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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川天女传

_8 梁羽生(当代)
唐经天闷闷前行,又想道:“冰川天女来了,怎么不赶快到寺中去见她的伯伯。难道她也学了金世遗怪僻的行径,在这附近山头游荡吗?”唐经天本来是个聪明的少年,这时却不由自己的神思昏乱,心中忽起奇想,想拼着一晚不睡,在附近山头,找寻金世遗和冰川天女的踪迹。正在胡思乱想之际,忽见山坡上松荫下,两女一男,并肩同行,右手边那个女的,背着婴孩子,自然是谢云真了。另外两人则是萧青峰夫妇。唐经天掠过他们身边,正听得谢云真说道:“不错,就是那个大麻疯!”
唐经天本来不想惊动他们,闻得此语,心中一跳,身形一落,脚步踏在地上,发出声响。谢云真回过头来,笑道:“怎么?雷震子的伤不碍事吧?”唐经天道:“幸好赤神子的掌力未曾用足,有了天山雪莲合成的碧灵丹,料当无事。说来还得多谢那个大麻疯。”谢云真道:“怎么,又是那个大麻疯?”唐经天将金世遗捉弄了雷震子然后又救他的事情约略说了一遍,笑道:“赤神子狠毒之极,那大麻疯的怪僻行径也令人惊怕,幸而我知道他的点穴手法,要不然就是将赤神子那掌力所带的热毒解了,雷震子仍然得狂笑狂跳十二个时辰。雷震子是他们武当派的第二代大弟子,那可有多难为情!”
谢云真吃了一惊,道:“幸喜我得高人所救,要不然我也着了这个大麻疯的道儿!”
唐经天道:“你也碰着他了?”谢云真道:“不错,他正想用石头打我的穴道,幸得一位不露面的少女将他吓走。”唐经天大奇,急道:“什么少女有这样的本事,是冰川天女吗?你又是怎么遇到了那大麻疯的?”
正是:
惆怅伊人何处觅,惊鸿一瞥沓无踪。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会分解。
扬剑轩居士扫描校对
正文 第二十二回 空际香花 玉人戏英侠 蓬莱异岛 童子拜奇人
谢云真拍拍背上的孩子,孩子已经熟睡,脸上露出甜美的笑容,就像山谷中盛开的花朵。谢云真道:“听声音不像是冰川天女。你问我怎么遇见了大麻疯、这事得从头说起。”唐经天正在倾听,谢云真拍拍孩子,忽地笑道:“你瞧他长得一点也不像他的父亲。”萧青峰道:“他很像你,将来必定是个英俊的少年侠客。”这话实是称赞谢云真的美貌,谢云真微微一笑,问唐经天道:“你从西藏来,可知道这孩子的父亲现在还在冰峰上面吗?那日山崩地裂,我刚从外面采药回来。地震之后,上山的通路已给熔岩堵塞,我在山腰,见冰宫还在,不知那场大地震有否涉及他们?”
唐经天一阵伤心,萧青峰不知道,他却是知道铁拐仙已然身死,谢云真永远不能再见他了。但见她如此期待的神情,怎忍心明白告诉,只得含糊说道:“后来我也没有再上冰宫,尊夫情形不大清楚。请你在此次盛会之后,即到萨迹去寻你们的徒弟陈天宇,他一定清楚的。”谢云真听他此言,觉得有点奇怪,但亦不以为意,往下续道:“我本来早就想到金光寺拜见冒大侠,告诉他,他有一位侄女,现在在念青唐古拉山的冰峰之上。已学成了绝世武功。为了这孩子,直到如今,方能前来。动身之前,我也曾听到一点风声,说是有许多异派魔头,要趁今年的盛会与冒大侠为难,我还不大相信,哪知果然给我碰上了!”看来明日必定有一场大闹。”唐经天道:“怎么?除了那大麻疯之外,你还碰见了什么人吗?”
谢云真道:“不错。就是在今日的黄昏时分,我刚刚进入山口,孩子饿了,我躲在一块岩石之后,给他喂奶,忽听得有人声走入山谷,我一看,原来是几个武当山的道士和崔云子,他们似乎一路在争论什么,只听得崔云子叫道:‘雷大哥没有死,他的我今晚到金山寺相会,你们不信,等下你们自己就可亲眼见他。’看来他与雷震子是分道而来,所以我适才见着雷震子也并不觉意外。那几个道士不知说了些什么,只听得崔云子又大声说道:‘这其实并不关夺命仙子谢云真的事!都是王瘤子从中捣的鬼!’我听他提起我的名字。更是留神,那几个道士似是十分惊诧,叫道:‘王瘤子不是你们结拜的三弟吗?,崔云子道:‘不错,他是倥侗的门徒,倥侗派……’刚刚说到此处,忽听得一声怪叫,只见山岩上突然飞下一条黑影,扑到崔云子身上,崔云子举起他的大弓一挡,但听得声如裂帛,崔云子怪叫几声,登时跌倒。那叫声真是凄厉非常,令人汗毛凛凛。正当此时,一件黑忽的东西,忽然朝我的头飞来!”
谢云真号称夺命仙子,平素在江湖之上,只有别人怕她,但如今她说到此处,也不自禁声音颤抖,令人心悸。萧青峰道:“那是什么?”谢云真道:“那是崔云子仗以成名的铁胎神弓,被拉直了成为一条铁棍,想是在那人飞扑而下之时,两边用力一夺,就成了这个样子!”唐经天听了也不觉骇然,想夺弓掷弓,只不过一瞬间之事,内力所至,铁弓便变成了铁棍,连自己也未必能够。谢云真又道:“这还不算厉害,崔云子那把神弓,是件宝物,弓弦用铂金精炼,刀剑难断,如今却都整整齐齐的从中断了。弓弦随风飘扬,有如一蓬乱草,故此发出呜呜声响。弄断十根八根尚不足为奇,只是这仅仅是一拂之力,就全部弄断,若非眼见,连我也不敢相信。”唐经天道:“那从岩石上飞扑下来的人,是不是一个身穿黄衣的老道士?”谢云真道3“不,看样子不过是个三十多岁的汉子,又高又瘦,头发严如乱草,,月光下面色苍白之极,令人惊恐。”唐经天“咦”了一声,道:“如此说来,这又不是黄石道人了,当今之世,除了几位正派的前辈之外,又有谁有这样的功力?”
萧青峰也是极为惊诧,但他老于世故,一想之下,便道:“看来此人不是倥侗派的,亦是与倥侗大有关系之人,所以当崔云子刚提到倥侗派时,他便想杀人灭口。”唐经天想起赵灵君等十三个倥侗高手围攻雷震子之事,脱口说道:“不错,倥侗派中以赵灵君为首的有一班人,效力清廷,想袭灭回疆一带抗清的武当派门人,崔云子一定是想说明此事,所以被那人杀了。”
谢云真道:”不错,那人是想灭口。不过,人没有杀,口却灭了。”萧青峰奇道:“怎么?崔云子给他点了哑穴吗?”谢云真道:“还不仅是被点了哑穴呢!那铁弓跌在我的身边,我动也不敢一动,幸好孩子吃饱奶了,也熟睡了,没有声息,那人没有发现。我从岩石的缝隙中望出去,只见那人将崔云子打倒之后,出手如风,只听得那几个道士个个荷荷怪叫,手舞足蹈的乱跳,就像脚下是一盆炭火一样。那人怪笑道:‘看你们还敢不敢乱嚼舌头!’转瞬之间,又揉升到山坡之上,端的是捷似猿猴,幽谷之中闻得怪叫声与怪笑之声交响,骇人心魄。不久笑声渐歇,道士的怪叫也渐渐嘶哑,再过一会已发不出声来。我料那怪人是去得远了,想救人是我辈应为之事,便大着胆子,出来一看,当初我也以为他们或者是被点了哑穴,哪知出去一看,只见那几个道士连同崔云子在内,个个张大嘴巴,口中的舌头,都已割断,再仔细审视,肩头的琵琶骨也都被捏碎.不但个个成了哑巴,而已武功亦俱消失,全部成了废人!”
萧奇峰夫妇听得骇然,道:“怎么这样狠毒!简直比那大麻疯还要可恶十倍!那大麻疯只不过开开玩笑而已,还不至于出手便弄人残废。”唐经天默然不语,只听得谢云真往下续道:“那些人个个目光呆滞,嘴巴张开,合拢不来,又不能发声,脸上的肌肉也扭曲变形,十分可怕,我又不能将他们一个个背出去,心下可是当真害怕,因此只好不顾凶险,想赶到金光寺报讯。出了山谷之后不久,见有十多个道士打着火把,从谷口的另一端进来,大声呼唤,猜想是他们的同门师兄弟,来找寻他们的。我稍为宽心,但想此事还是该报与冒大侠知道,因此仍然赶往。哪知到了金顶的附近,又碰到了那个大麻疯!竟在一夜之间,连遭两次险事!”
唐经天微笑道:“想是那大麻疯也知道你夺命仙子的大名,因此故意与你为难。”谢云真道:“我也不知他如何认得我,我走到金顶附近,金光寺已是遥遥在望,想是因为我跑得大快,孩子又醒了,哇哇的哭出声来。我停了下来,轻轻抚拍他,想起自己一人,背着孩子奔波,不免有些伤感,我拍着孩子道:呀,若你爹爹在此,什么凶险之事,咱们都不用害怕!,孩子也似乎知道大人心意,哭声顿止。我正欲继续赶路,忽听得嘻嘻的怪笑之声,发自头顶。我抬头一望,只见在头顶的一个岩石上,一个满面红云、浓眉大眼的汉子,披襟迎风,箕踞石上,赤膊露胸,臂上长满疙瘩,胸前露出一撮黑毛,竟然是个麻疯,这一下吓得我比刚才还要害怕!那麻疯凭高望下,迎着我嘻嘻笑道:‘来的是夺命仙子谢云真吗?骤然间我想起了他莫非就是那个江湖上所传说的人见人伯的大麻疯?孩子又哭了,我鼓起勇气道:‘喂,你不要吓了我的孩子!’那麻疯道:‘你不是号称夺命仙于吗?怎么你却怕我?忽然扮了一个鬼脸,吹了一声胡哨,不知怎的,孩子竞给他逗得笑了起来。那麻疯得意洋洋的笑道:‘分明是你怕我,你却假说是孩子怕我。孩子非但不怕我,还喜欢我呢!喂,你的丈夫铁拐仙呢?为什么不与你同来?我正在想应付之法,不答他的说话。那麻疯又笑道:‘呀,可惜,可惜!听你刚才自言自语,铁拐仙大约是没有来了,要不然我倒要向这位名满天下的同行请教请教!那麻疯作叫化子打扮,用的又是一枝铁拐,看来倒真像我的丈夫的同行。那麻疯又道:‘喂,我好歹都是你丈夫的同辈,你怎么对我不理不睬?’我手抚剑柄,便想冲过,喝他让开。那麻疯道:‘行,但你扳起面孔,却教人见了生气,你得对我笑一笑,我就将路让开。’我不由不怒,拔剑便冲,那麻疯笑道:‘哈,我也不夺你的命,就是要你笑,你不笑也不行!’他箕踞在岩石上,居高临下,忽然随手一抓,将一块石头,捏成了几个小块,一抖手就向我打来!”
唐经天道:“是不是也像他打雷震子一样,不过打雷震子是用铁拐,而打你则用的是碎石。”谢云真道:“一点不错,那石子来得快极,一块打左肋的软麻穴,一块打右肋的痕痒穴,还有一块打笑腰穴。作品字形打来,手法怪异之极。前面是峭壁悬岩,我若用轻功躲闪,只能后斜纵跃。但这麻疯真是可恶之极,他打出的一把碎石,有的直射,有的斜飞,有的却向左右旋转,有的飞过了头顶又倒转回来,除了向正面奔来的那三块小石子之外,左右斜方和后面掉转头的石子,也都是每三颗成为一组,分打三处穴道,在这情势之下,我不论向何方躲闪,都一定是自己迎上去要给他打个正着!”
唐经天道:“这种打暗器的手法确是高明之极,我看除了四川唐家,与以前灵山派的名宿韩重山之外,恐怕就要数到他了。你手上没有宝刀宝剑,又背着孩子,那是更难躲闪的了”谢云真道:“我也以为定被打中,百忙之中,只好运气闭穴,但那些石子来得太快,即算运气闭穴也来不及,不料就在这一瞬,忽听得一声极清脆的笑声,接着叮叮之声不绝于耳,我连看也看不清楚,那些石子倏的便向我身旁飞过,堕下幽谷,那麻疯大叫一声,登时在岩石上飞跃而起,放开了我,奔入密林之中,密林中只见青衣一闪,是个女子,只瞧见她的背影,转瞬之间就不见了。”
萧青峰大奇,道:“如此看来,那把碎石定是给这女子用暗器打落了,你瞧出了是什么暗器吗?”谢云真道:“没有瞧出,不过听这声音,那是一种极微细的暗器,敢情是梅花针之类。”至此,唐经天也不禁骇然,心道:“那女子身匿林中,比那疯丐距离谢云真还远,居然能用飞针碰落碎石,这份武功岂不是尚在我之上!”
唐经天沉思半晌,缓缓说道:“真的不是冰川天女?”这话他已问过一次,但心中仍是怀疑之极,除了冰川天女还有何人?谢云真道:“当时我正在惊骇之中,那女子又跑得快极,林子中的树枝树叶,又遮住她的身子,我仅仅瞧了一眼她的背影,惊鸿一瞥,过眼不见。冰川天女身子修长,而这个女子的背影却比她矮得多,看来不似是冰川天女!”
这时已过了午夜,月亮渐渐西移,山中的“圣灯”一——那些磷火所发的点点之光,也半明半火,飘浮山谷,渐渐消逝。唐经天一心想念冰川天女,心道:“在这种情形之下,谢云真走了眼也是有的。我就不信世间除了冰川大女之外,还有哪一个少女有此本领。”谢云真道:“你屡次提起冰川天女,冰川天女不是说过不下冰峰的吗,难道她也到此间来了?”唐经大道:“冰峰倒了,她自然也下山了。只怕现在就在此间!”
谢云真叹了口气,道:“若然是她,但愿她不要碰上那个大麻疯。冰川天女有如幽谷百合,清净高洁,若然见着那大麻疯,不要说交手,只怕见了他的形貌,也会恶心,那岂不是玷辱了我们高贵的公主!”唐经天听了,脑海中又浮起了冰川天女与那疯丐同行的情形,人世之事,确是难料,冰川大女居然会与那疯丐结交,说出来也无人相信。如此一想。心中更是难过。谢云真见他入久不语,笑道:“你想什么?是想冰川天女还是想那个大麻疯:不如你去出手,将那麻疯驱逐了吧,免得他在此间捣乱。”
唐经天眼珠一转,道:“不错,我拼着今夜不睡,也要去寻找他们。”谢云真道:“他们?”奇怪唐经天何以将冰川天女与那大麻疯连在一起。唐经天道:“我瞧他们既不进寺中投宿,一定还在附近的山头。雷震子现在想已渐渐恢复,可以行走了。你们再去找他,叫他带领你们到金光寺去。今晚之事应该禀告冒大侠知道。”
唐经天离开他们,独自攀登峰顶。山风振衣,幽谷猿啼。星月西移,焰火明灭,冷冷清清,哪里有人的影子。唐经天迷迷茫茫,想起一晚之间,所见所闻,竟然有这么多怪事。自己此来,一者是为了寻觅冰川天女,二者是为了护持法会。但依今晚之事看来,那个把崔云子与武当道士弄成残废的怪人,既然不是黄石道人,那就更为可虑。一算起来,敌人方面,最少有三个高手,黄石道人、赤神子和那怪人。这三人的武功,自己都难取胜,何况还有那个疯丐,到时又不知耍出什么花样,敌友难知。
唐经天迷迷茫茫,在山巅上四下眺望,不自禁的高声叫道:“冰娥姐姐,冰娥姐姐!”他运天山的正宗内功,人又处在山巅,接连叫了几声,但听得群峰回响,“冰娥姐姐,冰娥姐姐,冰娥姐姐……”之声回旋空际,久久不绝。谅在周围十余里内,不管冰川天女是藏在密林还是幽谷,只要她人在此问,就必定能够听见。”
唐经天叫了几声,歇了一阵,又叫几声,当那回声渐渐消歇之际,唐经天正自心中忖度:“她听见了我的喊声,会不会寻声觅迹,前来见我呢?”心念甫动,忽闻得一声极其清脆的笑声,起自对面山峰,这笑声熟悉之极,但唐经天在迷茫之际,一时之间却不敢断定究是冰川天女还是另外的熟人?唐经天自然希望是冰川天女,不假细想,又叫道:“冰娥姐姐,我在这儿。你出来呀!”忽地眼前彩色缤纷,额上一片沁凉,唐经天还以为是冰川天女的冰魄神弹。
但冰魄神弹哪有彩色?唐经天伸手一接,只见手中接着的是一个花环,编得十分精致,心中奇怪万分!
细看时,原来那花环用花枝结成了一个同心结,上面还结出七个小字“是你的总是你的”花环上露珠欲滴,看来还是刚刚结成!唐经天大喜若狂,对面的山峰与这边有怪石相连,不过数丈,唐经天飞身三掠,奔人那边的密林,不住口的叫道“冰娥姐姐,冰娥姐姐!”唐经天的轻功,除了有限的几个前辈之外,能与他匹敌的实在没有几人,如今搜遍林中,竟然不见人影。唐经天心道:“即算是冰娥姐姐,也逃不得如此之炔!”心中忽然一阵冰凉,想道:“想冰川天女何等矜持,她怎会直言无隐,毫无顾忌的说出心中爱意,这个花环一定不是她编的!”
但不是冰川天女编的,又是谁人这样顽皮,与自己戏耍?唐经天冷静细思,大喜之后,继之以大失望,不觉心智迷糊,迷茫怅惆,在林子中漫无目的地走来走去,直到天明。
这山中还有另一个人,也是如此迷茫怅惆。这个比唐经天还要失望的人,正是金世遗。
金世遗自从川康边境的雀儿山中,见了冰川天女之后,一直暗暗追踪,或隐或现,直追到了峨嵋山。这下日刚刚进入峨嵋山,金世遗因为不愿让她发现,总落后半里之遥,借着山石林木遮蔽身形。峨嵋山山势雄奇,地形复杂,千岩万笛,他稍不留神,抬头远望,忽然就不见了冰川天女主仆的背影。他急急加快脚步,往前直追,眼睛四下搜索,刚刚转入一处山拗,这时天色将晚,余霞散崎,山拗有一道飞瀑流泉,从山顶直泻下来,汇成一个清澄幽冷的水潭,潭边野花杂开,形成了锦屏一样的花丛,花丛中忽听得有个女孩子格格笑道:“小公主,我说唐相公一定先来了这里等你。”正是冰川天女的侍女幽萍之声。金世遗心中一跳,冰川天女久久无言,只听得幽萍又笑道:“其实你就是恨了他,也该向他问个清楚。”
金世遗躲在一块石头后面,那石头没有人高,金世遗蜷缩身躯,手脚仍然稍稍露出来。金世遗急着要听她们说话,也不留意。花丛中传出很低弱的叹息,隐约听得是冰川天女的声音说道:“不要你管。”幽萍又是格格一笑,道:“小公主,其实你这是何苦来呢,我明明知道你欢喜他!”冰川天女道:“嚼舌头。”幽萍道:“若是你不欢喜他,你也就不会恨他了。”金世遗听了,心头又是卜通一跳,细想此言,大有道理。
冰川天女不见说话,幽萍又道:“我说呀,你若再和唐相公生这无谓的闲气,倒教小人得意了。”冰川天女道:“什么?”幽萍笑道:“你难道不知道,有个人呀,就像猎犬一样追逐我们,不,不是猎犬,是个赖蛤蟆呀,癞蛤蟆想吃天鹅肉。”金世遗大怒,不由自己的跳了出来,大叫道:“什么?我是癞蛤蟆!”
花丛中罗袂轻飘,翠环微响,冰川天女与幽萍走了出来,幽萍冷笑道:“小公主,你瞧我说得不错吧。你说他是不是像一头猎犬,鼻子倒真灵呢,咱们在哪里他都嗅得出来。喂,算我说错了,好不好,猎犬比癞蛤蟆要高一等。”金世遗一声冷笑,面色倏变,铁拐一举,忽见冰川天女拦在前面,道:“你要怎的?”金世遗道:“你是天鹅,我这癞蛤蟆望都不敢一望,你的侍女是水鸭,我这癞蛤蟆倒想咬她一口!”冰川天女横眉一瞥,冷冷说道:“金世遗,你眼中还有我吗?”金世遗一生任性。以他的武功,要伤幽萍那是易如反掌,这时被冰川天女一斥,不由得心中一凛,但觉冰川天女自然而然的具有一种威严尊贵的神气,教他不敢放肆。
他本想再说几句冷嘲热讽的讲,话到口边又吞了下去,正容说道:“你的侍女出言无状,我……”冰川天女道:“你要教训她吗?我的侍女不必你代为教训。”金世遗怒火又起,虽然不敢发作,负气的说话却冲口说了出来,就用冰川天女适才的话反问道:“冰川天女,你眼中也还有我吗?”冰川天女向他瞧了一眼,淡淡说道:“咱们本是萍水相逢,眼中有谁没谁,本来就无关紧要。”
金世遗冷了半截,妒恨惭怒种种情绪倏时涌上心头,叫道:“你眼中就只有姓唐的那个小子!”幽萍冷笑道:“这又关你什么事?”冰川天女叹了口气,眼光在金世遗面上溜过,目光充满怜惜温柔,虽然她的年纪要比金世遗小,却像一个姐姐教训弟弟的说道:“呀,你有这身本事,若然归了正途,可以成为一代侠士,再不就是潜心武学,也可成一代的宗师。怎么你却要故意将自己变得这般无赖?”金世遗心头一震,这种说话,他平生从未听人说过,在说话中也听得出冰川天女对他的爱惜关怀,但这时在如此的心情之下,他又哪能够冷静的去想?他只觉全身血脉愤张,脑中纷乱,身于似要爆炸一般,半晌才迸出一句说话:“我怎么无赖了?”他自懂人事以来,就是这样愤世嫉俗,嘻笑怒骂,游戏风尘,从来未想过自己的行径对是不对,根本就没有考虑过什么无赖不无赖的。冰川天女被他一问,顿然怔住,说不上来。须知冰川天女所受的教养和他全然不同,她肯直言说金世遗无赖,已经是破了她平日含蓄矜持的惯例,再要她当面数说别人如何无赖,那简直是不可想像之事。
只见金世遗的目光如痴似傻,呆呆地望着冰川天女,幽萍心中害怕,道:“你一直跟着我们,这不就是无赖吗?”金世遗叫道:“路又不是你的,你有你走,我有我走,这怎么是无赖了?”冰川天女心头微感不快,避开了金世遗的眼光,道:“世遗兄,路也有很多,咱们还是各走各的好。”金世遗忽地大叫一声,立即像猿猴一般攀上附近山峰,远远的逃开了冰川天女的视线。
金世遗攀上山峰,忽而长吁,忽而怪笑,忽而手舞足蹈,忽而在地上打滚,他身上那套愉来的华美的衣裳给荆棘刺穿,面上手足,也擦伤流血,他却全然不理,但党自己的灵魂似要爆破躯壳向冥冥的太空飞去,又恨不得身体能霎时间化作微尘,洒遍大地山河。这心情是羞惭。是愤怒还是自伤?连他自己也不明白,料想世上亦无别人能够理解。他一把撕裂了身上的衣裳。在山涧旁临流照影,大声叫道:“我也是父母所生的清白之躯,为何世人对我这般轻贱!”
这刹那问,他一生的经历闪电般的在脑海中一幕幕闪过。他记起了自己的童年,别人的童年是欢乐无优,而他的童年却是辛酸痛楚。他母亲早逝,父亲是一个落拓江湖的教学先生,在异乡教馆,在他五岁那年,因为年老多病,东家不谅,辞了他的教职,他父亲别无其他谋生技能,又带着孩子,迫得乞讨回家,在途中时常生病,幸得同伴的乞丐照顾,孩子才得不死。求乞三年,还未回到家乡,他没有死,他的父亲却病死了。他从此变成了小叫化,混在乞丐堆中沿门求乞,衣服破烂,身上长满虫子,就像其他乞丐一般,没有人来料理。如是者的求乞生活又过了三年,不知是因为肮脏还是疾病,他满身生了一粒粒的小疮,脸上现出红班,皮肤起结,他自己是小孩子自然什么也不懂,但见其他的乞丐从此避开了他,出外求乞,人们也远见远走,几乎经常捱饿。有一个老乞丐告诉他道:“看来你是患了疯病了,你不要到人多的地方去求乞了,别人会把你活生生的打死的!”他骇怕得不得了,这才知道为什么连乞丐也躲开他的原故,他自此不敢求乞,只是在晚上才悄悄出来,偷别人园地里的瓜果蔬菜生食,有好几次险些给人追上打死,白天偶一露面,就有人骂他是“小麻疯”。胆小的远走,胆大的就追他,嚷着要把他活埋,幸而他跑得快,屡次险死还生。这样的过了几个月野人般的生活,小小的心灵,包不住大的悲痛,自思自想这样做人实在毫无味道,有一天他跑上高山,肚子饿,身上冷,叫一会爹,叫一会娘,突然把心一横,就从山岩上跳下来,他的脚下是一条瀑布,瀑布冲下百丈幽谷,这小孩子拼着一死的狂激心情,就像瀑布一样。
往事一幕幕闪过,金世遗回忆至此,只觉脚下山峰颤动,眼前也是一条瀑布,脚底也是深不可测的幽谷,这时的心情和当年也甚为相似,他叹口气道:“那时有人救我,现在有谁救我呢?”他脑海中又闪过另一幕往事,那是奇怪万分的遭遇,改变他一生命运的奇遇!
就在那一刹那,就在他从山岩上跳下的那一刹那,昏昏迷迷感觉还未完全消失的那一刹那,他似乎觉得有一只大手从半空抓着了他,将他拉出了死亡的幽谷。
他好像做了一场极其可怕的恶梦,身于突然间好像被抛上云端,又似突然间被抛下大海,耳边隐隐听得轰轰的波涛之声,也不知过了多久,忽似听得有人轻声的说道:“呀,好可怜的孩子!”
有人轻轻的抚拍着他,喂东西给他吃,这使他追回了几乎失掉了的记忆:就像他在溺褓之时,他的母亲对他一样。他睁开了眼睛,几乎疑心自己还在梦中,只见眼前是一片茫茫、波涛起伏的大海,自己置身于一叶轻舟之中,船上除了自己之外,还有一个相貌奇特的老人,正在看着自己。
他揉揉眼睛,看清楚了那个老人,只见这老人又高又大,穿着一身野麻所织的衣裳,在阳光海浪的映衬之下,发出一种黄色的光泽,这老人的头发非常长,直披到肩头,比他所见过的那些十几年没有理过发的乞丐的头发还要长,若是平日他见到这个老人,一定会吓一大跳,这时他却感到他的目光有无比的温柔,在他的身边,就像有母亲保护的孩子一样,反而忘记了一切害怕。
那老人望着他笑道:“好孩子,你终于醒了,肚子饿吗?”他摇摇头,那老人却拿出一个大红葫芦,将里面的液体倒给他吃,甜甜的有一点酒味。他喝了之后七、精神好似好了许多。伺道:“你是谁?是你救我的吗?”那老人点点头笑道:“好孩子,我已经注意你好多天了,你一个人在深山野岭也有勇气求生,这本来很难得呀,为什么又要寻死呢?幸亏我伸手得快,要不然你早已粉身碎骨了。”
他咬咬指头,很痛,的确不是做梦,“梦中”的景象也并不全是幻觉,他们的小舟正在大海中航行,波涛将小舟抛上抛下,有如腾云驾雾。
那老人又笑道:“你已经昏迷了五天啦。你的体质很好,别的孩子可没有你恢复得这样快。”
他骨碌地爬了起来,望着那老人叫道:“为什么你要救我?为什么你不怕我、我是个麻疯,人见人怕的小麻疯!”
那老人笑了一笑,低声说道:“你不是麻疯,我才是麻疯!”他吃了一惊,望那老人,那老人虽然相貌奇特,长发披肩,但面色红润,连一点斑疹也没有,手指修长,皮肤光洁,一点也不像他,怎么是个麻疯呢?
那老人道:“我以前真的是个大麻疯,后来自己医好了,你患的是皮肤病,那是因为肮脏而引起的皮肤病,经海水洗了几天,太阳晒了几日,早就好啦。呀,可惜你不是一个麻疯!”
声音伴着叹息,竟似十分遗憾。金世遗那时不过是个十一岁的孩子,觉得非常奇怪:这老人竟会嫌自己不是麻疯,他怔怔地看着那个老人,那老人缓缓说道:“我因为曾经是个麻疯,当年所受的痛苦,十倍于你,后来逃至荒岛,发誓不见世人,直至十年之前,我被一个女侠点化,觉得这样避世隐居,独善其身,实在也没有什么意思,所以又改了心志,另发宏愿,立誓要救天下的麻疯患者,这十年来也曾救了不少人,如今我自知已入暮年,来日无多,因此又想在患麻疯的幼童中挑选一个徒弟,可惜总选不着一个合适的。”
金世遗福至心灵,立刻挣扎起来,纳头便拜,哀声求道:“胜人都当我是个小麻疯,我若回到陆地之上也是一死,师父,你若不要我,我只有跳下海去!”那老人沉思半晌,道:“好吧,但你可得有这个胆量跟我到荒岛去过一生。”金世遗道:“我连死部不怕,还怕什么?”于是就在小舟中行了师徒之礼。
小舟再行数日,金世遗在海浴阳光的天然治疗之下,恢复很快,不但体力充沛,而且皮光肉洁,完全变了个样子,舟行数日,忽见一个海岛,横在前面,海风吹来,异香扑鼻,香气之中,却又带着腥味。远望过去,只见绿荫复盖全岛,花开树上,灿如云霞。有清泉从岛中流出,汇成小溪,注入大海,近岛处沙湾环抱,水波不兴,金世遗叫道:“呀,这里真好!”
那老人笑道:“好与不好,要你看后方知。”携金世遗舍舟登陆,一踏上沙滩,只听得海岛内的树林里沙沙之声大作,无数长蛇窜了出来,有的七彩班斓,有的头上生角,昂头吐舌,密密层层,几乎把沙滩都遮住了。金世遗吓得魂不附体,但见那老人微微含笑,一点也不害怕。那些蛇朝着他昂头起伏,伊如欢迎久别的好友,点头致敬一般,金世遗惊魂稍定。老人回头笑道:“好孩子,害不害怕?”金世遗道:“这些毒蛇,充其量也不过像外面的世入一样,要将我弄死,这又有什么害怕?”老人笑道:“你这心思,倒和我初来一样。”
自此金肚遗便在这小岛上住下来,跟随那个老人学习武艺,金世遗本来只知有姓,未曾起名,“世遗”二字乃是那老人到了海岛之后才替他取的。
到了海岛之后,金世遗才知道那老人名叫毒龙尊者,这个海岛名叫“蛇岛”,在黄海与渤海交接之处,亘古以来,人迹不到。毒龙尊者少年时候,是个武师,自从患了麻疯,被人驱逐,无意之中,飘流到这个海岛,与毒蛇为友,取毒蛇的口涎,治愈厂麻疯,他一身绝世惊人的武功,就是在蛇岛之中练出来的。
毒龙尊者携金世遗到了蛇岛之后,就悉心传他武艺,金世遗聪明之极,每种武功,从来不要师父指点三遍,最多两遗,就能记得。毒龙尊者每年总要出外一两次,每次一两个月不等,师父出去之后,他就独自在蛇岛之中练功。师父每次回来,说的总是救了多少个麻疯患者之事。师父常常和他说起麻疯患者的苦楚,以及他少年之时,怎样险险被人烧死等等情事。金世遗自己曾身受其苦,对外面人世,憎恨之极,只愿一生能在这海岛之上,再不重踏人世。
如是者年复一年,霎眼之间已过了七年,金世遗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已经练成了第一流的武功,忽然来到了这一天,又发生了一个突然的变故……
往事一幕幕的闪过,金世遗脑海中泛起那一幕景象:一日黄昏,红日西落,火球一般的太阳就像沉入大海之中,余霞散绩,海上一片金碧。金世遗忽被师父叫到跟前,只见师父面容有异,缓缓说道:“你已经尽得我的所传,如果重回陆地,行走江湖,料想当今之世,已无几人能与你为敌了。”金世遗急道:“师父,外面人心叵测,我还是留在这里的好。”毒龙尊者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道:“不错,外面果然是人心叵测,连武林中人,亦多半如此。但其中亦不是没有好人,像氓山的吕四娘和江南的甘凤池就是好人。”
金世遗从来没听过他师父提过中原的武林宗派,甚是好奇,正想间吕四娘和甘凤池是什么人?只听得师父又道:“还有天山派的,呀,你若不出去寻访到天山派的门下,就有杀身之忧。”金世遗莫名其妙,问道:“这是什么缘故?”毒龙尊者道:“我所创的这家武功,自信不在天山诸侠之下,不过,不过……”’金世遗道:“不过什么?”毒龙尊者皱了皱眉,道:“再过些时,你就知道了,呀,不知天山门下,如今还有何人?他们会不会幸灾乐祸,让咱们这派的武功绝灭,唯他独尊?”金世遗叫道:“什么,现今天山派的弟子是没有心肝的坏人吗?弟子愿随师父出去,找他们比武!”毒龙尊者又摇了摇头,道:“等下我都和你说个明白。你替我将蛇儿叫来。”金世遗在蛇岛七年,已学会了驱蛇之术,听了师父吩咐,便想出去呼唤,忽见毒龙尊者头顶上冒出热腾腾的白气,忽道:“世遗,你要记着你少时所受的痛苦!”金世遗道:“弟子记得!”毒龙尊者挥手道:“快去快来,我还有许多话要和你说!”
金世遗在海岛各处走了一遍,将群蛇都唤了出来,那些蛇如有灵性,一队队的排在林外,每一队有一条大蛇随金世遗游进林中,似是要向毒龙尊者请安问候。金世遗走进林中,叫道:“帅父,蛇儿都唤来了。”抬头一看,猛地里大吃一惊。
只见师父汗出如浆,两目圆睁,眼珠一动不动。金世遗叫道:“师父,你怎么啦?”毒龙尊者一声不出,金世遗上前一摸,只见他身体已经僵硬,竞是死了!他的身边摆着他日常所用的铁拐,铁拐下面有一本书,封面写着:《毒龙秘发》四字,封面歪歪斜斜地y右几个字:“武功大成后,要找天山派,呈书与他看,求……”写到“求”字,笔划已是潦草模糊之极,几乎辨不出来,想是气力用竭,未待写完,便死去了。
金世遗放声痛哭,群蛇俯首,亦似致哀。金世遗这才知道师父原来是想唤群蛇前来话别,他说有许多话要和自己说,只恨未及听他最后的话,不知他要说的是什么。金世遗将师父埋葬,大声叫道:“师父,我记得你的话,我记得你我都同受过的痛苦,我明白你的意思,我要憎恨世人!……
金世遗哪知他将师父的意思完全理解错了!毒龙尊者在逃至海岛之后,不错,他是一直憎恨世人,但在十六年前,吕四娘、甘凤池、冯瑛、唐晓澜诸人来到蛇岛,吕四娘、冯瑛联剑杀败毒龙尊者,又救了他的性命,将世人有好也有坏,与立身处世的大是大非等等道理,反复和他谈论,终于令毒龙尊者恢复了人性,化恨为爱,因此他才以有限的余生,尽力去救治世上的麻疯患者。他要金世遗j己住曾受过的痛苦,无非是想金世遗继承他的遗志,将来也出去救治麻疯患者,推而广之,救一切受苦受难的人,可惜最后的遗言来不及详细言说,竟令金世遗断章取义,完全误会了师父的意思。
金世遗葬了师父之后,将师父的遗书《毒龙秘籍》揭开来看,其中的武功,虽然十之七八自己都曾经练过,但诀窍精微之处可不能全部懂得,有了此书的解说,这才豁然妙悟,将所练过的武功贯通。书中还有制炼各种剧毒暗器的法子,以及各种打暗器的奇妙手法,金世遗都一一依书练习,又练了三年,试掌力则发掌可以摧树,试暗器则用一枚毒针就可射杀海底鲨鱼。心中想道:“我师父在蛇岛一生,创出了这种厉害的武功,应该叫外面的人知道,这才不至埋没了他一生的心血!”又想道。“听师父日常谈论.中原各派的武功,也没有什么不得了之处,那些人以前居然敢歧视我的师父,我不如出去一玩,将他们打个落花流水,待到打败了天下所有的成名人物之后,我才说出我的师承来历,好叫师父名垂不朽!”如此一想,金世遗便有了离开蛇岛之意。只是这三年来却有两个极大的疑问,盘塞心中,无法思解。那便是师父临死之前,提及天山派的那些说话是什么意思?以及师父何以会突然间死去?
正是:
忽然暴死大离奇,两个疑难谁可解?
欲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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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二十三回 愤世奇行 赢来疯丐号 狂歌骇俗 惹得美人怜
金世遗三年来苦苦思索,这两个疑团终是无法打破,他师父为什么要他在武功大成之后上找天山派,为什么不去找天山派将来便有性命之忧?细细咀嚼师父几句话,又似不是和天山派有仇。至于为什么要把这本《毒龙秘籍》“呈”与天山的掌门看,那更是莫名其妙。金世遗虽然从未涉足武林,但亦知道每一派都把自己的独门武功视为不传之秘,万万不能泄漏给外人知道,师父临终时在沙滩写的话,会不会是神智昏迷的“乱命”、最后那个“求”字更令金世遗不服气,这句话毒龙尊者没有写完,金付遗不知道师父要他“求”天山一派什么,他自己思索本派武功如此神妙,又有甚么需要求人的?
至于师父之突然死去,那就更是奇怪了。以师父那样深不可测的武功,即算享尽大年,寿数应尽,但他明明还有许多话要和自己说,以他的武功。怎么不能多拖延一一刻,为什么等不到自己回来就死去了?
金世遗最初随师父到蛇岛之时.本来想在这海岛度过一生,师父死后,他一人与毒蛇为伴.渐渐觉得寂寞无聊,加以他现在已长大成人,从初来时十一岁的小孩子,倏忽过了十年,己变成二十一岁的少年了,少年的心情和孩子的心情自然有很大不同,小孩子可以自得其乐陶醉于自己的小大地,在这海岛上玩蛇、捉鸟、戏水、堆沙,已足够他玩了,少年人却憧憬外面的世界,憧憬外面更广阔的天地,虽然外面的世界对他是如此陌生,而且令他憎恨。
他怀着这两个疑问,在师父死后,又在蛇岛独自过了三年,终于按捺不注,于是取了师父留给他的那根铁拐,带了师父的遗书,就坐上他来时的那艘小船,划过渤海,又回到了大陆。
十年的时间不算短,也不算大长,但他已完全变了样了,从一个被人欺负的小麻疯变成一个怀有惊人武功的英俊少年了。
这少年人却怀着一股狂激的心情,向这个曾欺负过他的世界挑衅:他以上乘的内功,随时易容变貌,故意把自己变成一个大麻疯,准敢欺侮他,他就以眼还眼,以牙还牙,将别人捉弄得哭笑不得。他到处去找武林中的成名人物比试,不过数年“毒手疯丐”之名就传遍江湖,没有一人是他对手。越是享有盛名的前辈,他就越发要戏弄他,弄得中原的武林人物,闻风远避。
他也曾想去找甘凤池与吕四娘,但后来听得甘凤池已死,吕四娘已不知踪迹,他才放弃了这个念头。他记着师父的话,以为武林中只有这两个是好人,其他的人他就毫无顾忌的欢喜怎样捉弄便怎样捉弄。
几年来他打败了无数成名高手,每一次打败敌手,他心中总是十分得意,但随即又感到寂寞与悲伤,越是胜利,越是悲伤,而已这样的情绪,随着每一次的胜利而加深,每次的胜利的得意,都只不过是天边一瞬即逝的彩虹,而寂寞与悲伤却是永远笼罩心头的浓雾!
为什么?因为他嘲弄了这个世界,而这世界也便遗弃了他!没有一个人和他交朋友。甚而没有一个人把他当作正常的人一样。接待他或和他交谈。他假冒麻疯,向这个曾欺负过他的世界挑衅.而这个世界却以超过巨涪千倍的力量还击了他!那便是寂寞、冷淡,难以忍受的歧视!他武功越来越高,但那又有什么用?他所感受的,所获得的不是尊敬,而是异样的冷淡与轻蔑。这感受与岁月俱增,以至本来有些人对他并无恶意,并无轻视,而他也一例看待;把别人当成对他怀有恶意的人。他在自己的周围张起无形的帐幕,把自己与这世界隔绝开来。
因果相乘,他行事越怪诞不经,便越感到苦恼寂寞。中原的武师几乎都被他打败了,他自信武功已是天下无敌,于是便离开中原,浪游西北,想要去找天山派的掌门。想不到未曾踏入回疆,就在川康交界的雀儿山,竟然遇到了一个将他当作朋友的看待的人,对他并不歧视轻蔑,并不憎恶远避,甚而对他的麻疯也丝毫不以为意,还给他治病,携他同行。这人便是冰川天女。他可不知道,冰川天女根本没见过麻疯,也不知道麻疯是什么模样,他假扮麻疯,一点也没有吓着她。
就像酷寒的幽谷里忽然透进了阳光,即使是一线阳光,也令幽谷大有生意,他的心扉给冰川天女在无意之中打开了。他除了师父之外,从未有过要与人亲近的念头,但自从见了冰川天女之后,就不愿离开她,纵许是暗暗跟踪也好。这倒并不是幽萍所说的“癫蛤蟆想吃天鹅肉”,而他只是觉得,这世上只有冰川天女才是他可以亲近的人。
在雀儿山中,他又遇见了唐经天,起先他并不知道唐经天是天山门下,后来知道了,却又同时知道唐经天是冰川天女的爱侣,不知怎的,他的心中竟自起了莫名其妙的妒意。他本来是要找天山派的掌门,先行比试,再探听天山派与自己师父的渊源,解答自己胸中的疑问的,但在见了唐经天之后,这个念头就忽然打消了。一来是他不愿对天山派有所求,二来是他发现唐经天的武功竞与他不相上下,大出他意料之外。唐经天是天山派掌门人唐晓澜之子,儿子已经如此,父亲可想而知,他是个心高气傲之人,自忖不是唐晓澜的对手,便立志再下苦功,练那《毒龙秘籍》的奥妙武功,准备练到师父的那般境界时,再上天山挑衅。
于是他暗暗追踪冰川天女,故意在冰川天女与唐经天之间挑拨离间,兴波作浪。这本来是正人君子所不齿的事情,但对金世遗来说,他的脑海中根本就没有世俗的道德观念,更没有想过什么是“正派”的行为,什么是“无赖”的行径,他只是像一个孩子一样,欢喜一件东西,就不愿意让第二个孩子抢去。幸好他心地尚非邪恶,否则他趁着唐经天在邹家疗伤未愈之际,大可以将他打死。
就是怀着这样的心情,金世遗追踪冰川天女,一直追踪到峨嵋山口,他完全料想不到,冰川天女主仆竟会毫不留情地指斥他,幽萍骂他是“想吃天鹅肉的癫蛤膜。”这还罢了,连冰川天女也当面说他“无赖”,轻轻的一句话,就像晴天之中突然起了霹雳,轰散了他幻想的彩虹。
此际,他独立峨嵋之巅,往事一幕一幕从脑海中闪过,天上星月西沉,山间磷火明灭,他的心情也就像磷火一样闪烁无定,一忽儿暴怒如雷,一忽儿心伤欲绝,忽然间脑子里好像空空洞洞的,全然不能思想,真的似整个世界遗弃了他,离他而去。他在地上打滚,挣扎呼号。荆棘刺伤了他的手足,刺伤了他的头面,他也不感觉丝毫痛楚。偶然间在山涧这边临流照影,照见自己俊秀的面庞,面上几条被荆棘刺伤的淡淡的血痕,他便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发狂似的叫道:“我也是父母所生的清白之躯,为何世人对我这般轻贱?”
他狂叫、冷笑,忽地将衣裳都抓裂作片片碎,赤了身子在山涧里洗了一会,凝视水中清白的的影子,喃喃自语道:“这个人是不是我,我的本来面目是这样的吗?突然一跃而起,解开他放在树下的随身携带的包袱,里面有他以前假扮麻疯时的那套褴楼衣裳,他抖了一下,重新披在身上,手涂药料,在面上一抹。玄功内运,转瞬之间,面上布满红云,手臂长出疙瘩,又变成了一个形容丑怪的大麻疯!又跑到山涧旁边临流照影,哈哈笑道:“这才是我的本来面目,这才是人人憎厌的我的本来面目!”
他在自轻自贱之中感到一种莫名其妙的痛快,本来他在遇到冰川天女之后,和她同行几日,怪僻的性情已渐渐有所改变,当他知道了她不喜欢自己的麻疯形貌之后,甚至曾立下誓愿,从此恢复本来的面目和世人相见,不再吓人了。还为此而偷了一套华美的衣裳。却想不到今晚被冰川天女主仆的说话刺伤,他非但不打算恢复本来面目,却反而恢复了愤世嫉俗的心情,比前更甚!
唉,这也不能怪他“偏激”,须知他有生以来,除了师父之外,只碰见过一个冰川天女是把他当作“人”看待的人,所以他这心情,并不是普通的失恋。也许他根本就没有想到过爱情,而是感到被人抛弃,被人轻蔑,以及自尊心被毁灭的的悲伤,而这种悲伤比失恋的悲伤那是不知超过几千万倍!
星月西沉,磷火明灭,山顶的白云结成滚滚的波涛,像一个无边无际被煮沸了的海洋,翻翻滚滚。这是黑夜将尽,曙光即现之前的景象。山风吹来,拂面清爽,金世遗低头一看,发现自己无意之间已走到悬崖的边沿,那悬崖孤峰凸出,伸入云海之中,岩上刻有“舍身崖”三个大字,这正是峨嵋山上最高最险的危崖,常有人从这里跳下去自杀。金世遗心中一凛,竟不知自己怎么会走到此处?试一俯视,但见峭壁千丈,幽谷无底,若然心智迷糊,稍一下慎,跌下去便是粉身碎骨之祸。
金世遗俯视幽谷,冷冷一笑,陡然间,他脑海中泛起冰川天女的影子,那番劝他立志做人的说话,那带有怜惜的眼光,像一股暖流流过心田,他低唤一声,却又心中笑道:“就是你不说这番说话,我也不会从这里跳下!”飞身一跃,翻了一个筋斗,站起来时,已在山头空旷之地,远远离开了险境,生命也从死亡的边缘拉了回来。
只是狂激的心情还未趋于平静,他发声长啸,声振林木,可是这声音能传到冰川天女的耳边吗?他独立峰巅,凝望云海,滚滚的云浪幻成各种各样的形象,云海中冰川天女好像仍是带着那一股高贵尊严、不可接触的神气,用高高在上的、怜悯的眼光看着他。“我不要人怜悯”他心中叫道,再一凝视,冰川天女的形象亦己模糊,在云海中隐隐淡去,白云冉冉,冰川天女的幻影也越飞越高,远远的离开了他,好像要飞到另一个世界,他拾起铁拐,又到山涧这边临流照影,水中现出他变形之后的丑陋面貌,他如疯似傻,叫道:“不错,她是云端的天鹅,我是涧底的蛤蟆。”狂笑一会,又痛哭一会,但觉世界之大,竟无一人理解自己,悲从中来,不可断绝!他以自暴自弃的心情,索性用污泥涂在自己的身上、面上,把自己弄得更像个泥首污面的疯丐!心中叫道:“世人都憎厌我,轻贱我,好吧,我就要让你们更多三倍的讨厌!”
他正在自轻自贱,自怨自艾之际,忽听得身后“噗嗤”一笑,笑得非常柔媚,却又非常顽皮,一个女了的声音说道:“哈,这癫蛤蟆真好玩!”金世遗一腔愤激之气,正自无从发泄,闻言大怒,一个转身,拾起一团污泥便向发声之处摔去,只听得那女于的声音又道:“真是个大傻瓜,你这样自轻自贱,又有谁人怜惜你?”金世遗身法何等快捷,这一瞬间,他已抛出污泥,飞身前扑,他的独门暗器手法又狠又准,虽是一团污泥,被他使劲抛出,也像一块石头。只听得“喀喇”一声,一技树枝,已给泥团折断,但那人影却也不见了。泥团尚打不着,他这一扑,自然也是扑了个空,额头几乎碰到树上。
金世遗这一惊非同小可,他自离开蛇岛以来,闯荡江湖,败在他手下的成名人物,不计其数,能与他打成平手的,亦不过是唐经天、冰川天女、赤神子等有限几人而已!想不到而今却突然遇到了劲敌,而且,听这声音,这劲敌还竟是个年青的女子,别的功夫虽未知道,只凭这份轻功,就已远远在他之上!
世间竟然有这样的女子!真是不可思议、难以相信的神奇之事!金世遗本就好胜,这时更撩起了较技争雄之念,他追入林中,眼光四下搜索,忽又听得那女子的声音在背后格格一笑,清脆的声音宛若银铃,笑道:“来而不往非礼也,你也接我这个暗器!”金世遗大叫一声,倏地回头,伸手便抓。声音就在背后,金世遗心想这一抓无落空之理,他的内功已练到收发自如的境界,就在这回身抓敌的刹那间,同时封闭了全身的大穴,教任何暗器都难伤害。
但听得笑声摇曳,只见一个白衣少女的背影腾空飞起,在空中一个回旋,已斜掠出数丈之外。金世遗飞身扑去,眼睛忽然一花,但见五色缤纷,手足头面都己给敌人的“暗器”打中。这暗器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粘在面上湿涌涌的一片冰凉,金世遗急忙停步,伸手一抹,原来竟是无数花瓣,花瓣上露珠未于,所以粘在面上湿渡椭的一片冰凉,这一抹把他头面手足的污秽,都抹得干干净净,就如给那少女强迫洗了一个脸!
金世遗一生欢喜戏弄人家,想不到而今为人戏弄,他又是气恼,又是好笑,那女子已经不见,金世遗知道再找也找不见,索性就在林中睡了一个大觉。这时他的注意力已被那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女子所吸引,心思一分,冰川天女给他的刺激自然减了几分,这一觉倒睡得香甜,直到第二日日上三竿才醒,这已是冒川生开山结缘的前一天了。
金世遗这一日几乎翻遍了峨嵋山,找不到那少女的半点踪影,他料想冰川天女已进入金光寺,本想闯入金光寺去闹一场,但在山顶遥见唐经天入寺,心头不觉又涌起冰川天女对他那冷淡的神态,与骂他“无赖”的声音。妒恨、羞惭、自伤、自贱等等心情,交并纠结,盘亘胸臆,这一晚他就在金光寺附近,存心对人山的高手挑衅,第一次戏弄了雷震子,吓走了赤神子,心中甚是得意。第二次戏弄谢云真,想不到那少女又突然出现,就在他用石子分打谢云真的麻穴、痕痒穴、笑腰穴之时,所发出的石子全被那少女的飞针暗器射落。
这一场遭遇,谢云真曾详详细细的讲给唐经天知道,令到唐经天惊讶不已。金世遗是身受之人,当时的惊讶那就更不用提了。
唐经天在听谢云真讲述之时,误以为这女子一定是冰川天女,但金世遗当然知道不是,所以他当时立刻抛开了谢云真,急追这神秘的女子。高山密林,那女子倏的跃人林中,身法却不似昨晚之快,似乎是故意引金世遗去追,但金世遗仅然是追她不上。只见那女子竟似飞鸟一般,从一棵大树飞到另一棵大树,树叶遮着视线,何况又是在黑夜之中,虽有月光磷火,亦是看不清楚,只隐隐见她的背影,忽起忽落,裙据飘飘,体态轻盈之极!金世遗也给弄得迷惑起来,心中暗道:世间那会有轻功如此高明的女子?莫非她竞是这山中的仙女?
金世遗从峨嵋的最高峰——金顶,一直追到了猴子坡,那女子已不见了。金世遗知道她若不是故意现身,实是无法寻觅,不觉大为气馁,心中想到:“仙女那是绝对不会有的,如此看来,我自以为是天下无敌,那知却端的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唐经天冰川天女与我年纪相若,武功亦自相等;这女子不知是什么人,但看她体态,绝不会是老太婆,武功竟比我高明了不知多少倍!”
金世遗自思自想,忽听得猴子的叫声,抬头一看,只见有好几只猴子队峭壁上爬下,金世遗正百无聊赖,一时兴起,纵身一跃,已把一头猴子抓着,那猴子吱吱怪叫,其余的猴子都吓跑了!
金世遗笑道:“你跑得快也逃不出我的掌心!”放开手中的猴子,飞身一抓,又抓到了第二只猴子,他童心大起,竟要和山中的群猴开开玩笑,逐一戏弄。忽听得山岩上又飘下那熟悉的“格格”的笑声。金世遗忙抬头一看,月亮正在中天,山岩上毫无遮蔽,这回可是看得清清楚楚,只见岩石上坐着一个少女,紫衣玄裳,发上束着两个金环,长眉如画,笑得如花枝乱颤,看样子最多不过十六八岁,一脸稚气未消,伸出一只手指托腮,侧目斜脱,瞅着金世遗笑个不停。
金世遗怎样也想不到这少女竟是如此年轻,简直就像个瞒着父母偷跑出来戏耍的大孩子!饶是他见多识广,也不觉呆住。只听得那少女说道:“猴子又不会武功,你捉弄它做什么?”听她说话,竟似知道他以往的行径。
金世遗又是一怔,这是第二个不怕麻疯的少女,而且比冰川大女随便得多,笑声中带着嘲讽也好似斥责,但却像顽童数说她的同伴一样,熟络之极,无拘无柬。金世遗呆呆地望着她,一时间竟不知怎样和这女孩子说话。只听得那女孩子又道:“你用强最多捉到一个猴子,他们也不服你,这有什么意思,你看我的!”一边说,一边嘻嘻地笑。
金世遗道:“好,我看你怎样捉猴子?”心道:“你轻功纵比我好,难道就能一下子捉到许多猴子?”那少女嘻嘻地笑,唱道:“猴儿叫,猴儿跳,顽皮的猴儿没烦恼。来,来,来!我有果子给你吃,咱们交个好朋友!”不过一会,便有几只猴子从树林中钻出,接着越来越多,在女郎面前跳跃欢叫,那少女拿出一包栗子分给猴食,猴多栗少,分不胜分,那些猴子真像和女郎交上了朋友似的,没有栗子,也依恋不去。
这并不是女郎有什么妙术,原来峨嵋山上猴子坡的猴子,从不怕人,它们和寺庙里的和尚厮混熟了,群猴常扶老携幼到寺里来,和尚也经常备有一些粗粮,以招待这些“不速之客”它们也会在游客面前瞎戏,博取食物。除非你故意吓它,否则不会逃跑。
金世遗呆呆出神,只听得那女郎笑道:“你对它好,它就对你好,你要欺侮它,它当然不和你做朋友。你怎么连这点道理都不懂呵?”金世遗心中一动,这话说的是猴子,但却何尝不是说人?金世遗看得有趣,扑上山岩,也想和群猴戏耍,群猴认得他是适才欺侮同伴的“恶人”,不待他扑到跟前,便一哄而散。女郎怒道:“刚玩得好好的,你怎么又把我的猴儿吓跑了?”
金世遗看她佯嗔薄怒,拦着去路,竟是毫无防备,突然倒持铁拐,脚尖在岩石上轻轻一点,使个“一鹤冲天”之势,凭空窜起三丈来高,他本在女郎下面,这样一来,反而居高临下,在空中一扑,立刻用拐柄倒勾,他顾虑用空手捉不着她,改用铁拐,不啻将手臂续长厂八尺。那女子叫道:“好呵,你真会欺负人!”也不见她作势,身于突然腾空飞起,脚尖在他拐上一点。顺势又飞高数丈,在空中一个转身,斜飞出去,落下山坡,那姿势疾似空中飞鸟,端的美妙绝伦。金世遗在她脚点拐杖之时,左手一带,没有将她带着,只是手指轻轻碰着她的指尖,不知怎的,心神一分,那女郎又已躲入森林去了。
金世遗猛然省起,这女子的轻功,自己似乎是在哪儿见过一般,再一想,原来这在空中转身的飞扑之势,酷似猫鹰。“蛇岛”附近有个“猫鹰岛”,上有怪鸟,其形似猫,常常飞临蛇岛,和群蛇恶战,正是毒蛇的克星,金世遗在蛇岛十年,已见过不少次了。听师父毒龙尊者说,以前在猫鹰岛上,有一对双生兄弟,名叫萨天刺、萨天都,擅长猫鹰扑击之技,只是两人早已死掉,听师父说他们又没留下传人,却怎的这女郎也会猫鹰扑击之技,金世遗不觉大奇,再一想,还有更奇怪、更令人莫名其妙的事。
金世遗心中想道:“这女子的猫鹰扑击之技,确是世间罕见的轻功,但她适才在铁拐上的那一踏,力道却也不见得怎样强劲,掌力也似乎还比不上我,这是什么缘故?”须知内功强弱,一触即知,半点也掩饰不得,这女于在两晚之间,曾三次出现,第一次用飞花作为暗器,金世遗给打中了还不知道是什么。第二次用梅花击碰落金世遗的石于,功力之深,更是不可思议。但到第三次出现,却忽然比前两次弱了许多。金世遗大惑不解,心道:“难道她是故意做作?难道她已做到劲力大小,发放随心的地步?但以我现在的造诣,她若是隐力不发,我也该觉察出来。又难道前两次出现的并不是她?”细细一想,心中笑道:“不会呀,不会!世界虽大,有一个武功如此高明的少女,已是出奇,哪可能还有一个?而巨她前两次出现,我虽然只见背影,未睹真容,但那身裁体态,前后却是一样,轻功的路数,也完全相同,明明是一个人,断无看错的道理。”他越想越觉奇怪,这一晚他也像唐经天一样,满腹疑云,在山林中搜索了一夜。
饶是金世遗如何鬼怪精灵,武功超卓,却是猜想不到:先后出现的竟是两个人,这两个人乃是母女。用飞花戏弄金世遗的是冯琳,引他到树林中的那个少女却是冯琳的女儿李沁梅。
冯琳年过四旬,但她驻颜有术,远远望去,还似一个少女。更妙的是,她的脾气,至老不改,不但形貌似少女,性情也似少女,而且是不经世故的顽皮少女。她因为一再捉弄冰川天女,在慕士塔格山造成了一场误会,将冰川天女气走。事后她姐姐冯玻埋怨她,冯琳看出唐经天对冰川天女的情愫,当即在姐姐跟前许诺,一定要撮合他二人的姻缘。冯瑛知道妹妹的脾气,并不怎样当真。岂知冯琳这次却是说了就做,竟然暗暗跟着唐经天来到了峨嵋山。她本来是不想带女儿的,但她的女儿比她还要顽皮,一定要跟她母亲去瞧热闹。冯琳被她缠不过,只好携她同行。唐经天,冰川天女与金世遗一路所闹之事,她全都看在眼里,金世遗的自怨自艾,她也全听在耳中,冯琳幼年的遭遇,虽然不似金世遗的凄惨,却也有相同之处,她周岁之时,父亲惨死,她被猫鹰岛的双魔萨天刺、萨天都捉去,藏在四王于允帧府中,虽然学到了许多异派武功,猫鹰扑击之技便是其中之一,也受了许多劫难。所以她窥伺了金世遗多日,不但不觉得他讨厌,反而大有性情相投之感。
此刻她们母女正在密林之中细语,冯琳笑道:“我上次离开天山之后,便听得武林同道说,说中原出现了一个毒手疯丐,十恶不赦,原来却就是他!喂,你说待我把他戏弄够了,再将他杀掉,好是不好?”
李沁悔叫道:“为什么?我瞧他怪可怜的。”冯琳道:“你看她比表哥如何?”李沁梅道:“武功倒是不相上下,年纪也差不多。只是表哥像一个大人,没他那样有趣。”冯琳忽的噗嗤一笑,道:“好呀,那我就不杀他,留他给你作伴儿。”李沁梅未解男女之情,却也知道母亲是开她玩笑,扑到母亲身上,两母女闹作一团。冯琳道:“别闹,别闹,我教你一个戏耍他的法子。”李沁梅被母亲一哄,静了下来。冯琳道:“你的轻功比他高明,其他功夫,却是有所不及。我教你一个法子,叫他永远也打不赢你,那么就只有你戏耍他,他不能戏耍你了。”李沁梅不相信,道:“你还当我是小孩子吗?武功哪有这样快便可以练成的道理?”冯琳道:“我教你这种武功,就只能打赢他,对别的人却没有用处的,你信不信?”李沁梅见母亲说得甚是认真,半信半疑,随母亲到密林中去练武功。两母女一样性情,凡事一开了头,就不能罢休,她本来是想在冒川生开山结缘之日,去瞧热闹的,如今一时兴起,母女俩练功练得入迷,把冒川生开山结缘的大事也抛之脑后了。
这一晚,唐经天与金世遗都是彻夜无眠,不知不觉,便到了第二日清晨,是冒川生开山结缘的正日了。
晓日透出云海,峨嵋山金光寺响起了一百零八响钟声,大雄宝殿打扫的干干净净,开始接待从各地而来要向冒川生领益的武怵好手。这次来的人特别多,因为冒川生是武当派辈份最高的人,所以武当派的弟子自动的担任了招待之职,靠近讲坛的地方也都给他们占据。唐经天混杂在宾客之中,见这情形,不禁暗叹武当派南支的人才零落,不说武功,在气度上,武当派的第二代弟子,就没有一个人足以继承前贤。
正在举座肃静,静待冒川生的时候,忽听得殿堂外嘻嘻哈哈的嬉笑之声,闹成一片。雷震子大吃一惊,急忙抢出去看,只见十几个同门,手舞足蹈,跳上跳下,不用说又是那疯丐弄的把戏了。武当弟子大感面上无光,手足无措,只听得宾客中有人笑道:“这是什么仪礼呀?”唐经天急忙越众而出,向着那几个如中疯邪的武当弟子,左打一拳,右打一拳,众人哗然大呼,随雷震于一同出来的四大弟子便想上前动手,雷震子面色铁青,沉声喝道:“别人出手相救,你们也瞧不出来吗?”果然在片刻之间,那十几个武当弟子都复了原状。原来唐经大同为来不及替他们一个个“解穴”,迫得用“神拳解穴”的本领。以内家真力,在刹那之间,冲开各人的穴道。各派高手个个惊奇,正在喧闹之时,里面钟声鸣叫,冒川生就将开坛了。
冒川生是中原公认的武林第一高手,每十年开山一次,他春秋已高,这次开山之后,只怕未必有下一次了。是以各派高手,一听钟声,立即肃静无声,依次入座,唐经天也因此免了被人查问,当亦混在众人之中。唐经天暗暗留神,只见坐在前面几排的,十九都是邪里邪气,与虔诚听道的人,一眼就可以分别出来,唐经大心中叹道:”树大招风,高名招妒,这话倒真是不错。”
钟声接连响了十八下,金光寺的老方丈将冒川生引出讲坛,唐经天一看,只件冒川生相貌清癯,须眉皆白,满面慈祥之气,登上讲坛,双目神光,连坐在最远的人部觉得冒川生看见我了。只听得冒川生缓缓说道:“武学之道,有如大海无涯,老朽虽痴长几年,其实亦不过略窥藩篱,不足言道。今次开山结缘,非敢好为人师,不过互相切磋而已。”冒川生的开山结缘,起源是由于本派弟子请他定期讲授武功,后来各派闻风而来,这才扩大了成为了每十年一次的盛会,那是各派承认他足为师范的。如今听他说了这一番话,真是谦冲自牧,不槐有道之言。连存心来挑衅的也自心中暗暗佩服。
那大雄宝殿长宽各十余丈,冒川生说话声音不大,但殿中每一个人听来,声音一样大小,一般清楚。唐经天大为心折,心中想道:“冒老前辈果然是名下无虚,虽在暮年,中气的充沛,却也不在我爹爹之下。”要知内功有造诣的人,固然可以传声及远,但像冒川生这样的在大殿的讲坛上说话,近身的人必有震耳如雷之感,坐在中间的人又必然遭受回声的干扰,坐在后排的人则一定有刺耳之感。但冒川生却如家常闲话,不疾不徐,远近各人,都像是感到他就坐在对面和自己谈天一样,丝毫没有运用内功以气传声的感觉。这正是内功已练到化境,才能达到的境界。
冒川生接着讲了一段《易筋经》的精义,内功有了造诣的人,固然领悟得多,初学之士,也从中悟到许多武学的原理,亦是获益不浅。冒川生讲完那一段《易筋经》后,按照以往的规矩,开始每日的“结缘”。由请益的人将他本身最擅长的武功演练出来,请冒川生指点。这次仍依往例,由武当派后一辈的首席弟子先行请教。雷震子是今次赴会的武当派第二代大弟子,遂出来练了一套武当派的“九宫八卦掌”。只见他步似猿猴,拳如虎豹,打来甚有威势。但赴会的一流高手,却是暗暗诧异,大家都看出了雷震子内劲不足的缺点。雷震子在中原武林中也算得是一流高手,熟悉他武功的人以及上一届看过他演武的人,都觉得他这十年来不但没有进境,反而退步许多,按理来说,练武之人,拳不离手,即算进步不大,亦断无退步之理。
众人不明其中道理,唐经天却是心中嗟叹,想道:“他昨晚受了赤神子的一拳,又被金世遗连点三处穴道,虽然得我救治,元气却是损耗不少。”
雷震子将一套“九宫八卦掌”练完之后,垂手恭立坛下,请祖师指点。冒川生双眼一张,目光闪电般的在他身上扫过,微笑说道:“掌法也还纯熟,但武当派这套掌法,其中却是夹有点穴法的,要掌指并用,你的点穴法那还差得很远。”此言一出,座中高手甚是诧异,雷震子的缺点,明明是内劲不足,他却指摘他的点穴法,这不等于老官评卷,将好的说坏,坏处却反而看不出来吗?”
雷震子虽然不大服气,还是恭恭敬敬的说道:“请祖师指点。”冒川生说道:“你走近了来,瞧清楚了!”他仍然端坐讲坛,突然伸手一点,就点着了雷震子手腕上的三焦穴,雷震子突然一震,跳了起来,冒川生反手一点,又点着了他背脊的天柱穴,冒川生出手或缓或疾,身不离席,脚不沾地,点一下,雷震于跳一下,任他跳荡不休,冒川生每出一指,都必然点中他一处穴道,劲力又用得妙极,绝不令雷震子受伤。众高手大开眼界,都在暗道:“点穴法竟然有这样神妙的!”但心中却是不能无疑:“冒川生的点穴法,那是数十年功力之所聚,雷震子要学也学不来,像雷震子适才所演的点穴法,实在也不应说他差得太远了。”武学之道,应该根据他那一级的程度来评论,比如童生的文章,只要能够通顺,便可“贴堂”,岂能拿去与状元的文章相比?所以一众高手,虽然对冒川生的点穴法,佩服得五体投地,但对他的评论,却仍是有所非议。
唐经天却是心中一动,但觉冒川生的眼光似乎是在有意无意之间,瞧了自己两眼,仔细看时,冒川生点雷震子的麻穴、痕痒穴、笑腰穴三处,用的全是反手指法,逆点穴道,唐经天的内功造诣以及点穴的功大,自然远非雷震子可及,这一看立即领悟,看来冒川生的点穴法,正恰巧就是破金世遗那种独门点穴法的功夫,再看他点其他穴道,无一不是克金世遗的点穴法的,唐经天不觉大奇,心道:“难道冒老前辈见过金世遗了?难道他是有心传授我么?”唐经天与金世遗功力悉敌,各有所长,唐经天顾忌金世遗的歹毒暗器和毒龙点穴法,金世遗也顾忌他的天山神芒和须弥剑法。而今唐经天在点穴法上领悟到了克制金世遗之道,其他武功虽然与金世遗是半斤八两,但点穴的功夫稍胜,自付下次相遇,便有了取胜的可能,不觉大为兴奋:于是一面暗记冒川生的手法,一面揣摸他劲力大小的巧妙地方。一直看完冒川生点完了雷震子的三十六道大穴,连眼睛也不眨一下。
唐经天自以为已领悟了冒川生点穴的神妙之处,但还有一样妙处,却连唐经天也不知道。
雷震子先前不大服气,被冒川生一点之后,全身震动,只觉一股热气,自所点穴道之处,直传到心田,只点了几下,阳矫脉立刻畅通,再几下,阴维脉的跳动也由弱而强。晚上他受了赤神子一掌,热气攻心,尤以阴矫脉和阴维脉受损最甚,虽得唐经天的天山雪莲解救,这两处经脉仍是阻滞不通,如今被冒川生一点,看似点穴,实却是替他解穴,非但如此,而且替他加强各处经脉的运行,令雷震子本身所具有的内家真气迅即疑固,这一下等于助长了他三年的功力,得益之大,不言可喻。
片刻之后,冒川生点完了雷震子的三十六道大穴,不但阳矫脉阴维脉由弱而强,其他各处经脉,如任脉、带脉、冲脉、督脉、足少阳肾经脉、手少阳三焦经脉……等等,无不畅通,只觉无限舒服。旁观高手但见霍震子跳荡不休,呼吸气息极重,口中不断喷出热气,还以为他不胜指力,哪知他却是得了冒川生之助,将赤神子的掌毒与留在身中的邪气全部驱出了。
冒川生一笑敛手,气定神闲,一派若无其事的样子,仍然端坐讲坛的蒲团之上,微笑问道:“领悟了么?”雷震子恭身说道:“领悟了!”冒川生徐徐说道:“怕未必呢,不过你领悟几分,也不错了。”唐经天正自出神,在心中复习冒川生的点穴手法,听这数言,直刺耳鼓,抬起眼睛,忽觉冒川生的目光又似停留在自己的面上,不觉心中一动,想道:这话大约是说给我听的。雷震子哪能领悟?”殊不知他和雷震子都只是领悟了一半,冒川生这次出手点穴,实是一举三用,一者是向赴会存心挑衅的群邪示威,让他们大开眼界;二者是暗授唐经天克制金世遗的点穴法;三者是借此替雷震子恢复元气。能完全领悟冒川生的妙用者,座中并无一人。
雷震于正想归座,第二排中跳出一人,朗声报道:“末学后辈南海离火岛郝中浩求大宗师指点。”冒川生道:“原来是赤城岛主的高足,好说好说!你家的离火坎水掌法,老朽也佩服得很。”郝中浩道:“冒老前辈如此说法,那岂不是教后辈如入宝山空手回吗?”冒川生的“开山结缘”,照例不能拒绝后辈的请教,于是说道:“各家有各家的独到武功,贵派的掌法我不敢妄言指点,但你也不妨试演出来,待我看看,是否还有其他地方,咱们可以切磋。”郝中浩施了一礼,说道:“我有不情之请,求与贵派的大弟子雷师兄对掌,对掌中有何破绽,求老前辈一一指出,这样获益更大。”赴会诸人听了,心头都是一震!
照往届冒川生开山结缘的规矩,求冒川生指教的后辈,本来就有两种办法,一种是自己将本身最得意的武功练出来,一种是两人合手,请冒川生指点,每届求冒川生指点的人都很多,后一种办法,因为同时可以指点二人,节省时间,所以也常常采用。但若是两人合手者,多数是同门师兄弟,或者是好友世交,胜败不伤和气。而令郝中浩要与雷震于合手,两人绝无渊源,那当然是郝中浩有心向武当的大弟子挑衅了。
故此赴会诸人都是心头一震,即连唐经天也暗暗替雷震子担心,想道:“郝中浩这岂不是存心捡便宜吗?离火岛赤城岛主的掌法独创一家,雷震子咋晚若未受伤,怕还未必能打成平手、如今他元气未复,如何能是郝中浩之敌?”
只见冒川生仍是神色如常,毫无慢态,微笑点头说道:“那也好。雷震子,你就用九宫连环掌法,向郝师兄领教领教吧。”
雷震子站了出来,大殿中间空出数丈方圆之地,两人在当中一站,雷震子立好门户,道:“请郝师兄赐招。”郝中浩一点也不客气,雷震子刚刚说完,他右掌一起,呼的一声,立刻劈面打下。
赤城岛主所创的离火坎水掌法,一阳一阴,右掌极刚,如火之烈,左掌极柔,如水之性,刚柔相济,阴阳相配,妙用无穷,郝中浩是赤城岛主的大弟子,尽得乃师所传。赤城岛主僻处海外,郝中浩却常在中原走动,这次立心来向冒川生挑衅的群邪,先去游说赤城岛主相助,赤城岛主素闻冒川生之名,不欲多事,郝中浩却被说动,来到峨嵋。前一夕群邪计议,只要激得冒川生出手,那就是已坍了他的台。故第一仗就派郝中浩出来挑衅雷震子。
郝中浩自然也看出了雷震子内功不足的弱点,所以第一手就用离火阳掌,呼的一声,刚劲之极,雷震子双掌一分,右掌从左掌掌背擦过,当中一划,啪的一响,郝中浩掌背起了五道红印,退后三步,雷震了的掌心也皮肉破损,现出血丝,上身摇冕不定。但却并未给对方的掌力震退,这一下双方都是以硬碰硬,各自受伤,但比对之下,却显然是雷震子占了上风!郝中浩大吃一惊,会中诸人,连唐经大在内也均惊诧不已!大家都是莫名其妙,怎么雷震子的功力会突然增进了这许多?
他们怎知雷震子的功力本来与郝中浩在伯仲之间,但经过N叫中的暗助,这就比郊中浩强了三分。雷震子得理不饶人,立即跨步寄掌,呼.呼。呼,连劈三掌,郊中浩连连后退,突然左掌一迎,雷震子忽觉对方全不受力,郝中浩左掌一搭,搭上了雷震子的掌背,右掌立刻反手析下,武当弟子有的被吓得叫出声来,眼看大师兄的手腕就要被敌人折断!
忽见雷震子指尖一翘,正正指着郝中浩的虎口穴道,郝中浩一凛,左掌松开,一招“金生丽水”,解开雷震子追击的掌势。雷震子第一次遇到坎火离水掌法,本来还未懂得这掌法的奥妙之处,但他刚才听得祖师说他的点穴法不行,领悟了九宫八卦掌中必须以点穴的指法,配合掌力,出奇制胜,所以一遇危急,立刻便用点穴解救,郝中浩不敢拼个两败俱伤,果然奏了奇效。
冒川生微微一笑,道:“郝中浩刚才那一掌应该横析时尖,左掌应立即变招抓敌脉门,这样就不至于给对方窥隙点穴了!”众高手都暗暗点头。郝中浩心道:“呀,这话你何不早说!”怔了一怔,雷震子双掌齐到,郝中浩正待右掌迎敌,用“力劈三山”的招数硬挡,下一手就用左掌的“顺水推舟”的阴柔掌力反击,忽听得冒川生道:“不成,不成!该先用坎水掌法的微步凌波消敌来势!”郝中浩无暇思索,不自觉的立刻照冒川生的指点应敌,果然将雷震子带过一边,这才心中一震,想道:“幸亏他说得早,要不然以硬碰硬,雷震子的功力高我三成,这手腕岂不是给他斫断了。”
两人一分即合,又再交锋,冒川生依着“开山结缘”的规矩,随时指点,而且对郝中浩的指点,比对雷震子的还多,叫赴会的高手听了,都佩服冒川生确有大宗师的气度,非但一点也不偏袒本门弟子,而且还暗暗相助对方,即是郝中浩本人,亦是大力心折。
岂知冒川生别有妙用,他知道九宫八卦掌以正制奇,绝对能应付得了郝中浩的邪门掌法,而雷震子本身的功力又高于对方,那已是立于不败之地,所可虑者是雷震子初遇这种掌法,未曾深悉其中奥妙,可能被对方阴阳掌法所迷,所以他不怕去指点郝浩,在指点郝中浩之时,亦即是令雷震子更领悟对方掌法的奥妙所在,好知所预防。而指点雷震子之处,都是关键所在,雷震子的掌法本就纯熟之极,一经指点,那就更加变化无方了!
两人各展平生所学,拆了将近百招,郝中浩虽然得冒川生指点较多,而且每一次指点都非常中肯,毫无虚假,但述是处在下风,不觉心中叹了口气,托的跳出圈子,拱手说道:“雷师兄的掌法非我所能敌,多谢大宗师指点,我回岛去一定再依大师的指点苦练。”郝中浩口服心服,从此永不敢再与武当派为敌,而他自己也确实因此得益不少。
两人刚刚归座,坐在第三排的一班人忽然鱼贯而出,这一班人一律黑色衣冠,手持长剑,腰悬暗器囊,共有九人之多,走出来也各按着八卦方位,满透着怪气。
正是:
名山处处妖邪到,接二接三起事端。
欲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回分解。
扬剑轩居士扫描校对
正文 第二十四回 羽士魔头 群邪朝法会 冰弹玉剑 天女上峨眉
那为首的黑衣人抚剑一揖,朗声说道:“素仰武当派的凡宫八卦掌奇妙无方,咱们有个小小的阵法,也是按着九宫八卦的循环之理所布,正好与贵派印证,求大宗师多多指点。”这几人步出来时己是按着九宫八卦方位,将坛前的一众武当弟子都暗暗围着,为爵的话一说完,一声呼咄,竟然不待冒川生允准,几柄剑刷的就一齐出鞘,将十多名在坛前侍奉的武当派弟子,连同雷震子在内,部一齐圈在七中,为首那人剑诀一领,迎向就给了雷震子一剑!
座上各派英豪,无不失色,这几人实是无礼之极,武当派弟子更是大怒,双方更不交代客套的说话,立即掌来剑往,僻僻啪啪的乱打起来。被围在阵中的武当弟子虽有多人,在数量上优势,但那几名黑衣人同进同退,首尾相连,此呼彼应,时而一字散开,时而四围合击,九人作战,严如一体,武当派的弟子被围在中,左冲有突,竟然冲不出三丈方圆之地。而且彼此拥挤,各自为战,渐渐连手脚也施展不开。
唐经天看得暗暗心惊,想道:“这九宫八卦阵果然甚是奇妙。今天武当弟子只恐要吃大亏。”踌躇不决,是否要出手相救,只听得冒川生微笑道:“韩重山与叶横波留下的阵法果是高明,只是这阵法要配以暗器之力,门户才能紧封,威力才能大显,你们为何不用全力,只施展了一半?”唐经天心头一震,原来冒川生所说的那韩、叶二人乃是夫妇,武功极高,暗器功夫尤其出神入化,与四川唐家齐名。他们是灵山派的长老,论起辈份,和冒川生同辈。三十年前,当雍正帝允帧还是四皇子之时,他们曾受允帧之聘。助允帧夺得帝位。事隔三十年,换了两个皇帝(从雍正至乾隆。)灵山派的人从不在江湖露面,叶横波与天叶散人也早已死了。大家都已淡忘,哪知灵山派还留下韩重山的阵法,今日竟然搬到峨嵋山来。
冒川生此言一出,那九个灵山派弟子和唐经天都是心中暗惊,灵山派弟子惊的是:祖师的阵法,三十年来从未用过,不知冒川生何以能窥破其中奥妙?唐经大惊的是:这九宫八卦阵不用暗器已是厉害非常,若用暗器,只恐武当弟子,个个都难逃劫运!
这时九宫八卦阵已越收越紧,九个黑衣人九口长剑交叉穿插,将武当弟子迫在一隅,毫无反攻之力。为首的黑衣人是灵山派的掌山门弟子叶天任,心中想道:“此来为的是把武当打个全军皆墨,好给灵山派重新扬威立万,看这情势,不出一时三刻,我方便可大获全胜,何必再用暗器杀伤,若然杀死了武当的弟子,激得冒川生出手,他虽然失了身份,咱们也是弄巧反拙。”于是答道:“大宗师指点得是,这阵势碰着了极强的对手,自然该用暗器加强威力,一般的敌手,不用暗器他们也逃不出阵去。”这话说得极其自满,简直不把雷震子这一班武当门下放在眼内,雷震于大怒,长剑平胸,“刷”的就是“怒涛卷空”,直刺叶天任的“风府穴”,叶天任迈前一步,并不反击,自有两旁的师弟,架开了雷震子的剑招,将他更迫进核心,叶天任大力得意,道:“先师九宫八卦阵不知还有何破绽,请冒老前辈指点。”
冒川生微微一笑,道:“你的阵势威力,只用了一半,自然还是有破绽。嘿,雷震子,你走乾方,,凌一瓢,你走离方,奔坎位,避近攻远,那就走出来了。“雷震子等人依着指点,不理近身之敌,各抢方位,左掌右剑,攻击外围堵截的敌人,九宫八卦阵按着阵势转动,一给敌人欺身掠过,其势就不能回身反击。雷震子等人方位抢得恰到好处,舍近攻远,果然不过片刻,十多名武当弟子全都脱出包围。
叶天任又羞又怒,因他有言在先,请冒川生指点,又声明不用晴器,亦可困敌,所以冒川生三言两语,指引门下脱出包围,他亦是难以发作。只听得冒川生又微笑道:“你这阵法,即算施用了暗器,也不一定困得住敌人,内中的破绽其实还多着哩!”灵山派九个弟子相顾失色,人人动怒,个个气愤。
叶天任寒了面孔,冷冷说道:“那就请雷震子各位师兄再人阵中指教,有甚破绽,冒老前辈随时指正。”座中各派高手虽然觉得灵山派这九个黑衣人太过无礼,被冒川生毫不留情的指摘,人人称快,但亦觉得冒川生此言可能令雷震子等反招败辱,唐经天亦是如此想法,心中暗道:“冒老前辈理该见好便收,这阵法纵有破绽,但灵山派的暗器非同小可,若雷震子等再入阵中,纵有指点,受伤恐是免不了的。”
冒川生端坐坛上,看了叶天任一眼,道:“何须适才那么多人,要破你这阵法,只须一人便够!”
叶天任面孔铁青,一揖到地,道:“冒老前辈要亲自指教,那真是我们三生有幸,敢不拜谢!”不但叶天任以为是冒川生想亲自下场,座上群英也都是人同此心,心同此理,想道:“若要以一人之力,破灵山派这九宫八卦阵,那确是非冒川生莫办,但那不是大失身份了吗?”
只见冒川生又是微微一笑,缓缓说道:“老朽哪还有这个兴致,我叫我武当派的一个后辈与他们印证一下,看我的话说得对不是对?”此言一出,又是合座皆惊,大家都知道武当派的后辈人物之中,最强的便是雷震子,以雷震子本身的功力,以一敌一,恐怕还不是叶天任的对手,如何能破得了这九宫八卦阵、
唐经天亦是极为惊诧,想道:“若然是我陷在这九宫八卦阵中,他们不用暗器,我可以破。若然使出暗器,从八个方位齐向中央打来,那我仗着宝剑之力,大约仅能自保,更不要说破他的阵了。武当派的后辈中谁有那么大的本领。”正自疑惑不已,忽听得冒川生轻轻拍了一下手掌,殿堂后面环佩叮哨,人还未到,幽香先散,一股醉人的香味,直冲鼻观,众人目不转晴,但见屏风后面,转出来一个女子,身穿湖水色的衣裳,脸如新月,浅画双眉,小口如桃,眼珠微碧,只是这么轻轻一盼,满场鸦雀无声,唐经天又惊双喜,心头卜卜乱跳!
这少女不是别人,正是冰川天女!唐经天虽然料到她一定会来,却想不到她在这等场面之下出现。只见她向冒川生施了一礼,道:“伯伯,你要我破的就是这九宫八卦阵吗?我可不愿伤人。”冒川生道:“你放心好了,我自然会给他们医治。”冰川天女道:“可是,恐怕也得小病个把月呢。”冰川天女绝世容颜,灵山派的九名弟子乍见她时,个个神迷心醉,几乎没人想起她就是来破阵的敌人。待听得她和冒川生一问一答,竟然好似破阵那是必然之事,所顾虑的只是他们受伤或生病而已。这一下,顿时令得灵山派的九名弟子都起了同仇敌汽之心,叶天任长剑一挥,布好阵势,愤然说道:“我们就是粉身碎骨,也只怨自己学艺不精,但刀剑无情,姑娘,你也得小心则个,若然一个失手,划伤了你的颜容,这罪我们可担待不起。”
九柄长剑,闪闪发光,叶天任这番话虽是愤激之言,却也正是众人心中所思,冰川天女吹弹得破的粉脸,只要被剑尖轻轻划了一下,那就是大煞风景之事。可是在冒川生的跟前,有言在先,谁又敢出声劝阻?
只见冰川天女傲然一笑,眼光一瞥,自然显出一种高贵尊严的气派,对叶天任的活竞似不屑置答,轻移莲步,一下就进入阵中,按阵势应该是叶天任先出剑御敌,叶天任一阵踌躇,见冰川天女双手空空,他的剑举了起来,想刺又不敢刺下。
冰川天女冷冷说道:“你胆怯么?我是让你们先运气护身,要不然我一动手,你们就不止病个把月的。”灵山派的弟子一齐大怒,阵势一转,叶天任旁边的两个师弟绕了上来,愤然嚷道:“师兄,和她客气作甚?”双剑齐出,各按方位,左边的黑衣人挽剑平削,使的招数是“雁落平沙”,右边的挥剑斜刺,用的招数是“玄鸟划沙”,合成了一个极厉害的剑圈,封着了冰川天女左右两方的退路,武当派的弟子,除了雷震子见过冰川天女的本领之外,余人都是暗暗心惊,只恐这双剑一划,冰川天女的粉脸便得留下疤痕。
只见冰川天女娇声一笑,身形微晃,灵山派的九名弟子连看也未看得清楚,双剑已刺了个空。陡然问,但听得挣的一声,冰川天女拔剑出鞘,寒光疾射,冷气森森,叶天任连打三个寒哄,那两个刺冰川天女的黑衣人功力较低,更是冷得牙关打战,如堕冰谷。
叶天任叫道:“变阵散开,用暗青子招呼这个妖女!”九宫八卦阵本来是向里收紧,这时骤的向外扩开,外围旁观的人纷纷走避,距离稍远,冰魄寒光剑射出的冷气,勉强可以抵受,叶大任一声呼哨,八个方位,暗器齐飞,都向着中心站立的冰川天女疾射。冰川天女道了声:“好!”双指频弹,将冰魄神弹似冰雹般的乱飞出去,那些较为细小的暗器,如梅花针、铁莲子,飞蝗石、袖箭、透骨钉之类,被冰弹一碰,立刻堕地,冰魄神弹一,散,一颗颗好似珍珠大小,亮晶晶的从空中洒下,破裂之后,那寒光冷气,更是弥漫扩张,宛似从空中罩下一张无形的冰网。冰魄神弹是念青唐古拉山冰谷之中的万载寒冰所炼,那勺寒之气,刺体侵肤,比冰魄寒光剑还厉害得多,旁观者功力悄低的都不禁颤抖,挤到外边,灵山派的弟子首当其冲,更是禁受不起,有几个己冷得浑身无力,瘫在地上,
较大的暗器冰魄神弹碰它不落,冰川天女使用冰剑拨开,其中一件暗器,形如曲尺,带着呜呜的怪啸之声,冰川天女觉得奇怪;用冰剑一拨,那暗器忽然跳了起来,一个回旋,“直刺冰川天女酥胸,这一下怪异的来势,冰川天女也不禁吓了一跳,人丛中忽听到有人叫道:“金刚指”。冰川天女熟习各派武器,对金刚指亦曾练过,急忙双指一柑,将暗器柑住,兀是跃动不休。冰川天女回头一瞥,只见唐经天正站在人丛之中向她微笑。再一看,只见叶天任双眼通红,双手各扣着一件奇形暗器,正待发放。原来这暗器名为“回环钩”,乃是韩重山当年赖以成名的暗器,可以斜飞转折,碰物回翔,恶毒无比。幸而叶天任功力与冰川天女相差甚远,要不然用金刚指也柑它不住。
在这一照面之间,叶天任双手齐扬,两柄回环钩都带着怪啸之声盘旋飞出,冰川天女一手持剑,单凭左手的金刚指力,不能柑住两柄回环钩,那两柄回环钩来势极急,左右盘旋,合成了一个圆孤,不论向哪方躲闪,都难免被钩上的利刃所刺,在降高手,怵目惊心,都在想道:灵山派的武功倒不见得有什么了不起之处,但这暗器的古怪,却是厉害非常,端的不在唐家之下。
正在大家屏息而观之际,那两柄回环钩看看就要碰着冰川天女,忽见青衣闪动,裙带飞扬,霎眼之间,大殿之中,忽然不见了冰川天女的影子,众人正在错愕,那两柄回环钩无人拦挡,竟然带着鸣呜的啸声,直向人丛之中飞来。众人登时骚动,有的闪避,有的便想出手硬接,乱糟糟之际,忽见两道鸟金光华腾空飞起,叮叮两声,那两柄回环钩忽然掉头飞回,去势如电,比刚才叶天任发出之时还要快速得多!
众人又是大骇,这回环钩盘旋飞出,力道极强,竟然给人用暗器打回。这份功力比雷震子叶天任等辈,高出何止十倍!那两柄回环钩掉头之后,直飞如矢,竟然飞到了冒川生的讲坛,座中许多高手本待寻觅那发暗器的人,但在这样紧张的关头,哪能分出心神旁观。
但见冒川生微微一笑,挥袖一拂,那两柄回环钩又激射而出,飞得甚高,霎眼之时,便从众人头顶越过,射到大殿之外。几乎就在同一瞬间,忽听得叶天任惨叫一声,跌倒地上,手颤脚抖,在地上滚转,如中疯魔。众人眼睛骤然一亮,冰川天女身形又倏地重现,站在坛前。原来她适才跃至梁上,只因身法太快,众人连看也看不清楚。她恨那叶天任太过歹毒,避过回环钩后。随手弹出一颗冰魄神弹,打中了时天任的太阳穴,那奇寒之气随着穴道直钻心头,叶天任如何抵受得住、
冒川生合什说道:“善哉,善哉!众弟子赶快救人!”雷震子等一众武当弟子早已伺候在旁,这时灵山派九个黑衣人个个都受冰魄神弹之伤,尤以叶天任伤得最重,雷震于急指挥同门将他们扛入后院禅居。殿中秩序刚刚恢复,忽听得碟碟的怪笑之声,从外传来。
笑声摇曳,震得大殿嗡嗡作响,众人抬头一看,只见头上骤然飞起一片红云,自殿外一掠而入,从众人头上越过,落在坛前。原来是一个穿着红衣的瘦长汉子,两颊深陷,双睛如火,头发蓬乱,狰狞怕人。座中有一两个较为年长的,喊出来道:“赤神子!”
赤神干碟碟怪笑,对着冒川生只是微微的点了点头,傲岸之极,突然伸出蒲扇般的大手,向下一摔,道:“你们在这里比试武功,怎么暗器匕到我的头上来了。”哨哨两声,摔下的就是那两柄回环钩,跌在地上,裂成八片。众人均吃了一惊,赤神子的指力之强,确已到了捏石如粉的地步。
冒川生道:“赤神道友,他们后辈的暗器,怎么伤得了你,何必动气?”赤神于“哼”了一声,道:“你把那发暗器的后辈叫出来。”冒川生笑道:“他们此刻正在冷热交作,待他们病好之后,你再到灵鹰山找云灵子夫妇去吧。”云灵子夫妇是灵山派的长老,亦是赤神于的好友。赤神子一听,皱皱眉头,朝地上一瞧,认出那是灵山派的独门暗器回环钩,他本来存心挑衅,一计不售,接着又冷笑一声,左手一伸,双指之间柑着两支袖箭般长短的芒刺,道:“可不是灵山派的暗器了。”
唐经天一跃离座,叫道:“这是我发的天山神芒,你待怎样?”原来唐经天刚才用天山神芒打飞叶天任的回环钩,天山神芒嵌入钩中,这时也到了赤神于手上,天山神芒坚逾金铁,他捏之不断。赤神子瞪了唐经天一眼,向冒川生稽首说道:“你开山结缘,盛会难逢,我也求你指点指点。”赤神子本意是想藉此与唐经天动手,但慑于冒川生的德尊望重,到底不敢过于放肄,所,以姑且照“结缘”的规矩,话明在先,然后好与唐经天比试。不意冒川生微微一笑,说道:“难得道友也来,”指点’那是不敢当的,我叫我的侄女向你领教吧。冰娥,你就使一趟达摩剑法,向这位前辈请益吧。”
赤神子与冒川生同一辈份,冒川生此言,表面似是谦虚,实即仍是把他当做来“结缘”的一般后辈看待,赤神子勃然大怒,正待发作,只听得冰川天女笑道:“这位前辈我己领教过多次了,我看他再苦练十年,下次再来,求你老人家结缘,也还未晚。”这说话即是说以赤神子现在的本领,连她也打不过。冒川生摇摇头道:“你真是初出茅庐,不知沧海之大。”此语似责似赞,赤神子气得七窍生烟,伸出蒲扇般的大手,朝着冰川天女,呼的一掌拍下,喝道:“小妖女,看是谁要苦练十年。”唐经天手抚游龙剑柄,踌躇未退,冒川生向他挥一挥手,笑道:“你也要来结缘吗?这次未曾轮到你,你下去歇歇。”
唐经天退回原座,赤神子与冰川天女已在坛前交手,赤神子伸出蒲扇般的大手,扬空一抓,一抓不中,立即变招,双掌牵引,划了半个圆弧,徐徐推出,只听得“哎哟”一声,有一个人已晕倒地上。座中离手,均是大吃一惊。
这赤神子的功夫怪异之极,双掌通红如血,原来他手掌上的皮肤都已剥去,连骨头都忑了出来,这还不足骇人,更骇人的是,他掌挟劲风,热呼呼的,竟似鼓风炉中喷出的一股热风,围在前面观战的人,功力稍低的都立感呼吸不舒,闷热难受,有一个人竟因此晕倒。众人被热浪迫得不由自己的后退,冰川天女笑道:“黔驴之技,不过尔尔。”冰魄寒光剑陡的一挥,顿时寒光耀眼,冷风四射,那闷热之气,全被驱散。冷热相消,众人都觉精神一爽,又围上前来,看他们交手。
只见赤神子狂呼疾搏,伊如一头发了狂的野兽。他掌势飘忽,出招如电,冰川天女身法虽是轻灵之极。仍然给他如影随形,掌锋总是不离要害。但他的掌势虽是飘忽不定,却也碰不着冰川天女的衣裳。众人都不禁喷喷称异。看来冰川天女似是暂处下风,但她剑随身转,每一招每一式都刺削得恰到好处,双方斗了一百来招,赤神子竟没占到丝毫便宜。
冒川生面露笑容,一面看一面点首,忽而笑道:“两人攻守均正。只是赤神道友的掌力还未发挥尽致;冰娥,你的战法轻灵已是恰到好处,稳健也足防御,只是剑学有如兵法,要讲究出奇制胜,你的偏锋变化,尚未尽达摩剑法的所长。”他随即就两人的掌法剑法,指点了几招,讲的都是最上乘的武功奥义,除了唐经天等有限几人,余人都是莫名其妙。
赤神子却是又惊又怒,他和冒川生本是平辈,而今听他的指点,竟是深通自己武功的窍要,而且两边指点,亦并无偏袒之处。因此赤神子虽恨冒川生当众贬低他的身份,将他当作后辈来“结缘,’的人一样看待,却也做声不得,冰川天女一经指点,出招越发精妙,真的是意在剑先,赤神子的后着也常被她料及,预先防御。赤神子这一派的武功是越战威力越强,掌力越来越重,赤神于曾与冰川天女交手数次,深知她的功力比自己尚逊一筹。这时已斗到了将近两百招,赤神于的掌力已发挥到尽处。一举手一投足都带着一股劲风,围观诸人,渐渐觉得热风盖过了冷气,不约而同地又向后挪动。赤神子斗到分际,忽地一声狞笑,全身骨格格格作响,突然一跃而起,两只蒲扇般的大手交叉斩下,周围的数丈方圆之地,全在他的掌力笼罩下。
唐经天也几乎叫出声来,忽见冰川天女柳腰一折,剑光霍地散开,顿觉寒潮匝地,冷气弥空,冰川天女全身竞似被包围在一层轻绢薄雾之中,旁观者心迷目眩,只有唐经天等有限几人看得清楚。只见赤神子那股凶猛如挟风雷的掌势,在冰魄寒光的阻隔之下,停了一停,不敢即行下扑,说时迟,那时快,就在赤神子的掌力将发未发之际,冰川天女一个踉跄倒退,突然反手一剑,寒光骤起,竟然从赤神子绝对意想不到的方位刺了入来,赤神子吃一惊,回掌护胸,只听得刷的一剑,赤神子头上的乱发已被削去了一大片。
唐经天又惊又喜,他深知赤神子功力高于冰川天女,一直为冰川天女提心,想不到她在临危之际,先后使出两招达魔剑法的怪招,一招“海上明霞”、一招“一苇渡江”,攻守联成一气,奇正相生,竟然把赤神子杀得连连后退,连唐经天也料不到她的剑法突然问精进如斯!原来冰川天女到了金光寺后,得冒川生的指点,更悟了达摩剑法的精髓,加以她不畏赤神子的掌心热力,达摩剑法的奇招一出,恰恰成了赤神子的克星。
赤神子哪甘败在后辈后中,狂吼一声,又聚了全身功力,连环运掌,势如排山倒海。冰川天女踏着九宫八卦方位,不住后退,但每一剑都沉稳异常,暗消赤神子的攻势,赤神子连发了二九一十八掌,虽然把冰川天女的剑光压得只能防身,却是未能取胜。赤神子心中烦躁,把内力全运到掌上,一招“排山运掌”把冰川天女的护身剑光迫得摇晃不定,连宝剑也给震得离身,这掌力刚劲非常,眼看冰川天女就要毁在他双掌之下!
众人看得惊心动魄,禁不住哗然大呼,却忽地听得赤神子一声厉呼,扑倒地上,接着闷雷般的一声巨响,尘土飞扬,殿柱摇动,原来是赤神子骤然跌倒,掌力击在地上,地面竟然裂成了两道小坑。只听得冒川生微微笑道:“冰娥,你还不向老前辈陪罪吗?”赤神子一跃而起,面色铁青,一言不发,疾向殿外奔去,冰川天女还未出声,他已经走得不见了。
原来以冰川天女的功力,本挡不住赤神子那一招毕生功力之所聚的“排山运掌”,但她曾得冒川生指点,深悉应付之方,趁着赤神子全力前扑之际,却用达摩招式中的怪异身法,在问不容发的空隙,绕到赤神子身后,将七枚冰魄神弹,一齐打入赤神子的穴道,赤神子的全身功力都运在掌上,身上其他部份,全无防御,即算是普通壮汉的一击,他亦已禁受不起,何况是七枚冰魄神弹。
这一战令得全场慑伏,有些想来挑衅的异派的妖邪,见冰川天女的玉剑冰弹,如此神异,自问武功远及不上赤神子,都悄悄的缩在一角,不敢出头。
秩序刚刚恢复,忽见大殿门口人影一闪,一个黄袍道士,抢了入来,也不见他奔跑作势,却是倏地就到了坛前,端的是迅捷无伦,冒川生本来盘膝端坐,这时也站了起来,显见是不敢将来人当作后辈看待。众人俱都惊讶,只见这道士相貌清灌,执着一支拂尘,飘飘然颇有仙风道骨之概,在座高手,面前相觑,无一人知道他的来历,不解冒川生何以对他如此谦逊。那道士拂尘一扬,哈哈笑道:“冒老头子,咱们也来结缘结缘!”拂尘一起,那千百根尘尾,根根坚立,有如钢刺,冰川天女剑未归鞘,那黄袍道士拂尘正待拂下,冰川天女身形一起,一剑就挡在中间,冒川生道:“冰娥退下。”只听得锤锣骼骼的一阵繁音密响,有如碎金夏玉,冰川天女的玉剑被他一拂,陡的反弹起来,那黄袍道士冷笑道:“好个漂亮的小妞妞,毁了你岂不可惜?你不是我的对手,冒老头子、你还装腔作势的在坛上作什么?”
人丛中唐经天飞身跃起,这一跃姿势美妙之极,恰恰落在黄袍道士与冰川天女的中间,黄袍道士道:“上次饶你不死,你还敢来么?”唐经天喝道:“黄石道人,休得无礼!冒老前辈岂能与你这厮动手,来,来,我和你结缘!”游龙剑倏地的出鞘,一道白光,严如长虹掠过空际,黄石道人见识过这把游龙剑的厉害,倒也不敢怠慢,拂尘一拂,唐经天的剑势被他轻描淡写地化开,黄石道人招数快极,一拂之后,更不换招,拂尘一侧,将尘杆当作五行剑用,往上一迎,“吗”的一声,唐经天的游龙剑也弹了起来,退后两步。黄石道人一个盘龙绕步,拂尘又起,千丝万缕,当头罩下,唐经天早已使出大须弥剑式,剑光四下展开,护了全身,拂尘一扫,尘尾碰在剑上,叮叮吗吗,有如奏乐。黄石道人这一招用的乃是柔功,尘尾毫不受力,游龙宝剑虽利,却无一根削断。唐经天吃了一惊,黄石道人旋风般地从他身旁掠过,拂尘一起,竟要奔上讲坛,径取中原公认的武林第一高手冒川生!
本来以唐经天的武功,虽非黄石道人之敌,也可以挡得三五十招,只是黄石道人一生苦练,立下宏愿要为腔顺派重振声威,他哪肯耗费精力与唐经天过招?所以开首三招,便用威力绝大的杀手,迫得唐经天全取守势,这样自然顾不及拦阻他。
唐经天吃了一惊,出剑拦阻,已来不及。他虽然明知黄石道人绝不能伤害得了冒川生,但只要他迫得冒川生动手,能在十招之内不败的话,中原武林的面子便将丢尽,这“开山结缘”的盛会,也将被破坏无遗了。
只见寒光一闪,冰川天女已抢到坛前,一招“飞瀑流泉”,剑光飞洒,宛如黑夜繁星,千点万点直洒下来,这正是她父母合创的冰川剑法中最厉害的一招,黄石道人也不由得打了个寒噗,拂尘竟被挡住。黄石道人大怒,喝道:“你这女娃儿也找死么?”拂尘一缩,冰川天女收势不及,冰魄寒光剑堪堪刺到黄石道人的胸前,忽觉手中一紧,一股大力直往外拉。原来黄石道人的拂尘能柔能刚,故意让冰川天女的玉剑攻入内围,招数用老,力道已成强弯之未之际,拂尘一绕,用柔劲缠着冰川天女的玉剑,再用阳刚之力紧迫,一柔一则,两股力道牵引,冰川大女禁受不住,冰魄寒光剑几乎就要脱手飞去!
忽听得挣然一声,冰川天女骤感轻松,原来是唐经天已然赶上,游龙宝剑直刺黄石道人的背心,黄石道人的内功虽然已练到一流境界,寻常刀剑伤害不了,但游龙剑是天山派的镇山之宝,黄石道人可不敢硬接一剑,迫得将对冰川天女的杀手撤了回来,以尘杆架开唐经天的宝剑。冰川天女身法何等快捷,剑锋一指,连抖三下,一招三式,连刺黄石道人的三处穴道,黄石道人武功确是奥妙无比,只见他身形一矮,长袖一拂,滴溜溜的一个转身,把冰川天女的一招三式,或挡或避,全都化解开去,而且在转身之际,反手一拂,还把唐经天也迫得倒退两步!
前来挑衅的各异派妖邪大声喝采,各正派的高手也禁不住惊然震惊。哪知黄石道人道却是有苦说不出来,表面看来,他似轻描淡写,毫不费力的一举便将冰川天女与唐经天的攻势全都化解,其实那一下却是危险非常。只因冰川天女与唐经天联手对敌的次数未多,尚未曾配合得妙到毫巅,要不然他纵能解开冰川天女的突袭,也避不了唐经大的杀手。
三人在坛前恶战,霎忽之间就斗了三五十招,冰川天女与唐经天渐渐心意相通,或此攻彼守,或双剑联攻,无不收发自如,有如流水行云,毫无阻滞。冰川大女的剑法以轻灵奇诡见长,唐经大的剑法则走沉稳凝练的路于,两人都是最上乘的剑法,正好相辅相成。黄石道人功力虽比他们高得多,并以数十年潜心苦练的怪异功夫应敌,仍然占不上半点便宜,而且渐渐有被迫处下风之势。旁人虽然还未看得出来,黄石道人却是自己知道,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
唐经天与冰川天女联剑合攻,渐渐将黄石道人的凶焰压住,唐经天定了心神,偷看冰川天女:只见她似喜如慎,如怨如怒,唐经天心魄一荡,想道:“这场盛会之后,但愿她肯听我细诉心曲。”高手比拼,哪容分神,黄石道人一抖拂尘,趁着唐经天稍为松懈之际,立刻连下杀手,冰川天女急忙出剑消解、但已被黄石道人反抢先手,再斗到三十招之后,两方才扳成平局。
唐经天知道此战关系重大,再也不敢分神大意,展开大须弥剑式,把游龙宝剑化成一座光幢,将冰川大女一并护住,大须弥剑式是天山剑法中最奥妙的剑式,只守不攻,威力强了一倍,端的是风雨不透,饶是黄石道人的拂尘逢隙即人,也自攻不进去。冰川天女有唐经天防护,可以全力进攻,剑法越发凌厉。这一场恶战,双方都以最上乘的武功剑法比拼,在场高手见所未见,闻所未闻,个个都看得定了神,连眼睛也不敢眨一下。拂尘柔韧,碰击无声,大殿之中,但听得剑风飒然,人影来往,静得连喘息之声。都可以听得见,若非身在殿中,真不知此间有如此激战。
正在四座凝神之际,门外忽然一阵骚动,但听得嘻嘻哈哈的怪笑之声,此起彼落,不断传来。唐经天心中一惊,知道定是金世遗前来捣蛋,可是大敌当前,那容得他分心旁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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