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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川天女传

梁羽生(当代)
<冰川天女传>
正文 第一回 神箭连飞,穿云惊小侠 飞刀一掷,劈果救佳人
圣峰的冰川象大河倒挂,你听那流水浮动轻轻的响——象是姑娘的巧手弹起了东不拉。()她在问那流浪的旅人:你还要攀过几座冰山,经历几许风砂?啦啦……流浪的旅人呀,草原的兀鹰也不能终日盘旋不下,你们尽是走呀,走呀,走呀……要走到那年那月,才肯停下你们的马?姑娘呀,多谢你的好心好意,只是我们没有办法回答。你可曾见过荒漠开花,你可曾见过冰川融化。你没有见过?没有见过呀!那么流浪的旅人哪,他也永不会停下!
歌声杂着马铃飘荡在藏边的草原,一群卖唱的流浪者正在草原经过.草原四望无边,喜马拉雅山绵延天际,晶莹的雪峰象一排排白玉雕成的擎天玉柱,高插云霄,隐隐露出头来,似是正在倾听流浪者的哀弦凄诉。
草原上一个汉族少年也正在倾听这群流浪者的歌声,眼中隐有泪珠,潸然叹道:“我和你们也是一样,你们浪迹天涯,我也不知何年何月才得重回故里?”
这少年姓陈,名唤天宇,本是江南苏州人氏,只因他父亲陈定基在朝为宫,上章弹劾乾隆皇帝最庞爱的奸臣和坤,因而被贬西藏,做萨迦宗的宣慰使,远戌边疆,眨眼八年,他随父亲来时还只有十岁,现在已是十八岁的少年了,他父亲日日与他谈说江南风物,因而他小小年纪,心中也充满乡思。
这群流浪者约数十余,其中有藏人,有维人,还有两个汉人,似乎是在旅途中拼揍而成,结队卖唱的。陈天宇目送他们缓缓经过,目光忽然停留在一个披着自纱的藏族少女身上,这少女杂在人群之中,有如鹤立鸡群,众人反复歌唱,只有她紧紧闭着嘴儿,一双明如秋水的眼睛凝望天际浮云。显出一派茫然的神色,任由马儿驮着她走,对同伴的歌声听而不闻,似是心中正在思量什么,好似是对一切都漠不关心,连整个世界都不存在似的。要不是她的眼珠还会闪动,陈天宇几乎怀疑马背上驮的乃是一尊石像。
陈天宇正在出神,忽听得头顶上一声鸦叫,抬头看时,猛地里弓弦疾响,其中一个汉人骤然一箭射来,听那利箭穿空的刺耳之声,竟是急劲之极!
陈天宇飘身一闪,反手一挥,抄着箭尾,正待喝叫,只听得僻啪一声,弓弦再响,这人用的竟是连珠箭法,前箭射出,后箭即至,快如闪电,那乌鸦啼声顿止,从空中跌了下来。那汉子抱弓施礼,说道:“我嫌这鸦声噪耳,所以把它射下,箭法不精,误惊了公子了。”陈天宇“哼”了一声,气道:“要不是我还懂得空手接箭之法,现在还能和你说话吗?这箭是怎么射的?”那汉子陪笑说道:“公子请你看看我这只箭,它是不能伤人的呀!我本来是射那乌鸦的,怪只怪我的箭法不精,教公子误会了。”陈天宇一看,那支箭没有箭簇,果然不是伤人的利箭。那汉子又抽出一支有箭簇的来,道:“这才是伤人的利箭。”引弦一射,直上半空,待那箭掉头下落,铁弓一弯,霍的又是一箭,两支箭刚好在空中碰个正着,“嚓”的激起一点火星,一闪即灭。那汉子哈哈大笑,抱弓一揖,跨马赶上大队去了。”
陈天宇怔怔出神,心中想道:“这汉子箭法惊人,实是罕见.他刚才那箭明明是向我射来,怎说是失了准头。我与他素不不相识,何似他要射我?既然射我,又何以用的是没有箭簇,不能伤人的箭,倒底是何用意?”实是百思不解。正在思量,忽听得有人叫道:“少爷!”一个年约十六七岁的书童不知从什么地方悄悄的溜了出来,陈天宇吃了一惊,道:“江南,你也在这里吗?怎么我没瞧见你?”
陈天宇的父亲因为久离江南,所以给书童起了这么一个名字,聊慰乡思。这书童与陈天宇年纪相若,平素玩在一起,甚是淘气,听得陈天宇问他,嘻嘻笑道:“老爷叫我出来找你,那鸟汉射你,我躲在草里呢。嘻,少爷,我跟了你这许多年,竟不知道你有这么大的本事,一下子就把那支箭接着了!平时也没见你练过弓箭,喂,你教我行不行?”陈天宇面色一变,端容说道:“江南,不准你说与老爷知道!你若将我今日接箭之事对人说了,我就撕你的皮!”江南见少爷甚是认真,伸伸舌头道,“好,不说,不说!”心中暗暗奇惊:“少爷有那么大的本事,为何却要瞒着老爷?”
那书童蹦蹦跳跳,跑去拣那地上的乌鸦,忽道:“咦,这乌鸦没受半点伤竟然死去,这是怎么射的?”陈天宇吃了一惊,看那乌鸦果然羽毛完擎、没半点伤,那支没簇箭掉在旁边,箭杆上也没沾半点血。心知这乌鸦之死,乃是受箭杆的激荡之力震伤内脏所至。心中惊道:“这乌鸦飞在高空,给利箭射死不足为奇,给箭杆震死,那汉子的手劲内力可真是惊人。”
陈天宇闷闷不乐随书重返家,回到家中,只见父亲正在客厅与人谈话;那人年约五旬、相貌清癯,三绺长须,背微佝偻,活像个科场失意的老儒。
此人姓萧名青峰,正是陈定基所请的教书先生,说起来还正是陈定基被贬那年请的。那年陈定基方任御史,官场应酬甚多,无暇亲教儿子,有位朋友便荐了这位教书先生来,陈定基接谈之下,见这人学问果然不错,便聘用了。不久,陈定基就因上章弹劾和坤。被贬西藏,陈定基本来不好意思要他同赴边疆,却是他坚决同往,说是宾主相得,与其在中州落魄,不如同赴边荒,陈定基感他意诚,待他有如家人。
陈天宇向父亲和老师请安过后,陈定基道:“宇儿,你到哪里会这么久?以后可不准单独一人去玩。”江南插嘴道:“有一队卖唱的来了,今晚可能有戏看呢。”陈天宇横他一眼,江南说溜了嘴,忽道:“教书先生,你见多识广,可见过有人用没有箭簇的箭射乌鸦的么?萧青峰神色大变,道:“什么?”面如白纸,摇摇欲堕。陈定基慌道:“萧先生你怎么啦?“萧青峰道:“天时不正,敢情是感冒了。”陈定基道:“江南,扶先生进房歇息。”陈天宇道:“先生不舒服,你不准多话,扰他不安。”江南道:“知道啦。”偷偷向陈天宇办一个鬼脸,心道:“我又不说你接箭之事,你急什么?”
陈天宇心中极为奇怪,不明先生何为如此骇怕。只听得父亲说道:“以后你可不要单独去玩,没事最好留在家中。你知道吗?去年尼泊尔国的廊尔咯族侵入西藏,被我们天朝派兵打退,他们实不甘心,听说他们派遣刺客来,要杀尽大清的官员,现在驻藏的官员,没有护卫陪着,谁都不敢随便走动。”陈天宇怒道:“真的?他们敢这样的大胆?”陈定基道:“这是福大帅总部传出来的;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福大帅即福康安,有人说他是乾隆的私生子,事属无稽,难以入信,不过他是乾隆皇帝最庞爱的大将,却是事实。乾隆重视边疆,所以派福康安做驻藏大臣”总部设在西藏首府拉萨。
陈天宇听了虽觉愤怒,却也不放在心上。这晚他父亲一早就叫他睡觉,他却翻来复去的想那群卖唱的流浪者。那个神箭惊人的射手已叫他猜不透,那神秘的藏族少女的影子更己留在脑中,挥之不去。只要一闭上眼,就仿佛如在眼前,那冰冷的目光,那石像般的脸孔,竟象是黑暗中偷偷的瞧者他。忽听得远远传来一阵咚咚的鼓声,又是一阵铜钵声和喇叭声,声音单调之极,不论是敲、打、吹、拍,总是不紧不慢,音调节奏几乎毫无变化。陈天宇知道,这一定是那群卖唱者在草原夜演,一个人在黑夜之中;听这单调的毫无变化的音响,不觉有些毛骨悚然。
第二日一早,陈天宇刚刚睡醒,忽听得江南在外面说道:“喂,你信不信,我昨夜见了一个女鬼。哈,真的,不骗你,一个女鬼!”
陈天宇吃了了一惊,只听得江甫往下说道:“哈,那女鬼披着两条红绸,假发拖到腰间,戴着一个三角形的面具,又长又宽的舌头从口中搭拉出来;她还跳舞呢,转呀转的转得快极了,我瞧都瞧不清楚。哈,她腋下还插着两柄短刀,跳完了舞就大翻筋斗,那两柄刀明晃晃的,叫人见了惊心,可她大翻筋斗,却一点也没受伤。()后来她演完了,把假发一除,面具一拉,哈,你猜怎么样?美极啦。我所见过的藏族少女,没有一个比得上,只是面孔冰冷的,哈,还是像一个女鬼!”原来他是和看门的老王说话,说的是昨晚所看的戏陈天宇一听,就知他准是说那个神秘的藏族少女。
看门的老王哼了一声,冷笑道:“你这小子皮痒啦,老爷吩咐我们不要随便外出,你却偷偷一个人溜去看戏。”江南哈哈一笑,怪声怪气的回道:”我一个人溜去看戏?哈,老王,你又猜错啦!你绝对料想不到,咱们的教书先生也溜去看啦,咦,说起来可比那女鬼还怪,咱们的先生哪——”刚说到这里、陈天宇已急急开门出来人立即喝道:“江南,你这多嘴的毛病几时才改!快进来替我收拾房间。”老王见少爷生气,俏悄走开,江南伸了伸舌头,走入陈天宇房中,作出一副受委屈的模样道:“少爷,你这两天怎么这样凶呵?”
陈天宇掩上房门,道:“你说,萧先生昨晚怎么样?”江南噗嗤一笑,道:“原来是少爷想听故事,据我看啦,咱们的先生也是个大有本事的人,昨晚人挤得很。我挤了满身臭汗才挤了进去,给后面的人推呀碰呀,兀是立不着脚步,可咱们那位先生呀,你别瞧他那副弱不禁风的样了,他可站得很稳,那些人挤到他的身边,就像潮水般的两边分开,碰都没有碰着他。也不知他用的是什么法儿?我奇怪极啦,想过去问他,人又挤、那女鬼又上场了,我就没有过去。谁知看完了那场女鬼的戏、再找之时,他已经不见了,有心来看戏。怎么只看了一场就走?少爷,你说他可是不是一个怪人?”陈天宇面孔一板,道:“江南,萧先生的事,只准你说给我听,其他的人。不论是老王,甚至是老爷,都不准你说,你若说了,我就撕你的皮,不,我就再也不理你。”江南笑’道:“你不理我比撕我的皮还难受,好少爷,你放心,这回我不再多嘴啦。,陈天宇与江南平素玩在一起,本来没有什么主仆之分,知道他的脾气,一说不理他,他就不敢再俏皮了。
陈天宇洗过了脸,吃了早点,江南又进来道:“老爷叫你。”陈天宇心道:“又叫我做什么?”出到听堂,只见父亲面色沉暗,道:“土司今天要见你,可不知有什么事情?这土司脾气极坏,连我们朝庭命官都不大放在眼里,我来了八年,也只见过他几面,今儿他却特别派人请我去吃饭)还指名请你一道去,你快换衣服吧。”
陈天宇奇道:“我又不认识他,为何他指名要我同去,我不去!”陈定基道:“我在他的辖地为宫,他是主,咱们是宾,宾主理应和好,何况咱们有许多事情还要仰仗于他,官场之中,家人子弟互相来往也是正常,他既有请,怎能不去?你少闹少爷脾气!”陈天宇无奈,只好换了衣服,随父亲去拜访土司,宣慰使乃是文官,只有几十名护卫亲兵,陈定基挑来挑去,好半天才选出八名相貌魁捂勇武有力的兵丁作自己的随行卫士。
正待出门,忽听得门外马嘶,家丁进来报道:“俄马登涅巴求见大人。”陈定基又惊又喜,道:“真是俄马登涅巴吗?怎的只他一人前来?”涅巴乃是西藏的官衔,每个土司下,分设四个涅巴,掌管军政、民刑,权力甚大。每一涅巴出门之时,都是仆从如云,从无单独一人出现,是以陈定基有此一问。
陈天宇侍立一旁,只见俄马登涅巴学着朝庭官员的走路姿势,双手反剪背后,踱着方步走到自己的父亲跟前,恭恭敬敬的施了一礼,说道:“本布可是赴土司之宴么?(注:‘本布’乃是藏语的大官之意,也是对官员的一种尊称)陈定基显出受宠若惊的模样,慌忙还礼,道:“正是,不敢有劳涅巴来接。”心中大是奇怪:这俄马登涅巴平日气焰甚大,何以今日对自己尊敬如斯!
俄马登眨眨眼睛,笑道“无事不登三宝殿,今日到来,实是求本布做一件好事。”陈定基本以为他是土司派来迎接自己的,闻言颇出意外,间道:“何事?”俄马登道:“昨日草原来了一群卖唱的流浪汉,本府可知道么?”陈定基道:“听家人说过。”俄马登道:”原来他们乃是偷马贼,本领也真不错,居然偷了土司的五匹马,男的都逃跑了,只捉到一个少女。”陈天宇大吃一惊,心中想道:”其他的人不知,那个用箭簇射鸦的汉人可是大有本领之人,怎会做偷马贼,只怕其中还有内情。那少女该不会是那神秘的藏族女郎吧?”
只听得俄马登又道“本布在此多年,想必知道土司惩治盗贼的规矩。”陈天宇心中一栗,他也曾听父亲说过,土司惩治盗贼,手段最为残酷,先剜眼珠,后割双手。想起神秘少女那双明如秋水的眼睛,不觉全身颤抖。陈定基也变了面色,只是土司的刑罚,自己可不便非议。那俄马登又道:“我素来心慈,实是不忍见那女郎受此刑罚,求本市今日往见土司之时,代那少女说清。若然要赎金的话。请你先付,我可以暗中还你。”俄马登此言一出,陈定基更是奇怪,心中想道:“这俄马登素来贪吝出名,以何今日如此慷慨?难道和那少女有什么相干不成?”可是若然那少女是和俄马登有关系之人,她又怎会在草原卖唱?”
俄马登见陈定基隐躇不决,大是焦急,搓手说道:“本布大人,那位姑娘的性命就全系在你的手上了。”陈定基慨然说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自当尽力而为,若要赎金,我也还有少许官囊,不必涅巴破费,怕只怕土司未必允准。”俄马登喜道:“有本布求情,土司定必准允,我告辞了。今日之事情千万不要在土司面前提起。”恭恭敬敬的又行了一礼,出门之时,忽然对陈天宇笑了一笑,神情甚是奇特。陈天宇一待涅巴出门,立刻说道:“爹,咱们快去。”陈定基不觉微微一笑,道:“刚才你不是还不想去的吗?”陈天宇面上一红,只听得父亲已叫家人备马。土司的庄院倚山建筑,高一层低一层,一层叠一层,从下面看起来宛如一座方形的城堡。陈定基一行人快马赶到,日头正在天中,刚好赶上中午的宴会。(西藏土司的宴上,惯于中午开始,饮至日落即散)陈定基父子被引到花园的亭子,随从散在园中侍卫。亭中已摆设好一席酒席,陈定基父干刚刚坐定,只听得筝子下摆列两旁的藏兵大声报道:“土司到!”
只见那土司年约五旬,鹰鼻虎额,双眼闪闪有光,令人不寒而凛,陈定基依照藏族礼仪献过“哈达”(白色的,在西藏是一种崇高尊贵的礼品),那土司笑咪咪的打量陈天宇,好半晌说道:“这位是令郎吗?真好相貌!”双掌一拍,叫道:“带犯人来!”转过头来,又对陈定基笑道:咱这是个穷地方,没有什么东西可娱贵宾,请你看看我审犯消遣,哈,这个犯人可还真漂亮呢!”
这霎那间,陈天宇只觉血脉愤张,呼吸几乎窒息。只见两名藏兵挟着一名少女,缓缓走来,在亭子外边站定,这少女不是别人,正是昨日所见的藏族少女。亭子下面已摆好刑具,其中包括两把宽刃的藏刀和两支可以利利落落把眼珠探出来的小竹管,还有一个石圈,上面有两个半孤形的,不相粘连的薄铁片,可不知是作什么用的。那少女对面前的刑具瞧也不瞧,脸上仍是一派漠然的神色,眼睛中还隐隐带有一种嘲弄的眼光,好象被审讯的不是她而是那个凶恶的土司。死亡的魔影影,对于她也好似毫不足惧。但正是由于这种漠然的神色,园中恐怕只是除了土司之外,其他的人都感到毛骨悚然。
那土司哈哈一笑,指着刑具说道,“把这个石圈套在犯人头上,用小铁锤在铁片上轻轻一敲,犯人的眼睛便会凸了出来,哈,再用那两支小竹管轻轻一挖,这漂亮的犯人就变成盲女啦!”把手一挥,正想喝令行刑,猛听得陈定基叫道:“等等,请等一等!”土司愕然起立,面向陈定某问道:“怎么?你们汉人胆小,不敢看行刑吗?”
陈定某忍着怒气,道:“请问土司,他们偷你几匹马?”土司道:“五匹最好的白马。”陈定基道:“我替她赔你十匹!”土司道:“她还想点火烧我的马厩。”陈定基道:“烧了没有?”土司道:“刚擦燃火石就给我们捉住了。”陈定基微微一笑,从身上摸出火石,道:“你瞧,我身上也带有这个东西!”土司哈哈大笑,知道陈定基的意思是说:既未纵火,只带有火石,焉能便入人以罪。
陈定基并不回避土司的目光,瞪着土司道:”怎么样?土司你是不是可以网开一面!”陈天宇屏着呼吸,望着土司,也望着父亲。这霎那间,他心中对父亲充满敬佩之情,父亲不再象平日那样畏首畏尾了,他挺腰直立,居然也像那少女一样,面无惧色。敢情他当年修本参劾和坤之时,也是这副凛然不可侵犯的神情。陈天宇在父亲的满头白发中看出了父亲壮年的豪气。
土司微微一凛,心道:“看不出这个衰弱的汉族文官。居然也有这副胆色。”笑道:“本布替她求情,本该尊照。无奈我们祖宗的成法,实是难以更改。”陈天宇暗暗捏着藏藏在袖中的匕首,只要土司一喝令行刑,就先把他刺个透明窟窿。土司顽了一顿,又道:“祖宗的成法不可改,本布的面子也该顾全。好吧,咱们且赌一赌这犯人的运气!”把手一挥,一员藏兵将一枚金色的苹果放在少女头上,土司又哈哈大笑,回顾陈定基道:”你们的飞刀使得如河?””嚓”的一声,将一柄解腕尖刀插在桌子,道:“你们一刀飞去,若然将一枚苹果刚好从当中劈成两半,那么马也不用赔,我立刻准她走,这飞刀劈果的办法,也是我们藏族的规矩。好,现在带这犯人在百步之外战好!”藏兵扶着女犯,走一步,念一个数字,念到一百,停了下来,那枚金色的苹果看起来太小了。土司哈哈笑道:“我准你或者你的随从,随便挑一个人来飞刀劈果吧!”
陈定基手无缚鸡之力,随从中也没有百步穿杨的人才,土司出这难题,分明是想有意羞辱汉人。陈定基勃然怒道:”岂可将人命作为儿戏?”土司作藐视之状,呲牙一笑,道:”既然们不敢替她赌这运气。那么咱们还是早早行刑!”陈天宇双目炯炯放光,蓦然起立,问道:“要是我一刀将这苹果劈为两半……”土司截着道:“我就立刻把她放走!”陈天宇道:“一言为定!”土司道:“岂有虚言?”陈定基大吃一经,叫道:“宇儿,你做什么?”话声来了,只见陈天宇抓起尖刀,闪电般的甩手一掷,说时迟,那时快,只见少女头上金色的苹果分成两半,飞在半空。藏兵接在手中,叫道:”刚好在当中分开,两边一般大小!”上司面色倏变,随即大笑,翘起拇指赞道:”好一个飞刀绝技呀!”
陈定基兀如身置梦中,心中惊奇之极,“儿子从来没有习技,十八年父子相依,竟然不知道他有这样的本领。藏兵替那少女解开了缚在身上的牛筋索,那少女瞥了陈天宇一眼,便从两行排列着的刀剑丛中走出去,仍然是那副漠然的神色,仍然是那副令人心底发寒的、冷森森的目光。她不发一言便走出去了,并没有向陈天宇道谢。
土司摇摇头道:“啧,这样漂亮的女犯人,真是便宜她了。”象是泄了气的皮球,气焰这才减了许多。宾主坐定,陈定基基正待向土司敬酒,土司又瞧了陈天宇一眼,忽又兴高采烈地吩咐待从道:“请江玛古修出来。”
江玛古修乃是藏语中的小姐之意,陈定基心中奇道:“他为什么叫女儿出来陪客!”
陈天宇这时才觉得手指发抖,想起刚才那飞刀一掷,实是危险之极,这还是他第一次在人前抖露木须,想不到一举奏功。“那少女是什么人?她真是偷马贼吗?她懂不懂武功?为什么她的脸上老是挂着那付奇特的神色?”陈天宇想那神秘少女的事情,以至于并不知道土司叫他的女儿出来陪客。
忽听得一阵环佩叮当之声,一个藏族少女,戴着满身饰物,穿着一件湖水色的长袍,上身披了件蓝绒衣,腰问还缠了一缕轻纱,打扮得华贵极了,像盛开的夏日玫瑰,可不知怎的,却总是令人觉得有一股庸俗的味道。
土司的女儿脸上堆着笑容,腰肢软摆,一步步的朝着陈天宇走来,陈天宇吃了一惊,那上司的女儿走到陈天宇面前,腰肢一弯,嘻嘻一笑,忽道:“你的鞋带松啦!”双手摸着他的牛皮统鞋,就替他结鞋带。这举动大出陈天宇意外,竟弄不清楚她什么,自己也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那土司的女儿替陈天宇结好鞋带笑嘻嘻的站了起来,脸上现出了一圈红晕,忸怩作态,把头别过一边,避开和陈天宇的目光相碰,陈天宇怔了一征,只见父亲脸上露出了一种奇特的表情,象是非常焦急,又象是有些欢喜,那土司哈哈大笑,叫道,“干杯,从此咱们是一家人啦!”
陈天宇猛然一醒,不觉大惊失色,原来是西藏的风俗,少女替男子给鞋带,就是表示求婚的意思,若然那男子不加拒绝,这亲事就算结成了。原来这上司的女儿,平日喜欢在草原上骑马射箭,见过陈天宇几面,陈天宇可没留意她。土司的女儿长大了,应该是结婚的时候了,可是周围没有适合的男子。土司的女儿早就爱上了陈天宇的英俊,所以这次土司之宴,其实就是定亲之宴。
土司举起了一支高脚酒杯,对陈定基道,“这头亲事我满意极啦,亲家,咱们干了此杯!”陈定基搓着双手不知所措。陈天宇忽道:“不,我不满意!”土司勃然作色,喝道:”什么,我土司的女儿,你不满意!”土司的女儿嘤然哭出声来。
陈定基急道:“小儿年幼无知,卤莽失体,土司休怪。”土司哈哈大笑,道“:这才象句话,小伙子,快与你未婚妻子干了此杯。”土司的女儿破涕为笑,将斟满酒的酒杯递到陈天宇面前,陈天宇手足无措。花园外一片喳哗,忽然一人披头散发,冲了进来,大声叫道:“不好了,陈大人,祸事!祸事!”陈定基道:“有话慢说,什么祸事?”那人道:“衙门被强盗放火烧了,死伤了许多许多人。”仓琅一声,陈定基酒杯落地,只见陈天宇己像旋风一般扑下亭子,抢了一匹快马,如飞出门。
土司大笑道:“这些强盗,也值得大惊小怪,汪合涅巴,替我点一百名兵卒前往,把强盗都捉回来,哈,亲家本布,你有了我这个靠山,什么都不用害怕!”陈定基心急如焚,好容易等土司把话说完,也急忙奔下亭子,跨上坐骑,急急带护卫奔回。背后土司仍在哈哈大笑,高声说道:”亲家本布,这里酒席未散,捉了强盗,立刻带你的儿子回来!”
且说是陈天宇疾马奔回,未到宣慰使衙门,已见一片火光,幸喜天色甚好,并不刮风,火势尚未大盛,陈天宇急急下马,但听得一片呻吟之声,强盗已不见了。
陈天宇脱下大衣,遮头挥舞,避开火舌,奔人衙中,只见尸横遍地,再定睛看时,地上并无血流,竟像是给人用重手法震死人,有些未死的,在地下辗转呻吟,惨不忍睹,陈天宇大为吃惊,高声叫道:“萧先主,萧先生!”乱尸堆中忽听得有人应道:“萧先生和强盗都走啦!”陈天宇急急从尸堆中将说话那人抓出,正是江南,陈天宇道:“呀,谢谢天,你还未死。”江南吐吐舌头:“那两个强盗也以为我死死了,哈,其实我是装死骗过他门,若不是诈死,我就不能生啦!”在险死还生的危难之中,江南多嘴的脾气仍是未改。陈天宇急忙把他拖出衙门,道:“这是怎么回事:现在你说吧。”
江南道:“你们去了不久,那两个强盗就来啦!就是那两个卖唱的汉人,其中有一个就是昨天用箭射你的,你记不记得?”陈天宇道:“我记得!。你诀说下去。”江南道:“那两个强盗,一个拿着会喷火的筒子,火光射到那里,那里就烧起来,少爷,你见过这种怪东西吗?”陈天宇急道:”未见过、快说下去,不要多说闲话。”江南道:“另一个强盗提着一把大弓,快极啦,一碰到咱们护卫的兵士,就是那么迎头一下,只是那么一下,兵士们就哼也不哼躺下了,我不等他打我,就先躺下去佯死。呵,这时候萧先生出未了,我躺在地上偷偷看他,可全不像平日的样子,腰板也挺真啦,鼓着一双眼睛,又大又圆,大声叫道,“萧某在此,与这里的主人无关,咱们到后山去一决死生,今日总能如你们所愿,了这十年公案”
后面僵头大起,马声嘶鸣,陈定基的卫士和土司的兵全赶来了。陈天宇道:“我到后山去找先生、只准你说给老爷一个人知道!”立刻上马,驰入后面山谷。
山谷险峻,坚冰积雪,怪石鳞峋,马也难行,陈天宇弃马登山,转过两边山沟,忽听得一阵叮定当当之声,假如奏乐,但那乐声杂乱毫无章法,急促尖锐,令人听来意乱心烦。陈天宇登高下望,只见萧先生挥着一柄拂尘,在两个敌人围攻之下窜来窜去,那两个敌人一个提着把大弓,拂尘拂在弓弦之上,就是一阵叮当作响,另一个敌人手使七节软鞭,矢矫如龙,看样子是想夺取萧先生手中的拂尘,但那拂尘在鞭影之中挥舞自如,仍然是不断地拂在弓弦之上。
陈天宇高声叫道:“师傅!”只听得一阵丁冬声响,萧青峰扬声说道,“宇儿,不要下来!”声音急促,似是显得有些气喘,陈天宇不由得吃了一惊,虽然对于内功只是暗窥门径,但听这声音,已知师傅的内家真气,颇受损伤。
原来萧青峰乃是一位隐名大侠,具有绝顶武功,陈天宇的功夫就是他所传授。他曾一再的告诫陈天宇不准泄漏,说是若一泄漏,就恐有生命之险,故此陈天宇卜日间习文,晚上习武,就连陈定基也不知道。陈天宇是在师傅来的第二年跟他习武的,前后七年,只知师傅是青城派的高手,至于师傅的身世,以及他为什么要离开中原,随自己一家远赴藏边,等等情由,师傅都不肯说,也不准多问。只说师傅遇合,乃是缘法,若然我身世泄露,这缘法也就尽啦。陈天宇为人诚朴,对师傅敬爱之极,问过一次之后就不敢再问。
这时冰原上搏斗更烈,三个人跑马灯似的风车旋转,脚底的冰决不时发出碎裂的声响,若是常人,站着行走也恐有跌倒之虞,更不要说搏斗了。陈天宇看得心儿卜卜乱跳,心道:“这一次我拼着受师傅责怪,也不能听他的话了。”提了口气,走下山坡,他虽然知道这两个人都是强敌,自己下去也只是送死,但却怎忍见师傅受围攻而不救?
猛然间,忽见师傅身形一晃,接着一声哗啦的冰块塌裂之声,师傅似是脚底一滑,身向前倾,那使鞭的敌人霍的一鞭,疾如电闪,猛下绝招,拦腰便扫,陈天宇骇叫之声尚未出已斗见一条黑影腾空飞起,接着是一声凄厉的尖叫,另一个人随着冰块滚下冰谷,那使弓的怒吼一声,弓弦疾弹,又是一阵叮咚密响,原来那条腾空飞起的黑影乃是萧青峰,他故意卖了一个破绽,乘着那使鞭的汉子轻进之际,一个“窝心脚”将他踢下冰渊。陈天宇吓出一身冷汗,忽听得又是一声急促的弓弦的怪响,师傅的拂尘飞散,一篷轻柔若丝的尘尾,竟似是给敌人弓弦拉断,乱草一般的飘舞空中!须知萧青峰这支拂尘,看来似是马虎,却是乌金精练的,坚韧之极,算得是武林一件奇宝,而今竟被敌人的弓拉断,这人的内功,实已炼到了”摘叶飞花,伤人立死”的通玄妙境,陈天宇见了,也不禁骇然失色。正自飞奔而下。陡然间,猛听得又是一阵叮叮的繁音密响,接着急促一声,声如裂帛,诸声俱寂,只见两人身影,霍的分开,跌坐地上,一个虚举拂尘,作势遥击,一个手弹弓响,弓弦却已哑然无声。陈天宇看得莫明其妙。
这时陈天宇已奔下冰原,距离二人只有百来步了,仔细看时,但见师傅跌坐寒冰之上,头上竟然冒出热腾腾的白气。那敌人也是一样,两人对面跌坐,怒目而视,相距不过十步。双方身子,却是动也不动。陈天宇时才飞马来时,带有腰刀弓箭,见此情伏,知道师傅正以上乘内功,与敌人全力周旋。看样子功力悉敌。陈天宇急于欲助师傅一臂之力,不暇思索,立刻张弓搭箭,在百步之外,突的一匠,便向敌人背心射去。
忽听得师傅大叫一声:“宇儿,快走!”说时迟,那时快,但见那人举弓一拨,陈天宇射去的箭,倏的又飞了回来,快若流星闪电,陈天宇吓呆了,百忙中举刀一隔,但觉臂上一阵酸麻,虎口流血,那支利筋竟然插在刀上,箭簇陷入几分,若不是腰刀这一隔刚好挡着,这一箭便有穿心裂腹之灾,陈天宇惊骇欲绝,神智未清,就在这一瞬间,猛听到一声尖叫,斗见师傅凌空飞起,拂尘一扫,敌人在地上连翻了几个筋斗,也随在他的同伴之后,滚下了百丈冰渊。
陈天宇急奔上前,只贝师傅仍然跌坐地上,闭目不语,面如死灰,拂尘落在身边。
陈天宇至首侍立,约过了一支香的时刻,萧青峰的面色才渐渐红润,张开眼睛,气吁吁的道:“宇儿,将那拂尘给我。”陈天宇拾起拂尘,萧青峰看了一眼,又道,“将拂尘给我挂在腰问。”陈天宇这才发现,师傅的两支手掌翻起,手指颤抖,干臂下垂,转动甚不灵便,陈天宇惊道:“师傅你怎么啦?”萧青峰微微一笑道:“我尘尾还剩下一半,他的弓弦却已给我拂断,这一场较量,我总算没输!”陈天宇道:“你的手,你的手……”萧青峰又是微微一笑,道:“崔老三是倥侗派的一流高手,我把他硬生生地拂下冰渊,身上自然也得受些伤损,我这两臂受他的弓梢所弹,经脉扭曲,所以如此,不过,他也没本事将我弄成残废,早则五日,迟则七日,我自己会把他冶好.宇儿,此次倒全亏你射这一箭。”陈天宇十分惭愧,道:“我射这箭,简直如卵击石,非但射不着他,反而给他反射,这都是武功没有练好,以至帮不上师傅的忙。”萧青峰笑道,“宇儿,你还不明其中的道理么?”
陈天宇道:“请师傅指点。”萧青峰道:“他正全力与我周旋,为了拔你这只箭,分了心神,我才得乘虚而入,要不然我虽不至落败,要胜他可也不易呢。只是,你也忒冒险了,要不是相距百步之外,这反弹之力,你焉能禁受得住?说来也真巧合,我授你的箭法泄露了我的行藏,但又替我打败强敌。”陈天宇奇道:“那日他用没簇箭射我,莫非是有意相试么?”萧青峰道:”正是,你抖露出空手接箭的本事,他便知道是我的传授,寻了十年终于给他寻着了。”陈天宇想起一事,心甚不安,问道:“那么,那群卖唱的流浪者都是坏人么?”萧青峰道:“这倒不是,我查清楚了,除了那个藏族少女外,其他的人,确实都是流浪的艺人,我这两个强敌与那少女都是各有目的,混在那堆人中的。”陈天宇道,“嗯,那藏族少女,她,她又是什么来历?”萧肯峰笑道:“这我可不知道了,我本身的事已够头疼,那还有闲心仔细查她。呀,宇儿,咱们的缘法尽了,”陈天宇奇道:“师傅的两个强敌不是都死了么?尚有何惧?”萧省峰苦笑道:“王瘤子中了我的窝心脚料他不能活命,但神弓崔老三功力深厚,大半跌不死他,而且我不止是有这两个强敌,还有第三个强敌,这人的武功远非我所能及”崔老三不死,一定引他来找我,只愁天下无人能救。”陈天宇道:“这、这可怎生是好?”忧愤之情,现于颜色。萧青峰道:“我闻说有位异人,就住在藏边,他也许能敌得住我的对头,只不知他肯不肯救我,处此绝境,别无他法,我今日便要离开此地,且试一试寻找那位异人。”
陈天宇正欲再问,忽见上坡之上一个黑点,渐近渐显,爬了下来,陈天宇叫道,“是你,江南!”江南爬得上气不接下气,歇了半晌,说道:“老爷叫我来找你们,今人之事,我已依少爷的吩咐,告诉了老爷啦。”陈天宇道:“老爷怎么啦?”江南道:“老爷带了护卫赶回,不久土司的兵也来了火已救熄,死者己埋。伤者也都救出来了。呀,咱们衙门的兵,死伤**,只剩下十来个啦。老爷说要到拉萨见福大帅去,那带兵涅巴,却口口声声要找你,说是要你今晚到土司家去。”陈天宇道:“我不去!”江南道:“是呀,老爷也知道你定然不丢,他叫我对你说,他不愿强迫你做不愿意做的事,他现在已知道先生是个大有本领的人,所以他放心让你跟先生去。少爷。你不愿做什么事清?”陈天宇不答江南的话,道:“师傅,那么我跟你去找那位异人。”萧青峰道:“你,你去?呀,这可危险得很哪!”陈天宇道:“我留在这里,更是危险,师傅,这事以后我再对你细说。江南,你回去告诉老爷,将来我到拉萨找他。”萧青蜂看了一看自己的双手,甚是感动。道:“徒儿,我知道你的好意,好,你就随我去吧.”这一去也,有分教:
虎门龙争惊塞外,引出冰川天女来。
欲知后事如何?猜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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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二回 峻岭飞骑,仇家窥帐幕 金针解穴,医道配神功
时序已是暮春,但从藏南萨迹通往藏西日喀则的山区,冰雪却尚未开始融化。()最大胆的牧人,也还要等到半月之后,待初夏的阳光普照,封山的雪块消融之后,才敢行走。但令大胆的牧人也意料不到的是:这个时节,竟然有两骑彪马厂在盘旋曲折的山道上缓缓前行,而且这两位骑客,一老一少从外貌看来,还都是文弱的书生,这两位骑客,正是师徒二人,老的是萧青峰,少的是陈天宇。
西藏高原,号称“世界屋脊”,尤其是从萨迦到日喀则。这段,南有喜马拉雅山,北有喀喇昆仑山,山脉绵延,地势高竣,更是难行,高原空气稀薄,呼吸也颇困难,幸而萧青峰内功深湛,陈天宇练武多年,也颇有根底。兼之胜在年青力壮,也还不觉怎样。只是两匹健马,却是呼呼喘气,直流口沫。
陈天宇轻扶马鬃,叹道:“人未累死,马却要累死了。”西藏气候极怪,日间骄阳如火,尤其山区空气稀薄,日头直射下来,更是热得怕人,但一到太阳射照不到的阴影之处。或是到了晚间,却又是冷气沁人,严寒熬骨。山峰上虽然积雪皑皑,山沟间虽有冰川交错,假若游龙,但纵是本领再高的人,也不敢冒那天大的奇险,去登那冰雪。须知冰雪一受震动,就可能引起雪崩之灾,人畜俱受活埋。所以在山区赶路的旅人,空对矗立的冰岭,却是难止口中的干渴。
萧青蜂看着坐骑呼呼喘气,怪是难受,运凝半响,说道:咱们还剩有几囊水?”陈天宇道:“还有三个水囊,”萧青峰道:“好,把半囊水让这两匹马喝了,咱们节省一点。马匹喝了水才有力气赶路。”萧青峰的一手臂被强敌所伤,现在尚未能转动自如,所以取水喂马等等事情,都须陈天宇去办。
陈天宇跳下马来,打开水囊,挟着马头,让它喝水。忽闻得背后马铃之声,只见后而三匹马赶了上来,马上的乘客乃是三位双人,浓眉大眼,个个相貌祖豪,见陈天宇以水喂马,连连叫道:“可惜!可惜!”
为首的一拉马缰,在陈天宇身旁停下,说道:“喂,你这位小哥带的水多,咱们的却喝完了,你分一囊水给我如何?”说得满不在乎,毫无礼貌,陈天宇怔了一怔,心道:“在这渺无人迹的山区,水比万金还要难得,如何可以轻易给人?”忽闻得师傅说道:“出门之人,理应患难相助,宇儿,给他!”陈天宇见是师傅吩咐,只得解下水囊,送给那人,那人骨嘟嘟地喝了口水,歪着眼睛看了萧青峰一眼,道:“你倒是个好人,喂,你去哪里?”萧青峰道:“往日喀则。”那人道:“为何不等冰雪融化就急着赶路?”萧青蜂道:“敝戚在日喀则病重,要赶去瞧他。”那人与同伴对望一眼,面上神情,似信似疑。
萧青峰道:“宇儿,那些药你可得当心,药囊不要挂在马鞍上,收起来吧,山路崎岖,马儿一个失蹄,跌了药囊可不得了。别的也还罢了,那龙树果却是没地方买的.”陈天宇一怔,挂主马鞍上的哪是什么药囊,乃早他们所用的暗器囊,斜眼一瞥,只见师傅眼光之中似有深意,陈天宇猛然醒道:“是呵,这下人敢在此时行走,想来也是大有本领之人。咱们不可露相。这暗器囊还是收了好。”又想道:“那龙树果虽是天竺来的,萨迦到处有卖,也没有什么稀奇,为何师傅说得如此珍重?”
只听得先头那人说道:“原来令亲患的乃是血崩之症,龙树果虽是对症之药,却也未必准能奏效,兄弟不才,还稍懂一点医道,兄弟也是到日喀则的,就此同行如何?”萧青峰道:“好极,好极!’老朽虽也稍读过几本医书,对治血崩之症、却是毫无把握,敝亲之病,将来定要仰仗的了。”那人也拱拱手道:“好说,好说!承蒙赠水;当得效劳,”竟然策马跟着萧青峰,他的两个同伴,也一前一后,把陈天宇夹在中间。
陈天宇猜不到师傅说话的用意,甚是纳罕,被那两人似押解囚徒似的夹在中间,更是气闷:“他切不知,那龙树果在萨迦虽不希奇,但要等水雪融比之后,才有药材贩子运到日喀则,所以在日喀则却是难得之物。萧青昧如此说法,实是有意向那些人解释,为何自己要冒险赶到日喀则去。
那三个人有一搭没一搭的撩萧青峰说话,萧青峰甚是谨慎,碰着他们提到江湖上的事情,就佯傻扮懵,只和他们谈一些医道,那些人其实对医道也并不高明,只是懂得一些治跌打和吐血等病症,这些病症,凡是普遍练武之人都必须懂得治的。
行了一阵,日影西斜,前行的那粗豪汉子道:“幸喜没碰上雪崩。”话犹来了,忽听前面“得得”声响,那人凛然一惊,山坳处突然奔出一骑马来,马上包着防寒的厚绒。所以到了临近方才知晓,出路险峻,仅容一骑”那匹马骤然奔来,收缠不住,看看就要撞个正着,前行那汉子貌似粗豪,骑术精绝,陡然双腿一夹,把马定住,呼的一掌推出,这一掌劲道十足,竟是意欲把那不速之客硬生生推下深谷!那不速之客骇叫一声,一个倒栽葱跌下马来,右手一伸,却扯住了粗豪汉子那匹马鞍,向后一跌,恰恰跌翻在陈天宇的马前,只听得卜的一声,粗豪汉子马鞍上挂的那个水囊,竟给他扯了下去,跌下深谷去了。陈天宇惊魂未定,又吃一惊,定眼看时,这不速之客乃是个书生打扮的少年人,怯生生的站了起来,那粗豪汉子跳下马来,恕声骂道:”你走路不带眼睛吗?”快把水囊赔我!”那少年书生道:“我的水都喝光了,也正在寻觅山泉,那有得赔你。”那粗豪汉子大怒,喝道:“没有水赔?我就拆你的皮,喝你的血!”喂的拨出佩刀,迈步上前,就要捉那少年书生。陈天宇心头大愤,想道:“这书生虽是莽撞,你要取他性命,可是太过强横!”忍不住道:“我替他赔!”那粗豪汉子怔了一怔,冷笑道:“好,你替他赔?拿来吧!”陈天宇又解下一个水囊,他师徒二人本来带了三囊水,送了一个水囊,现在又替这少年赔了一个,马匹喝了半囊,剩下的只有半囊水了。那粗豪汉子居然毫不客气,伸手就要了陈天宇的水囊。
那少年书生向陈天宇深深一揖,唱了个诺,道:“多谢兄台救命之恩,呜呼,君子之义与小人之利判然明矣!”那粗豪汉子瞪眼道:“你说什么?”那少年书生道:“我念制艺(八股文章),与你何干?”陈天宇急道:“同是出门之人,相让为上,阁下毫无损失,请算了吧。”跟在萧青峰背后的那个汉子似乎是三人中的大哥,他出声劝道:“老三,看这位小哥面上,饶了这厮。”那粗豪汉子愤愤然的跨上马背。道:“你这厮鸟,把你的马退后,牵到山助转角宽阔的地方去,让我们先过。”那少年书生道:“请问你们上的那儿?”那粗豪汉子道:“我们上那儿关你鸟事!”那少年书生道:“岂敢动问你老,我问的是这位小哥。”陈天宇道:”我们都是去日喀则。”那少年书生道:“好极,好极!那咱们都是同路。”陈天宇奇道:“你从那边来,怎么也是去日喀则?”那少年书生道:“我寻觅山泉,山路纷歧,绕来绕去,绕到回头路了。呀,好渴,好渴!小哥,你做好人做到底,再让我喝两口水。”陈天宇无奈解下水囊,看那少年大口大口的几乎喝去一半,心中甚是痛惜。
那少年书生喝饱了水,一侧身就从那粗豪汉子的马旁窜过,身法竟然甚快,那汉子一提马缰,本想把马头拨转,吓一吓他,岂知他已象水蛇般的滑过,不由得微吃一惊,只见少年己飞身上马,向陈天宇拱一拱手,道:“我带路先走了。”那粗豪汉子低声骂道:”谁要你带路?”那少年书生只当并不听闻,拨马径行。
那粗豪汉子愤愤不平,不住的回头和他的两个同伴叽哩咕嗜的大说江湖黑话,陈天宇一句也听不懂,却也不放在心上,日影沉西,山风陡起,正觉寒冷,忽听得前面嘶嘶声响,跟在萧青峰马后的那人喜道:”我们正愁今晚找不到歇息之所,却喜遇着温泉了。转过一个山坳,前面地形宽坦,岩石缝间喷出一团团蒸气,灼热的火花,飞溅空中,在淡淡斜辉映射之下,形成一圈圈橙色的、淡紫和浅红的花朵,假如元宵佳节所放的烟花,十分美丽。
原来西藏高原,地下到处都有火山,有些喷发出来,成为喷泉,乃是西藏的一种天然奇景,有些喷泉的温度可达华氏一百五十度,西藏的山谷里燃料很少,当地人非常珍惜这种热水,他们常常把风干的肉块栓在绳子上,放入喷泉的热水里,经过几小时之后,这块肉便煮熟了。
喷泉附近,和暖如春,正是旅人最好的歇宿之所,而且这种热水经过滤冷之后,又是最好的饮料,因此一行人都极喜欢,便在喷泉附近歇下马来,支起帐蓬,那三个汉子自做一道,陈天宇见那少年书生孤身一人,怕他受那伙欺负,便悄悄师傅商量,思请那少年进他们的帐蓬同住,忽见师傅而色沉重,微微摇了摇头,陈天宇只得罢了。()
喝了热水,吃了干粮,各人躲进帐篷,陀天宇低声问萧青峰道:“师傅可瞧出那少年有什么不对么?”萧青峰道:“这少年书生的路道我没有瞧出,那三个汉子却是我的对头!”陈天宇大吃一惊道:“这可怎生是好?”萧青峰道:“十年之前,我树下三个强敌,前日到萨迦找我寻仇的的那两个人,一个叫王瘤子,一个叫崔云子,王瘤子武功远逊于我,崔云子却和我差不多,这两人也还罢了,另有一个对头却是当今武当派的第一高手雷震子,武功远远在我之上,我为了避他,这才远逅边荒,那知还是避他不了。陈天宇道:“那三个人中有一是个雷震子吗?”萧青峰道:“若是雷震子,我早就没命了,这三个人乃是雷震子的徒弟,我刚才在途中听他们用江湖切**谈,原来他们是奉师傅之命,来找王麻子与崔云子的,而他们并不知道我就是他们师傅的对头,但他们却怀疑那少年书生是我的徒弟,所以也暗暗把他盯上了。那少年书生想来也是个有本领之人,是友是敌,却未分晓,总之你要步步小心,万不可让他们瞧出破陈天宇心中揣揣,躺在帐篷之中,翻来覆去,怎样也睡不着,也不知过了多少时侯,远处隐隐传来一阵哭泣之声,凄凄切切,惨厉骇人,荒谷深宵,如闻鬼哭。初初一听,不觉毛骨悚然,再听真了,这哭声竟似曾相识,陈天宇翻身跳起,萧青峰道:“你干什么?”陈天宇道:“师傅,你听这女人的哭声,好象是遇到甚么不幸之事,象还在呼救呢。”萧青峰两眼发光,忽道:“好,宇儿,你去瞧瞧。”陈天宇一震,道:“不,我陪师傅。”须知萧青峰武功虽极高强,但双手不能转动,与废人也差不多,若然对头来袭。怎能应付,所以陈天宇虽然惦念那个女子,却不敢离开师傅,那知萧青峰双眼一翻,却道:”我辈侠义中人、岂有见死不救之理?你听那女子哭得如此凄惨,若非遇着强人,就是想寻自尽,你仅管去,我还可以自己照料自己。去,快去!”
陈天宇一阵迟疑,那女子哭声又起,萧青峰怒道:“事有缓急轻重,现在救那女子要紧,你怎么不听我的话?去!快去!”陈天宇道:“师傅,那你好生保重,弟子去去就回。”悄悄溜出帐蓬,幸在那伙人无人发觉,陈天宇急忙施展师傅所授的轻功,寻声觅迹,找那哭泣的女人。
陈天宇的功夫乃是暗中所学,拿来实用,还是第一次,山道险峻,怪石鳞峋,又更兼是夜间,他施展轻功提纵之木-吸一口气,飞掠数丈,却不料去势太急,足尖一滑,摔了一跤,忽听得静夜之中,不远之处,似有人发声冷笑,陈天宇急忙爬起,张目四顾,却只见远处冷峰闪闪发光,远处喷泉热雾腾腾,那里有人的影子?陈天宇定了定神,鼓起勇气,再往前走,这回份外小心,踏实了才让身形落下,虽然不似适才之快,却下再跌跤了。那少女的哭声时断时续,陈天宇觅声觅迹,走了半个时辰,来到了一上冰台前面。
只见冰岩上立着一个少女,正是神秘的藏族姑娘,只听她哭道:“天女姐姐,我后悔没有跟你多学几日武功,而今仇不能报,反给敌人迫得无路可逃,呀,爸爸妈妈,苦命的女儿还是跟你们去吧!”陈天宇大骇,忽见那少女作势欲跳,却又不跳,恨恨说道:“我拼得一个是一个,好,来吧,来吧!”陈大字离冰岩还有十来丈,且有大石障形,那女子又不是面对自己这边,看来又不似发现自己。
陈天宇心头稍稍放宽,知道这少女还无意自尽,心中想道:“她要报什么仇?莫非她的仇人就是那个土司,若然是那土司,那么土司就绝不会因我爸爸求情,就饶她一死。那日,土司也只是说她想偷马,可并没有其他的罪名呀!”
而且土司虽然残暴,说话却是说一不二,那日我飞刀劈果,土司当着众人释放了她,难道又会暗中派人去追捕她?若然不是,为何她又说给敌人迫得无路可走,”百想不得其解,又想道,“那天女又是何等样人,怎么名字起得如此之怪?”疑雾重重,正想从石后走出,爬上冰岩忽听得儿少女一声厉叫,扬手就是一道银光,原来她也会飞刀,陈天宇还未看清,只见那少女似是骤然用力,一个立足不稳,跌了下来,说时迟,那时诀,冰岩的转角助处,突然窜上一人,一把将她抓着,再看真时,不由得大吃一惊;此人非他,正是那日哀求陈天宇的父亲去救那藏族少女的俄马登,也就是土司手下四大涅巴之一的俄马登。想不到这个贪财的涅巴,身躯肥胖。平日走路也不自然,如今窜上悬岩,身手竟然是如此利落!这霎那间,陈天宇惊奇得叫也叫不出来,手中捏着一把飞刀,心道,“若然这涅巴敢伤害她,我就一一刀搠他喉咙!”
高原之上,寒风刺骨,陈天宇却是热血沸腾,手中紧紧捏着飞刀,他却不想,那涅巴武功在他之上,若然一掷不中,岂非白白陪了性命。
只听得那少女叫道:“放开。我学艺不精,不是你的对手,此仇既不可报,就让我自己跳下悬岩,你既受土司之命来追捕我,就该知道我是何等样人,我岂能受你这厮侮辱?”那俄马登格格一笑,道:“我知道你的假名叫做桑马。真名叫做芝娜,你是沁布藩王的女儿:”那少女厉声斥道:“你既然知道,还胆敢放肆。藩王的女儿只能自尽,不能受人侮辱,我跳下悬崖之后,你再用利刀割下我的头!”俄马登仍是抓紧她的手,笑道,“那么你又知道我是何等人?、芝娜道:“你是萨迦土司的走狗!”俄马登道:“不,你说错了。我也是土司的仇人,我此来是救你的。”芝娜似是怔了一怔,半晌说道:“你不是来追捕我的?”俄马登道:“上司并不知道你是藩王的女儿,若然他知道,他自然会派人来追捕你。”娜芝缓了口气,俄马登放开了手道:“你勇气可嘉。却是太傻。”芝娜道:“怎么?”俄马登道:”你也不想想土司手下有多少能人?你孤身一人,就敢跑来报仇,我自问武功比你高强,这么多年,也只有更名改姓,在上司手下做个涅巴,听他使唤,报仇要等时机,汉人有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这句话你没听过吗?”芝娜眼中滴下泪珠,似是对这涅巴已经十分相信,俄马登忽道:“你这武功是谁教的?”芝娜道,“冰川天女!”俄马登面色一变,道:“冰川天女。真的是冰川天女?”芝娜道,”她不肯做我的师傅,她只教了我三日武功。”俄马登道:“哦,这我就信了”。”言下之意,显然是那冰川天女的武功高强之极,若然真是她的弟子,武功绝对不会寻常。只听得俄马登又道:“冰川天女住在什么地方?”芝娜道:“住在天湖。她的名字,外间少人知道。你怎会认识她?”俄马登道:“我并不认识她,可是我知道有人要找她,”忽然低声向芝娜说了几句,陈天宇在岩下听不清楚,但见芝娜点了点头,俄马登道:“你赶快从水谷下面那条路逃出去吧,我这有一支土司的令箭。你拿了,已没人敢骚扰你,咦,远处似有人声,你躲起来,我先走了。”陈天宇竖耳细听,却一点也听不出来,那涅巴取出一根长绳,就从冰岩上悬岩而下,陈天宇偷眼一瞥,忽见在冷月寒冰的影照之下,俄马登的面上现出一种令人毛骨耸然的奸滑笑容,陈天宇才听了他那席话,本来对他的恶感稍消,以为他是好人,不知怎的,见了他这笑容,心中无限厌烦,更增疑虑。
那少女缓缓转过了头,忽然向陈天宇躲藏之处招手道:“你出来吧,我瞧见你了!”
那少女轻轻走下冰岩,陈天宇心头卜卜地跳,不知怎的。他是为救她而来,而今见了,却不知从何说起。那少女走到陈天宇面前,忽地嫣然一笑,道:“多谢你救我这苦命的女人。”陈天宇活到十八岁,从未与陌生的女郎说过话,甚是腼腆不安,但看这少女的神情,虽然还似前在土司家中所见那样,带着几分冷傲,但嘴角挂着的那淡淡的笑容,却似冰谷中绽开的花朵,减少了不少寒意,令陈田野消除了怯俱。陈天宇不自觉的报以一笑,抽出了一条白色丝中,依着藏族的仪礼,呈献“哈达”,那少女又是微微一笑,双指一拈,把丝巾接了过来,放人怀中,道,“多谢你的礼物,你来了许久呵?”陈天宇道,“刚才的情景找部看到了,实是料想不到,原来你是我们尊贵的江玛修(小姐)。”那少女截着道:“我的事情你不必提,我们藏族有句谚语:“晚上所做的梦,日天不要说它。”意思是说,过去种种,有如梦境,说起来徒增伤感。
陈天宇一阵尴尬,但不知怎的,对这少女,像特别关怀。心中有事,如梗在喉,不吐不快,鼓起勇气说道:“那俄马登涅巴,姑娘还是不要太过相信的好。”那少女道:“是吗?我的事情我自已知道料理,你放心吧。”说了之后,似乎发觉自己的语气可能伤了这少年的心,紧跟着又是微微一笑,道:“不过我还是多谢你的好意,其实我也并不怎样相信他?我早已知暄你来了,但在他的面前,我一直没有说破。”陈天宇又不自觉的报以一笑,正想说话,那少女却抢先说道;“多谢你的礼物,我没有什么东西可以报答;送你一朵花吧。…陈天宇一怔,心道,“这在高原之上,严寒未过,那有花朵?”只见那少女取出一个小小的银瓶,瓶中有一朵白花,花瓣上还有露珠滚动、,好像是刚刚摘下来似的,那少女道,“这是冰川天女送与我的,我藏着它已有一年了,现在就送给你吧,”陈天宇不觉大为诧异:世上那有这样的花朵,摘了下来。经过一年,却还似枝头上的鲜花?只听得那少女又道:听天女姐诅说,这是她从天山移植过来的雪莲,不论受了多重的内伤,当雪莲嚼下,便可无疑,你拿去吧。”陈天宇道:“这样宝贵的礼物,我不敢受,”那少女道:“你忘记了你的师傅吗?我知道那两个汉人向你师傅寻仇,想他定受了伤,你那日救了我的性命,我无可报答,这朵雪莲,正合你师傅用,你拿去吧。”
陈天宇想起了师傅的伤,虽然师傅说过,他可以在七日之内,自运玄功,复原如旧,但而今已过了四日,双手还是僵硬不能转动,他的自疗是否有效,尚未可知。如此一想,便不再客气,体手搂过那个银瓶。
那少女脸上泛起一朵笑容,道:"你师傅等你该等得心焦了,你快回去吧。"斗然从腰间解下一条长索,索端装着飞抓,只见她轻轻一抖,长索抖的毕直,飞抓勾着山石隙间长出的虬松,手抓绳索。身形一晃,荡秋千般的荡了过去,如此这般的几次:已过了斜对面的山坡,收起飞抓,转过小沟,身形云忽不见。
陈天宇心中叹道;"我枉学了这么多年的武功,她只学了三天,看这份轻功,却已远胜于我。"收好雪莲,踏着月光,折向回头路走,心中思潮起伏,想起这几日遭遇之奇,这藏族少女已是神秘之极,而听他和俄马登所说,那冰川天女更是神秘万分,不知是何等样人,何以在三日之间,便能教得一个柔弱的藩王女儿,飞檐走壁。"
一路沉思,不知不觉已走过几处山沟,远远已可看见喷泉蒸汽、浮荡夜空,好像一团团云絮,冉略上升,在高原之上,蔚成奇景,山风吹送,陈天宇隐隐听得在喷泉喷发的丝丝声响之中,好像夹杂着兵刃碰击之声,越听越真,不由得大吃一惊,急忙加快脚卡,忽听"嘿嘿"的一声冷笑,起自身旁,陈天宇赶忙拨剑,说时迟,那时快,晃眼之间,斜里窜出一条汉子,挥动长鞭,瞬啪作响,纵声笑道:"好一个糊涂的小子,想赶回去给萧老儿送葬吗?"陈天宇大怒,刷的反手一剑,那汉子身形一晃,长鞭一掠。抖得笔直,向陈天宇拦腰疾扫,陈天宇一个"旱地拨葱",向上一跳,险险给他。的长鞭扫中,那汉子哈哈大笑,长鞭像毒蛇股倒卷转来,刷刷又是两鞭,陈天宇一招"推窗望月",剑刃平削,反找敌人手腕,那人的长鞭竟使得十分灵活,招式一变,又改扫下盘,陈天宇给闹陪得个手忙脚乱,百忙中一剑斜指,冒险反攻,忽觉手腕一沉,剑身已给鞭梢缠上,陈天宇心里发慌,不暇思索,自然而然的使出师门心法,沉腰坐马。长剑一探,剑锋一旋,只听得那汉子"噫"了一声,长顺一撤,压力顿松,陈天字左一剑"危蜂穿云",右一剑大漠孤烟,连环两招,式中套式,竟把那汉子迫得连连后退。
原来陈天宇的武功,本在那汉子之上,只因今番还是第一次临敌应用,故此开头几招,不知应付。而今见这汉子也不过如是,胆气顿壮,把青城剑法展开,宛如玉龙夭矫,得心应手。鞭来剑往,剑去鞭赶,两人转眼之间斗了三五十招,陈天宇胜在剑法精妙,那汉子却胜在经验老到,各有所长,不分胜负。
那汉子轻敌之念已消,心中暗道:"名师所授,果是不同。"实施狡计,不住的向左右移动脚步,引陈天宇跟着他转。
山道本就险峻,加上夜间酷寒,夜露凝冰,脚底甚滑,陈天宇还是初出道,行走山路已是不惯,何况是激烈搏斗,跟他转了几转,只觉脚步虚浮,好几次险险跌倒,那汉子引到悬岩削壁之前,心中暗喜,看看得手,陈天宇忽地站着,凝立不动,一口剑上下翻飞,护着要害,只待敌人迫近之时。就是忽地一剑。原来陈天宇也甚机灵,遇了几次险招;看出情形不对,急运师门独到的千斤坠功夫,双足钉牢地上。有如钉桩,不求有功,先求无过,那汉子一连使了好几次虚招诱着,陈天宇都不为所动。
转眼又斗了二三十招,那汉子攻不进来,陈天宇也不敢冒昧杀上,变成了个僵持之局,陈天宇正在心焦,忽听得又是一声嘿嘿的冷笑,一个嘶哑的苍老声音说道,"连一个浑小子降不了,别给我丢脸啦。虎子,扛我上前去看看。"陈天宇定眼看问,这一惊非同个可,只见一个黑脸大汉,托着一个过山竹兜,兜上坐着一个人,面如黄腊,形容骇人,双眼圆睁,嘿嘿冷笑,这怪人正是那日给萧青峰拂尘扫下冰渊,幸未跌死的崔云子。他给拂尘一扫,五脏六腑俱给震伤,半身瘫痪,不能行动。因此叫两个徒弟用竹凳抬他,日夜兼程,想赶到日喀则找把兄雷震子医冶,想下到陈天宇竟然在这个时候遇见了他。
他虽受了重伤,却还保持身份,不屑与小辈动手,起先只叫一个徒弟出击,满以为陈天宇年纪轻轻,武功料来平庸,自己的徒弟有二十年功夫,一出手必定手到擒来,哪知陈天宇学的是青城派的正宗内功,自幼扎稳根基,加之剑法精妙,若非经验太差,自己徒弟还真不是他的对手。崔云子一看不对,迫得自己出阵。
与陈天宇对敌的那个汉子,听得师父出声斥骂,满面羞惭,垂手退下,立到竹凳旁,那崔云子虽然半身瘫痪,手臂尚可转动,只见他在怪笑声中,双指一弹,一粒铁莲子嗤的一声,破空飞出,陈天宇未及闪避,胸口已是一麻,扑通跌倒,还幸崔云子受了重伤,内功已减,要不然这一弹之力,便可将陈天宇打晕。
那黑脸膛的汉子放下竹兜,与师兄夹手夹脚,将陈天宇缚个结实,崔云子道:"搜他的身!"一搜搜出那个银瓶,崔云子哈哈大笑,道:"哈,桑玛居然舍得把天山雪莲给你。徒儿把银瓶拿给我。"陈天宇怒极气极,叫道:"这是我师傅的东西。"崔云子大笑道:"你师傅用不着啦,等会儿我就送你去见师傅。"陈天宇用力挣扎,崔云子道:"虎子,点他的麻穴,送他到竹兜上来。"陈天宇被绑在崔云子旁边,眼睁睁地看着师傅的大仇人揭开银瓶,把那朵天山雪莲,本来是准备给师傅救命的天山雪莲,送进了嘴中,一阵乱嚼,咽了下去,陈天宇心痛如割,却是出不了声。
那两个汉子抬着竹兜,健步如飞,月光从冰峰上洒下来,山头一片银白,陈天宇躺在崔云子旁边,看得清清楚楚,那崔云子本是面色如腊,形容骇人,嚼下雪莲之后,只见他深深吸气,气息渐租,脸色也渐红润,过了一阵,哈哈笑道:"天山雪莲,果然名不虚传!"声音清亮,与适才的嘶哑大不相同。陈天宇又是心痛,又是惊讶,心道:"想不到天山雪莲如此灵异,这厮内伤已愈,我师徒性命,今日休矣!"
走了一阵,喷泉的嘶嘶声响愈来愈大,而兵刃碰击,叱咤追逐之声亦愈听愈真,崔云子面上现出惊讶之色,道;"咦,萧老儿的子臂给我的弓弦拉断了筋脉,怎么还能与人搏斗?"忽地双指一夹,把陈天宇身上的绳索剪断,将陈天宇一把提起,跳下竹兜,道:"不要你们抬啦!小子我崔老三说一不二,现在就亲自送你去见师傅。"
陈天宇被崔云子夹着,动弹不了,到了喷泉旁边,只见自己那张蓬帐四面裂开,厚厚的帆布给割成一片片的碎布,迎风飘舞,昨日路上所见的那三个粗豪汉子,持着明晃晃的利刀,走马灯似的在破裂的帐蓬中围着自己的师傅攻击。
陈天宇大吃一惊,定眼看时,只见自己的师傅仍然端坐地上,身躯动也不动。口中却咬着一柄拂尘,敌人的利刀劈到眼前,给他的拂尘一拂就荡了开去,不论敌人从前面、侧面甚至后面进攻,他的头只是轻轻一摇,拂尘前扫后拂,都是恰好把利刃挡着,比别人用手还要灵活得多。敌人攻得越紧,震荡反击之力就越强,那三个汉子竟然给他带得团团乱转,兵刃互相碰撞,就如有十数人在帐中追逐搏斗一股。
崔云子眉头一皱,忽地哈哈笑道,"萧青峰,我再来会会你的铁拂尘。"那三个汉子倏的跳下,只见崔云子双臂箕张,一跃而前,十指齐弹,僻啪作响,萧青峰忽然"咦"了一声,张口一吐,拂尘如矢,疾射而去,崔云子一闪闪开,只听得萧青峰叹道:"云子,你的内功果然比我高,我运了四日玄功,双臂尚未能恢复原状,而你居然能行动如常,我萧青峰服输啦!"陈天宇大叫道:"不,师傅你没有输,是他,他抢了我的天山雪莲,"萧青峰叫道:"什么?你……"话声未了,崔云子已倏的欺身直进,骈指一点,点了他的麻穴,萧青峰那句"你哪里来的夭山雪莲?"竟然来不及问。
陈天宇的穴道本来解开,这时也给崔云子的徒弟推到前面,崔云子啥哈大笑,道:"萧青峰,论内功是你比我高。但得道者助多,天意叫我杀你,所以借你徒儿的手,给我送来了世间罕得的雪莲啦!"
萧青峰面色一变,"哼"了一声,道:"好,好威风。我今日才见到崆峒派高手的真本领!"崔云了笑道:"论江湖上的规矩,我本该待你伤好之后,才再和你较量,但又怕你伤好之后,夹者尾巴逃跑,我到哪儿找你?何况你当年与那妖女,也是用诡计伤了我们。呔,你听着,我先替大哥报仇,在你的面上划上四刀?"倏的从一个师侄(那三个汉于是雷震子的徒弟、)手下,夺过一张明晃晃的利刀,执着萧青峰的手臂,将他拉近,凝视着他的面门、嘴中发出狞笑。手上的利刃就要向萧青蜂的面门划下。
忽听得一声轻轻的冷笑,一个峻峭的声音说道:"好,好威风!"陈天宇突觉微风飒然,一条人影从身旁窜过,陡然间忽觉身上一松,穴道忽然自解,只见昨日路上所遇的那少年书生,笑吟吟他站在场中。
崔云子瞪了那少年书生一眼,道:"阁下瞧不顺眼吗?"那少年书生道:"岂敢!江湖道上寻仇报复之事本极寻常,但这老儿却与我有点关系。"崔云子冷笑道:"江湖道上,为朋友两胁插刀,事情也属寻常。好吧,咱们少说闲话,你亮出兵器来,俺崔云子就空手接你几招。"那少年书生仰天打了一个哈哈,道:"我尚未满师,师父有命,不许和人动手。"崔云牙冷笑道,"那么就凭你这还未出道的雏儿的一句话,我就要给你卖交情。饶了这老儿吗,?你是谁?师父是那位?"那少年书生一笑道:"谁要你放这老儿?这老儿也是我的仇人。"此言一出,崔云子不觉一怔,道:"原来俺会错意了,你也是他的仇人?"少年书生道:"是呀,我也是他的仇人。崔云子又冷笑道:"那么算是你的造化,凭着你的武功,萧老儿一指就可以将尔弹入冰谷。念在同仇的面上,待我先剁他四刀,然后再让你也剁一刀消消气。"那少年先生道,"不,我与他仇深似海,待我先报。"崔云子心中生气,想道,"这少年真是不知天高地旱,若非我将萧青峰捉获,你焉能报仇,居然还敢与我争先论后?"好奇心起,忍着气又问道:"你与他有什么仇?说我听听。"那少年道:"我昨日在路上遇着他们师徒,我问他的徒弟讨口水喝,这老儿面上居然现出吝惜之色,好在他的徒弟给我,呜呼,口渴能致人于死,见死不救,此深仇之一也。今晚晚间,这小哥本要请我与他同住蓬帐,这老儿却不应允,我的帐蓬破烂,给寒风括了进来,几乎冻死,呜呼,致人于饥寒交迫之中,此深仇之二也!"
萧青峰与这少年素不相识,本已奇怪,听他摇头摆脑的说了一大遍,不觉一怔,心道:"我与宇儿说的说话,怎的给他偷听了去?"
崔云子勃然大怒,喝道:"胡说八道,你这厮居然敢拿老子消遣!"手起一刀,不斫萧青峰,却向那少年书生斫去。i
那少年书生"哎呦"一声,身形一歪,崔云子竟然没有斫中,只听那少年书生又叫道:"你不向这老儿报仇,却来斫我,呜呼,有仇不报,反伤同仇之人,世间宁有是理哉?"崔云子气极,刷刷刷又是一连三刀,别少年书生道:"你既不报,那就让我动手吧。我未满师,师父不准我拿刀弄剑,用暗器大约还可以。"身躯乱颤,避开崔云子的连环刀斩,陡然把手一扬,几道细若游丝的金色光芒,忽地向萧青峰飞去,萧青峰给点了穴道,不能转动,避无可避,少年书生所发的金针暗器,全部射入了萧青峰的皮肉!
陈天宇大骇,他听了少年书生戏弄崔云子的那番说话,本以为他是友非敌,不料他竟然真的用暗器打了师傅,这时他穴道已解,不暇思索,一跃而前,左拳右掌,一招"金鼓齐鸣",就打那少年的太阳穴。那少年飘身一闪,笑道:"多蒙赠水,你是我的恩人,大丈夫有恩报恩,有仇报仇,我焉能与恩人动手?"身形如箭,窜出帐篷,倏忽不见。
崔云子连斩那少年四刀,连衣角也没沾着,而今又突见他露了这手,亦是大大出乎意料之外,心道:"这小子真是邪门!"转过身来,看萧青峰时,忽见萧青蜂双臂抡动,哈哈笑道:"崔老三,咱们再较量较量!"臂上肩上,所中的金针尚自露出衣外,发出灿然金光!
却说萧青峰给那少年人一把金针穿衣入骨,刹那间也是惊骇之极,不意骤然之间,体内忽感一阵清凉,气血流动,不但穴道已解,而且扭曲的经脉似乎也已恢复正常,麻痹的关节,亦已能够活动,不觉又惊又喜。
崔云子这一惊非同小可,只见萧青峰小臂一弯,呼的一掌拍出,崔云子运掌上迎,只觉一股大力推来,不由自己的退了三步,心中大奇:"这老儿的功夫不过仅仅胜我一筹,何以突然之间,如此厉害?"他可不知,萧青峰的功力不过恢复原状,而他因所受的内伤比萧青峰沉重,虽仗雪莲治好,但却比平日打了折扣,所以一较之下,就显得功力比萧青峰弱了许多。
陈天宇见师傅突然间恢复正常,不禁狂喜,忽听得师傅叫道:"宇儿,留神!"崔云子的徒弟,左右夹击,陈天宇一招"开弓射雕"堪堪敌住,昨日索水那粗豪汉子,倏的一刀劈来,陈天宇那能力敌三人,险象立见,刀风斜吹,看看劈到,忽听得呛啷一声,那口刀掉在地上,那粗豪汉子,棒着右手,大声呼痛。
萧青峰举手投足之间,把雷震子与崔云子的五个徒弟,兵刃全部打飞。运掌如风,紧紧向崔云子进迫。崔云子见状不妙,急忙大叫"扯呼!"一声胡哨、率领徒弟师侄,急急逃跑。
陈天宇仗剑赶去,萧青峰叫道,"穷寇莫追,宇儿回来。"陈天宇回到师父身边;正欲发问,只见师傅一口口的将金针拨出,不住的啧啧称异,陈天宇道,"师傅,这是怎么回事?"萧青峰道,"医术之中,本有一种针灸治病之法。但这少年远远一掷,七口金针,都正正射中有关的穴道,把经脉全部打通,不但医术精妙,功力之深,更是不可思议!"陈天宇道"原来他是救师父的,刚才我几乎给他吓死!"萧青峰忽而叹了口气,道"真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这书生年纪轻经,武功之高,却远在我之上,我真如井蛙窥天,不知天地之大,从今而后,我真不敢再以武功自炫了。"
陈天宇道:"师傅在我家将近十年,上下人等,从无一人知师傅是具有绝大本领之人,师傅的涵养功夫,世间罕有。"萧青峰又叹口气道:"你哪里知道,我少年之时,就曾因为自炫武功,闯下大祸,与那几个魔头,结下深仇。"陈天宇从未听过师傅说自己的事,不觉竖耳睁听。
萧青峰问道:"你可知.当今天下,那一派剑术最为精妙吗?"陈天宇道:"师傅不是说过,以天山派的剑术最为精妙吗,天山一派,自晦明禅师手剑,传凌未风,再传至唐晓澜,都是一代大陕,想来世间罕有其匹了?"萧青峰道:"不错,但天山一派,僻处塞外,自唐晓澜唐大侠之后,即罕至中原。中原之内,却以少林,武当,和俄眉三派被推为武林正宗。我青城派,脱胎娥眉,亦自立门户,中原三大门派,各有擅长。"陈天宇见师傅与自己详论武林剑派,甚是出奇。只听得师傅叹了口气,又道:"你猜我今年多少年纪?"陈天宇看了一看师傅头上的白发,道:"师傅想来与我爹相差不远吧?"陈天宇父亲已五十有余。萧青峰道:"忧患余生,发也白了,我今年四十刚刚出头。"陈天宇一怔,只听得萧青峰续道;"十二年前,我在四川,那年恰遇着武当名宿冒川生每十年一次的开山结缘之期。"陈天宇道:"冒大侠和尚吗?"萧青峰笑道:"他不是讲经论道,象和尚那样的广结缘分,而是与武林后辈结缘。听说冒川生是前辈剑侠,武当北派达摩剑法嫡系传人桂仲明之子,只因从母亲之姓,承继冒氏香火,所以姓冒。他是中原武林公认为武功最高之人。冒大侠最肯嘉惠后学,每十年开山一次,主讲武功妙理,并因人而施,指点诀窍。所以每逢他开山结缘之期,各派都有高足入山于讲。那年我也恰逢其会、雷震子、崔云子王瘤子三人就是那年结识的那时王瘤子颈上还未生出瘤子,叫王流子。过了那年,生了瘤后江湖上才以讹传讹,叫他做王瘤子的。其时参加盛会的,还有峨眉派的一位女弟子,叫做圣手仙娘谢云真,听说是峨眉第二代中武功最高的一位,"说到谢云真的名字时,萧青峰微微战抖。正是:
高原细说当年情,平地风波最恼人。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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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三回 为避强仇 逃生来塞外 欲寻侠士 冒险上冰峰
萧青峰平日喜怒不形于色,这时显见心情激动,接着说道:“谢云真人既美艳,武功又高,性情亦甚和蔼。我与她师门本有交情,武林之中,又本无男女之见,是以在冒大侠开山结缘之期,我便常与她亲近。”陈天宇虽然还不大懂男女情事,见师父说话的神情,心中也自明白,师父想必甚是欢喜那个谢云真。
萧青峰道:“一日,我与她谈论各派武功剑法,她说,当今之世,武当剑法,虽然名闻海内,独步中原,但论到奇功妙技,玄门正宗,那却还要数她峨嵋这派。至于其他各派,那是自都以下,不足论矣。我料不到她竟是如此自负,当时少年意盛,便道:‘此论似不恰当,须知各派都有独特的武功,武学似无天下第一之理。’她听了微微冷笑,便不再言。
赴会诸人,雷震子是武当高手,崔云子是倥侗高手,王流子则是汝南武师郑平的弟子,崔云子还有一个弟弟崔雨子也是峨嵋派门人,不知因何缘故,被赶出师门,这次也到山中听讲。这四人常在一起,与我亦甚为相得。一一日,又是谈论各派武功,雷震子道:他们的掌门冒大侠武功盖世,当然是武当派的武功最强。我听了不服,驳他道:各人资质不同,功力火候不同,师父天下第一,不见得门人都是天下第一。雷震子当场便要和我比剑,说是点到为止,胜败不论,一比之下,我是输了,但其中我有一招‘星落高原’,却是青城派独创的招数,那一招突然使出,也把雷震于的衣袖刺穿,所以输是输了,却也不算得全输。比试之后,雷震子哈哈大笑,对我再三称赞,我见他胜而不骄,毫无芥蒂,更是衷心和他结纳。
“我经了此次之后,便决心不再与人比剑,谁知世上之事,更是料想不到,我刚下了决心,不过三日,又再与人比剑啦。”
陈天宇插口问道:“又是哪派的高手自夸武功,你听了不服?”萧青峰道:“不是,那是冒大侠讲坛散会的前夕,王流子忽然一个人走来,悄悄地拉我至“僻静之处说话,说峨嵋女侠谢想见识见识我的武功,因此暗中示意于他,让他代约我去比剑。并约定大家都戴上面具,在三更时分,到山后比试,比完后,大家便走,当做没有这回事,这样谁胜谁败,郡不会不好意思。我本来不允,王流子笑道:‘哼,你这傻子,谢云真对你甚有意思,你竟然一点也不知道吗?她对你的人品佩服极了,有一条就是不知你的武功深浅,所以还不放心。呀,我说得如此,自已你难道还不明白她的用意吗?’我听了心旌摇摇,不可止歇,哪里知道,这其中藏有诡谋。”
陈天宇道:“怎么?”萧青峰凝目夜空,自顾自的说道:“须知江湖之上,男女相悦,最喜较量对方的武功,就如那些博读诗书的才女,选择夫婿,也要先看对方的诗文一样。我听了自是喜不自胜,但想到谢云真武功,号称峨嵋第二代第一高手,盛名之下,料想无虚,心中又是踌躇难决。
王流子似是知道我的心意,笑道:‘论到武功剑法,你也略逊于她,只是数十招内,断乎不会落败。她惯使“灵禽敛翘”这招,数十招内,必然会有一次出现。你那招‘星落高原:正是她这招的克星。青城派脱胎峨嵋,其中甚多招数,乃针对峨嵋派的招数而加以变化的。所以王流子之说实是不假。
“第二日夜间,我依约到后山去,那晚月黑风高,十步之外,不见人影,我到了后山,果然见着一个黑衣人影,戴着面具,身材与谢云真相若,我紧张之极,不敢说话,拔剑出鞘,挥动两下,就向她进招。
“这黑衣人影手舞足蹈,听到我的剑环作响,突然一跃而前,一口剑泼风似的,连走险招,着着向我要害之处招呼,竟是状若疯狂,如同拼命,我这一惊非同小可,难道谢云真要取我的性命?但转念一想,也许是她故意如此,来迫我献出真实功夫。
但这些想法,在心中一掠即过。她的剑势来得大猛,我已经无暇再想啦。没奈何只得施展全身本领,与她相斗,霎忽斗了三五十招,非但‘灵禽敛翅’这一招不见出现,即她所使的剑法也不似是峨嵋剑法,倒像是武当派的,我惊骇莫明,正想出声相问,忽地跳出三条黑影,一齐向我进攻。我对她一人已是吃力,多添了三个强敌,立刻险象环生。
“我大叫道:‘喂喂,我是青城派的萧青峰,你们是谁?”那三人一齐冷笑,笑声未歇,忽听得又是一声娇笑,一个青衣少女,从树梢上突然飞下,她既不戴面具,也不穿黑衣,竟以本来面目出现。”
陈天宇道:“她是谢云真!”萧青峰道:“不错,她是谢云真,我惊得呆了,忽听得侧面金刃劈风之声,一条黑影向我扑来,一口明晃晃的利剑已递到面前,使的正是‘灵禽敛翅’的招数,我神智已乱,急于救命,无暇思索,随手一招,剑锋一落,使的是‘星落高原,,那黑影大叫一声,一条臂膊给我削了下来,谢云真运剑如风,涮的补上一剑,把他杀死!
“我骇得大声呼叫,不知说话。只见谢云真又是两剑,在先前和我对敌的那人脸上划了两下,僻啪有声,敢情是这人的面具已给剑锋割破,虽是黑夜,也见鲜血泊旧流下,那人痛得双手乱抓,抓落面具更是惊人!”
陈天宇道:“他脸孔一定伤得极为难看,所以师父看了吃惊。”萧青峰道,“不错,他的脸孔给利剑划成一个十宇,左边眼珠,也给剑尖刺得凸了出来,面目狰狞,有如恶鬼。但他本来面目,更是惊人。你道他是谁?”陈天宇听师父说得极为可怕,虽然未经目睹,但觉心胆皆寒,茫然反问道:“他是谁?”
萧青峰顿了一顿,深深吸了一口气,道:“他是雷震子!”陈天宇道:“呵,怎么是雷震于?”萧青峰续道:“谢云真出手快极,伤了雷震子后,一声娇笑,右手长剑一落,左手暗器一扬,喇的一声,‘嗤’的一响,两条黑影,同时仆地,与我对敌的那四人,一死三伤,全都垮啦。我惊魂未定,只听得谢云真笑道:‘你本该也受我一剑,瞧你助我的份上,饶了你吧!,身形一晃,便即不见。
“我擦燃火石,解下那三人的面具,更是吃惊,死的崔雨子,给暗器打伤的是王瘤子,被剑刺伤的是崔云子。雷震子在地上挣扎,双手挥舞,我上去想替他裹伤,只听得他厉声喝道。‘滚开!王瘤子和崔云子也都怒目而视,三双眼睛在黑夜之中闪闪发光,好像受伤的野狼怒视猎人一样。我给他们吓得毛骨惊然,糊里糊涂,反身便跑,连冒大侠处,也不去告辞。”
陈天宇道:“如此说来,似是那雷震子有意害你、但为何却扯了峨嵋女侠谢云真?”萧青峰道:“你只猜得一半,后来我才知道,那雷震子和崔雨子都曾向谢云真求婚不遂,雷震子给羞辱了一番,崔雨子因想用强侮辱师姐,因此被逐出山门;那晚是雷震子约谢云真比剑,雷震子与她约定各戴面具,又暗中埋伏了崔云子三个高手,仍怕敌她不过,于是又用计叫王流子叫我出来,想我与她先斗、他好从中取利。哪知谢云真不晓得用什么法儿,未到时候已把雷震子骗了出来,施用毒手把他震的经脉逆行,神智昏乱,偏偏我又心急,也是未到三更,便至山后,风高月黑,雷震于身材又与谢云真略略相似,于是糊弄里糊涂动起手来,后来崔云子三人一到,以为我已看破,反过与谢云真结纳,伤害他们的大哥,于是一涌而上。那崔雨子本是峨嵋派的,神差鬼使,恰恰又使出了‘灵禽敛翅’那招,丧了性命,那晚若非如此阴差阳错,谢云真武功纵高,恐怕也不是他们四人之敌。
“雷震子本来号称玉面狐狸,给谢云真利剑毁容,又砂一目,把谢云真和我恨到极点,崔云子有杀弟之仇,王流子给谢云真的毒针所伤,伤好之后,结了个瘤,武功也再练不到原来地步。谢云真经那晚之后,便不知踪迹,这三人尽都迁怒于我,十余年来,到处追踪,立誓要把我置于死地。”
陈天宇听得毛骨惊然,心道:“原来师父是为了逃避他们,才到我家教书,与我们同来西藏的。”只听得萧青峰又叹了口气,说道:“这真是无妄之灾,那晚过后,我忧急交煎,尚在盛年,发先白了。只是我还有一事未明,那王流子不知是因何缘故,替他们布下这恶毒的隐阶?”陈天宇问道:“是不是给师父一脚踢下冰渊的那个人?”萧青峰道:“正是那人。呀,我迫于无奈,又杀了王流子,这冤仇结得更深了。听说雷震子那次挫败之后,苦心练功,已到炉火纯青之境,当年我已不是他的敌手,今后相逢,只怕更难幸免!”陈天宇道:“听了此事,我觉得雷震子那几人固是不该,谢云真也未免太过心狠手辣!”
萧青峰嘘了一声,帐外寒风怒号,忽听得“嘿嘿”冷笑之声,混杂在风声之中,声音不大,却是极其清峻,萧青峰一跃而起,只见一片东西,轻飘飘的扑面飞来,萧青峰无暇理会,一闪闪过,奔出帐外,只见喷泉溅珠,冰河映月,山头银白,冷冷清清,萧青峰心头一震:这人的轻功怎的如此高明,竟然在这刹那之间,就逃得无踪无影。
萧青峰心头怔忡,返身入帐,陈天宇道:“师父你看!”声音颤抖,萧青峰朝他手指之处一望,只见一片牛皮,上端牢附在帐幕帆布上,下边两角,却卷起来,飘飘荡荡。萧青峰心中一凛,这片牛皮虽比普通的纸质为厚,到底是不受力之物,来人竟然用暗器的手法,将它弹了进来,附在帐上,内劲之神妙,实是不可思议,那片牛皮上端用两口小钉钉住,陈夭宇展了开来,只见上面划有两行小宇,宇迹棱角四露,一看便知是用指甲划的,不觉又是一惊,念道:“湖海飘蓬十数年,江南漠北每浪连,请君早到天湖会,问讯当年铁拐仙。”
萧青峰目光闪动,自言自语道:“我还以为是雷震子,谁知却是铁拐仙,咦,这倒奇了!”陈天宇道:“谁是铁拐仙?”萧青峰道:“铁拐仙是二十年前纵横湖南的一位怪侠,听说是江南大侠甘凤池前辈的徒弟,甘风池把他师兄了因的铁拐,在岷山石壁上取下来,传授给他……”陈天宇插口间道:“了因的铁杖,何以会插在邮山石壁上叶萧青峰道:“了因当初是江南八侠之首,与甘凤池有半师之份,后来了因背叛师门,江南七侠在岷山师父墓前,联剑诛凶,由女侠吕四娘杀了他,了因斗败之后,临死之前,把铁拐一掷,插入岷山石壁,(按:此段情事详见拙著《杠湖三女侠》,此处不赘。)甘风池后来将它取下,传与爱徒,想是为了念及当年了因代师传授之情,所以让他的禅杖传作本门之宝,甘凤池的徒弟本名叫做吕青,得了师伯的禅杖之后,改为铁拐,由甘凤池授他一百零八路披风拐法,故此号称铁拐仙。”
陈天宇道:“这铁拐仙和师父交情怎样?”萧青峰道:“我出道之时,他已名满江湖,我虽然慕他之名,却是无缘拜见。”陈天宇奇道:“如此说来,师父与铁拐仙并无一面之缘,何以他又约你到天湖相会?”萧青峰道:“是呀,此事我亦百思不得其解。反正我要到天湖去找一位异人,若能在那里遇见铁拐仙,倒是一件幸事。”
陈天宇想起了那神秘的藏族少女之言,忽然问道:“师父找的异人,可是冰川天女么?”萧青峰诧道:“什么,冰川天女?这名宇好怪,我可从来没有听过。冰川天女是什么人?”陈天宇道:“我也不知道,只听得那藏族少女说,冰川天女也住在天湖。”遂把上半夜在冰岩上遇见藏族少女等之情事说了一遍,又问道:“那么师父所要找的异人又是谁?”
萧青峰道:“我听说冒川生大侠的弟弟桂华生,少年之时,因与天山派的唐晓澜夫妇较量剑法,输了一招,负气远走西藏,隐居天湖,此事得于传闻,不知是否属实。但如今我受强仇追逐,那雷震子的武功又是武当第二代第一高手,远非我所能敌,在此僻壤穷边,又无人可以援手,想来想去,只有希冀桂大侠尚在人间,可以为我解此因厄。”陈天宇道:“怎么冒大侠的弟弟却又姓桂?”萧青峰道:“桂仲明前辈与冒烷莲女侠结为夫妇,共生三子,一依父姓,一依母姓,一依义父之姓,各各不同,大哥叫冒川生,二哥叫石广生,三弟叫桂华生。三人之中冒川生内功最高,桂华生剑法最好。他辈份极高,若然他肯伸手,雷震子绝对不敢逞强,呀,只不知道他是否尚在人间?”陈天宇道:“那铁拐仙的武功比雷震子如何?”萧青峰道:“一别十余年,我也不知雷震子的武功又到了如何神妙之境?只是看适才铁拐仙所露那手,雷震子谅也不能胜他。”沉吟半晌,道:“铁拐仙与我素不相识,约我到天湖,不知是何用意?雷震子是武当派的人,武当派交游广阔,若然铁拐仙是雷震子约来的人,那我就更糟了。”陈天宇本想建议师父请铁拐仙相助,见他如此说法,心中更是不安。
师徒两人在破烂的篷帐中住了半晚,寒风透骨,冷得陈天宇牙关打战,好容易熬到天明,收拾行李,却见昨晚那伙人的篷帐,仍然留在当地,想是因为逃走匆忙,来不及带走。陈天宇也不客气,便将篷帐卷了,萧青峰瞪他一眼,忽而叹了口气,道:“你内功未到火候,难受严寒,好,就让你将这篷帐带走吧。”
萧青峰把喷泉的热水,经过过滤冷却,又盛满了三个水囊。两师徒跨上马背,续向前行,第一日天气尚好,第二日却下起靡靡的雪雨来,冷得陈天宇好不难受。
第三日天虽放晴,积雪融化,更是寒冷。日头过午,两人刚出山口,地势开阔,日喀则城隐隐在望,萧青峰喜道:“今日晚间可以赶到日喀则了。”忽然“咦”了一声,面有异色。陈天宇眼利,只见在山口斜坡之上,睡着一个乞丐,那乞丐发如乱草,半面脸埋在积雪之中,头枕在一技铁拐之上,身上衣服破破烂烂,露出来的肌肉冻得通红,陈天宇生了怜悯之情,上去将他轻轻一推,道:“喂,喂,不要睡在这儿!”那怪叫化侧了侧身,几乎滚下,陈天宇急忙将他扶住,那怪叫化一伸懒腰,忽道,“不要碰我。”陈天宇这才发现他左足长右足短,原来是个瘸子,连忙道歉,问道:“你可要东西吃么?”那叫化缓缓拾起头来,陈天宇月光与他相接,不觉吃了一惊,只见他面如锅底,配上满头乱发,奇丑无比,眼光冰冷冷的射住陈夭宇,陈天宇打了个寒战,那乞丐有气没力的道:“放下。”陈天宇放下一袋干粮,他毫不道谢,侧了侧身,脸孔又埋人积雪之中。陈天宇偶一抬头,忽见师父目光充满忧虑之色,示意叫他快走,陈天宇解下身上的驼绒外套,轻轻盖在他的身上,回到师父身旁。两师徒驰出了山口。走下平地,萧青峰这才长长吁了口气。
陈天宇问道:“师父,可有什么不对么?”萧青峰道:“你有没有注意他那枝铁拐?”陈天宇心头一震,道:“他是铁拐仙吗?”萧青峰道:“我没见过铁拐仙,我也未听说过铁拐仙是个瘸子。这怪叫化的那支铁拐,粗如碗口,看上去总有五七十斤,寻常的叫化哪能提得它动?何况他居然睡在斜坡之上,积雪之中,便可断定他不是寻常之人。”陈天宇道:“若然他是铁拐仙,师父和他套个交情,岂不甚好?”萧青峰摇摇头道:“你初走江湖,不知江湖的规矩?若然他是铁拐仙,我就更不能在此际与他招呼!”陈天宇道:“这是为何?”萧青峰道:“他约我到天湖相会,是友是敌,尚未分明。依江湖上的规矩,我就应到天湖才能与他相见,我若道破他的行藏,便是江湖之忌。”陈天宇道:“若然不是铁拐仙呢?”萧青道:“似此江湖异人,不明底细,更是不宜招惹,你没忘记三日之前,你招惹来的那伙强人吗?”陈天宇默默不语,心道:“我招惹了那伙强徒,虽是引狼入室,难辞其咎,但结纳了那个书生,却也得了意外之助。师父可是太过谨慎小心了。”虽有此想,却不便与师父辩驳,只有随着师父,快马加鞭,趁着日头未落,匆匆赶路。
黄昏时分,果然赶到了日喀则城,日喀则虽是西藏的一个名城,但边荒之地,旅人来往不多,城中只有一间像样的客店,两师徒走入客店,店保见他们衣衫不俗,急忙引进,刚刚步上台阶,忽闻得里面一阵喧闹之声。
萧青峰把眼一看,登时大吃一惊,只见一个鹑衣百结的化子,右足翘起,铁拐撑地,支持身体,气呼呼地道:“你们开客店的怎么不让我进来住宿,哼,哼!你们狗眼看人低,先敬罗衣后敬人,见大爷衣裳破烂,就不招待吗?”铁拐一顿,一块方砖登时裂了。掌柜的心中一慎,道:“这位大爷休要动怒,小店资金短少,向来规矩,房钱饭钱,要请客人先惠。”那化子哈哈大笑,道:“你何不早说,你怕大爷没钱吗?”伸手一摸,竟然在身上摸出一锭元宝,他衣裳破烂,也不知这元宝是怎样藏的?只见他将元宝啪的一声,搁在柜上,道:“给我一问上房,打两斤酒,宰一只肥鸡,好好服侍你的大爷。怎么?你瞪大眼睛看我做什么?钱不够吗?”掌柜的哪料得到这叫化子居然有一锭大无宝,又惊又喜,忙道:“房钱饭钱二两银子已经够了,小二,拿把秤子来,秤一秤这个元宝,多余的找回这位大爷。”那化子又是哈哈一笑,挥手说道:“不用找啦,多余的给你。你大爷明日一早便走,你们以后‘招子’(眼珠)放亮一些,别见到像大爷一样的穷朋友,就赶忙的要推他出去。”掌柜的大喜说道:“不敢,不敢,小店招待不周,你大爷多多包涵!”忙叫店小二开了一间上房。
这化子正是他们日问所见的怪丐,萧青峰心内暗暗嘀咕,他们骑的是马,这化子居然比他们先到,就算是他另抄捷径,这速度也是快得骇人。萧青峰本待退出,但已上了台阶,退下去太露痕迹,幸好那化子眼角也不瞟他们一下,便随店小二进房去了。
萧青峰要了一间大房,关上房门,两师徒面面相觑,心中正在发愁,萧青峰要了一些饭菜,胡乱吃了一顿,忽听得马声长嘶,又来了两个客人,一进门便呼喝掌棺的给他们开房备饭,从窗口望出,来的却是两个军官、前行的那个胁下挟着一个红漆木箱,似乎十分宝重,他们要的房间,恰好在萧青峰碰面。
萧青峰斜眼一瞥,忽见斜对面那间房子,也有两个人探出头来,头上缠着白布,碧眼红须,一看就知是西域人。这两人一探头就缩了进去,面上现出诡异的笑容,萧青峰又是一惊,待小二来收拾之时,萧青峰给了他一两银子赏钱。问斜对面房的那两个番客是什么人,店小二道:“他们叽哩咕嗜的说话我听不懂,听掌柜说,他懂得许多种活,他说这两人是从尼泊尔来的武士。”
店小二去后,陈天宇道:“去年尼泊尔国的廊尔喀族侵入西藏,杀了许多牧民,抢了不少牛羊,后来给朝廷派兵打退了,差不多一年,他们的人不敢再进西藏,最近我听爸爸说,他们见事情已淡,又蠢蠢欲动。这两个尼泊尔武士,只怕不是什么好路道。”萧青峰道:“两国接壤,本来不应互相敌视,恢复往来,乃属正常。尼泊尔的武士,也有侠义之人,倒不可一概而论。”陈天宇点了点头,萧青峰又道:“就算你瞧出有什么路道不对,也不宜动手。”
两师徒正在闲话,窗外人影一晃,陈天宇从窗隙瞧出,只见一个红面老头,虬髯如载,在庭院中踱来踱去,忽而仰天歌道:“贺兰山下阵如云,羽檄交驰日夕闻,试拂铁衣如雪练,聊将宝剑动星文。愿得燕弓射大将,耻令越甲鸣吾君。”歌声未了,对面房的军官骂道:“什么人在外面乱唱,吵得老子不能安睡,再唱俺就出去揍你一顿,让你叫个痛快!;’那老头哈哈一笑,并不动怒,也不回嘴,走回自己房间去了。他的房间正在萧青峰的右手边。
陈天宇回转头来,只见师父双目闪闪放光,露出又惊又喜的神色,陈天宇问道:“这老头是什么人?”萧青峰道:“我有了救星了”陈天宇道:“怎么?”萧青峰道:“这位老英雄名叫麦永明,是陕甘两省最负盛名的大侠,武功精深,人莫能测;而且古道热肠,喜欢替人排难解纷,和我师门颇有渊源,只不知他为何也会至此?”沉吟半晌,正想开房前去拜访,忽见左手边那问房间,那个怪叫化露出头来,朝着萧青峰的房间笑了一笑,萧青峰凝思一阵,忽地一口气吹熄灯火,和衣睡了。
陈天宇诧道:“师父为何不去?”萧青峰道:“这间客店,今晚来了这么多能人,看来定会闹事。我暂时且不露面,看看再说。”陈天宇心情紧张,伸手将搁在几上的暗器囊一拉,放在枕头底下,萧青峰道:“宇儿,今晚不论外面闹得地覆天翻,都不准你起身。”
陈天宇听师父如此说法,心情更是紧张,辗转反侧,合不上眼,可是外面静悄悄的,什么声音也没有,转瞬听得敲了三更又敲了四更,仍是毫无动静,陈天宇熬不住了,昏昏思睡,忽见黑影一晃,原来是师父起身,陈天宇吓了一跳,萧青峰在他耳边轻轻说道:“你不要动,我出去瞧瞧。”
陈天宇并不知道,外面屋顶上正有人掠过,只是此人轻功太高,身形过处,只是微风飒然,陈天宇听不出来,萧青峰却已听出,这是形意门的上乘身法,麦永明正是形意门的名宿,想杂除了是他,更无他人。
萧青峰早换了一身黑色的夜行衣服,一窜身从窗口飞出,只刀条黑影,已附在对面房间的屋檐,探头内望。萧青峰也飞多少屋,那黑影忽然回过头来,正是陕甘大侠麦永明。
萧青峰急忙连打手势,示意是同道中人。麦永明十余年前见过萧青峰,此时依稀记得,举起右手摇了两摇,示意叫他不可多管闲事。萧青峰在屋顶的凹处一伏,张眼一瞧,只见那两军官所住的房间,房中点着一支粗如儿臂的大牛油烛,窗门大开,房内鼾声如雷、竟似是开门揖盗。萧青峰心道:“这样的布置,非有大本领之人不敢如此,江湖上的夜行人,若然不知对方虚实,见了这等布置,定然悄悄溜走,不敢侵扰。想不到这两个军官,竟然也是江湖上的大行家。”
麦永明大约也是如此想法,在窗外张望好久,踌躇未决。房内鼾声越来越响,麦永明忽似突然下了决心,一抽宝剑,如燕子穿帘,飞身直入。
萧青峰身形急起,窜到了麦永明适才的位置,这只是电光石火般的瞬息之事,只见麦永明一入房中;伸手就取搁在床边红漆木箱,说时迟,那时快,那两个军官一跃而起、双剑齐刺麦永明双胁大穴,剑势迅捷,而且是以有备攻其无备,不差毫厘。
麦永明“噫”了一声。他也真不愧是陕甘大侠,只见他在绝险之中,身形笔直窜起,长剑横空一格,叮哨两声,把两柄剑都荡了开去。身形未落,就竟而一个盘旋,先踢左足,后右足,这正是形意门中的“连环夺命鸳鸯脚”与“流星赶月追风剑”两个绝招的联合动用,顿时之间,把那两个军官迫到屋角。
麦永明一转身又待取那红漆木箱,那两个军官喝道:“好大胆子,今晚咱们是安排香饵钓金鳌,你还想动手吗?”麦永明刚刚伸手,金刃劈风之声,又已到了背后,麦永明腾的一脚,把红漆木箱踢到门边,反手一剑,与那两个军官相斗。
麦永明一剑横披,倏上倏下,瞬息之间,连进四招,招招都是杀手。那两个军官也好生了得,双剑一分一合,竟然把门户封得十分严密,瞬息之间,也还了四招,与麦永明打得难分难解。
萧青峰心中暗自寻思:“这红漆木箱之中不知藏的是什么物事?但既然是麦大侠所要取的,我就该替他取了。”正想飘身飞入,忽听得“轰隆”一声,房门给人一脚踢开,只见那两个尼泊尔武士,凶神恶煞一般的直闯进来,其中一人,一弯腰就将那红漆木箱拾了!
那泥泊尔武士正待夺门奔出,萧青峰忽地飘身飞入,拂尘一展,迎面一拂,那尼泊尔武士喇的反手一刀,他的刀形如月牙,刀锋内弯,锋利异常,不但是一件伤人的利器,而且可以勾拉锁夺敌人的兵刃,却不料萧青峰的铁拂尘更是武林罕见的异宝,可柔可刚,那泥泊尔武士一刀劈去,忽觉软绵绵、松散散的全不受力,吃了一惊,顺手一拉,萧青峰的拂尘已趁势缠上,那武士一拉,截之不断,却给萧青峰借力一送,喝声:“脱手!”那武士珍惜宝刀,把劲力全运到右臂之上,与萧青峰相持,哪知萧青峰正要他如此,突然横肘一撞,左手一探,把那武士左手抱着的红漆木箱夺了回来。这是声东击西之计,那武士全神贯注宝刀,左边门户大开,一下子就着了道儿。
那尼泊尔武士猛的醒起:这木箱中所藏之物,比他的宝刀不知贵重几千万倍,这一惊非同小可,萧青峰趁他心神大乱之际,拂尘一挥,月牙刀登时脱手飞出。
当那尼泊尔武士拾起木箱之时,房中的形势已是突变,那两个军官与麦永明立即停手,三口长剑同时转了过来,向新的敌人冲刺,这几下子都是快捷非常,待他们剑尖刺到之时,萧青峰已把木箱夺到手。
那尼泊尔武士也好生了得,只见他横里一跃,把手一抄,又把月牙刀接到手中,同时右足卷地一扫,踢萧青峰的下盘,他的同伴,另一个尼泊尔武士,也揉身急进;唆,唆,唆向萧青峰连劈三刀。
萧青峰抱着木箱,身形滴溜溜一转,闪开了第一个尼泊尔武士的突袭,拂尘一挥,又把第二个武士的宝刀荡开,猛听得背后金刃劈风之声,那两个军官忽地改了目标,双剑同时向萧急刺。萧青峰反手一招,一个疏忽,箱子又给第二个尼泊尔武士抢了回去。
“叮当:一声,麦永明伸剑将两个军官的长剑格开,这刹那间,尼泊尔武士已夺门出,麦永明一怔,低声喝道:“追!”飞身先出,萧青峰和那两个军官,停止争斗,也赶着追出去。
六个人穿房过屋,风驰电掣,霎忽到了城外,六人之中,麦永明轻功最高,首先追及,与那两个尼泊尔武士打了起来,萧青峰次之,不久,也接着追到。那两个尼泊尔武士,双战麦永明还差不多,一加入了萧青峰,立感处在下风,麦永明长剑左落;一连削了四下,攻得那两个武士透不过气来,萧青峰拂尘盘旋一舞,护着身躯,腾出手来,就要夺那红漆木箱;,猛听得有人喝道:“把木箱给我留下!”原来是那两个军官赴了上来,两柄长剑左右分进,一齐刺那抱着木箱的尼泊尔武士,想抢在萧青峰之前,先把那木箱夺下。
四个高手同时进招,那尼泊尔武士看来万万逃避不了,却听他忽然大喝一声,陡地将红漆木箱向麦永明劈面一摔,麦永明慌忙伸手去接,这一来,军官武士,又联成一线,双刀双又改了目标,改向麦永明进袭。
剑似游龙,刀如飞凤,叮叮哨吗的此来彼往,杀得个难解难分,那两个军官与那两个武上,若然以一敌一,都不是麦永明与萧青峰的对手,但联合起来,以四敌二,却是大占上风,更兼麦永明一手抱着木箱,要分心照顾,实力更是打了折扣,三五十招一过,麦、萧二人只有招架之功,毫无还手之力。
军官与武士越攻越急,麦永明忽地也大喝一声,将红漆木箱抛回给尼泊尔武士,那两个军官一怔,麦永明长剑一挥,涮喇两剑,滚滚而上,大声喝道:“先把这两人杀了再说。”那两个军官也跟着剑锋一转,待向那尼泊尔武士进招,却又似犹疑不决,那尼泊尔武士一声长笑,架了一刀,又把红漆木箱掷出,萧青峰站在附近,只得接过,霎时间军官的长剑,与武士的月牙刀,又纷纷向他身上招呼。这红漆木箱本来是各方争夺之物,而今却似变成一个祸胎,到了谁的手上,谁就遭殃。
萧青峰挡了几招,险象环生,也跟着依样画葫芦,振臂一抛,将木箱向军官掷去,却不料那军官“嘿、嘿”冷笑,忽地抢上一步,呼的一掌,竞迎着木箱径劈。麦永明大吃一惊,急迫之际,无暇思考,一伸手又将那木箱接过,不敢再抛,这一来,立刻又隐入了军官与武士的联合包围之中。
正在吃紧,忽听得一声怪笑,尖锐之极,笑声未停,人影倏地出现,萧青峰定睛一看,正是那个怪丐,只见他旋风般直卷进来,铁拐一招“力划鸿沟”,将诸般兵器一齐挡住,忽而攻那武士,忽而攻那军官,又忽而攻麦永明,竟不知他到底是友是敌。这一来更成了混战之势,那怪丐的铁拐呼呼挟风,扫到谁的跟前,谁就要被迫得退后几步。
萧青峰心中一动,想道:“他如此打法,分明是想把各人都弄得累了,然后好收渔翁之利,独占这木箱。”正想喝破,忽听得又是一声长笑,场中突然多了一人,这人来得更是神奇,刚才那怪叫化来时,还是先闻声而后见人,而今此人,却是声到人现,就如飞将军从天而降,满场高手,竟无一人在事先发现他的踪迹。
冷月疏星之下,萧青峰看得分明,此人非他,正是前几日用一把金计救他性命的那个书生,只见他一手叉腰,一手挥了半个弧形,一副懒洋洋的神气,慢吞吞的道:“什么希罕东西,值得你争我夺?”
这书生突然出现,满场高手,无不愕然,不约而同,停了战斗。怪叫化嘴角噙着冷笑,倒提铁拐,看似毫不在乎,其实却是全神贯注,暗中准备,蓄劲待发,麦永明见多识广,知这书生必是大有来头,当下手抚剑柄,施了一礼,朗声说道:“俺宝鸡麦永明要在这两个鹰爪孙手中取一件东西,天下红花绿叶,同是一家,阁下若是武林同道,俺不敢求助,但请置身事外,则他日山水相逢,定当报答。”要知麦永明乃陕甘大侠,在四北数省,正是响当当的脚色,提起来无人不识,这一番自报名头,说话又非常漂亮得体,这少年书生看来不过二十多岁,辈份无论如何不会在麦永明之上,麦永明这番说话,丝毫不以前辈自居,但却在暗中责以江湖大义,以为这少年书生听了,定必动容,也许就会拔剑相助用)知这少年书生只是冷冷说道:“哈,知道了!”竟好像从来没有听过麦永明的名宇一般,连萧青峰也觉得这少年书生未免过份。
那两个军官见状大喜,也抱拳说道:“咱们在御林军当差,奉万岁爷之命,送一件东西到拉萨,却给这老混蛋劫了,不敢请阁下相助。”那少年书生又“哼”了一声,冷冷说道:“晤,知道了!”
怪叫化冷笑一声,就待发作,那少年书生迈前两步,也不见怎样作势,忽然一伸手就从麦永明手上将红漆木箱夺了过来。试想麦永明是何等本事,竟然连招架也来不及,宝箱便告易手,不但萧青峰觉得惊诧,军官、武士也都不约而同地“呵啊!”一声,各退几步。
少年书生的手法快到极点,那怪叫化的铁拐也快到极点,几乎就在同一瞬间,那怪叫化手腕一翻,铁拐呼的一声,已砸到书生背脊。这少年书生对萧青峰有救命之恩,萧青峰见此险状,不自禁的“呵呀”一声叫了出来。
忽听得“铮”的一声,那少年书生头也不回,反手一弹,身形立刻倒纵出一丈开外,身法美妙之极,怪叫化的铁拐翘了起来,未及收回,已听得那少年书生朗声笑道:“铁拐仙果然名不虚传!
萧青峰心中一惊,这怪叫化果然是铁拐仙!忽听得那少年书生又是一声笑道:“我倒要看看是什么希罕的东西,值得你争我夺。”一掌劈下,将那红漆木箱震开,伸手一掏,向地下一摔,只听得一片响声,木箱里的东西已给他摔成八片!
麦永明一声惊呼,叫道:“呀,这不是金瓶!”怪叫化也似甚为惊诧,提杖茫然,做声不得,萧青峰仔细看时,被摔破的不过是个普普通通的瓷瓶,不知他们何以要你争我夺,也是茫然不解!
那少年书生摔裂瓷瓶,仰天一笑,朗声说道:“祸根已灭干戈止。笑杀当今鲁仲连。哈哈,不亦快哉,不亦快哉!俺少陪啦!”袍袖一拂,身形一起,翩如巨雁,便向茫茫无际的草原“飞”走,麦永明忽然大吼一声,喝道:“你阁下既来沾这趟浑水,哪能如此容易便止了干戈?”声发人起,挺剑疾追,那两个军官和那两个尼泊尔武士也跟踪追去,一片呛喝之声,震荡草原。
那怪叫化铁拐支地,木然毫无表情,萧青峰本来也待追去,见此情状,心中一动,拂尘一挂,正想招呼,那叫化怪眼一翻,冷冷说道:“哼,你追得上吗?留些精力,以待天湖之会吧!”摹然一拐挟风,向萧青峰拦腰疾扫。
这一下事先毫无朕兆,实是大出萧青峰意料之外,而且怪加化这一拐手法妙极,竟是从他绝对料想不到的方位打来,纵K武功再高,像这等变起仓淬,也难逃避,只听得“卜”的一声,怪叫化的铁拐,已在他的臀部重重的敲了一记,
试想这怪叫化是何等功力,萧青峰见铁拐以排山倒海之势扫来,心中以为准死无疑:“不料我萧某人不明不白丧生于此处!”岂知铁拐击来,却似有一股弹力,忽的把萧青峰弹了起来,平空抛出数丈,毫无损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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