幸遭灭族之灾,在下亦是失去了那段记忆……如今冒昧至此,恳请大神指点煞气化解之法,更愿闻焚寂是否昔日被封印的龙渊七凶剑之一……”
“此事还要从太古时代说起……”女娲叹息一声,徐徐讲起这桩往事。
“太古时代,众神居于人间洪涯境。火神祝融取榣山之木制琴,共成三把,名皇来、鸾来、凤来。祝融对这三把琴爱惜不已,尤以凤来为甚,时时弹奏。凤来沾染神性,久而化灵,能说人语。祝融寻吾,让吾使用牵引命魂之术,使凤来之灵成为完整生命……凤来便这样化为人身,祝融给他取名太子长琴,以父子情谊相待。”
女娲看向百里屠苏:“看你并不惊讶,后面的事,想必你已知晓几分。”
百里屠苏点点头,女娲对众人继续讲道:“太子长琴温和沉静,喜爱去榣山旷野奏乐怡情。于此结识了一只榣山水湄边的水虺悭臾,成为至交。之后过去数百年,天皇伏羲不满人间种种,率众离开人界,登天而去,并将其追随者渡为仙身,太子长琴亦然。众神仙忙于建造天宫,三百日后诸事抵定,太子长琴往下界榣山,方才忆起天上一日、地下一年,人间三百年匆匆而逝,榣山已无悭臾踪迹,无缘相见。
“时光飞逝,数千年后,一条黑龙于人界南方戏水,引来民怨。伏羲派遣仙将前去惩戒,却被黑龙打伤。黑龙心知天庭不会就此罢休,便逃入不周山中,请求钟鼓庇护。火神祝融、水神共工与太子长琴前往不周山捉拿黑龙,未曾料到此孽龙竟是昔日水虺悭臾。更有意外之事,却是三神仙此行阴差阳错引发不周山天柱倾塌、天地几近覆灭之灾。
“众神旷日持久奔走辛劳,灾劫终平。悭臾被女神赤水女子献收为坐骑,再无自由。共工、祝融往渤海之东深渊归墟思过千年,太子长琴被贬为凡人,永去仙籍,落凡后寡亲缘情缘,轮回往生,皆为孤独之命……”
这一段故事,讲得众人欷歔不已,可令他们不安的是,女娲大神竟对着百里屠苏称“太子长琴”……那岂不是说,他便是那轮回往生的孤独之人吗?而那“只得长琴一半魂魄”又是何意?
女娲沉默片刻,看着百里屠苏,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太子长琴的故事,到这里并没有结束。只是此后因缘纠葛,又牵出了更多冤孽……大巫祝之子,你体内煞气不灭不息,全因凶剑焚寂之剑灵在你体内。”
“剑灵?”襄铃惊道,“像红玉姐姐那样吗?”
“焚寂剑灵便是太子长琴。”女娲道,“所谓‘剑灵’,并非无中生有之物,虽为魂魄化形,但也曾是生灵。无论仙、妖、人、兽,若是被铸剑工匠强行引出生魂铸入剑中,便成剑灵。只是这般以魂魄铸剑,却往往无法收齐三魂七魄,必须有所取舍……而魂魄分离的过程是凡人不可想象之痛苦……昔日龙渊部族有一名超凡的铸剑师,名叫角离,他曾于榣山水畔偶得一位仙人之魂魄……那便是太子长琴。太子长琴受天界惩罚,原身‘凤来琴’被毁,贬往地府轮回。投胎途中,他的魂魄于榣山眷恋不去,却被角离捕捉,角离遂取其命魂、四魄铸造出一把绝世的凶煞之剑——焚寂之剑。”
百里屠苏心下一沉,焚寂……太子长琴……一个又一个的谜团,似乎都会聚到了一起。
“而当年乌蒙灵谷遭劫之时,想必是有人动用了安邑古法‘血涂之阵’,将原本焚寂内太子长琴的魂魄移到了你身体之中……”
“娘娘说的……血涂之阵又是什么?”风晴雪忧心问道。
“天上地下,吾仅知一法,能够将龙渊凶剑内的魂魄引出,便是血涂之阵。”女娲叹道,“在龙渊部族诞生的久远以前,曾经有过一处名为安邑的地方,首领蚩尤悍勇无匹,他的胞弟襄垣更是古往今来天下无双的大铸剑师……襄垣创出魂魄炼制之术,集血涂之阵和名为‘铸魂石’的邪物,将生魂引而存之。灵魂之力深不可测,襄垣最后以身殉炉,用自己三魂七魄成就了世上第一柄‘剑’,亦是唯一一柄由凡人所造却能伤及神体的可怕兵器……他,即为始祖剑之剑灵……伏羲为捍卫神明地位,绝不允许此器存于天地,一夕之间屠尽安邑……然而,襄垣的血脉并未尽断,伺机向神复仇……”
“襄垣的血脉难道就是龙渊部族?”风晴雪想起小时候零散听到的故事,恍然道。
“不错。”女娲点头,“龙渊部族集全族之力,铸成木、火、水、金、土、阴、阳七把凶剑,威力虽不可与始祖剑匹敌,却也不容小觑。伏羲为此惊怒,吾实不忍人界再起血雨腥风,便将龙渊之人带来地界,并将七剑封印……”
“大神为什么不将七剑也带来幽都?”方兰生忍不住插嘴问道。
“地界浊气过重,对凶剑毫无抑制之功。而人间的封印亦会经时消磨,焚寂的封印之力便是最先衰竭,吾预知此事,即遣娲皇神殿十巫之一的巫咸前往乌蒙灵谷,谁料他竟一去不返……”
女娲提起大哥,风晴雪不禁心头一紧。
“吾与伏羲有所约定,幽都人不可进入人界,但乌蒙灵谷迟迟没有消息,吾不得已接连两次遣人去打探,仅仅得知乌蒙灵谷一夕覆灭,焚寂失踪,巫咸不见踪影。今次让风晴雪前去寻找兄长,亦是顺其自然,看是否能够发现一些蛛丝马迹……如今看来,昔日定是有人以乌蒙灵谷上百族人的灵血与魂魄,配合天时施展血涂之阵,将焚寂剑灵引出……最终又被封印在了你的体内……”女娲指着百里屠苏道。
“屠我族人,毁我家园,如此移魂又有何意?”百里屠苏强忍住内心的恨与悲,咬牙道。
女娲摇了摇头:“乌蒙灵谷之事,吾也怀有许多疑窦,到底何人觊觎凶剑力量?而若要夺焚寂之剑,又何须动用血涂之阵、离魂之术,这般大费周章?此间过往,若你想探查明白,可往幽都之东忘川蒿里一探,或许能够寻得你想要的答案……”
忘川……蒿里?
百里屠苏不明其意,以探寻的目光看向风晴雪。
风晴雪也有一些迷茫,忘川蒿里乃是魂魄转生前流连徘徊之地,难道……女娲娘娘希望他们找到经历过乌蒙灵谷当年往事的游魂问个究竟?
女娲幽然警示道:“由心中念想,或许便会在那个地方见到你所牵挂,只是那些魂魄在无穷无尽的时光中,昼夜幻梦,耽于往昔,无法辨清尔等的声音与形貌……”
百里屠苏似懂非懂,点了点头。
“女娲娘娘,那有什么法子能解开屠苏哥哥身上的封印呢?”方才的各种上古旧事、恩怨纠葛,襄铃听得迷糊,她心心念念,只是担忧百里屠苏的煞气之苦,故而脱口问道。
那附着女娲精神的灵女目露悲悯,看向百里屠苏:“封印之所以霸道,乃是借用了血涂之阵的力量,但也并非极致难为,只需寻天下清气所钟之地,方能施术解封。然而……解封之后便将散魂,无法轮回往生,只能化作‘荒魂’。”
“荒魂?魂魄就会散了,再也没有了?”风晴雪想起欧阳少恭的话,面有哀色。
“仍有一法,”女娲缓缓道,众人皆感到一线生机,无不侧耳倾听,“便是‘渡魂之术’。三魂七魄亦有清浊冷暖,如身体发肤乃是天生,其性并不可改。荒魂消散之前,寻到同其相似的生灵魂魄,强行与之融合,便有可能将对方身体与灵魂据为己有,即是取而代之,对方的记忆将不复存在。此法跳脱轮回,荒魂以侵占他人活体得以延年,直到魂魄之力耗尽,便再也无法渡魂……”
“这与杀人夺命有何两样?”百里屠苏问道。
“并无二致。”女娲道,“况且,即便寻到相合魂魄,取代之术亦是凶险万分,须以极强之精神压制对方,否则,荒魂和生魂只能落得玉石俱焚……”
“生死由命,又何必为了活下去做出这等事情……”百里屠苏断然摇头。
并非他看破生死,只是要以这样的方式活下去,违背了他为人之道,岂不比死了更痛苦?
“唉,你心存善念,原不该遭此磨难。”女娲道,“血涂之阵乃大铸剑师襄垣一手所创,后世之人承袭间亦难以知晓其中全部隐秘,或许另有蹊径……”
“是说可以直接去问问那个襄垣有没有办法?可他早变成剑灵了,哪里能找得到啊?”方兰生沮丧道。
“伏羲屠戮安邑之后,将始祖剑封于云顶天宫,未尝不是觊觎其中邪力。然剑灵襄垣从未在他眼前出现……”女娲忆道,“倘若真如雨神商羊预言,襄垣再度现世,便在这数十载间……”
“真的吗?!”风晴雪问道。
“希望虽渺,却不失为一个转机……”女娲声音空灵缥缈,却饱含慈悲,“每一柄古剑虽只得一个剑灵,铸造时却吸纳千万魂魄。有生灵自愿以魂殉剑,生生世世与剑为伴,更多的则是苦苦挣扎,难逃噩运……若得襄垣指点,能够让这些魂魄从剑内渡出而不化作荒魂,至少还可再去轮回转生……”
女娲化身的灵女向前走了几步,将手点在百里屠苏额间:“所以,太子长琴,你一定要活下去,不可放弃希望……”话音未落,祥光如雨,一股强大的灵力从女娲的指尖汇入百里屠苏眉心,笼住其身躯后渐散。
“这是……”这道灵力所散发的气息十分熟悉,就像是每次风晴雪为他治疗煞气时,那样的温暖柔和之力。百里屠苏低头看着自己,只觉得内心平和舒缓,那些翻腾的煞气,像是被安抚了的猛兽,乖乖地蛰伏安睡下来。
“这是女娲一族法术之力,能助你抑制体内凶煞,但于朔月时效力将会大减,全因此力与月相相合,朔月时最为薄弱,你便会有所感,觉得杀心难抑……”
“多谢!”百里屠苏言谢道。
朋友们也感到心里好受了些,虽然襄垣能否醒转仍是未知之数,但此刻至少不用看到百里屠苏日日饱受痛苦煎熬。
女娲摇了摇头,面色严整:“吾尚有一事要托付尔等……”
“请大神吩咐。”几人应道。
“血涂之阵重现人间,那么铸魂石也必定相生……”女娲严肃道,“此种邪石可吸纳生灵魂魄,由此汇集巨大力量,尔等可曾亲见?”
“莫不是玉横?”红玉道。
“安邑与龙渊的铸魂石虽为数不少,却多被封于娲皇神殿之中,只有少数流失在外,称法未必如昔……”女娲道,“铸魂石乃是白色玉石貌,其上有渗血之纹……”
“果然是玉横!”方兰生道。
“无论称其何名,此物皆为祸害。石中可存万千魂魄,若有人催动魂石之力作为己用,那些魂魄便会消失殆尽……”
众人听罢,无不想起已化做焦冥的方家二姐,方兰生更是垂目不语,哀怒焦心。
“缺少铸魂石,断无可能引发血涂之阵,因而此物定与当年乌蒙灵谷惨祸有牵连。”女娲推测道。
“欧阳少恭曾说,他认识我娘,难道……”百里屠苏一时思绪翻腾,却无据证实。
“吾绝不可再次违背与伏羲的约定,令幽都之人前往人界……否则必将牵连无数……望诸位能够代吾寻获此石,将其带来娲皇神殿封存。”女娲道。
“玉横造成的惨祸,我们都亲眼所见、亲身经历,更何况玉横在仇敌之手,我必要其血债血偿……”百里屠苏说道。
“我也一定要为二姐和琴川的父老报仇!”方兰生恨恨地跟着道。
“为大义奔走之举,福泽大地苍生,吾便托付于诸位……”女娲转向百里屠苏和方兰生,叮嘱道,“此行你二人或许会有所获,然逝者已不可追,执著易入魔障,心中须留得一线清明,大喜大悲之时,莫要失了方寸。”
“谨遵娘娘教诲!”二人齐道。
“忘川蒿里本是无所在的虚幻之地,一日之中唯有特定时辰方可进入,两个时辰后,吾将于娲皇神殿东南,替尔等打开前往那里的通途……”女娲转过身,朝着殿内行去,“切记,那处并非幽都所辖,自当小心。”
众人拜别女娲娘娘,正欲拾级而下,却听到背后传来一个声音:“先别急着走!”
几人回身一看,竟是一名巫祝打扮的女子。女子用面具遮住颜面,只留眼中两点寒光,看不出忧喜。长袍垂地,衣棱肩角皆是七彩亮羽,手执一根暗红木色法杖,此刻正居高用法杖指着众人,颇有威严。
风晴雪见了来人,并不畏惧,而是热情地迎上去:“原来是巫姑姐姐。”
巫姑却言辞冷淡,并不像故人相见的熟稔,“娘娘虽托付你们寻找铸魂石,但血涂之阵岂是常人可以驾驭?对方定然极不易与……此行凶险重重,风晴雪,就凭你与这几人,当真能够完成使命?”
“你是谁啊?怎么一上来就这样不客气……”方兰生有点不快。
“巫姑姐姐是娲皇神殿十巫之一,是大哥的好友。”风晴雪一边解释着,一边走到巫姑身旁,“巫姑姐姐,你别担心,凶不凶险我不怕的。铸魂石是那么重要的东西,我们一定尽全力把它带来娲皇神殿。”
“哼,这并非惧怕与否,若难当此任,注定徒劳无功,依我看,倒不如早早罢手。”巫姑说起话来仍然不依不饶。
“讨厌,干吗一开始就瞧不起人。”襄铃看她这般无礼,也忍不住闹起小脾气来。
风晴雪朝巫姑笑笑,继续道:“我知道自己的法术修炼得还不够好,不过苏苏他们都是很厉害的人,大家一起,再有什么困难,也会想办法克服的。”
“口说无凭,若真有决心,便向我证明你们的能耐,如何?”
“巫姑姐姐……”风晴雪还想说些什么,但巫姑冷冷地打断了她。
“不必多言,手下见真章!”巫姑退后一步,法杖一指,“若连我这关都过不了,谈什么担负寻回铸魂石之责!”
方兰生已要出手,却被百里屠苏拦住:“便由我一试,得罪。”
两人面对而立,势同水火,巫姑的法杖上开始聚起蓝色光晕,周遭的女娲族神力源源不断被吸在法杖顶端,逐渐聚出一只光球来,球内柔波激荡,顷刻即爆。
百里屠苏缓缓举剑,严阵以待。
巫姑进招,蓝色光球顶近,激得周围空气噼啪爆响,终于对上百里屠苏的剑尖,爆裂之势一触即发!百里屠苏却手腕一转,以己之钝,攻敌之锋,剑芒喷射而出,与蓝光僵持,再一瞬,便将蓝光吞尽,一式“玄天炽炎”发挥得淋漓尽致。
巫姑目露惊色,面具下目光流转,像是在重新打量众人,不发一言……
“这样算过关了吧?”方兰生道,“要是还不放心,我……”
风晴雪朝着方兰生挥挥手,意是作罢,又跑到巫姑身旁,“巫姑姐姐,幽都的人不能随便去人界,铸魂石的事情女娲娘娘也很担忧……我们……一定会小心谨慎的。”
巫姑仍是不语,忽而法杖又聚蓝灵,轻轻点于风晴雪额间。众人大惊,却听她开口道:“此间法力助你灵力增长之用,我能做的也就是这些了……”
风晴雪闭上眼睛,感受灵力在体间游走,“谢谢巫姑姐姐。”
巫姑传了灵力,便收回法杖,“晴雪,此去凶险,一定要多加保重。”
说罢也不告别,径直转身朝神殿走去,未进几级台阶,却又停住脚步,“之前去人界,未曾寻到你的兄长?”
风晴雪低头,眉间淡淡一拧,小声回道:“还……没有大哥的消息。”
“也罢……他这么多年杳无音信……想必寻人也并非易事,不必急于一时。”说着,便当真去了,不再回头。
“这个姐姐灵力好强!不过人却凶巴巴的……”襄铃望着巫姑背影道。
“她并无恶意,只是希望我们能有足够的力量保护自己,尤其是晴雪妹妹。”红玉道。
“巫姑姐姐和大哥同为十巫,是要好的朋友。大哥失踪以后,巫姑姐姐一直很难过……”风晴雪面上添了几分忧色,“我不敢告诉她关于尹大哥的事情,万一……总之先别让她再操心了……”
提起尹千觞,众人的心情都变得复杂起来。
与此同时,巫姑已进了娲皇大殿,站于高台下方,向女娲行礼。
“巫姑,你前去试探风晴雪等人?”女娲问道。
“巫姑擅自作决,请娘娘责罚。”巫姑低首道。
“你与巫咸乃是至交好友,如今他下落不明,你自然更加不愿他的亲人涉足险地,也是人之常情。”女娲道,“吾亦是不得已而为之,全因此事除去他们,再无人可托付,然焚寂之剑同在,你无须太过担忧,吾反倒牵挂大巫祝之子体中封印一事……”
“娘娘,我正有不明。”巫姑疑道,“此人体内凶煞流转不息,一试之下,邪力惊人,如此任其离去,倘若日后堕入魔道、祸乱人间……”
“他所遭遇种种,皆由吾封剑而起,亦是无辜。”女娲道,“你忧心之祸,虽并非全无可能,但若因此将其禁锢,有违天道,吾曾有片刻犹豫,也终是放下……”女娲望着巫姑的一双灵眸,“若留心观其眼中神色,便知他并不是一个会软弱低头、于命运中随波逐流之人,无论前路凶吉,他对所言所行了如明镜,不致迷失。”
巫姑听了这话,点了点头,但目中仍有忧虑之色。
女娲又道:“伏羲早已觊觎凶剑之力,只因碍于吾而不便强夺。千万年来,魔域为他心腹大患,天界一直在找寻能够稳妥进入魔域的方法,欲集力率众仙攻入其中,杀死已经成魔的蚩尤……神魔之战,必将引发三界动乱,民不聊生……吾之神力渐衰,与伏羲失去制衡不过迟早之事,在那一刻来临前,吾只能做到令他不至获得更多的力量。”
“娘娘向来仁慈……作此抉择,心中痛苦我亦能体会……”
“仁慈……”女娲轻笑,竟有自嘲之色,“为救他人,牺牲自己子民,令他们永不见阳光,世世代代活在无垠的幽暗之中。为封印凶剑,牵连大巫祝之子至此,令他命数错乱,遭遇坎坷,不得宁日。如此……也叫仁慈?”
“娘娘……”
“都道仙神无情,或许……吾才是最无情的那一个。神,已经活得太久,久到遗失了许多东西……神力衰竭,不独于吾,谁又能说不是天意?神隐的时代,即将来临了吧……”
巫姑看着女娲暗自伤怀,却不知如何劝解,终未发一言,站于台下,心中百转千回……
时间还早,同伴们各自分散休憩。
方兰生想起过往几天发生之事,心里纷乱不已,一个人漫无目的地乱走,直到一处僻静的角落,才停下了脚步。他靠着地下都市中嶙峋的坚石,远望天际的忘川,忽然听到一阵脚步声从身后传来,一扭头,却是百里屠苏。
“是你啊,木头脸。”
百里屠苏不答,走到他身边,靠在那石壁边看着远处忘川。
二人皆有心事,静默许久,方兰生忽然面浮怅色,道:“我想要跟你道歉。”
“为何?”百里屠苏并不看他,淡淡地问。
“以前总觉得你这个人太闷,跟你乱讲了些不知所云的东西,还总和你对着干。现在想想,自己都觉得可笑。事情真到了身上,谁能那样潇洒?看不破就是看不破,那些……都只是空话罢了……说你这不懂那不懂,其实,不懂的是我才对……我真是没用……”
百里屠苏摇了摇头,表示并不赞同。
方兰生继续道:“自从在青玉坛见到二姐那副模样,我就一直告诫自己要冷静,但有时却控制不住,心里充满了愤怒……现在,连是不是愤怒也已经说不清了,心里面只余下一片空空荡荡。我憎恨少恭,但一样恨我自己……二姐还在时,总不听她的话,她什么都替我打理好,而我竟然从来没有为她做过一件像样的事,等到失去的时候……”方兰生长叹一口气,“甚至没能说上最后一句话……”
百里屠苏思忖片刻,轻轻开口道:“我也一样……小时候,十分讨厌村子里的人,讨厌我娘,因为在他们眼中,我仅是大巫祝之子,总有一日将继承我娘的衣钵。如今想来,众人关怀皆发自内心……被娘和巫卫督促学习法术时,我甚至想过如果这些人从我眼前消失就好了……”百里屠苏无奈自嘲,“之后,所有人真的不在了,才明白自己是多么愚蠢。这些事情,永远都不可能释怀……然终日自责亦于事无补,不如痛定思痛,想清楚今后怎样去做。”
“你说得对……”方兰生握拳道,“一定要去找少恭报仇!”
二人身后不远处,站着怯生生的襄铃,似是在听他们讲话,却又不好意思去打断……百里屠苏扭头看到她,轻轻颔首,她却依然不动,百里屠苏只好走上前去。
襄铃揪着自己的辫梢,神色忧虑不安:“屠苏哥哥,襄铃担心你,也担心兰生……”
百里屠苏转头看着依然靠在石壁上的方兰生,道:“你过去看看他,他应能开怀一些。”
“真的吗?”襄铃疑道,“我真的可以帮到兰生?”
百里屠苏点点头:“去吧。”
“嗯。”襄铃好像开心了点,小跑着朝方兰生奔去……
幽都虽终年如夜,民生百态与人界却也有相似之处。百里屠苏知道离开之后,不免是一番接连戮战,看到此情此景,却心思平静,忆起年少之时。
南疆乌蒙灵谷,也是这样一个在女娲庇佑下遗世独立的方寸天地。
只是踏步直行间,人便长大。
前面有些摊贩,如人间小城的集市,百里屠苏在一个泥人摊前驻步,摊前铺面上,摆着各式的泥人,三四寸长,啼笑皆具,无不栩栩如生。
“这位小哥看着面生得很,莫不是从地面上来的客人?”摊主是幽都的年轻女子,正在摊车一块四方的面板上揉着软泥,十指灵动如飞,说话间便捏出个人形的轮廓来,她看百里屠苏并不答话,便又说道:“这可稀奇了,幽都数年都无外客,既从人界过来,一定得瞧瞧我们这儿的泥人,别处可见不到……”
百里屠苏走近,拿起一尊泥人,是个身着布装、双手掐辫的女孩,正含羞而笑。
“这些泥人是陈设之用?”百里屠苏问道。
“买回去摆在屋中自是好看,不过幽都的泥人,最最重要的是另外一个用处……”
“静虹姐姐……”风晴雪不知何时已走了过来,顺手拉了拉静虹,示意她不要再说下去。百里屠苏见静虹神色异样,不禁有些疑惑,风晴雪连忙把手放好,微微一笑,似是什么也没有发生过,“苏苏。”
“原来小哥是跟着晴雪来幽都的。”静虹恍然。
“算,算是吧……”风晴雪答道,“我才刚从人界回来。我们不买泥人的,改天再来找静虹姐姐玩吧。”说着便要带百里屠苏离开。
静虹见她神色匆匆,先是一愣,接着眼睛一转,似是猜到了七八分,“哦!我明白了!”她看着风晴雪调笑道。
“明白什么?”百里屠苏愣道。
“晴雪你这是害羞了,这可难得一见。”
此话一出,风晴雪立刻脸红:“谁、谁害羞了……”
“嘻嘻,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你若喜欢,我这就捏个顶漂亮的,让这小哥买给你就是……”
“别乱说……”
“这是何故?”百里屠苏越看越摸不着头脑。
“没什么,苏苏我们走吧,我带你去看幽都其他地方!”
说着便要离开,却不防静虹在背后大声道:“哎,别忙着走呀,晴雪不让我讲,我偏讲!”
百里屠苏回过头来,但见静虹满面调笑:“听说人界没这风俗,但在我们幽都,男孩子若是亲手捏一个或者买一个泥人送给女孩子,便是求亲之意,反之亦然……”
“静虹姐姐,你……”风晴雪尴尬无比。
“心里喜欢他,扭扭捏捏可不像我们幽都女子。”静虹越说越起劲,“姐姐这不帮你一把吗?”
百里屠苏看看泥人,又看看风晴雪,面上已有薄红。
风晴雪慌忙摆手道:“苏苏,我以前……送你的那个并不是……并不是……”
风晴雪说不出口,静虹把话接了过来:“什么?送都送过了?那你还害羞什么?”
二人无言,目光却一触即离。
“跟我来。”百里屠苏忽然转身。
“啊?”
“跟我过来……”百里屠苏不回头地道,风晴雪便默默跟了上去。
“两个人就该把话说开了,这是喜事啊!”静虹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哪天成亲,晴雪你可得记得我帮的大忙,多和我讲些人界的新奇事儿吧……”
百里屠苏走在前面,风晴雪一会儿就追了上来,并肩而行,却无一语。绕过市集,百里屠苏也不知再走要通向何处,恰有一空亭,便上前去,站于亭中。
二人依旧相顾无言,恰有飘浮的女娲灵力在亭中闪过,淡蓝微光照亮百里屠苏的脸,却是面色微红。
百里屠苏听见自己的心跳,像是如临大敌般怦怦作响。
“苏苏……”风晴雪打破了沉默,“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
“我……”百里屠苏好不容易说出一字,却接不下去。
“你不说,那我先讲了……”风晴雪避过百里屠苏的眼神道,“别在意安陆的泥人,并不是……不是那个意思……虽然我对你……可那个时候我觉得……我们不会在一起的……”
“为何?”百里屠苏追问。
风晴雪摇摇头:“有很多原因……像是还不明白,到底怎样才算喜欢一个人?只是看见他觉得开心,那和对朋友又有什么不一样?不过现在,我已经明白了……”风晴雪鼓起勇气看着百里屠苏的眼睛,“还有,从小我就想着,长大了要去娲皇神殿做灵女……”
“灵女?”
“对,侍奉女娲娘娘的灵女,娘娘会赐予她们比其他人长久许多的寿命,而她们要心无旁骛,不可以离开娲皇神殿……”
“那岂非十分孤独?”百里屠苏道。
“心怀信仰,即使孤独,一定也能忍耐吧。”风晴雪道,“有了这个打算,我一直觉得,自己终究要走上和别人不同的路,当朋友亲人渐渐老去、离世、化作尘土的时候,或许我还活着……或许,当他们年纪大把了,早已经把我忘记……想到这些,心里还是会忍不住难过,好像唯有自己一个人被留了下来……大哥说,灵女永远都只是别人命里的过客。”风晴雪顿了顿,“那时我只希望苏苏不要把我忘了,偶尔看见我送你的泥人,想起风晴雪这个人,我就心满意足了……”
“怎么可能忘记?一辈子都忘不掉。”百里屠苏说着,眼中却起了踌躇,“我……不知道晴雪竟有这般志向,乌蒙灵谷之事……是我唐突了……”
“苏苏……”风晴雪低着头,忽而又仰起来,正视着百里屠苏,目光坚定得似是无论身边发生何事,都不会避让,“我不会再去做灵女了。”见百里屠苏面露惊色,她继续道,“因为我想陪着你,陪你走过很多地方,看不同的城镇村庄,帮一帮那些遇上困难的人,一起走、一起看……我愿意做你说过的那样一个人……”
百里屠苏听了,双唇自然张开一隙,呼吸略微急促:“这样,你心中不会留有遗憾吗?”
“有什么遗憾不遗憾的。大哥说过,世上本没有那么多两全的事情,要打定主意选了一边,就别再贪心另一边,不要回头,也不用后悔。”风晴雪道,“我和大哥能进娲皇神殿侍奉女娲娘娘,是爹爹生前的心愿,现在虽然让他失望,可我不会后悔……苏苏同其他事情……我想把苏苏放在最前面……”说着,风晴雪面上忽生忧色,“女娲娘娘说,不能解开你身上的封印,我听了,心中空空的,幸好还有一个大铸剑师襄垣……我不怕孤单,不怕娲皇神殿里千百年的时光,但我很怕很怕……如果我这样走进神殿,就再也见不到你了……”
女娲灵光再次闪过亭内,忽亮之间,但见百里屠苏双目澈如清泉,迈出一步,将风晴雪抱在了怀中……
虽无言语,那紧拥的力道却已经说明了一切。
风晴雪一时惊讶得睁大了眼睛,双颊染上红晕,静了一会儿后,她闭上眼轻声说:“我会一直陪着你。去哪里都好,到多远的地方也无所谓,天涯海角都可以陪你……直到那个襄垣醒过来,我们就去找让你不会化作荒魂的办法……苏苏一定不会有事的。很久很久以后,等我们老得再也走不动的时候,就在桃花谷住下,每天看日出日落,等待着一起去轮回井投胎,说不定下辈子还能遇见呢。不管怎样……都不要分开……”
“好。”百里屠苏低声道。说罢,两人皆轻轻闭上眼睛。
许久过后,百里屠苏睁眼,“晴雪,我也有东西要送给你……”
风晴雪从他怀中仰起头,“是什么?”
百里屠苏取出一物,风晴雪接了过来,竟是一个泥人,细辨之下,正是风晴雪的笑颜。
“啊,这是……”风晴雪脸红道。
“我自己捏了一个……想作为上次的答礼……捏的不好,一直犹豫要不要给你……”
风晴雪腼腆一笑,泥人身上还带着百里屠苏的体温,“怎么会不好看呢?我喜欢,很喜欢……”
“这个泥人……”百里屠苏脸红道,“是幽都这儿的意思。如果可以,我想永远和你在一起,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不分开,我会努力活下去,希望能成为一辈子保护你的人!”
“……我答应你,苏苏。”风晴雪静了片刻,轻声说道。
忘川蒿里
地下的世界,是漆黑的永夜。天际浮动的光带,银河一般淌着晶莹的魂魄,即是忘川。
忘川之畔盛开着妖异如火焰的彼岸花,传说中能够接引亡者之魂。
此时,百里屠苏等人正身处一片空旷的沼泽,沼泽里生长着半人高的蒿草,地面像是积着莹亮的水,踏上去便出现层层晕开的涟漪。一些萤火虫般的光点在蒿草间飞舞,也许是不甘随着忘川离去的魂魄碎片。
那种空茫和疏远,让人沉静却忧伤。
“这儿……就是蒿里吗?有种非常宁谧,和别处完全不一样的感觉……”
“大神说过,‘由心中念想,或许便会在那个地方见到你所牵挂’,那我们……究竟能见到什么……”
众人混沌间随意地漫步,不知到底要寻找什么。
风晴雪向远处望去,突然露出惊疑的表情:“苏苏你看,那边……有个人,好像是、好像是……”
蒿草间有个熟悉的背影,南疆服饰,端庄秀丽。
“娘……”百里屠苏愣了一下,然后一边快步跑过去,一边喊道,“娘!”
众人也醒过神来,跟着追过去,离近了分辨出那果然是曾经在大家面前化为焦冥的韩休宁,可韩休宁背对百里屠苏,并没有因为听见喊声而转过来,就如当时的焦冥变幻的样子一般。
百里屠苏站在韩休宁背后,伸出手想要碰触,可又不敢真的去碰。
“真的、真的是你?娘……会不会……又是空欢喜一场……”
韩休宁仍然没有转身,却能听到她温柔中含着威严的疑问:“谁……是谁?”
百里屠苏听到这熟悉的声音,眼中湿润,轻声应道:“是我……是云溪!”
“我……仿佛听见……有人在叫‘娘’……你是谁?也同自己的母亲分开了吗?”
百里屠苏的面上曾有的惊喜又化成了哀伤,娘听不到他的声音,更认不出他。
红玉轻声说道:“蒿草中魂魄不计其数,巫祝大人……或许是因百里公子的念想才会出现在我们眼前……然而……昼夜幻梦、耽于往昔……无法听清别人的声音,也无法辨清别人的形貌……只是沉湎于自己的思念之中……”
这一次的韩休宁,不再是焦冥操控下的傀儡,她会思考,会说话,真真切切就是百里屠苏的娘亲,但同时,人鬼殊途,两界分隔,百里屠苏再想拥抱自己的娘亲,与她说上几句心里的话,已是不能。
“云溪……我的孩子……”
“娘……”明知她不会听到,却仍然想要一声一声地唤……
蒿草间的韩休宁捂住自己的心口:“我的孩子也已经和我分开了很久很久……我对那个孩子……做下了残酷之事……永远、永远得不到原谅……”
听到“残酷之事”这四个字,大家心中都是悚然一惊,难以揣测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
周围的蒿草间却突然升起氤氲的雾气,待雾气散去,众人竟发现自己身遭的环境已变成了乌蒙灵谷中的冰炎洞。
洞内寒气逼人,一柄巨大的石剑却不断散发着奇异的力量,剑柄旁站着韩休宁,她正默默望着巨剑,有所思索的样子。
红玉安抚众人道:“我们应当是被卷入了她的思念之中,眼前是她的回忆,亦为虚幻……”
那巨形石剑内,封印的应当就是焚寂之剑。韩休宁面色忧虑,自语道:“焚寂之剑封印日益衰弱,凶煞戾气由此封剑巨石中隐约透出……当日身怀六甲,不该前来禁地,如何料到因封印减弱之故,焚寂煞气入怀……云溪降生,体质竟比历代大巫祝更加阴煞……即便令他修炼族中传下的古老心法予以缓解,亦未见全然好转……”她秀眉轻蹙,似是无法可想,只得祈求神明庇佑,“女娲娘娘保佑乌蒙灵谷,保佑吾儿……但愿焚寂封印一事莫要引发其他祸患,我……会静静等待自幽都而来的使者……”
又一阵雾气弥漫,眼前仍是冰炎洞,样貌却已完全不同,地面上巨大的红色法阵正在运转,散发着刺眼光芒和强大力量的玉横浮于阵心,整个冰炎洞到处是斗法留下的碎石和坑洞,被镇守着的血红色焚寂之剑已然破石剑而出,在空中颤动不停。
场景之中,韩休宁显然已经精疲力竭,但仍在挥舞法杖,攻击来犯之敌,而来犯的敌人,是雷严和一名清俊少年,所有人看到那张脸,都禁不住倒吸一口凉气——欧阳少恭!
另有一名巫祝打扮的男子,戴着面具,正在韩休宁身边共同御敌。别人还罢,风晴雪却失声叫道:“大哥!”
两方斗法不止,闪避中,大家方才看到,韩休宁身后的空中,悬浮着一个男孩的身体,看样子……已是没有气息了。
一片血雾笼罩,再散去时,众人重新回到忘川的蒿草之间,“刚刚那是什么?!也是巫祝大人的回忆?!”
红玉一副惊疑模样,喃喃道:“移……魂……”
风晴雪焦急不已:“大哥在巫祝大人身边……那他后来、后来怎么了?!还有另外两个人,不是……雷严和少恭吗……”
百里屠苏头痛欲裂,无数的记忆碎片在脑中闪过,“雷严……欧阳少恭……乌蒙灵谷之事果然与他二人有关!等一下……脑海里有什么……”
而那沉浸在回忆之中的韩休宁的魂灵,则继续着她娓娓的自语:“村子结界消失的那一天,整年中唯一的一天……许多通晓法术与毒术之人忽然闯入,不由分说便开始屠杀,简直像一场噩梦……他们应是谋划已久,只为夺取焚寂剑灵……村人受女娲娘娘庇佑,血脉之中拥有灵力,然而大多数人并未修习法术,拼死抵抗,亦难逃噩运……我与巫咸大人……甚至不能去冰炎洞外守护族人,只留下了其他巫祝……因为我们须得看守焚寂之剑……”
风晴雪有些失声:“大哥……”
“那个时候,巫咸大人从幽都赶来乌蒙灵谷还没有多久,尚未来得及以女娲娘娘所赐法器增强封印之力……果然有二人来到冰炎洞底……用铸魂石中灵魂之力破坏封剑巨石,并且布下一个红色法阵,企图取走焚寂内的剑灵魂魄……”
风晴雪了然道:“刚才……我们看见的那个红色法阵,就是血涂之阵?”
“云溪他担心我,偷偷跑来冰炎洞祭坛……事情发生得太过突然……刹那间我眼睁睁看着……看着我的孩子被对方法术杀死……”
此言一出,全部人都惊愕地看向百里屠苏。
“死……是说……屠苏哥哥吗?”襄铃惊讶地捂住嘴,“怎么会呢?屠苏哥哥现在……不还好好的?!”
韩休宁并不能感知周围人的心情,只是徐徐说道:“我既伤心又焦急……焚寂剑灵眼看将被引走,乌蒙灵谷世世代代镇守此剑,怎能坐视其落入歹人之手……哪怕全族尽毁,亦不可令别人夺得焚寂之力……巫咸大人告诉我,血涂之阵乃是世上最诡异霸道的咒阵之一,昔日龙渊部族用作引魄移魂……于是,我萌生了一个可怕的念头……”
百里屠苏面色苍白,仿佛已经猜到发生了什么。
“我恳请巫咸大人代为抵挡那二人一时半刻,自己则趁他们分神之际,反过来借用血涂之阵的力量,加上女娲族封印之术,将被引出的焚寂剑灵封入了我儿体内……”
即使隐约有不祥预感,众人听到这里仍然吃惊不已。
方兰生忍不住叫出来:“什么?!”
“苏苏身上的封印……真的是巫祝大人……”
韩休宁语意哀伤,显是生前此举,死后亦不能释然:“历代大巫祝因时常接近焚寂,体质渐渐变得阴煞,血脉相承,每一代都必须修习族中流传下来的古老心法方能缓解。可是到了云溪身上,心法却效用甚微,他的身体与焚寂剑灵十分相合……那时他命魂、四魄已被铸魂石吸走,余下的我以法力暂时稳住,直到它们和剑灵魂魄一同被血涂之阵的力量封印……我不知道如此究竟是对还是错,那一刻,我只是竭力守护焚寂之力不被夺取……在那以后,对方是否会想方设法破去封印之术,重新取走剑灵魂魄,亦非我能预测……得到了焚寂剑灵中的命魂,云溪或许……或许死而复生亦有可能……”
方兰生大吼一声:“活过来又怎样!这种死而复生谁又稀罕!”
韩休宁却听不到这样的愤怒,“他……要是活过来又将如何……会怨恨于我,还是……”
风晴雪痛苦地摇头,眼泪静静地流下来:“为什么?太残忍了……苏苏是你的孩子,为什么要用自己的孩子做镇守凶剑的器具……那个封印令苏苏这么痛苦……原来、原来却是……”
此时红玉看向百里屠苏,只见他面色痛苦难耐,冷汗满额。
“百里公子!”
“苏苏,你怎么了?!”
百里屠苏脑中画面闪回,当年偷溜出村子后遇到的那位友好的大哥哥,这些年在梦境中一直面目模糊,如今却清晰了起来:“我……我记起来……村子结界……玉横……欧阳少恭……之前记忆有损,始终无法想起……小时候结识的那个异族人究竟何种形貌……原来竟是我、竟是我儿时贪玩,溜出村去,对欧阳少恭泄露了村中结界之事……”
其他人都担忧地看着百里屠苏。
“无怪乎……在始皇陵里雷严会……悭臾也曾说死而复生……我韩云溪……早已是一个死人……”
襄铃急得几乎要哭出来:“屠苏哥哥不要这样讲……”
方兰生也颓然得不知该说些什么好:“木头脸……”
韩休宁静静地立在茫远的忘川河岸,蒿草间的流萤划过她的面颊,这个年轻的母亲对着缥缈的时空,说道:“假如……这个世上真的存在死而复生……我希望我的孩子能够活下去……虽然一定会苦难艰辛……”
“娘,你可曾……觉得后悔?”
韩休宁并不能听到百里屠苏的问话,她只是自言自语道:“那个和自己母亲分离的孩子……你……还在吗?其实……你并非魂魄,对吗?”
明知母亲看不到,百里屠苏还是点了点头。
“我从你身上感觉不到亡魂的气息……若是你能够去到人间,若是有那么一天,遇见一个叫做韩云溪的男孩子,眉间一点朱砂……那,就是我的孩子……你可以替我带几句话给他吗?”
所有人听到韩休宁这样说,均是表情哀伤,她的儿子就在眼前,却咫尺天涯,无法相认。
“不,还是什么都别说了……我无话可说……那个孩子,我永远都将他当做下一任大巫祝来严厉地教导……任何时候,他为我族舍身,应是义不容辞……到最后连我自己都已经忘记,我还是一个母亲……我毫不犹豫地舍弃了那个孩子,这样根本不配做母亲……我对不起他……然而心里虽然感到万分痛苦,却从来不曾后悔,假如光阴倒转,再来一回,我依然会如此选择……”
百里屠苏听到韩休宁这样讲,五内纷杂地看了她一会儿,终于把眼睛闭上。
离开蒿里的路上,众人缄默不语。
百里屠苏脚步有些迟疑,得到了想要得到的事实真相,而那真相未免过于残忍。
风晴雪一直观察着百里屠苏的情况,生怕他在这样的刺激下,煞气再犯,迷失自我,“苏苏,巫祝大人的事情……你、你不要……”
百里屠苏望着远处忘川——那冰冷而又明亮的魂之河,轻轻地摇了摇头,“我……并不恨她。若在以前,大概早已满心怨愤,然而,经历了很多事之后,我不会再如那般。这个封印,虽令人痛苦煎熬……或许当日韩云溪就那样死去才是最好……”
百里屠苏转过身来面对大家,“但若无此封印,百里屠苏这个人根本就不存在,不会拜入师尊门下,不会收养阿翔,亦不会……结识你们……”
返回书籍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