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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川天女传

_7 梁羽生(当代)
那疯丐纵身大笑,道:“只便宜了那赤神子。没有打中他的要害!”冰川天女叫道:”你是谁?”那疯丐双脚一跳,跃上草地,拾起那根黑漆漆的铁拐。碟碟笑道:“我是个神憎鬼厌的大麻疯!”冰川天女博览群书,记起汉人的医书中有过这个病名,叫道:“什么,你是麻疯!”那麻疯一声不响,忽地将铁拐两边一扯,那铁拐竟然是搂空了的,疯丐扯出一把黑漆发光的铁剑,将中空的铁拐倒转,在掌心下一捺,随即伸手在面上一抹,幽萍一声骇叫,只见那疯丐在瞬息之间又恢复原形,臂上长出疙瘩,面上现出红云。
冰川天女柳眉一皱,道:“既已露出本来面目,为何弄鬼装神?”冰川天女这时已经看出,那疯丐的可怕相貌,乃是故意弄出来的,他臂上的疙瘩,乃是暗运内劲,将肌肉迫起,形成了一个个的结,面上的红云,却是染上去的,那药料就贮藏在铁拐之中,若非亲眼见他涂抹,谁也看不出他是假装。
那疯丐眼光一扫,忽地又纵声怪笑:“什么叫做本来面目?你知道我的本来面目是什么?”向前一跃,信手一剑,就向冰川天女劈去。
这一下大出冰川天女意外,叫道:“你干什么?”那疯丐不由分说,刷、刷、刷一连进了三式剑招,每一招都是凌厉之极,冰川天女也曾见过听过无数怪异之事,却从无一件比得上今日之事的怪异绝伦,以冰川天女的绝顶轻功,也险险躲避不开,幽萍叫道:“公主拔剑!”冰川大女一个“乳燕穿帘”避开了疯丐的四五两招,冰魄寒光剑一个回环疾削,那乞丐打了一个寒啤,哈哈笑道:“我就是要见识你这把宝剑!”口中说话,手底却是丝毫不缓,左剑右拐,乱劈乱刺,竞似天风海雨,迫人而来,每一招都藏着极复杂极厉害的变化,冰川天女迫得展开中西合壁的独门剑法,将他挡住。
那疯丐腕力奇大,冰川天女试了几招,只要一碰着他的铁剑,虎口便隐隐发麻。冰川天女抖擞精神,剑走轻灵,不与他的铁剑正面交锋,却展开了绝妙的的身法,一口冰魄寒光剑就像化成了数十口一般,但见冷气腾空,寒光匝地,将敌我双方都笼罩得风雨不透,若是武功稍逊之人,纵不中剑受伤,也会冷个半死,那疯丐却视若无事,哈哈笑道:“妙极,妙极!省得叫人扇凉。”两人在片刻之间,交换了五七十招,难分上下。幽萍见那疯丐的铁剑虎虎生风,不禁为主人暗暗忧虑。
冰川天女心道:“这疯丐定是另有来由,我何苦与他死拼?”使出达摩剑法中的神妙招数,一招“玉女投梭”,寒光起处,将那疯丐乱草般的头发削去了一大络,与此同时,那乞丐的铁剑一挥,也正好与冰魄寒光碰个正着,但听得“当啷”一声,冰川天女的宝剑,脱手飞上半空。原来那乞丐也抱着同样的心思,双方都想略占上风便行收手,冰川天女的剑势较为迅捷,抢厂光机,但那疯丐内劲较强,趁势一挥,也磕飞了冰川天女的宝剑,论起来还是各不输亏。
这几下动作如电,幽萍哪看得清楚,见主人的剑被疯丐磕飞,不由得骇叫一声,脱口骂道:“贼麻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我家公主怎样对待你来,你却恩将仇报!”那疯丐昂头一笑,嗤嗤声响,两点黄豆般大小的黑点,朝着幽萍劈面而去,冰川天女大骇,剑已落手,扑救无及,幽萍急忙使个“镣裹藏身”,扭腰闪避,只觉两鬓沁凉,俩边的头发给他割去了一络。
冰川天女纵身一接,将冰魄寒光剑接在手中,护着侍儿,正要发作,忽见那乞丐呜鸣哭泣,哭得鸟飞猿跃,到了后来,大放悲声,闻者心酸。冰川天女道:“咦,你怎么啦?”有什么伤心之事?”
那疯丐将铁剑插入鞘中,又成了一支铁拐一拐一拐地走到溪边,掏起山涧清泉,在面上一抹,一刹那间,红云尽退,疙瘩全消,又变成了一个眉清目秀、唇红齿白的少年。他向冰川天女一揖,道:“我为你破了誓言,你是这世上第一个不讨厌我的人,好,你们走吧!”冰川天女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那疯丐道:“我立誓与天下武功高强之人作对,你与我打成平手,本来我要与你再决胜负,现在算啦。”
冰川天女道:“这是为何?”那疯丐道:“就因为你不讨厌我。”冰川天女道:“除我之外,也不见得人人都讨厌你。”那疯丐道:“除非是吕四娘还在人间。我师父说,这世上就只吕四娘一人不讨厌麻疯。”冰川天女曾听父亲说过吕四娘的名字,知道她是当今天下的第一高手,但却不明吕四娘怎地与这疯丐扯了关系,奇而问道:“你怎知她不讨厌麻疯,而且,你实在也不是麻疯!”
那疯丐抹干眼泪,忽地又纵声长笑,道:“我师父说的,哪能有假?这世上就只她一人不讨厌麻疯,不,现在连上了你,有两个人啦。”冰川天女道:“你明明不是麻疯,你师父难道是麻疯吗?”那疯丐道:“我与我师父一般,若不是我的师父,我就早被世人抛弃,死在路旁了。”冰川天女一诧,心中想道:“医书上说,麻疯无法可治,听这人口气,又却像他师徒本来是个麻疯,后来医好了的。好奇之心一起,不肯放他便走,又问道:“你师父是谁?”那疯丐瞪了她一眼,道:“我也不知道我师父是谁!”冰川天女道:“哪有这个道理?”那疯丐道:“你三四岁这时,是否全懂人事?”冰川天女道:“咦,你是三岁之时便入师门的。”那疯丐道:“不错。我刚学会满山走之时,我师父便死了。”冰川天女点点头道:“嗯,你真可怜!”
那疯丐面色一沉,喝道:“我不要人可怜!”举起铁拐,作势欲击,忽又缓缓放下。冰川天女道:“你师父……”她本想问:“你师父既然在你三四岁之时便死,你又从哪里学来这一身上乘的功夫?”却见那疯丐双眼圆睁,大声喝道:“我不许可怜麻疯的人再提我师父的名字!”幽萍小声道:“公主,咱们走吧!”
冰川天女摆了摆手,面向那个疯丐,道:“你叫什么名字?这可以问了吧?”说得甚为委婉,那疯丐看了冰川天女一眼,叹了口气,低头说道:“你是第一个肯问我名字的人。好,我就告诉你吧,我叫金世遗,这名字是我师父起的。”冰川天女冰雪聪明,一听这名字,便知这是“今世遗”的同音,心道:“若然他真是麻疯,又未曾医好的话,照汉人的习俗,他确是要被世人遗弃。
那麻疯说完之后,仍然出神的望着冰川天女,冰川天女道:“你上哪儿?”那疯丐道:“我喜欢上哪儿便上哪儿。你上哪儿?”冰川天女道:“我去川西。”那疯丐道:“那么,我也上川西。你认得路吗?”冰川天女虽无意与他同行,但不惯说谎,但然说道:“问是问过了的,过了此山,没有记认,也许就会走错啦。”那疯丐道:“如此说来,我陪你一同走好不好?”
幽萍大为着急,用眼角瞟看主人,冰川天女却缓缓说道:“那么,也好!”她心地慈悲,见那疯丐愤世疾俗,不愿令他误会是自己讨厌他,故此答允。幽萍道:“出了此山.便有人烟,小公主,咱们怎好与他同走?”冰川天女一片纯真,被幽萍提醒,这才想起,面前这个疯丐,赤着上身,下身用麻袋缝成的裤子,裤管亦已破烂,走到外面,确是不雅。那疯丐哈哈笑道:“你嫌我难看吗?”一转身立即如飞奔走,转瞬之间、没了踪迹。
冰川天女道:“你瞧,无原无故,又结了怨啦。”幽萍道:“这个怪物,我瞧着他便觉胆寒。”冰川天女道;“幸亏我不知道麻疯的症状,若然知道,初初一见,我也难免害怕。”想起这麻疯扮成疯丐的诡异行为,心中百思不得其解。
正是:
湖海飘零愤俗世,奇行怪迹惹人猜。
欲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回分解。
扬剑轩居士扫描校对
正文 第十九回 浅笑轻颦 花前谈往事 兰因絮果 月下见伊人
雀儿山四周高峰,犬牙交错,人在山中,视界窄狭,颇有一种阴森的感觉。要翻过山顶之后,这才豁然开朗,俯视群峰,就像披着雪衣伏在山下的羊群。幽萍精神一振,拍手笑道:“好在咱们摆脱了那令人讨厌的麻疯。”就好象那“麻疯”若在身旁,连这美景也会被玷污似的。冰川天女笑道:“他既不是真的麻疯,又没有伤害了咱们,你何以对他如此憎恶?”幽萍道:“我就是讨厌他那阴阳怪气的行径,你说他哪一点比得上唐相公?”冰川天女听侍女提起唐经天,幽幽地叹了口气。
走了两个时辰,走出南面的山隘,山下人家,已然在望,幽萍舒了口气,更是欢喜,笑道:“这几日山路,真把我闷死啦。整天吃烤羊腿,也吃得腻了。”冰川天女微微一笑,遥遥指道:“你瞧是谁来了?”幽萍一看,只见半山腰处,突然窜出一人,穿着一身整洁的青布衣裳,长袖临风,头上束着方中,乍眼看来,似是一个滞洒不羁的书生,看真切时,竟原来就是个自称“金世遗”的疯丐。
幽萍气得转过了脸,冰川天女却微笑道:“你怎么又回来了?”金世遗道:“佛要金装,人要衣装,你既然嫌我,我就只好去偷了一身衣裳,好陪你走路呀。”说话神态,甚是滑稽,冰川天女笑道:“原来你还会做贼?”金世遗道,“不错,我还偷了另外的东西呢,你要不要?”在背囊中取出一个红漆饭盒,揭开盒子,里面装的竞是四式精美的小莱、还有喷香的白米皈。冰川天女一片纯真。心无芥蒂,取过来道:“多谢你啦。”要分一半给幽萍,幽萍想起这“麻疯”前几日那满身脓疮的丑恶模样,虽然明知他是假装,也不觉恶心、摇摇头道:“我不要。”自己挑路边的野果吃。金世遗看冰川天女毫不介意的将饭菜吃了,露出感激的眼光,不知不觉滴出两颗泪珠。
金世遗陪她们走了两天,故作疯狂的禅态已收敛了十之八九,有说有笑,闲时也给冰川天女讲一些江猢上的奇闻怪事,只是每当冰川天女要试探他的来历之时,他就顾左右而言他。冰川天女也就不再多问。
这日到了雀儿山南面的一个小镇,三人走人镇中,幽萍发现路人都好像对他们投以诧异的眼光,心中极不舒服,暗暗埋怨公主要这疯丐同行,金世遗忽道:”这里有我一位朋友,咱何去访一访他。”幽萍道:“我们又不认识你的朋友,你访友自个儿去。”冰川天女好奇心起,却想瞧瞧他的朋友是何等样人,笑道:“咱们既已同行多日,认识一下你的朋友也是应该的。”幽萍气得说不出活,只好同去。
两人随着金世遗走,走到了一家朱漆大门的人家,金世遗唤了几声,没人答应,也不知他用什么手法,那门一下子就给他弄开,里面走出了一个少年。
这少年身穿对襟描金马褂,领上围着一条狐皮披肩,举止安详,的确是大子弟风度。冰川天女暗暗诧异:金世遗竟有这般朋友,这少年看了她们一眼,对着这些突如其来的客人虽感诧异,却并不现诸声色,他迎着金世遗双拳一拱,微笑道:“素不相识,不知兄台何事过访?”冰川天女吃了上惊,恩不到金世遗此来又是胡闹。
金世遗道:“我来拜妨唐二先生,谁要见你?”冰川天女心头一动:唐二先生,此名好熟。正在思索,只听得那少年又说:“先祖已去世多年,等不及阁下了。”金世遗说。“什么,唐二先生已去世了?真可惜、真可惜、真可惜呀!嗯,那你还有什么长辈?”那少年道:“我祖父伯叔均已弃世,无人招待你了。”金世遗道:“岂有此理,你长一辈的男男女女都死绝了吗?”那少年虽有教养,至此亦不禁愠怒,说道:“我长一辈的只有姑姑还在,她年老多病,已有好几年足不出户了。”金世遗道:“好,那就请你姑姑出来!”那少年想不到金世遗如此不通情理,冷冷说道:“前年冒川生老伯来探望姑姑,姑姑也没有出迎。她实是年老多病,并非有意慢客。阁下尊姓大名,请予赐示,待在下转禀姑姑,说你来过便是。小弟不远送了。”双拳一拱,摆出了送客的姿态。
冰川大女心中一凛,少年所说的冒川生正是她要寻访的伯伯,原来竟是与他们这家相熟的。须知冒川生乃是中原的武林领袖,这少年的语意说得十分明白,试想像冒川生那样的武林名宿到来,他姑姑尚不迎接,金世遗登门求见,岂非太不自量?
只见金世遗面色一变道:“你是要逐客了?”那少年道:“不敢,不敢,请谅!”双手张开仍然摆出送客的姿态。金世遗桀桀一笑,突然伸手在面上一抹,那少年骤见金世遗的面突然变得浮肿,现出红云,手臂上又长出疙瘩,不由得吃一惊,叫道:“你,你!”金世遗“呸”的一口唾涎,吐在那少年的华服上,双手一送,把那少年重重的摔了一个筋斗,哈哈大笑道:“你要送客,我偏不走,唐老太婆,看你出不出来?”
只听得一个苍老声音道:“好本事,好本事!”一个白发萧萧的老太婆扶着女仆的肩头颤巍走下庭阶,那少年在地上一跃而起,道:“就是这个恶丐,他一定要见姑姑。”那老婆婆道:“对付恶狗,该当如何,你也不知道吗?取我的弹弓来!”说话之间,神态完全变了,一个看似体衰力弱的老婆婆,刹那之间,变得英气迫人。只见她在女仆手中接过弹弓,右手如托泰山,左手如抱婴儿,弓弦一张,唆唆连声,弹丸疾发!”
金世遗哈哈大笑,叫道:“终于见着你们家的暗器了!”突然一个筋斗,在地上打一个风车,那根铁拐,随着他的身形,也舞得呼呼风响。冰川天女看得不禁骇然,这老婆婆的弹丸打得又狠又准,十二颗弹丸,颗颗方向不同,有的斜飞,有的直射,有的打过了头与另一粒弹子一撞,又折射回来,看似凌乱,却是每一颗弹丸,都奔向人身一处大穴,这种发暗器的手法,真是武林罕见,世上无双。金世遗好像早有准备,成竹在胸,那一个筋斗打得妙到毫巅,上下穴道颠倒,将那飞弹袭穴的凌厉功势隐隐化解。只听得一阵叮叮哨吗的繁音密响,火星四溅,十二颗弹丸都给铁拐震飞,但金世遗那根铁拐也给那些弹丸打得似绛窝一样,点点斑斑,金世遗不由得倒抽了一口冷气,别看这老婆婆年迈苍苍,内劲之强,绝不在他之下。
那老婆婆道了一个“好”字,又道:“不知自爱,可惜,可惜!”弹丸飞出,却是悄无声响,每三颗一组,列成品字,四组弹丸,分向四方飞来,竟像她是从四个不同的方向所发。弹丸快慢不一,飞到近身,忽的后列改成前列,有如冰雹乱落,花雨袭人。金世遗叫道:“唐家暗器,确是名不虚传!”手足并用,陡的又在地上连翻两个筋斗,暮地一声冷笑,怪声叫道:“你也尝尝我的暗器!”一个筋斗翻到了老太婆的面前,“嗤”的一声,张口便吐。
冰川天女大吃一惊,她看了这老大婆的暗器手法,这时已摹然想起,这老太婆是唐经天曾对她说过的唐赛花,亦即是数十年前威震江湖,号称天下暗器第一手的唐金峰的独生女儿。唐金峰排行第二,人称“唐二先生”,当年他们父女和唐经天父母有过一段“梁子”,后来得吕四娘之助,才释嫌修好的。龙灵矫是唐金峰的关门徒弟,亦即是这个老太婆的师弟,唐经天这次顺道入川,为了龙灵矫之事,正要寻她。
冰川天女想起了唐赛花的来历,见金世遗张口要吐他那独门的歹毒暗器,不由得大吃一惊,当下不假思索,拔出宝剑,抖起一道冰魄寒光,飞身急上,在两人中间左右一分,寒光剑的剑尖直指到金世遗胸前的“璇玑穴”,要迫他不能伤害唐老太婆。
说时迟,那时快,只听得轰的一声巨响,唐赛花的宝弓已与金世遗的铁拐相接,五根弓弦全都震断,金世遗的铁拐也飞上半天,接着“刷”的一声,金世遗的衣服给冰剑割开,金世遗大叫一声:“好!”一纵身接了铁拐,立刻转身飞奔。冰川天女斥道:“你这个凶残成性的东西,以后永不要再见我。”金世遗一声不响,瞬息之间,身形越过墙头,飞出园外。
冰川天女一片茫然,看着金世遣的背影似惊鸿疾逝,对他也不知是憎恶、是惋惜,还是同情。
唐赛花将断了弦的铁弓掷于地上,道:“好漂亮的小姑娘,你和他不是一路的吗?”冰川天女道:“冒川生正是家伯。”唐赛花颇感惊奇,道:“嗯,你是冒川生的侄女儿?你怎的会与这疯丐在一起?”说话之间对那疯丐,似乎露出极度鄙夷的神色,冰川天女虽然并不把金世遗认为朋友,但不知怎的,却对唐赛花说话的神气,感到甚不舒服,淡淡说道:“路上碰到的。”眼光一瞥,见唐赛花脸上隐隐笼罩着一层黑气,惊叫道:“唐伯母,你中了他的暗器了!”想起金世遗暗器的歹毒,毛骨耸然,对金世遗的同情化为乌有,恨恨说道:”真想不到他是逢人便咬的恶狗!”
唐赛花冷笑道:“难道你还以为他是什么好东西吗?”冰川天女皱了皱眉,道:“伯母,你要不要试服我的解毒散?”那少年对冰川天女甚是好感,早挨近了来,这时才有机会插口道:“姑娘,真多谢你了!幸得你将他逐走。你有解他暗器的灵药吗?”冰川天女道:”那是我自己配制的,比不上天山雪莲,但对付一般毒药还很有效,对这厮的歹毒暗器,却不知成与不成?”
冰川天女长处冰宫,不知人间世故,既不以小辈之礼与唐赛花相见,对那少年的道谢又不知谦让,更兼她那与生俱来,自然带着的一副高傲的神情、唐赛花心中亦是甚不高兴,冰川天女不知别人对她误会,正想掏出药来,唐赛花双眼朝天,冷冷说道:“不用。”那少年道:“姑姑,试试也好。”唐赛花双眼一睁,道:“端儿,咱们唐家的暗器从无空发,有些孤陋寡闻的外人或许不知道,你难道也不知吗?三天之内,包管那疯丐要将解药乖乖的送来,与我交换。你姑姑虽然年迈,这三日还能挺住。”那少年道:“姑姑,那魔头中了你什么暗器?”唐赛花道:字三日之内发作,七日之内毙命的白眉针!”冰川天女见唐赛花这样咬牙切齿的神情,想两人的暗器都是这般歹毒,思之不禁骇然。
唐赛花道:“冒川生前年曾到我家中来过,现在青城山隐居。他是一代名宿,怪不得你这样高明,我老婆子一来是走不动了,二来是怕别人说我奉承,恕我不领你去找你的伯伯了。”话中隐有送客之意。冰川天女道:“不敢有劳伯母,我自己会去。但有一事却要禀明伯母。龙灵矫在拉萨下狱;此事不知你们知道不道?”
唐赛花眼皮一翻,叫道:“什么,龙灵矫在拉萨被人捉了?”要知唐赛花一生无子,龙灵矫入唐家之时,只有七岁,名义上虽是唐赛花的师弟,唐赛花实则将他当作儿子看待。”将他抚养成人,故此分外关怀。冰川天女将龙灵矫下狱之事简单的说了一遍,唐赛花“哼”了一声,道:“福康安与赤神子有这么大胆,哼,看来他们是不许我这老婆子安安份份地守在家中了。”那少年道:“姑姑,你别动气,养好了伤再说。”唐赛花点点头道:“不错。侍儿扶我回去。”不理冰川天女,径自走进屋内去了。
冰川天女哪曾受过如此冷淡,对幽萍道:“咱们走吧。”那少年急忙上前施了一礼,道:“我姑姑年老糊涂,你不要见怪。令尊是石大侠还是桂大侠。”冰川天女道:“家父排行第三,名字上华下生。”那少年听说她是桂华生的女儿,吃了一惊,随即说道:“原来是桂姐姐,我叫唐端,请桂姐姐念在我姑姑无人保护,屈驾多留两日。”冰川天女道:“你姑姑不是用白眉针将那‘疯丐’伤了,现下只待他来交换解药吗?我本事低微,怎能保护你的姑姑?”唐端陪笑说道:“我姑姑过于自信,怎知那疯丐在三日之内来是不来?而且若然他不知自眉针的厉害,不肯交换,三日之内,前来行凶,那又有何人能够抵挡?”冰川天女一想,唐端的说话果然并非多虑,心道:“那老婆子虽然无礼,到底是位前辈,我若就此走开,她有三长两短,我良心上也说不过去。”慈悲之念一起,便答应在唐家留下。
转瞬过了三日,唐赛花把自己关在静室中,静坐御毒,足不出户,冰川天女见唐端日增愁烦,心中亦是惴惴不安。想那金世遗虽因愤世嫉俗,专与成名的武林人物作对,但用这种歹毒的暗器伤害一个老婆婆,总是不能原谅。不知不觉又从金世遗而想到唐经天,两人都是年少翩翩,唐经天的教养与金世遣却是不可相提并论。但冰川天女想起唐经天对她的戏弄,却又觉得金世遗那种游戏风尘的态度,亦有一种坦率之处,其实冰川天女自己不知,她对唐经天已隐隐有了情愫,故此对唐经天的任何缺点,任何误会,都会责备求全;对金世遗则只是一种好奇,最多杂有怜惜之念,故此反而能从他的怪僻行径中,也看到他有“可取之处”。
这日已是第三日黄昏,金世遗还不见来,冰川天女对唐赛花的伤势甚为挂念,走出卧房,想去探望,唐家甚大,却少婢仆,冰川天女走到唐赛花的静室外面,听得里面有人说话,正是唐赛花的声音,只听得她高声说道:“这疯丐今晚必来,他若不向唐家叩头谢罪,这解药不要与他!”
唐端道:“姑姑,咱们也要他的解药!”唐赛花厉声说道。“咱们唐家世代以来,没人敢小觑一跟、如今一个疯丐闯出,传出去还有何面子?非叩头赔罪,这解药绝不能拿出。”唐端道。“可是姑姑,你……”唐赛花斥道:“我拼着不要他的解药,若他不肯赔罪,就教他陪着我一同死。好叫天下人知道,谁敢在唐家放肆的,就得把命儿赔上。”唐端道:“姑姑,这,这……”话声颤抖,显得心情极是惶恐,唐赛花“啪”的一掌击打床沿,又历声斥道:“你这样不争气,还算得唐家的人吗?”冰川天女在外面听得毛骨惊然,心中想道:“本来双方交换解药,互不输亏,岂非甚好,想不到这老婆婆却如此好强要脸,狠心毒手!”她本来对金世遗绝不同情,如今听了这一番话,对唐赛花也隐隐起了反感。
里面唐端放低声音,想是对姑姑劝说,忽听得唐赛花又是“啪”的一声,厉声斥道:”你不听话,我没给这疯丐害死,就先给你气死了!”斥责之声过后,房门一开,唐端走了出来。
冰川天女慌忙一闪,她身法快极,就在这刹那之间,已隐到假山背后。唐端本领虽然与她相差甚远,但他自幼练习暗器,听觉却极灵敏,急忙走去,冰川天女缓缓走了出来,只见唐端正张口欲呼,却忽地又放柔声音说道:“呵,原来是桂姐姐,你是找我吗?”冰川天女道:“是呀!”她不惯说谎,顺着唐端的问话说了之后,面孔通红,唐端眼光充满喜悦,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道:“桂姐姐你找我有什么事?”冰川天女呐呐说道:“我找你,找你,想打听一个人。”唐端道:“谁?”冰川天女道:“就是我前日与你说过的那位唐大侠之子、唐经天。想他也定然经过此间,你们是本地人,容易打听。”她本来不想提唐经天,临急之时,为了圆谎,却莫名其妙的自然而然的说了出来。
唐端好生失望,但他幼承家教,素有涵养,却也不在面上表露出来,淡淡说道:“这几日为了照料姑姑,没空出外打听,过了今晚,我一定替姐姐留心。咦,姐姐,你躲一躲!”冰川天女一听,听的出半里之外有微风落叶之声,唐端急道:“这是我家之事,待紧急之时,再请姐姐相助。”冰川天女知是金世遗到了,点了点头,躲到假山背后,心中奇怪,唐端前日还坚留自己,怕对付不了金世遗,要自己相助,怎么如今又不要了?继而一想,恍然大悟,想是那老婆婆太过要强,所以坚持要唐家的人自行了结。
冰川天女刚躲进假山,只听得一声怪笑,金世遗已到园中,真是快捷无比。唐端扳起面孔,正想说话,金世遗已哈哈大笑,抢先说道,“好厉害的白眉针,我总算见识你唐家的暗器了!这种歹毒的暗器,也亏你们逢人便用,这是你们暗器世家的家风吗?”冰川天女暗暗奇怪,本来是金世遗无缘无故找上唐家,怎么他反而先怪起唐家来?
唐端大约也是同样心思,只见他双眼一睁,怒声斥道:“你的暗器就不歹毒?无缘无故地打伤一个老婆婆,难道这也算得是侠义道的所为吗?”冰川天女正自心中说道:“问得好,责得好!”但听得金世遗哈哈大笑,怪声说道:“我本来就不是侠义道,你这话可是废话!”在江湖上行走的人,即算本是个下三流的宵小之辈,也多以“侠义”两字作为幌子,绝不肯像金世遗那样自承,唐端不觉一怔。
只听得金世遗又哈哈笑道:“我是专门领教侠义道本领的人,你家的姑姑若然是个普通婆子,我自然不会寻她,可她却是自称天下暗器第一的高手!你们唐家也曾世代以侠义标榜,哈哈,如今也领教了。”唐端道:“怎么,我们唐家的人总不至于像你那样鄙劣偷袭!”金世遗又仰天大笑,说道:“我且问你,武林之中,彼此印证武功,可是常事?”唐端道:“不错。”金世遗道:“我本来只是想见识见识你们唐家的武功和暗器手法,你姑姑却先用了剧毒的白眉针,要把我置于死地,你说我该如何?有毒的暗器天下也不只是你唐家独有,哈哈,那我也只好奉陪了!你家的白盾针要七日方能致人死命,我的毒龙钉你的姑姑最多只能捱三天!你要我死,那也容易,只是我可看你哭灵之后,邓才会死却哪!”唐端心中发毛,他这才知道原来是姑姑先发了白眉针,这才引出这疯丐的毒龙钉的。
金世遗说的也有有他的一片歪理,按说若然唐赛花知道他只是想印证武功,即算用暗器打伤了他,也不该用喂毒暗器,可是金世遗从山东闯到川北,专以折辱武林中的成名人物为乐,名气大坏,唐赛花想下手除他,也有她的道理,唐端被金世遗一问,怔了一怔随即怒冲冲他说道:“你这样疯狗一般的东西,谁与你讲江湖规矩?我姑姑才不屑于与你印证武功!”
金世遗面色一沉,喝道:“你再多说一句,我也就不顾江湖规矩,先取你的性命!”双目倏地露出凶光,唐端一嗲,只听得金世遗又冷笑道:“你姑姑不屑于与我印证武功,如今可要哀求我给解药了吧?”唐端抗声说道:“你如今也要哀求我们唐家的解药了吧?”金世遣道:“不错。但你可别忘记,你姑姑过不了今晚,我可还要过四日才死。这四日之差,就值得你向我磕三个响头。”唐端怒道:“什么?彼此交换解药,还要我向你磕头赔罪!”金世遗道:“你姑姑现在谅也不能走动,那只有你替她磕了。”唐端大怒道:“你不磕头赔罪,休想得我解药。”金世遗道:“那我只好擦亮眼睛,看你哭灵了!”唐端又气又急,心中忽思:这疯丐中了我姑姑的白眉针,按说如今毒力该已发作,我未必就不是他的对手?正想动手,金世遗竟似知道他的心意,随手一掌,呼的一声,把一技小树劈倒,冷笑道:“你要用强吗?那也成!”话犹未了,忽见眼前人影一晃,快逾飘风!
唐端大吃一惊,只道是那疯丐突然发难,左手一招“弯弓射雕”,右手一个“披风横斩”,唐家的暗器天下闻名,掌法上也有独门杀手,这两招为了临危救命,以攻为守,更是唐家掌法的精华所在,左右开弓,但只觉微风棘然,来人从身边掠过,连衣角也捞不着,抬头看时,只见冰川天女衣袂轻飘,拦在两人中间。
唐端叫道:“不敢有劳相助,唐家之事,由我承当。”但见冰川天女面若冰霜,转向那疯丐道:“这个给你,你的解药也拿出来!”唐端吃了一惊,伸手一摸,怀中的解药已在那瞬息之间给冰川天女偷去。唐端只道是冰川天女出来相助,不料她竟然偷了自己的解药送给敌人。不由得张口结舌,半晌才出声道:“你,你……”
金世遗也吓了一跳,几乎与唐端同声叫道:“你,你……”冰川天女道:“把解药拿出来!”金世遗道:“你好呵!”冰川天女长剑一指,道:“彼此交换,两不输亏。把解药拿出来,从今之后,不要再来见我!”金世遣看了冰川天女一眼,暮然把手一扬,道:“给你!”冰川天女伸手一接,金世遣左手又是一扬,叫道:“这个也给你!”冰川天女长袖一卷,只见后来掷来的那宗物事,却是用羊皮纸包裹的一个石头,正自不明其意,金世遗愤然说道:“你要见的人在这里面,你好好地去瞧吧。”话声未了,已自翻墙飞出,唐端不由得打了一个寒蝶,心道:“这疯丐中了姑姑的白眉针,只还有四天性命,居然还是这么了得!幸亏未曾与他真个动手。”
冰川天女把那羊皮纸摊开一看,登时呆了。只见那纸上画着两个人像,一个是唐经天,另一个却是美艳的少女,画得非常生动,那少女巧目含笑,眉黛生春,半面脸向着唐经天,手指拈着裙角,活画出一个初解风情的娇痴少女,那羊皮纸上还画着地图,指出怎样去找唐经天的道路。冰川天女心道:“原来唐经天就在邻县,此去不过两日路程。这少女究是何人?金世遗给我这画又是什么用意?”
只听得唐端叫道:“桂姐姐,桂姐姐!”冰川天女把羊皮画收进怀中,心烦意乱,听他连叫几声这才回转头来。唐端道:“呀,这如何是好,姑姑一定怪责我了,”冰川天女突觉心中一阵厌烦,把金世遣的解药塞到唐端手里,冷冷说道:“我给他向你赔罪,这成不成?”唐端慌忙避开,冰川天女道:“你姑姑吩咐过你,若然他不磕头赔罪,你们唐家的解药就不能交出,是也不是?”唐端道,“正是呀!”冰川天女道:“你们唐家的解药是我交给他的,与你无关,你姑姑若然怪责也不会怪到你的身上,这一包解药你快拿去给你姑姑,麻烦你替我向她间好!”突然大声叫道。“幽萍,幽萍!”
唐端说道:“径姐姐,你做什么?”只见月光之下,幽萍匆匆奔出,冰川天女道,“三日来多谢你的招待,再见啦!”唐端道,“桂姐姐,这不是见怪我们吗?”冰川夭女道,”你姑姑安然无事,我可以放心走了。哪谈得上什么见怪?”与幽萍一个回身反跃,掠过墙头,唐端追出去时,但见明月在天,星河耿耿,哪还有她们二人的影,唐端叹了口气,想起冰川天女刚才的出手,实是一片苦心,要不然他和那疯丐在怒气头上,大约谁都不会让步,结果姑姑和那疯丐必两败俱伤。想不到如此萍水相逢,匆匆便散,唯有没精打采的将解药捧回去禀告姑姑。唐端心情紊乱,却不知道冰川天女更是心事重重,冰川天女本来不解人世的忧愁,但不知怎的,自与唐经天分开之后,总觉得郁郁不乐,今晚见了那羊皮图画,更是触动心头,一忽儿想立刻去见唐经天,一忽儿又想从此避开,永不相见。连自己也不知是爱是恨?所思为何?
冰川天女哪里知道,此时此刻,唐经天也正是心思绩乱,想念着她。
这晚,唐经天大病初愈,在月夜之下,和邹绛霞在屋外漫步,邹绛霞的母亲忽然来找他们,谈起那疯丐伤了唐赛花之事。唐经天听说有两个美若天他的女子和那疯丐一道,不觉大吃一惊,猜想这两个女子,十之八九必是冰川天女主仆。觉得这事情过于怪诞,难以置信,但既然许多人见到,会影会声,又不由不信,心中自是暗暗纳闷。杨柳青见唐经天没精打采,只道他是听得那疯丐出现,心中不安,言道:“这两日咱们且避他一避,待你完全复原之后,咱们再合力斗一斗他。”邹绛霞听母亲说不许她在屋外散步,撅起小嘴儿道:“唐家哥哥刚病好,正要到外头走走散散心,关在屋中,那够多闷!”唐经天见她那娇痴的样子,不由得叶嗤一笑,心知邹绛霞好动爱玩,这十多天来,她不离病榻,服侍自己,实是难为了她,便道:“其实也不必如此畏惧,我虽然尚未十分复原,但肾同若再遇到那个麻疯,他也断不能再伤得我。”邹绛霞听他说得甚为自信,喜道:“唐哥哥,你想出了什么破敌的妙法?”唐经天道:“那疯丐最厉害的是口中的暗器,但不能及远,我的天山神芒可以打到五六丈外,若再见他,我只用暗器拒敌,就教他不敢近身。”
杨柳青微微一笑,道:“既然你有把握,那你就和霞儿散散心吧。我不拦阻你们了。”她见唐经天和女儿都欢喜在花下散步,心中必有所思,暗暗欢喜。
邹家屋子倚山而建,屋外邹绛霞所种的茉莉花正在盛开,一片银白,在月光下发散着淡淡的幽香,中人如酒。邹绛霞严似依人小鸟,紧紧地傍着唐经天。
唐经天在茉莉花下缓缓漫步,许久许久,都不说话,邹绛霞道:“唐哥哥,你想什么?”唐经天道,“没想什么。”邹绛霞忽地格格一笑,道:“我知道啦,你一定是听得我妈说那两个女子美若天仙,心中想见她们啦,是也不是?”邹绛霞本是故意取笑,却见唐经大忽地低下了头,幽幽地叹了口气道:“不错,我正是想念她们。”邹绛霞怔了一怔,道:“唐哥哥,你真是认识她们的?”唐经天道:“不错。她门本来是我很要好的朋友。”邹绎霞道:“那么,她们为何不与你一道,却反而与那人憎鬼厌的麻疯同行?”唐经天道:“我也正想找她们问个明白。”邹缘霞面色一暗,道:“我可不想见那麻疯。”唐经天道:“谁要你去见他?”邹绛霞道:“但我却想去见那两位美若天仙的姐姐。”唐经天道:“为什么?”邹绛霞道:“你欢喜的人我也欢喜,你带我去见她们成不成?”唐经天道,“她们是否愿意见我,我也还不知道呢。”邹绎霞道,“这却是为何?你不是说她们都是你的好朋友吗?”唐经天又叹了口气,道,“霞妹,你年纪还小,许多事情我说你也不明白。”
邹绛霞嗔道:“你也比我大不了几年。”忽道:“许久许久以前,我刚刚懂事的时候,就想见你了,你知道么?”唐经天笑道:“那时你怎知道世上有我这个人?”邹绛霞道:”我刚懂事的时候,妈就和我谈起你啦!”唐经天道,“我不信,你妈也是半月之前才认识我的。”邹绎霞道:“我妈常常和我说起你的父亲,说起他们同学之时的许多有趣之事。这些年来,妈老是想到天山探望你们,她说你父亲不大爱说话,有时还会对她发脾气。嗯,这一点好像你不是这样。我妈常说:霞儿,你很像我;唐伯伯也一定有儿女了,不知像不像他?所以我小时候就想,唐哥哥不知长得如何?我未见过你,甚至不知道世上是不是有你?但我既听妈妈时常谈讲,就在心中画出你的形象,想像你是怎样的一个人,现在见到了,你果然像我哥哥一样。”唐经天心中一动,想道:“听绛霞所说,她母亲竟似将我爹当成亲人一般,为何我爹爹却不大提起她?”邹绛霞道:“唐哥哥,你又在想什么啦?”唐经天道:“我也在想,你也真像我的妹妹。”邹绛霞道:“真的?那你喜欢我么?”侧脸凝睬,活砚出一个娇憨的女儿神态,唐经夭笑道,“当然喜欢你啦,你就像一个小百灵鸟,我有什么愁闷,给你叽叽咕咕的一叫,就什么愁闷都没有啦!”邹绎霞道:“嗯,我也很欢喜和你玩。”两人都是一片无邪,不知不党的轻轻搭手,
月光透过花树,满地花影扶疏,唐经天忽又想起冰川天女,想冰川天女也是极爱花草的人,若然她也在这儿,在这茉莉花中同行,这情景该多美妙!偶一抬头,忽见在远处的花丛中,露出一个少女的半边面孔。
透过花丛,但见一双明如秋水的眼睛凝望着自己,似怨如宸,月光映得那少女的面孔如同白玉,美到极点,也“冷”到极点。这刹那间,唐经天的心头就似有一股电流通过,全身颤抖,蓦然尖叫一声,飞身扑去。邹绛霞叫道:“唐哥哥,你做什么?是那讨厌的人来了么?”她还以为是唐经天发现了那麻疯的踪迹,一抬头,见一个秀发并肩的少女从花中奔出,天姿国色,闭月羞花,不觉呆了!
但听得唐经天颤声叫道:“冰娥,冰娥!”那少女回头一望,竟然是那样冰冷的怨恨的眼光!邹绛霞禁不住打了个寒战。只见那少女回头一望,一声不响,又转过了身,拂柳分花,就好像神话中的素娥青女,冉冉而来,冉冉而没,转瞬之间,就不见了。
唐经大仍是连声叫道:“冰娥,冰娥!桂姐姐,桂姐姐!”飞身急赶,可怜他大病初愈,饶是使尽了吃奶的气力,亦是追赶不上,刚刚追下山坡,勾着一块石头,一个倒栽葱跌倒地上。
邹绛霞气喘吁吁地从后追到,见状大惊,急忙把唐经天扶起,问道:“跌伤了么?”唐经天人如木石,眼如定珠,竟像是魂灵儿早脱离了躯体,呆呆地靠着邹绛霞,面色如纸,殊无半点生气。
邹绛霞慌道:“唐哥哥,唐哥哥,你怎么啦?”唐经天过了许久,才吁了口气道:“她来了,她又走了!”邹绛霞道:“她是谁?”唐经天道:“就是我们刚才说的那位冰川天女,呀,她为什么不肯和我说话?”邹绛霞莫名其妙,心想冰川天女既然是唐经大的朋友,却为何如此?但见唐经天自嗟自叹,竟好像忘记了还有另一个少女在自己的身边。邹绛霞心中一酸,既替唐经天可怜,又为自己难过,两人久久不作一声,过了一阵,邹绎霞轻轻说道:“唐哥哥,咱们回去吧。呀,世间上原来真有这么美丽的女子。”
冰川天女披星戴月,前来寻访,在花丛中恰好见着唐经天与邹绛霞并肩搭手,笑话隅隅的亲热模样,与画图中所描绘的毫无二致,冰川天女芳心欲碎,再也不理唐经夭的追赶呼唤,一口气奔出了十余里路,幽萍在山脚下小溪旁等候,见冰川天女一个人回来,那失魂落魄的祥儿,竟是前所未见,不禁吃了一惊,问道:“怎么只是你一个人?”冰川天女道:“他,他……”回头一望,皓月之下,田野如画,景物悉见,可就只没见着唐经天。冰川天女并不知唐经天受伤初愈,轻功受了影响,所以迫不上自己,误会更增,心中想道,原来他的呼唤追赶,都是做出来的,更觉心酸,哽咽说道:“他,他不来了。”幽萍惊道:“你见到了他,他也不和你同来么?”冰川天女但觉千般情绪,纠结心头,自己也按捺不住,低低的啜位。
冰川天女想起了唐经天初上冰峰的情景,想起了宫中比剑、园内题联……种种令人难以忘怀的往事,耳边隐隐听得幽萍自言自语地低声说道:“若知尘世是这般烦恼,还不如回冰宫的好。”忽而又想起了唐经天为她所题的那副对联:“月色无痕,绿窗朱户年年绕;仙妹有恨,碧海青天夜夜心。”更觉悲从中来,不可断绝!
忽听得有人纵声长笑,冰川天女抬头一看,只见金世遗撑着铁拐,一跳一跳地从树荫中跳出来,他不知从哪儿偷来了一套儒冠儒服,打扮起来,倒有凡分像唐经天的样子,这身服饰,衬着他那撑着铁拐跳跃顽皮的神气,大是不伦不类。冰川天女恼道:“你笑什么?”金世遗嘻嘻笑道:“笑你!”若在平日冰川天女必然发怒,此刻但觉心神不定,对一切的反应也都似乎麻木了。金世遗续道:“你不是一心一意想见他么?如今见了,不喜反悲,这岂不大是可笑!”冰川天女道:“谁要你管?”金世遗道:“我若不管,你还蒙在鼓里呢。其实也好,迟哭不如早哭,哭个痛快,心里就舒服了!”冰川天女给他一说,眼泪反而忍着不流。金世遗又嘻嘻笑道:“我那画图画得如何,是不是传神之极!”冰川天女一恼,嗤的一声,将那羊皮画图撕为两半。金世遗拍掌笑道:“撕了更好,乐得心无牵挂,干干净净。”
金世遗的说话实是句句心存挑拔,连幽萍也听得出来。冰川天女却是心神动荡,觉得他的话也有几分道理:真是一切撇开,让心头干干净净的好。幽萍道:“小公主,咱们走吧。”金世遗道:“是呀,你们还是回转冰宫的好!”冰川天女一怔,心道:“他如何知我的来历?”只听得金世遗叹了口气,换了一副口吻说道:“我早就说过,这世上的人本来就没有几个好的!宁与鸟兽同群,莫与世人相处,你如今相信了吧?”
冰川天女呆呆不语,金世遗又道:“在这尘世之中混,我也厌倦极了。你的冰宫有如世外桃源,丢弃不住,真真可惜。不如咱们都回去,请你借冰宫一角,让我安居。”幽萍按捺不住,叫道:“你这厮简直不知自量,小公主肯让你这臭麻疯沾污了我们仙山的胜景!”金世遗面色一沉,蓦然一声怪笑,铁拐一抡,作势欲击,幽萍早有防备,拔出冰剑,却闪在冰川天女身后,冰川天女双眼望天,淡淡说道:“你走吧,回不回去,我自有主张,不必你多管闲事。你说话无礼,我也不穹你计较了。”
金世遗望了冰川天女一眼,像个泄气的皮球一样,将铁拐缓缓收回,道:“好,看在你的份上,我也不与这小丫头计较。”忽而又纵声笑道:“其实我们都是被这尘世弃遗之人,彼此正该相惜相怜,如今你反而将我看作对头,真没来由!几时你悟彻世间缘法,再说与我知道吧。”笑声震荡山谷,片刻之间,走得无影无踪。
冰川天女一片茫然,幽萍恨恨说道:“这疯丐就象溺死的水鬼一般。”冰川天女听她说得奇怪,问道:“怎么?”幽萍道:“汉人的传说,说水鬼心肠最毒,他自己溺死了,总想找个替身,一知道有谁受了委屈,便千方百计的去引诱他,叫他也投水自尽。哼,哼。你看他刚才说了那么一大车的话,无非是想你再也不理唐相公,和他一道。这岂不像汉人传说中那种狠毒的水鬼?”冰川天女满腹愁烦,给她一说,也禁不住笑道:“你下山来到一年,这把口却学得这么刁毒了。”幽萍道:“怎么,你不信吗?”冰川天女面色一沉,道:“我心中自有主意,不必你乱嚼舌头。”幽萍摇了摇头,不敢说话。冰川天女柔声说道:“好吧,咱们快去川西,待见过我的伯伯之后,我就回转冰宫,再也不理尘世俗事了。”幽萍叹了口气,默默跟随主人。
唐经天被邹绛霞扶回屋子,一路无言。邹绛霞甚是担心,看他关上房门,自己却不敢回房去睡,悄悄地在他屋外徘徊。眼看明月已过中天,想来已是四更时分,唐经天房中兀无半点声息,邹绎霞渐觉露冷风凉,眼神困倦,心道:“这傻哥哥大约已经睡了。”正想回房,忽见唐经天卧房的窗门倏地打开,一条白衣人影穿窗飞出。邹绛霞飞身上屋,急忙叫道:”唐哥哥,唐哥哥!”唐经天回头说道:“不要吵醒你娘,多谢你们相救之恩,我有事先走了!”邹绛霞叫道:“不成,不成,你不能走!”只见唐经天在屋背飞身掠起,三起三落,箭一般的飞出了围墙。
邹绛霞尖声叫道:“娘,你快来呀!唐哥哥走啦!”杨柳青夫妇住西面厢房,纵然闻声即起,一时之间,也是难以赶到,唐经天听她叫喊,跑得更快,邹绎霞急了,不等妈妈,立刻便追。
唐经天虽是大病初愈,轻身的功夫还是要比邹绛霞好得多,距离越来越远。邹绛霞急道:“唐哥哥,你真的如此便走了么?”唐经天已跑下山坡,听了此言,不由得心中感动,脚步稍缓,抬头叫道:“霞妹,你回去吧。明年你到天山,咱们还可相见。我有要事,非走不可,不敢劳你远送了。”匆匆说完,立刻又跑,敢情他是怕再听到邹绛霞带着嘎咽的呼唤。
唐经天一口气跑出了十多里地,这才松了口气,放慢脚步,心中却是难过之极。他为了要追踪冰川天女,迫不得已,留书道别,不辞而行,对杨柳青母女情意殷殷,心中自感歉疚。他也料到冰川天女必是前去川西,寻访她的伯父,但一路追踪,向沿路之人打听,却一点也打听不出冰川天女的踪迹。问起如此这般的两个少女,路人都说没有见过。
唐经天惆惆怅怅,越岭翻山,连行多日,进入了四川西面的巴郎山脉之中,巴郎山脉婉蜒南走,过了雅安,便连接峨嵋山脉。已郎山虽不如雀儿山之险,但一路支脉绵延,山路却比雀儿山长得多。而且山岭层叠,有如重门深户,峰回路转,曲折之极,常常一个山头,看似极近,走起来却很远。即使像唐经大这样具有极高明的武功,而且有行山经验的人,每天最多也不过走一百多里。可幸的是,蜀中的山水奇丽,峨嵋更是号称“天下之秀”,从已郎山脉南下,越走越觉山水清幽,倒是可以稍解胸中烦闷。
山中甚少人家,错过宿头,在所难免。这一日唐经天走多了路,到入晚时分,抬头一望,四处没有炊烟,本来打算寻觅一个岩洞,住宿一宵,但见明月升起,圆如玉盘,所到及处,山水如画,不觉动了豪兴,踏月夜行。走了许久,忽见面前无数奇峰,好像平地涌起的一片石林,如笋如笔,峰峰相连。每一个石峰都是小巧玲拢,有如盆景。最高的也不过二三十丈,但各具姿态,如虎如狮,如熊如豹。端的是万饬朝天,干岩竟秀。唐经大看惯了西北的大山,即巴郎山一路南来,也是雄伟之极,乍见面前这一片石林,不觉喷喷称异,走近前去欣赏。那片石林,恍如一面屏风,遮着天光,但走近之时,忽见两峰相连之处,中间开了一个大洞,刚刚可以容得一个人通过,月光透过这个洞口,照射下来,里面还有瀑漏的流水声。
唐经天好奇心起,爬入洞口一看,只见里面一片空地,杂花盛开,空地四边,仍是无数石岩,其间又各有许多奇形怪状的岩洞,好像石林之中,又有好多门户一般。唐经夭捡了一个最大的洞口,爬进去看,越入越深,忽闻得里面隐有人声,不觉大奇,又穿过一个洞口,这洞口在石峰上端,虽不算高,也有二十来丈,唐经天施展“壁虎功”附身在峭壁之上,向下一望,大为惊诧。
但见下面一片空阔,满谷幽兰,谷中又长出无数小石岩,最高的不过五六丈,怪石磷峋,如剑如截,而且隐隐排成阵势,石阵中有两个人东穿西插,似是被困在内,迷了出路,看清楚时,乃是一对中年男女,两人相距甚近,看来只要绕过两枝石岩,便可碰头,但他们绕来绕去,明明彼此都可以从石隙中看见对方身影,却总是走不到一处。
唐经天家学渊源,不仅武功高深,也略懂一些奇门八卦之阵,这时他在高处下望,时间稍长,便给他看出了个所以然来,这石岩虽是天生,但却暗合诸葛武侯的八阵图形势,分成休、生、惊、杜、死、景、惊、开八门,若非找到了“生门”门户,任你如何瞎摸瞎撞,也走不出来。
正是:
石阵暗藏生死路,谷中老怪显奇功。
欲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回分解。
扬剑轩居士扫描校对
正文 第二十回 玄功内运 侠士破神招 异境天开 书童有奇遇
唐经天暗暗惊异,正想下去将他们带出阵图,但仔细看时,却又看出有点“不对”,一时间不敢造次,那两人武功很是不弱,时不时跃起一丈多高,手攀石岩,但那些石岩笔直光滑,无可着力,试了几次,都不成功。又有两次两人好像是无意之中偶然走近生门,却忽地有一颗石子打来,石阵之中门户狭窄,那石子又打得非常巧妙,以那对中年男女的身手,竟然没法招架,终于又给迫了回去。唐经天心中一凛,看情形这石林中的幽谷竞似有高人在内,暗中摆布。
那对中年男女也似觉察到了,那男的首先叫道:“晚辈不合动了好奇之念,闯入此间,请主人恕罪。”唐经天一听,声音好熟,正在寻思,忽听得谷中有人“呵呀”叫了一声,尖锐清脆,似是一个刚刚发育的少年。唐经天心中大奇,再看时,只见距离那石阵数丈之地的另一堆乱石后面,突然跑出个人,果然是个十五六岁的大孩子。
只听得他高声叫道:“是萧老师吗?”那中年男于道:“是我,是萧青峰!呀,你是江南!”语气中充满惊诧与狂喜之情。唐经大也是十分惊讶,在西藏之时,他曾见过萧青峰一面,但那时的萧青峰面色枯黄,相貌清瘦,背微询倭,活像个科场失意的老儒,而现在看来,虽是在月光之下,不以白大的看得真切,但亦可觉出他英姿飒爽,与以前判若两人,年轻何止十岁!唐经天心道:“怪不得我认不出他,别来还未够一年,他怎的却完全变了样子?”唐经天不知,萧青峰是服了铁拐仙的优昙仙花,这才返老还童的。
江南跑到石阵外面,又叫又跳,嘻嘻哈哈地笑道,“真是萧老师,萧老师呀,不是你出声,我简直就不敢认你。你怎么背不驼了,连额上的皱纹也没有了。嘻嘻,这位太太是谁?哈,是萧师娘,萧老师,你大喜呀,讨了娘子了,我江南可要叨扰你一杯!萧师娘,萧老师有没有和你提起过我江南的名字?”江甫一开口就像连珠炮似的响个不停,那女的禁不住笑道:“大名鼎鼎的江南还会不提起,你是陈公子的书童,衙门之中就数你最爱说话!”唐经天又是一番惊诧,陈天宇的书童跟谁学的武功,路数和陈天宇竟是完全不一样。
萧青峰道:“喂,闲话少说,你先把我放出来。”江南哭丧着脸道:“我怎么能将你放出来?”萧青峰道:“为何不能?”江南道:“我也不懂得这古里古怪的石阵。”萧青峰道:“怎么你刚才又拿石头打我?”江南道:“我不知道是你呀。”萧青峰道:“其他人就可以打吗?你年纪也不小啦,还这样顽皮!”江南道:“有人要我这样做的。”萧青峰:“谁?”江南道:“我的师父,不,是那个一定要做我师父的老家伙。”
萧青峰道:“什么老家伙?你跟了他多久了?天宇呢?他待你有如兄弟,你怎么偷偷逃跑,拜别人为师?你偷跑出来,有多久了?”萧青峰连珠炮似的发问,江南不等他说完,就叫起撞天屈来,叫道:“谁说我偷跑出来?我哪里是要拜别人为师?公子叫我出来的,你不明不白,怎么胡乱冤枉我!”那中年妇人笑道:“他性急,你也别急,青峰呀,你得一句一句问他,要不然什么也说不出清楚。”
萧青峰微微一笑,道:“不错,我倒忘了江南火爆的脾气了。好吧,我一句句问你,陈公子为什么叫你出来?”江南道:“陈公子,不,不,是老爷叫我出来的。他叫我带一封信给京师的周大人。什么信?他当然不会跟我说。哈,可是我知道,这位周大人是他的姻亲,这是我偷问上房的丫头彩凤,她告诉我的。我还知道他为的是什么呢!喂喂,萧教师,你可知道老爷为什么给我取名江南!原来是他想念他的家乡,西藏这地方,我还觉得好玩,他老爷可受不了,老是想回家。我有一晚偷听他和公子说话,老爷说这次他做了什么迎接金瓶的专使,立下功劳,可惜福大人,哼福康安那小子不肯给他保奏,还是叫他回萨迪去做宣慰使,老爷因此便想到写信给他的亲家周大人,请他转奏皇上,盼皇上念在他这番功劳,赦他回去。老爷说:但万里迢迢,叫谁送信才放心得下?哈哈,萧教师,你猜少爷保举谁?他说叫江南送信最妥当!你们老是说我多嘴,会说不会做,没用!少爷呀,他可看重我!所以我说是少爷叫我出来的。也没有说错!”
萧青峰仅仅问了一句,江南就唠唠叨叨的说了一大车子的话,唐经天躲在石壁的缝隙间,听着也不觉好笑,心道:“这江南果然名不虚传,真爱说话!”萧青峰也忍不住笑道:”少爷怎么这样看重你,他偷偷教了你的武功,是不是?”江南道:“着呀,你猜得一点不错!就是去年的春天,那几个偷马贼烧衙门,将你赶跑之后,我才知道了你萧老师是身怀绝技的奇人,咱们公子也有一身惊人的武功,于是我就央求公子教我,公子那时一为逃婚,二为要送你这位老师,他没空教我。后来他从拉萨回来,这才教了我一些粗浅的功夫。要不是我懂得一点功夫,你想,他怎么放心让我给老爷送这样重要的信件。”
萧青峰忍不住笑问道:“你既然知道这信重要,为什么又在此间耽搁下来,还让什么老家伙收你做徒弟?”江南又叫屈道:“谁说我是有意耽搁的?我经过此间,也不过是像你老师一样,心中好奇,所以跑进来瞧,哪知道呀,一,跑进来,又像你一样,被困在这石阵之中,走不出来了。”萧青峰面上一红,道:“好,那我不怪责你,后来,你怎么又出来了呢?”
江南道“我被困在石阵之中,走不出来,肚子又饿。我乱骂一通:哈,想不到这一骂,却把人引出来了。”萧青峰道:“是那个老家伙?”江南道:一不错。我骂呀骂的,眼睛一花。一个穿着紫黄道袍的老家伙就到了我的面前了,也不知他是从那儿哪出来的,这老家伙道:“你若肯做我的徒弟,我就带你出去。”萧青峰道:“于是你就肯了?”江南道:“不愿意也没办法呀。我困在石阵中整整一天,比你们被困的时间还长得多,我不要吃饭吗?我心里虽然一百个不愿意,口头也说肯了。那老家伙眉开眼笑,牵着我的手东一绕西一绕,不知怎的就突然走出来了。我说:对不住,你要收徒弟就另收一个吧,我可要赶路。那老家伙道:你这孩子真是不知好歹,别人给我磕头,求我三大三夜我也不会收呢。如今我立下了誓,要在未死之前收一个衣钵传人,但我又不肯走出此谷,只好等谁走入来,只要他未满十八岁我就收谁,这岂不是你的造化?我说我就不要你这个造化,转身便走。这老家伙道:你本事再强百倍,也走不掉,你走走看。我一走,不知怎的腿弯一麻跌倒了,不由自己的倒翻了三个筋斗,直翻到那老家伙跟前,这才自然停止,腿弯也不麻不痛了,那老家伙道:你第二次逃跑,就没这么好过了,我要你全身麻痒痕痛三天,第三次再跑,我就把你打死。他说得很平淡,好象打死个人,根本就不算一回事。但他的目光却是令人不寒而栗。我害怕啦,我说我要给我家少爷送信,那老家伙说:谁管你的什么少爷,我说过的话从不更改。我没办法,只好给他当徒弟。”萧青峰道:“你跟了他多久?”江南屈指头说道:“只有七天。”萧青峰道:“胡说,你又说谎了!”江南叫道:“我几时说过谎?”萧青峰道:“只有七天,你怎么学会了暗器打穴的功夫?”江南叫道:“咦,这就是暗器打穴的功夫吗?我还只道他是教我丢石子玩儿。”
唐经天听了也不由得心中一震,只七天功夫,就居然能教人用石子打穴,这谷中异人的功夫当真是深不可测了。萧青峰又道:“是那老家伙预知我们进来,叫你用石头打我吗?”江南道:“敢情他是知道。他今晚对我说,有两个人走人谷中,我既然收了徒弟就不欢喜外人到此,你给我去用石头打他。也不必乱打,只要见他向左边转了两转若然又向右方转两转,再想跳起时,你就打他。萧老师,我不知道是你们呀,我觉得这也蛮好玩,我就依他所教来去石头了。萧老师,你可不能怪我。”萧青峰又好气又好笑,道:“那么说,你是没法将我们带出去了。”江南摊开手道:“确是没办法,你们若是肚子饿,我偷一点东西给你吃还成。”萧青峰道:“好,让我们自己试试看。”左转两转,右转两转,转来转去,却仍是走不出来。
萧青峰大为着急,月亮西落,残星明灭,看看又是黑夜将逝,晓色云开。江南道:“萧老师,咱们闹了一晚啦,你饿不饿?我回去偷点东西给你。”萧青峰道:“不用。”搔头抓耳,无法脱身。唐经天微微一笑,从悬岩上现出身来,朗声说道:“萧先生,久违了!”倏如苍鹰展翅,双臂一张,一掠而下。
萧青峰看清楚了,喜出望外道:“唐相公,你怎么也到了这儿?”唐经天道:“像你们一样,也是动了好奇之念。”口中说话,脚步不停,直人石阵之中。江南叫道:“喂!走进去走不出来的,我不认识你,我可不能给你多偷一份东西。”但见唐经天微微含笑,带着萧青峰夫妇,左边一兜,右边一绕,片刻之间,便已走出石阵。
江南看得睁大眼睛,道:“原来你是个大有本事之人,你是谁?”萧青峰道:“他曾救过你家公子……”江南截着说道:“哈,我知道啦,你是唐经大。唐相公,少爷和我谈过你,他说你的天山剑法,举世无双。喂,喂,你能不能带我出这个幽谷?我刚才的活你都听到了是不是,我还要赶着给公子送信,嘘,你能不能带我出去?”
唐经天微微一笑,道:“江南,你静一会儿,我自有分数。”转身对萧青峰道:“萧先生,恭喜你呵,几时讨的新娘子?”萧青峰道:“我去年回到成都之后,即重返青城门下。她,她也还在成都,等着我。”给唐经天介绍新妇,原来就是表妹吴绛仙。他们二人本是青梅竹马之交,只因当年萧青峰痴恋谢云真,吴绦仙不敢表露心意,后来萧青峰在冰宫之外重遇谢云真,知道谢云真已嫁了铁拐仙,又知道吴绛仙还在等着他,于是遂离开西藏,回到成都,向吴绛仙求婚,自然是一求即允。萧青峰四十多岁始做新郎,说来甚是扭泥。
唐经天道:“你们夫妇欲上哪儿?怎么也经过此间?”萧青峰:“去年我和天宇上念青唐古拉山,得见冰川天女,知道她就是桂华生的女儿,回来之后,便欲向她的怕父冒川生老前辈报此喜讯,只因俗务耽搁……”江南插笑道:“萧老师,你成家立业,怎能说是俗务?”唐经天道:“江南,不要打断萧老师的话。”萧青峰道:“只因俗务耽搁,至今未曾拜见。恰好又听到一桩事情,非得查个明白,向冒老前辈禀告不可。”唐经天道:“什么事情?”萧青峰道:“冒老前辈是武当名宿,当今中原武林公认的第一高手,他自己定下,每十年一次,开山结缘,嘉惠后学。如今十年之期又届,再过半月,就是他开山结缘之期了。”唐经天道:“好极了,咱们是不是刚好可以赶上吗?”萧青峰道:“但今年他开山之时,可能有人与他为难!”
唐经天睁大双跟,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想那冒川生乃是一代大侠,不只武功已臻化境,而且德高望重,有如泰山北斗,各家各派,无不景仰,有何人敢与他为难?
萧青峰歇了一歇,往下续道:“听说准备领头捣乱的是倥侗派的一个奇人。”唐经天微微一笑,道:“倥侗派的掌门赵灵君,与令高足天宇兄,大概还可以争一日之短长。”言下之意是说,连赵灵君亦不过如此,其余诸子更不足道。凭什么去与中原的第一高手为难:萧青峰却是面色凝重,往下续道:“倥侗派近三十年来人才凋落,前后两辈的掌门人都够不上一流高手之列,所以各大剑派都不把他们放在心上,其实这一派的武功也有其独特之处。”唐经天心中一凛,道:“此话不错,若非有独到之处,就不能成为一家。只是各人禀赋不同,领悟不同,用功的程度不同,这才分出了高下浅深,原不可一概而论,我刚才因赵灵君的功夫尚浅,而贬低了倥侗一派,这是我失言了。”唐经天毕竟是名门高弟,从善如流。
萧青峰续道:“听说这入是倥侗派上一辈的人物,因见本派武功不振,日益式微,因而在三十年前,便选了一个隐僻所在,避世苦修,穷研祖师剑谱,并创新招。几十年来,谁也不知道他的功夫究竟练到了何等程度。最近我在一个偶然的机会中,打听到他有出山之意。”唐经天道:“怎么他一出山就准备去与冒大侠较量,好闯名立万么?哼,这也是江湖上常见之事,但真正高人却不屑为。”萧青峰道:“他若非与中原第一高手比试,就显不出他的本事,也不能重振倥侗的威风了。不过,除此之外,听说还另有一因。”说至此处忽地向唐经天微微一笑,道:“这恐怕是因你而起。”唐经天道:“这倒奇了!”萧青峰道:“听说你曾用天山神芒打伤过十三名倥侗高手,有这事么?”唐经天道:“不错,赵灵君也在其内。”萧青峰道:“另外还有一个使冰剑的少女与你一道,是么叶唐经天道:“那是冰川天女的侍女幽萍。另外还有一人,就是令高足陈天宇。倥侗派若因此事记恨,当来找我,何以去找冒大侠?”
萧青峰笑道:“你们父子隐居天山,名头比冒川生更大,他自忖未必能胜过令尊。而且与你们比试,在天山之上,谁有本领上去观战,胜负无人得知,比较之下,那自然是找冒川生更上算了。他们把那个侍女幽萍当成冰川天女,不知如何巧峋又探听出冰川天女是冒川生的侄女,如此瓜葛牵连。他们埂夏有藉口要与冒老前辈为难了。听说他们还准备大约外派能人,到冒老前辈开山结缘之日,去闹个天翻地覆。我一来要去见冒大侠,告知他我曾见过冰川天女之事,二来就是要请他提防捣乱。想冒大侠是何等声望,纵能在事发之后镇压下去,也是不妥。”
唐经天沉思有顷,微微一笑,道:“这好极了!”
萧青峰道:“倥侗派的那位怪人要去与冒老前辈为难,怎么反而好呢?”唐经天微笑道,“咱们可有热闹看了呵。”萧青峰道:“你也是要去谒见冒老前辈么?”唐经天道:“不锗、算来刚好可以及时赶到。但愿冰川天女也能及时赴会,那时我们倒要瞧瞧,这位倥侗派的怪人到底练了些什么奇异的武功?居然敢到冒老前辈面前,图名闯万!”萧青峰一听,便知唐经天到时有意出手,心中暗喜,想道:“冒老前辈出手,那自然是失了身份。唐经天和冰川天女武功极高,却是小辈,有他们二人在场,这确是好极了!”于是说道:“那么咱们再等片时,待天色大明,便可一路走了。”
江南满肚皮说话,闷了许久,见两人一停,立刻插口道:“喂,还有我呢!”唐经天道:“你,你什么?你有了一个好师父还要走吗?”江南叫道:“亏你是我们公子的好友,你不知道我给他送要紧的信吗?你怎能不带我去?”唐经天笑道:“也不迟在这一会,我且问你,你们的公子好吗?”江南鼓起嘴巴说道:“怎么不好,一餐吃三碗大米饭!”唐经天道:“不是间你这个,那土司的女儿怎么啦?”江南道:“怎么啦?天天打扮,像个小娼妇似的,朝早夜晚,出去打猎,都经过我们的衙门,少爷算是怕了她,从早到晚,躲在衙内,简直不敢出来。敢情是怕碰见了她,被她一口咬去。”说着自己笑起来。
唐经天忍俊不禁,微笑道:“如此说来,他们的婚事已成定局了。”江南道:“没有呀,公子给他一个推字,不过现在说清楚了,是土司迫老爷答允的,到明年春天,那个喇嘛庙造起来了,听说有一个什么白教的活佛要去主持开光大典,那时就要由活佛替他们证婚,再也逃不了了!”唐经天心中一动,想道:“陈天宇念念不忘那神秘的藏族少女芝娜,他大约还未知道,芝娜已做了圣女,明年春天,就要跟白教的法王到萨迹去参加开光大典。”
这时天已大白,朝阳透过石林的空隙,洒下满地金光,林中的小湖也闪着金色的水纹,景致奇丽绝俗。萧青峰道:“咱们可以走了吧?”江南道:“喂,你说过要带我走的呀!”唐经天道:“好,烦你带引我们,向你的师父辞行。”江南道:“什么?向那个老家伙辞行,他不许我走的呀!”忽听得一个苍老的声音说道:“哪位高人,看上了我这个不成才的弟子?”声音并不很大,但千峰回响,撞得石林内嗡嗡作声。江南躲到唐经天背后,只见唐经天合什一揖,朗声说道:“后学唐经天,误入仙境,尚望恕罪。”声音高亢而清,好象一把剑刺入石林之中,碰着石壁,发出金属声音。双方各显功力,旗鼓相当。唐经天刚刚把话说完,倏地眼前一亮,湖边已多了一人,穿着紫黄色的道袍,相貌奇古。
江南吓得手颤脚震,躲在唐经天背后,不敢露出头来。那黄袍道士却不理他,径向唐经天说道:“数十年来,能走出我的石阵的,只有阁下一人。能者称强,这有什么恕罪的。你既能走出石阵,想必也有能力带我这个不成材的弟子出去,好吧,你就带吧!”唐经天不由得心中一凛,刚才听这道士说话的声音,虽因群峰回响,测不出他的实际所在,但最少也当在百丈之外,他竟然声到人到,这石林中另有洞天,那是不消说了,而这道士身法之快,也委实是不可思议,听他现在的口气,那当然是暗中含有较量的意思了。
唐经天吸了口气,暗运天山正宗的玄功,道:“既然如此,待他事情办了,日后再来请益。”携着江南,缓缓的步出石林。那道士手中拿着一柄拂尘,但见他身形不动,仍是站立原处,拂尘只是轻轻一拂,冷冷说道:“这顽童还没长翅就想飞啦,阁下可得好生管教呵!”唐经天已尽得天山心法,那拂尘虽只是轻轻一拂,他已听出风声,而且不用回头,就知那拂尘已飞出几条玄丝,直刺他和江南的穴道。想那拂尘丝是极微细之物,那老道竟能轻轻一拂,就射出几条,当作刺穴的飞针使用,这真是防不胜防。唐经天身形一闪,拉着江南道:“小心点儿,这儿有块石头。”若不经意地挡了一挡,将本来要射江南的几条拂尘玄丝,全都挡在自己的身上。唐经天虽然暗运玄功,这刹那间,也觉得身上十几处穴道,同时发麻,好象给许多蚂蚁叮了一口似的,若非早有防备,几乎着了他的暗算,心中暗道:“这道士果是功力非凡,虽然还及不上我姨母飞花摘叶,伤人立死的功夫,比起我来,却是深厚得多了。”
江南莫明所以,叫道:“哪儿有石头呀?怎么我看不见!”他一点也不知道,若非唐经天故意这么一挡,他两腿早成残废。唐经天道:“江南,快谢师父放行!”他知道象这等异人,一击不中,那就再也不能与一个未学后进,是自己徒弟身份的一个顽童为难。江南也算机灵,虽然不明用意,却仍是恭恭敬敬的作了一揖说道:“多谢师父放行!”唐经天放开了手,让江南自己走了。那黄袍道士面色铁青,冷冷说道:“从今之后,你我再无师徒名份,你好生去吧。”那声音直刺进江南的耳鼓,江南心头一震,险险跌倒地上,急忙掩耳疾走,只觉身上微微发热,但他急于逃走,却也并不在意。
唐经天正想告辞,只见那黄袍道士眼瞪瞪地盯着自己,发出一种极难听的声音道:“好本事,好本事,你师父是谁?说出来让老朽好去请教!”
唐经天微微一”笑,道:“晚辈所居之地,离此甚远,哪敢有劳前辈出山。”此话明是客气,实是占了身份,即是说自己的师父足可以当得他的“请教”不过不敢“有劳”罢了。唐经天本来谦下自恃,因见那老道说话太过狂妄,所以刺了一句。须知唐经大的父亲乃是当代的武学大宗师,辈份极尊,因此唐经天不必为他的父亲客气。
那黄袍道士怪眼一翻,冷冷说道:“我本来此生不想走出这片石林于,冲着你这句话,我非找你的师父不行,你师父是谁?”唐经天微微一笑,正想答话,忽听得石林中一阵桀桀的怪笑,倏忽之间,从里面的石洞又蹿出一个人,怪声笑道:“黄石道友,你输了眼了。天山派的武功家数,你也看下出来吗?你试想天下后辈,除了唐晓澜的独生爱子,还有谁敢在你的面前如此放肆?我早说过天山派以正宗自居,将一切异派都看作邪魔外道,如今你该相信了吧?”这话显明挑拔,唐经天抬头一看,只见那人又黑又瘦,形如桔竹,面颊深陷,双睛如火,头发似一蓬乱草,狰狞怕人,正是那个被冯琳戏弄个够,赶下慕士塔格山的赤神子。
江南骇叫一声,慌忙钻出外面的石洞,心中暗自奇怪:里面的石窟只有师父一人,这怪物是从哪儿来的,难道在石林中另有通路?
唐经天亦是心中一凛,想道:“这赤神子一来,只怕不容易走出去了。”赤神子说完之后,那黄袍道士果然哈哈大笑,忽地面色一沉,拂尘一举,峭声说道:“我本不欲与后辈为难,但既然是你,我若放你出去,别人只道我怕了天山的唐晓澜夫妇。”唐经大虽知形危势险,仍是气定神闲,微笑说道:“既然两位老前辈要留我,那么我还有何法走出,只好留下来任你们处置了。”话中隐藏讥俏。黄袍道士怒道:“我要留你,伺须别人帮手,赤神子,你在这儿敞证人,这小子若接得我七招,我就让这人出去,你也不许拦阻。好个狂妄的小子,你还不把兵刃亮出,更待何时?”
黄石道人划出道来,只限七招,那即仍是占着老前辈的身份。唐经天又是微微一笑,道:“既然定要赐教,那也不必限定七招,我站在这里,不会逃跑,老前辈你不进招还待何时?”唐经天不肯先亮兵刃,口中虽称他“前辈”,实是将他当作平辈看待罢了。黄石道人勃然大怒,道:“好,那是你自己找死1”拂尘一举,也不见他作势纵跃,身子竟突然移前丈许,呼的一声,拂尘已迎面拂到!
这拂尘一拂,看似寻常,其实却含有两种不同的劲道,先是阳刚之力,那拂尘聚在一起,形如铁笔,呼呼挟风:阳刚之力倘若未能收效,拂尘一到对方面前,尘尾立即散开,化成阴柔之劲,干丝万缕,齐刺敌人穴道,任是如何高手,也难防备。唐经天竟然凝立不动,黄石道人喝道:“你真个要死?”这时拂尘已是迎面散开,黄石道人暗思:“打死了一个手无寸铁小辈,岂不惹人笑话?而且我何必与唐晓澜结这样深仇!”他这第一招本来未用全力,这样一想,劲力又减了二分,但若被他拂中,不死也得成为残废。
拂尘迎面散开,千丝万缕,一齐罩下,就在这问不容发之际,唐经天忽地张口一吹,尘尾飘飘,有如柳絮随风,都拂了开去。本来黄石道人的功力要远比唐经大为高,但因他有所忌惮,只用了一半力量,而唐经却是潜神蓄气,用了天山心法“吹云劲”,的上乘内功,此消波长,黄石道人这一记绝招,竟是伤他不得!
黄石道人怔了怔,拂尘一转,全用了阳刚之力,那千根玄丝,根根竖起,都似利针一样,下刺咽喉,上刺双目。萧青峰是使拂尘的高手,见他使得如此出神入化,也不禁骇然!说时迟,那时快,几乎就在这同一瞬间,只见寒光一闪,矫若游龙,唐经天叫道:“谨遵命,请接招!”唐经大的游龙剑,乃天山派的镇山之宝,非同小可,黄石道人料不到他出剑如此之快,看这剑势,吹毛立断,黄石道人怕剑锋割断他的尘尾,只得硬把那阳刚之劲撤了下来,一转拂尘,避开那游龙剑的锋芒。唐经天这一出手乃是大山剑式中的追风剑法,前招未老,后招续到。黄石道人正想换招,但见他剑锋一颤,银光乱洒,端的是势挟风雷。黄石道人喝声::“好小子!”移形换位,尘尾一拂,改用了阴柔之劲,半攻半守,将唐经天的剑势解开。这时黄石道人己使了三招了!
但黄石道人那拂尘的招数确是怪异非凡,唐经天这两记追风剑的杀手,何等威力,看来已迫得他要转攻为守,哪知就在这一转眼间,他已疾奔粪位,转过乾方,封了唐经天的剑路,拂尘起处,遍袭唐经天上半身十三处穴道。唐经天仍然依照追风剑的剑势出招,那后心背腹的空门,就立刻要被敌人攻入,黄石道人晴中得意,拂尘正待乘隙刺入,忽见剑光一聚,竟似平、地上涌起一座光幢,将唐经天全身包没。这是天山剑法中最深奥的须弥剑式,一定要碰到比自己高明的强敌,这才旋展,旋展开时,却像铜墙铁壁,无暇可击。黄石道人攻不进去,这一招用尽心力,竟是白费精神!
江南从外面的石洞中探进头来,叫道:“好呀,只剩下三招了,我数着哩!”黄石道人勃然大怒,忽地强行进招,拂尘一扫,一招之间,同时攻唐经天的奇经八脉。唐经天心中一凛:他明知我这大须弥剑式无隙可乘,何以还敢强攻?心念方动,剑光一绕,拂尘己被削断了数十根,再被剑风一荡,更碎成无数细屑,只见黄石道人张口一吹,那无数尘丝碎屑,都透入剑光层内!
大须弥剑式虽然泼水难入,吹毛立断,但却不能挡着那发屑般的尘丝。唐经大大吃一惊,知道若被这些破屑吹入七窍,那就有再好的武功,也难抵受。迫得身形掠起,斜身一转,衣袖一挥,将那些尘丝碎屑拂开。只是如此一来;大须弥剑式立时现出破绽,黄石道人喝声“着!”倒转拂尘,往前一刺,“凛”的一声,唐经天的肩头下面三寸已被刺入,衣裳也穿了一孔!
原来黄石道人这拂尘上的招数,一共就只有七招,不过从七招之中又可以生出许多变化,所以黄石道人说“只限七招”其实已是用了他全部的看家本领。这七招杀手,一招比一招厉害,黄石道人见用了四招还奈何不了唐经天,故此拼着牺牲一撮尘尾,在第五第六招使出了最古怪的杀着,一招破他的大须弥剑式,另一招则倒转尘尾,改作判官笔用,在他不致命的地方使劲一插!
黄石道人这柄拂尘非常特别,尘柄乃是精钢合金所铸,尖端锋利,可以刺穴,可以伤人,还可以破敌人的内家气功。这一插正插在唐经天肩背的“痊气穴”之处,满以为唐经天必将受伤倒地,那知尘柄所触之处,竟似碰着弹簧一样,忽地反弹起来。唐经天一个转身,笑吟吟道:“还有一招!”
黄石道人大吃一惊,自己这一插业已扎破衣裳,插正穴道、即算是练到第一流的金钟罩铁布衫的功夫,亦是难以抵挡。难道这人年纪青青,就练成了金刚不坏之躯?
黄石道人有所不知,原来并非唐经天已练成了那种刀枪不入的上乘内功,而是他身上穿有母亲给他的金丝软甲,这软甲是四十多年之前,无极派的大宗师钟万堂将师祖傅青主遗下的宝物,送给他母亲冯瑛作“抓周”的礼物的。这软甲宝剑也刺不穿,何惧于他的精钢尘柄?
这几下快如电光石火,旁观的赤神子与萧青峰夫妇等人,眼见唐经天从死里逃生,都不禁惊呼,萧青峰是先惊后喜,赤神子则是先喜后惊。萧青峰刚刚伸手拭汗,忽听得黄石道人一声大呼,整个身躯飞起来,倒持拂尘,作最后的凌空一击。
黄石道人这最后一招。拂尘与铁掌一齐施用,拂尘拂穴,铁掌击胸,竟是用了十成力量,势道极是骇人,唐经天还来不及运用大须弥剑式防身,黄石道人的拂尘铁掌已凌空击下,周围三丈之内,全被他的威力笼罩,逃亦难逃。唐经大的软甲只能防护上半身,而且也挡不住这种掌力。唐经天见势不好,拼着捱他一掌,急转身躯,将背心迎了上去。
这刹那间,又听到赤神子的怪叫之声。唐经天全力对付黄石道人已无暇顾及;萧青峰夫妇忽见赤神子也来偷袭,更不禁骇极而呼!
就在唐经天这性命悬于俄倾之际,忽又听得赤神子一声厉叫,黄石道人打了一个寒颤,掌势稍偏,唐经天何等快捷,立刻飞身掠开,反手一剑,刷的一声,把黄石道人的衣袖刺穿了一个窟窿。黄石道人叫道:“何方小子,敢施暗算?”
只听得头顶上石林交错之处,一个人哈哈笑道:“你这两个老不死,何尝也不是偷施暗算,两个老不死合力欺负一个浑小于,羞也不羞?哈哈哈哈,哈哈!”这笑声人耳刺心,唐经天抬头一望,只见石林上露天光的一块怪石上,端坐着那假装麻疯的怪叫化金世遗。而在金世遗的背后,则是冰川天女主仆。敢情是他们当着自己激战之际,悄悄掩来,林中诸人,注目恶斗,所以都没有发现。而赤神子的厉叫,黄石道人的打颤,那当然是冰川天女与金世遗所施的独门暗器,创下的杰作了。
黄石道人大怒,一纵身,就想跃上去抓金世遗,金世遗叫道:“你连一个浑小子都打不倒,我何必与你动手?”身形一闪,手足并用,猿猴般的揉升上那笔直如笋的石峰,逃出外面。黄石道人要想追他本亦不难,但这时又听得赤神子叫了一声,回头一看,见赤神子黑气满面,料想已中了剧毒暗器,黄石道人孤掌难鸣,只好回去救赤神子。
唐经天道:“七招已满,我走了!”他依照江湖礼节,将说话交代之后,心急如焚,立刻施展绝顶轻功,紧紧迫踪。只见冰川天女主仆在前,那疯丐手舞足蹈地紧跟后面。唐经天大叫道:“冰娥姐姐,冰娥姐姐!”冰川天女回头看一看他,目光隐含幽怨。唐经天叫道:“冰娥姐姐;你停一停,听我说两句话。”冰川天女斜眼一瞥,竟不停留,携着幽萍,如飞疾走。唐经天叫道:“冰娥姐姐,你停一停,听我说了再走也不迟。”金世遗忽地哈哈大笑,挡着去路,“呸”的吐了一口唾涎,怪叫道:“谁耐烦听你的说话?”
正是:
为求天女秋波顾,疯丐英豪各用心。
欲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回分解。
扬剑轩居士扫描校对
正文 第二十一回 寻觅芳踪 名山逢怪客追查旧事 古寺遇良朋
唐经天大怒,喝道:“你让不让开?”金世遗哈哈大笑。站在路中,手舞足蹈,怪声叫道:“不害臊么?追人家的大姑娘!”唐经天反手一振,打出一支天山神芒,只见一道暗赤色的光华,如箭疾射。金世遗上次与唐经天交手时,曾领教过天山神芒的厉害,被他射中,运了七日的玄功,方才平复,这时早有防备,但见一箭飞来,他突然一个筋斗,倒翻出去三丈有余,举拐一迎,叮吗一声,火花飞溅。那天山神芒的去势已被他消了一半,再经这么一挡,立刻斜飞出去,没入荆棘丛中。金世遗又一个筋斗,翻转身形,挺腰怪叫:“大姑娘已走得远啦!”
唐经天焦急之极,见天山神芒虽能把他迫退,但他仍然是拦住去路,只好硬冲,当下更不打话,飞身一掠,游龙剑抖起一道寒光,一招“穿云裂石”,同时刺金世遗喉头、胸口两处要害。金世遗拔出了铁剑,左拐右剑还了一招。两人功力悉敌,都给对方震得倒退三步。
唐经天剑走轻灵,左刺三剑,右刺三剑,使出天山剑式中的追风剑法,着着强攻,端的如水银泻地,逢隙即入。战到分际,唐经天觑着个破绽,游龙剑自左至右,突然划了一个圆圈,将金世遗的铁拐铁剑都圈在当中。只待圆圈一转,剑点立刻四处撒开,可以同时刺他上身的九处麻穴。金世遗怪叫道:“好厉害,你这浑小子为了一个大姑娘就不念我适才的救命之恩了么?”突然将右手的铁剑在左手的铁拐上一击,拐剑齐飞,自身也凭着这一震之势,飞出圈外。
唐经天心中一凛,暗想道:适才黄石道人那最后一击,若非他与冰川天女的暗器及时打到,我必然给黄石道人打中,虽说我有软甲护身,即算受了掌力所伤,我也有天山雪莲调治,断断不至于丧命,但他们总算是有相救之恩。如此一想,他这一剑本来还有两个极厉害的后着,这时却自然收了,喝道:“好,你以前无原无故的伤我,弄得我几乎送命;今日看在你出手的份上,这恩怨一笔勾销,你让开路,以后咱们还可做做朋友。”
金世遗向后一望,忽地又怪笑道:“谁和你做朋友,你这不要脸的小子,简直不懂江湖义气。”唐经天道:“什么?我不懂江湖义气?你这话是骂谁?这正该是骂你!”金世遗道:“是骂你!不点醒你,你不服气,我来问你,江湖上的义气是不是讲究有饭大家吃,有衣大家穿,自己有了的更不应抢别人的,是也不是?”唐经天道:“不错,黑道上的朋友是讲究这一套。”金世遗道:“好,那你有了邹家的小姑娘,为什么又要桂家的大姑娘?纵然我和你不是朋友,桂家的大姑娘可是我的朋友哩。你有了一个还要追我的朋友,这算什么江湖义气?”唐经天乃正派弟子,万料不到他讲出这一番混帐的话来。
唐经天气得说不出话,那金世遗兀是嘻嘻怪笑,道:“我说得对了吧?你这回可服气了?”唐经天大骂道:“胡说八道,你再乱嚼舌头,我就一剑把你剁了!”金世遗道:“只怕你剁不着!”唐经天大怒,游龙剑扬空一闪,又再出招,金世遗一面招架,一面时不时地向后张望,看他这情形,敢情是要等到冰川天女走得远远之后,料唐经天再也追她不着之时,才肯罢手,不再纠缠。唐经天又急又气,但两人功力悉敌,唐经天在剑法上虽然稍稍占一点上风,要想摆脱他的纠缠,却是不能。这时唐经天一腔怒气,全都发泄在金世遗身上,想道:“原来是这厮挑拨的!”刚才对金世遗那一点怜惜之情已化为乌有,将最精妙的天山剑法,施展出来,直如惊涛骇浪,撼山裂石。金世遗用铁拐封闭门户,用铁剑还攻,竞也如江心巨石,做然兀立。双方各个相让,斗了一百多招,未分胜负,萧青峰夫妇与江南都已赶至,见这声势,比刚才斗黄石道人还更激烈,都是暗暗心惊。
只听得唐经天叱咤一声,左手一勾,将金世遗的铁拐勾着,右脚这起,游龙剑又分心直刺。他用了三记杀手绝招,全是拼命的招数,只道总有一招得手。不料忽听得金世遗一声怪笑,突然又是一个筋斗,倒翻竖地,“呸”的吐了一口浓痰,骂道:“为了一个妞妞儿拼命,值得么?好,见你这小子如此可怜,叫老于就让你过去。”他这一个倒翻,唐经天那一剑就刺了个空。唐经天再一脚踢去,又刚刚踢着竖在地上的铁拐。铁拐一飞,金世遗也就在这间不容发之际,藉着那铁拐一震之力,平地飞起,在半空中接了那根拐杖,落到六七丈外。金世遗向林中一跑,还自好整以暇的,回过头来,向唐经天裂嘴一笑,唐经天正想再发天山神芒,只见他身形掠起,跳上一棵大树,像猿猴般挨着枝头,纵跃如飞,没入林中,倏忽不见。
唐经天呆然凝立,金世遗那回头一笑,神态潇洒之极,唐经天心中一动,脑中浮起金世遗以前那付肮脏的颜容,与现在相比,简直如同两人,心道:原来他也是这般俊秀的少年,他苦苦纠缠冰川天女,这是为何?唐经天一向以为世上除他之外,再无第二人可配得上冰川天女,这时却不自禁的竟然有了醋意,有了醋意,即是在心底里承认这冒充麻疯的怪物也算得是个厉害的对手了。又想起他适才逃避自己的两记杀手,那两次所显的身手,皆是怪异绝伦,凭自己对各家各派武功的熟悉,竞也瞧不出他半点家数,心中又不自禁的暗暗叹息,凭这少年的身手,确算得上是江湖上的后起之秀,却怎么行事怪癖得如此不近人情?
萧青峰夫妇与江南自后赶上,江南惊魂初定,又叽叽喳喳的叫道:“真险,真险!喂,唐相公,那个少年是什么人?怎么他用暗器助你,却又拦阻你去迫赶那个少女?”唐经天满怀心事,置之不答,江南又自作聪明的叫道:“那女子真美,我知道我们的公子欢喜一个神秘的藏族少女,那女子我见过,当时我以为世上再没有比她更漂亮的了,哈,如今见了这个女子才知道真的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哈,唐相公,这就是你的不是了!”唐经天愕然道:“怎么?”江南道:“你一定是像我们的公子一样,一见了美貌的女子,就神迷意荡了。这不怪你,但人家到底是同来的呀,你就是有意思,也该先请那个男的替你引见。说不定他们是一对兄妹,这还好,若是一对夫妇,那就怪不得他要打你了。”唐经天哭笑不得,他干辛万苦地攀登冰川,请得冰川天女下山,却想不到落到如斯结果,连江南也以为她和自己乃是初见面的陌生人。
萧青峰瞪了江南一眼,喝道:“不许多嘴!”江南嘀嘀咕咕,心中骂道:“刚走出险境,又摆起老师的架子来了。”但见萧青峰神色甚是认真,不敢多话,一赌气便走得也不起劲,自然落在后面。萧青峰上前小声说道:“唐相公休要烦恼,现在虽赶她不上,但到了冒老前辈那儿,一定可以见面。”唐经天如梦初醒,暗自笑道:“真的是我糊涂了,她即然来到此地,当然是要去找她的伯伯了。但,想到还有半月之期,才能见面,而这半月她却与那”疯丐”同行,不禁心中隐隐作痛。其实,唐经天料错了,冰川天女并不是与金世遗一道,而是金世遗一路的跟踪她。金世遗知道她心绪不佳,还不敢过于接近她呢,这次在石林之中,乃是冰川天女先到,金世遗随后才到,见她出手,知道她尚未忘情于唐经天,心中亦暗暗着恼呢。
唐经天没精打采,一路前吊萧青峰是与唐经天同一时候上冰峰拜会冰川天女的人,知道其中因果,亦是郁郁不乐。正走路间,忽听得江南叫了一声:“哎哟!”萧青峰回过头来,问道:“作什么?”江南蹲在地上,捧着肚皮,道:“肚子痛!”萧青峰道:“刚才还好端端的,怎么忽然之间肚子痛?”萧青峰精于医理,替江南把脉,却无半点脓痛的病象;骂道:“小鬼头装神弄怪,咱们都有正经事儿,要赶路,谁耐烦和你戏耍!”江南叫道:“谁和你开玩笑;我真的肚痛!”唐经天上前替他把脉,过了好一会子,面上越来越现出惊讶的神色,萧青峰道:“怎么?他真的肚痛吗?”唐经天忽然骈起双指,倏的向江南胸口的“璇玑穴”点去,这是人身死穴之一,萧青峰大骇,心道,他纵多嘴,招惹了你,也不至于死呀!但唐经天出手如电,萧青峰那能拦阻?
只听得江南嘻嘻一笑,叫道:“好痒,好痒!我最怕痒,唐相公,我不和你闹!”唐经天道:“肚子还痛不痛?”江南道:“咦,奇怪,一痒就不痛了。”唐经天微微一笑,伸出双指,轻轻在他肩上一弹,萧青峰站在旁边,看得真切,这正是“通海穴”的所在,按摩这个地方,可以舒筋活血,平时武林中人,若被敌人点了其他穴道,一时不知道解穴之法,就请人点他的“通海穴”使血脉流通,纵不能解,亦可延长时刻,所以点这个穴道,只有益,绝无害。不料唐经天只是那么轻轻的一弹,江南又捧腹叫道:“哎哟,好痛,好痛!”唐经天急忙伸指,又在他小腹上的“志堂穴”一戳,这“志堂穴”也是上身九处死穴之一,萧青峰又吃一惊,只听得江南又叫道:“咦,唐相公你是怎么弄的,我又不痛了。”唐经天道;“痒不痒?”江南道:“不痒,只是有点麻木。”唐经天哈哈一笑,道:“是了,不是我作弄你,这是你师父作弄你的。”
萧青峰大奇,问道:“怎么?是那个老道士做的手脚么?看他如此武功,如此身份,既然亲口答允了江南,让他出去,永不追究,怎么又要作弄他?”唐经天微微一笑道:“说起来也算不得是捉弄,可能还是江南的好造化呢!”萧青峰诧道:“此话怎讲?”唐经天沉吟半晌,忽然问道:“萧先生,你说那个想与冒老前辈为难的倥侗派奇人,你可知道他的名字,住在何方吗?”萧青峰道:“就是不知呀,若然知道,我早就禀告冒大侠了,何须四处打听。”唐经天道:“我在天山之时,曾听父亲和姨父谈论,说是倥侗古传有一种练功之法。可以将经脉的运行打乱,以逆为正,以正为逆。所以点了死穴反而无事,但这种功夫,必须终生不断的练,一间断就于人有害。而且即算终生苦练,也难保不会走火入魔。所以后来少有肯练,这种功夫就失传了。”萧青峰道:“如此说来,莫非那老道士教江南所练的,就是这种功夫吗?”唐经天道,“我看多半是了。”萧青峰道:“那么,江南如今与他虽然绝了师徒之份,岂非也要终生练他这种功夫?”唐经天道:“江南只在他门下七天,学的不过是最初步的功夫,这种功夫也是要讲究婚序渐进,由浅人深的,非得师父传授,他哪能继续练功?不过,好在时日还浅,发作起来。也不过是肚痛、骨痛、腰酸、脚软而已,若然时日深了,发作起来,不死也成残废。所以在数百年前,倥侗派中,凡是练这种功夫的,都不敢离开师门。”萧青峰道:“如此说来,江南岂不是要重回那古怪的林子里,一生伴那个老妖道?”江南叫道,“我死也不去,那老妖道不打死我,我闷也闷死了。唐相公,你得替我想法呀,我不去,不去!”
唐经天笑道:“不去也行,那你得长年四季,每天肚痛一个时辰。”江南叫道:“不,我最怕肚痛,肚痛了就吃不得东西,那多糟糕。唐相公,你一定会治,你替我治了,说什么我也答应。”庸经天笑道:“那么我给你治了,以后你不许再多嘴。”江南叫道:“成,成,你给我治了,以后别人问我一句,我只答半句。”
唐经天禁不住“噗嗤”一笑,对萧青峰道:“所以我说这是江南的造化了。当日我父亲和姨父谈论,你知道我姨父曾得傅青主所遗下的医书,精于医理,在傅青主的医书中,也曾谈到这种练功之害,据说要免此害,只有练正派的最上乘内功,把五脏六腑都练得百邪不侵,那自然没事了。所以我只好传授江南一点我派内功的窍要了。”江南大喜道:“好呀,我给你磕头,叫你做师父。”说了就做,跪下磕头。
唐经天轻轻一拦,江南全身挺直,跪不下去,唐经天笑道:“我才不要你这个多嘴的徒弟呢!”江南道:“哎哟,我早说过不多嘴了。”唐经天正容说道:“再说,我天山派收徒最严,我年纪又轻,你要拜我为师,那是万万不可。而巨,我只传你一些内功的窍诀,亦并非全豹,其他剑诀拳技等更一概不传,你不能算是天山弟子。”萧青峰笑道:“江南,得到天山派的内功窍诀,那已经是毕生异数,你尚未知足,想得陇望蜀吗?”江南道:“哎哟,原来拜师父还有这么些讲究,我只是过意不去,所以才想拜师父罢l”,你既不要我做徒弟,那更好,我少得一个人管。”唐经天道:“瞧,你又多嘴了。”江南道:“好,不说,不说!你给我治了,我连多谢也不说。”
唐经天甚是次喜江南,先给他吃了两颗用天山雪莲合成的碧灵丹,增长他的真元之气,然后授他的内功窍要。江南自己还不知道,他这一下可是受益非浅,既有了倥侗派派奇功的底子,不怕人点穴,又得了天山的内功心法,自此功力大增,日后竟成为武林中一位响当当的人物,这是后话,按下不表。
已说唐经天为了传授江南的内功,二日来只行了百多里路,还算江南聪明,第四日己心领神会,尽得所传,唐经天遂和江南分手。江南东下重庆,准备从重庆乘船三峡,自武汉取道上京送信:唐经天和萧青峰夫妇往川南,准备上峨嵋山拜会冒川生,他们日夜兼程。走了十天,峨嵋山已经在望。越近峨嵋,唐经人越是情思绦乱,想起即可见到冰川天女,自是衷心欢喜,但想起那“疯丐”和她一起,见了之后,不知如何?又不禁黯然。
冒川生和峨嵋山金光寺的长老是方外至交,所以二十多年来,都居在金光寺里,这次的“开山结缘”也在金光寺举行。金光寺建在峨嵋的最高处——金顶,唐经天等人赶到之时,已经”是盛会的前夕了。
峨嵋是中国的佛教四大名山之一(其余三处是浙江的普陀山、安徽的九华山和山西的五台山)。纵横四百余里,山势既雄伟而又秀丽,,远远望去,就像两道清秀的浓眉,峨嵋便是由此得名的。唐经天等一行三人,晨早登山,但见苍松交道,怪石鳞峋,瀑布飞悬,流泉幽冷,“峨嵋天下秀”,果然名不虚传,唐经天虽是满怀心事,至此亦觉胸襟一爽。
山径上,树林中,时不时见有三五成群的背影,那自然是来朝山听讲的各方人物了。唐经天一向僻处天山,未曾到过中原,萧青峰亦隐居在西藏十有余年,音容已改,那些江湖人物无一认识他们。只当他们也是来向冒川生请益的后辈。
唐经天等三人都具有一身上好的轻功,中午时分,便到了峨嵋的最高处“金顶”。从金顶眺望四周,但见峰峦叠叠,云烟四起,端的是变化万千,不可名状。金光寺建在山巅,就像隐藏在云烟之间。唐经天和萧青峰夫妇,进入寺门,有个知客僧前来迎接,唐经天问道:“冒大侠精神好么,烦你替我们禀报一声,说是有他的子侄辈求见。”知客僧看了他们一眼,合什微笑,说道:“冒大侠已入定三日,我不便去惊动他。反正明儿你们便可见到,也不必多礼了。”那知客僧也是一点不知道他们的来历,只当他们是少年后辈。须知以冒川生的身份,来此朝山听讲之人,十有八九都认是他的“子侄辈”,也有不少希冀能单独会见冒川生的,若然来者不拒,冒川生哪见得许多,故此莫说冒川生真是入定,即算不是入定,知客僧也不会替他们引见的。知客僧将他们安置在两间僧房内,便又忙着招待其他有头面的人物了。
冒川生是武当派名宿,来听讲“结缘”的人自是以武当派的为最多,他们不知从哪儿听来的风声,也隐约知道今年可能有人捣乱,都在三三五五的谈论。有的说若然要冒川生亲自出手,那就是武当派的奇耻大辱了,有的说武当剑法,威震四海,江湖上第一流的高手,也不足当我们后辈的一击,有谁敢来捣乱,敢情这根本就是谣言。唐经天听在耳中,暗暗好笑,却也晴暗担心。是夜,唐经天闭目调神,做了一个时辰的内功功课,到了中夜,推窗一看,只见月华如练,外面山头,忽然看见如萤光般的点点火光,由少而多,冉冉升起,飘忽不定,与天空中的垦月之光相互辉映。
这是峨嵋山特有的奇景,佛教人士称为“圣灯”,每当天气晴朗的晚上,便有点点萤光出现,越聚越多,恍如在空际飘浮的万点灯光,故此称为“圣灯”,其实乃是因为峨嵋山特多磷矿,所谓“圣灯”,实际就是山中的磷光。
金光寺寺规最严,又当法会宏开的前夕,气氛肃穆,寺中的僧众与各方来的客人合计有数百人之多,却无一点声响。唐经天中夜无眠,凭窗遥望,心中想道:“此间一片宁静和平,若然真个有人捣乱,可是大煞风景。”随即想起石林中那个黄石道人,不知他是否就是萧青峰所说的那个倥侗奇士,若然是他,自己一人可难对付;忽地又想起了冰川天女,若然与她联手应敌,那么就是对付比黄石道人更强的敌人,亦不足为虑了。想到此处,脑海中忽地又浮起金世遗那赖皮笑脸的无赖神气,冰川天女却会偏偏跟他一起,实是令人难解。越想情思越乱,心中郁郁不乐,遂披衣而起,想到隔房找萧青峰夫妇夜话,哪知萧青峰夫妇已不知何往。
原来萧青峰此时也是情思如潮,他这次是第二次参加冒川生的“结缘”盛会,想起上次在盛会的前夕,闹出了谢云真与雷震子比剑之事,自己无缘无故的被卷入漩涡,“以至与雷震子他们结了大仇,远避西藏,几乎老死异乡,而今屈指数来,又将近二十年了。幸而去年在冰峰之上,与雷震子解了前仇,万里归来,又做了新郎,而今再到峨嵋,重参盛会,心中自是无限感慨。萧青峰的妻子自然知道丈夫的心意,一时兴起,便要丈夫带她到当年比剑的地方一看。
同样是盛会的前夕,只是那一晚星月无光,今晚却是银河明净,夜空皎洁,更加上空中飘浮的万点“圣灯”,半里之内的景物都看得清清楚楚。萧青峰指点当年比剑的所在,将那一晚惊险的情事,和妻子细说。这些事情他早已说过不知多少遍了,但如今身处其地,听起来就更加真切。
吴绛仙微微笑道:“那夺命仙子谢云真现在不知何往,你还思念她么?”萧青峰道:”谢云真手底狠辣,但却是个够交情的朋友,对好朋友谁都会思念的。”吴绛仙道:“就是这样么?”萧青峰续道:“我还非常的感谢她,原来她比我更知道你。”吴绛仙道:“怎么?”萧青峰道:“她说你是个温柔贤慧的好女子。现在我又知道,你还是个最善于体贴丈夫的妻子。可惜我是个笨驴,要是我二十年前已知道你的情意,我就不会跑到西藏去捱那十年之苦了。”话中充满蜜意柔情,他是真实的感到妻子比谢云真好得多,世上有她那样谅解丈夫体贴丈夫的可真难得。吴绛仙微笑道:“我可真想见谢云真一面。”萧青峰道:“她和铁拐仙现在不知是否还在西藏,怎能见她?”说话之间偶然一瞥,忽见远处野花丛中,隐约露出一个少妇的面孔。
那少妇转了个身,原来她还抱着一个婴孩,大约是野花的枝叶拂着了婴孩酣睡的面孔,哇的一声哭了出来。这刹那问萧青峰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吴绛仙道:“咦,她是谁?”“谢云真”三字险险就要从萧青峰口中叫出,忽听得有人叫道:“小妖妇,你居然还有胆量上峨嵋山?”“哈,你当我们认不得了你吗?再过二十年,你死了变灰我们还记得你!”“我们倒要见识见识夺命仙子究竟是怎样追入的魂,夺人的命?”声势汹汹,刹那之间,便来了四名黑衣道士,每人手上,都拿着一柄闪闪发光的长剑,在离开谢云真十余丈远的地方,分站在东南西北四个角落,将她围住。
萧青峰暗暗叹了口气,入世间的冤仇,有时真是结得莫名其妙,看这光景,分明是这几个道土还记着二十年前谢云真刺伤了雷震子的那一场仇恨,其实那时的雷震子骄妄自大,设下陷阶,暗算伤人等等事情,他的同门兄弟又有几人知道?萧青峰本想出去劝解,但转念一想,自己也是当日闯下祸事的人,若然露面,表明身份,只恐又要卷人漩涡,且光看看谢云真如何应付,再作打算,于是将新婚的妻子一拉,躲在一棵大树后面。
若依谢云真二十年前的脾气,那容得这班道士喝骂,只怕早已拔剑动手,如今经过了二十多年来的飘荡江湖,火气收敛了不少,只见她拍了拍背上的婴儿,淡淡说道:“冒大侠借峨嵋山开山结缘,各家各派,来者不拒,我本来就是峨嵋派的人,怎么反而来不得了?”站在东角的道士冷笑道:“冒大侠是我们武当派的长辈,你伤了我们的大师兄雷震子,弄得他而今不知下落,你还有脸皮听冒大侠的讲座吗?”西角的道士也冷笑道:“雷震子也遭了你的辣手,你还屑于学我们武当派的这点微未功夫吗?”萧青峰听了,暗暗叹息,想武当一派,在明代中叶曾盛极一时,其后由盛而衰,后来到清代康熙年间,桂仲明得了达摩剑法,武当派方始声威重振,如今桂仲明的儿子冒川生冒川生是跟母亲冒浣莲的姓,虽然是一代武学大师,足以继承乃父,但不理琐事,武当的掌门,武功虽好,为人庸碌,门下师兄弟辈都不怕他,以致又像百余年前一样.虽是名闻天下的正宗大派,们却是有实学者少,骄妄者多了。
谢云真听他们提起雷震子,微微一笑,说道:“雷震子虽然受了点伤,却是得益不少。”那四个道士轰然大怒,喝道:“小妖妇辣手伤人,还说风凉话儿!”谢云真本想把雷震子在冰峰上的事情说出,见他们如此,故意不说。却仰天叹道:“可惜呀!可惜!”那四个道士同声叫道:“可惜什么?”
只见谢云真拍拍背后上的婴孩,道:“小宝宝,不要慌,不要怕,这几个牛鼻子野道士算不了什么。”那孩子也真奇怪,刚才穿过花丛,被花枝拂了一下,哭出声来,如今见那四个道士亮出光芒闪闪的长剑,反而觉得好玩,两只小手从褪褓里伸出来,抓呀抓的,还发出嘻嘻的笑声呢。谢云真续道:“可惜冒老前辈本是一代宗师,武林中人人钦仰,推为领袖,而你们却只把他当做武当派的长老,这岂不反而贬损了他的威望?呀,我真为他可惜,武当派出了你们这几个不成器的蠢物!”
那几个道士乃是武当山本宗弟子,技业得自冒川生的二弟石川生亲授,石川生十几年前已经逝世,这几个道士在武当山本宗中,算得是辈份颇高的有地位的道士了。这时被谢云真一骂,均是怒从心起,西角的道士一抖长剑,冷冷说道:“谢云真把你的孩子放下,咱们得领教领教你的夺命剑法!”谢云真若无其事地又淡淡说道:“你们武当派明日便有血光之灾,你们不知戒惧,反而要与我为难,这岂不是可笑呵可笑!”萧青峰在树后听了此言,吃了一惊,怎么谢云真也听到了风声,而且说得如此确切,敢情是她另有所知?
那几个道士素来骄妄,以为本派无人敢犯,听了此言,非但不加感激,反而更为动怒,东角的道士陡的喝道:“敢情就是你勾结外派好邪,前来捣鬼?放下这小孩子,领道爷一剑!”那孩子正在嘻嘻的笑,突然闻这喝声,吓了一下,又哇的哭了出来。谢云真道:“我本不欲与你等一般见识,而今你这牛鼻子野道吓了我的孩子,我可饶你不得!”那道士正待说道,“那就快放下孩子进招!”话未出口,忽见青光一闪、谢云真拔剑快极,霎眼之间,剑锋已抵到了他的咽喉。那道士慌忙招架,谢云真的剑法是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狠辣非常,但听得哨的一声,那道士手中的长剑已断了一截,剑光一绕,道士头上的三义髻已经被削去一股,慌忙一个倒跃,避她追击,狼狈非常。谢云真背上的婴孩子瞧着好玩,又再破涕为笑。他刚一岁多些,含糊叫道:“嘻嘻,妈妈!嘻嘻,妈妈!”牙音还未清楚,但却听得出是赞赏他妈妈的意思。萧青峰听到,也几乎忍不住笑,心道:“这小芽儿到底是铁拐仙和谢云真的孩子。”
那三个道士又惊又怒,这时再也不理会谢云真抱着孩子了,一齐大喝,各抖长剑,便要合围。那站在东角的道士,惊魂稍定,抓起断剑,叫道:“咱们在这妖妇身上留下两处记号,动手时小心一些,不要伤了孩子!”四个道士展开了合围的四象剑阵,缓缓而进,首尾联防,看看就要发难!
这四象剑阵乃武当派镇山阵法之一,封闭得异常严密,除非将其中一二人杀伤,否则阵势越缩越紧,被围者绝难走出。只见谢云真口角挂着冷笑,长剑一振,嗡嗡作声,看来也似就要施展杀手。萧青峰暗叫“不妙”,正想走出,忽见山坡上一条人影疾冲而下,口中发出嘻嘻的怪笑,倏忽之间,就到了下面,那四个道士“呵呀”一声,忽地散开,同声叫道:”大师兄!”
萧青峰从大树后面探头窥视,见来的果然是雷震子,上衣一片鲜红,像是刚刚和人厮杀过后一般。只见他一跳一跳的直上直厂,大声喝道:“玄武、玄涵,你们干什么?嘻嘻!还不赶快住手!嘻嘻,”“谢大姐,是你呀,嘻嘻!”前一句本来是喝骂那四个道十的,一股威严神气,但其中杂着莫名其妙的怪笑,反而显得极是滑稽,更加上他到了平地,仍是一跳一跳的缩头缩膊好象忍不注痕痒一般,越发显得神情诡异。
武当派门规素严,雷震于是武当第二代大弟子,除了长老和掌门之外,就要数他最尊,那四个道士被他一骂,都不敢笑,谢云真却忍不住笑,道:“雷震子,你是怎么啦?”雷震子道:“你为什么要和他们动手,嘻嘻!咳,有什么不是也得看我的薄面嘛,嘻嘻!”又是怪笑又是咳,谢云真先是好笑,渐觉情形不对,说道:“他们说我迫得你不知下落,一定要和我过招,哈,好在你也来了,否则我号称夺命仙子,这条小命却先要给你们武当门下夺去。”那四个道士纷纷叫道:“她二十年前欺负你,现在又欺负我们,大师兄,今回万不能叫她跑了。”“她还说明日我们武当派便有血光之灾呢,哼,大师兄,你说怎能容她如此胡说乱道?”雷震子忽地一跃数丈,叫道:“一点不错,明日便有血光之灾!嘻嘻,你们简直是丢了武当派的面子,嘻嘻!”跃起落下,说话之间,竟然在四个师弟面上挨次打了一巴掌。雷震子性烈如火,这一巴掌还打得确实不轻。四个道士被他打得天昏地转,忽听得雷震于怪笑一声,一跤跌倒,口中发出嘶嘶之声,似笑非笑,手足搐动,摸起来一片冰冷。
四个道士都吓得慌了,探他鼻息,还有呼吸,抚他脉膊,亦是正常,只是怪笑不已,声嘶力竭,不能说话,四个道士大为诧异,谢云真冷冷说道:“你们解开他的衣服看看,九成是给人在穴道要害之处做了手脚啦!”谢云真背过面去,那四个道士解厂他上衣一看,不看犹已,一看之下都同声怪叫起来,如遇鬼赃。谢云真忍不着好奇,不再避忌,回转头来,在月光之下,只见雷震子的背上有一个鲜红手印,另外三处地方,瘀黑一片,成了一个不规则的三角形,那三处地方,一处是麻穴,一处是痕痒穴,一处是笑腰穴。
四道士面面相觑,呆了一阵,忽地同声尖叫,心中实是惊骇已极。须知雷震于乃是武当第二辈弟子中的第一高手,同门师兄弟对他无不慑服,如今却见他受敌人暗算,而且所受的伤如此诧异,想起谢云真和雷震子刚才所说的话,均是不寒而栗,只怕明日真有血光之灾。”
谢云真武功虽较他们高明得多,见了这鲜红的掌印,和那三处瘀黑的穴道,也自心惊,想来想去,想不出江湖之上,究竟何家何派,有如此邪恶的毒手?那几个道士手忙脚乱地试给雷震子推血过宫,解穴活脉,雷震子越发嘶嘶怪叫,汗水一滴滴的流下来,谢云真道:”你们别乱试了,若是你们能够救治,他还不会自己解么?”四道士自己无法可施,被谢云真一说,以为是谢云真故意嘲笑他们,又羞又怒,竟然不约而同地迁怒于谢云真,骂道:“我们不行,且看看你的高明手段。”
谢云真心中有气,忽听得一人笑道:“她号称夺命仙子,并不是救命仙子呵!”四道士回头一看,只见一个白衣少年悄无声地站在他们背后,竟不知是什么时候来的。谢云真一见,认得这白衣少年正是在冰峰之上,与冰川天女两度比剑的唐经天,心中大喜,微笑说道:“救命的神仙来啦,你们这四个牛鼻子野道士还不赶快求他!”四道士见唐经天如此年轻,哪里肯信,听谢云真意存讥笑,正欲发作,唐经天微笑道:“且待我试一试,看是行不行?谢女侠,你还有两个老朋友在那边等着你呢!”谢云真早就察觉了萧青峰夫妇躲在树后,这时讨厌那四个道士,正好乘机跑开。
唐经天低头一看,只见雷震子背上的掌印鲜红如血,这时竞有热气冒起,凑近一闻,隐隐有一股皮肉烧焦了的味道,吃了一惊,这正是赤神子的独门邪手,看来他掌力只是用了一二分,不过意欲留一个标记而已。再看被点着的那三处麻穴、痕痒穴和笑腰穴,都是瘀黑坟肿,点穴的手法,怪异绝伦,也不似中原的武家所为。
唐经天沉吟一阵,猛地想起一人,心道:“莫非他已经来了!”急忙取出用天山雪莲制练的碧灵丹,嚼碎了在掌印周围敷上,雷震子在迷糊中但觉一阵沁凉,直透心脾,翻了个身,坐起来一眼瞧见了唐经天,认得他是当日用神芒一连打伤了十三名倥侗高手的白衣少年,虽不知其名,但却知他是天山弟子,急道;“玄武、玄涵,你们还不叩头,嘻嘻!”唐经天道:“不必多礼。”又将一粒碧灵丹给他服下,问道:“你遇见什么人了?”雷震子道:”先是一个大麻疯,嘻嘻,后来是一个发如枯草的老怪物。嘻嘻!”唐经天的料想果然不错,真是赤神子,只不知这两人又怎会同在一起?
雷震子断断续续说道:“那大麻疯打了我,嘻嘻!后来又救了我,嘻嘻!”他被赤神子所印的那记血手印,经用天山雪莲敷治之后,痛楚大减,已不碍事,只是那三处穴道尚未解开,所以仍然发出嘻嘻的怪笑。唐经天怔了一怔,无暇多问。他与金世遗曾交过好几次手,知道他的点穴手法,立即在相应的穴道上揉搓,替雷震子推血过宫,发现金世遗的点穴手法虽重,看来竟是用拐杖的尖端点的,但却并不伤及筋脉,看来只是有意汗一个大玩笑,令雷震子怪笑狂跳,不得解救,要过二十四个时辰方能自休!唐经天替雷震子解穴,又好气又好笑,世上除了金世遗这个怪人,再无第二个会做出这样怪诞顽皮之事。
穴道一解,麻痒自止,雷震子慢慢坐起吁了口气,唐经天道:“那大麻疯怎样先打了你后来又救了你?”雷震子道:“我赶回来参加盛会,在山口遇见一个大麻疯,我心想法会何等庄严,怎容得一个大麻疯也来扰乱会场,于是我便要驱逐他走,他问我是何人,我说我是武当山第二辈的大弟子雷震子,幸亏是我遇见了你,要是我的师弟遇见你,准会将你打死,我还布施了他几两银子,叫他快快走开。不料他忽然哈哈大笑,说道:原来是雷震子么、听说在武当第二辈弟子之中,要数你的武功最高。我正心想:原来这个大麻疯也知道我的名气。哪知他笑声未歇,忽然拿起拐杖就在我身卜戳了几下,毫无办法招架,那麻疯的本事,可想而知,”唐经夭却是暗暗好笑,心道:“金世遗专与武林中的成名人物开玩笑,若你不自报名号,也还罢了。你这骄妄之心一起,自炫名头,就是不赶他走,也难免受他捉弄!”
雷震子又道:“我被他捉弄,自是怒不可遏,那知走了几步,又遇到一个发如乱草的怪人,我还未说话,他已知道我的名字?问道:‘雷震子呵,你有什么事情这样好笑?’我道:‘干你什么事?‘那怪人忽道:‘好,我再叫你哭笑不得,我要在你身上刻一标志,让你替我报给冒川生知道。’我急忙拔剑,忽地感到一股热气扑面而来,就在这一瞬间,忽又听得嗤嗤怪响,那麻疯在岩。k现身,骂道:‘老怪,你懂不懂江湖的规矩?我做了的买卖,你怎么又来插手。’那怪人掌势如风,被他一骂,忽地跳开,但手掌己在我背上轻轻沾了一下。唐经天这才知道,原来并非赤神子手下留情,而是他忌惮金世遗的独门恶暗器,所以来不及重伤雷震子,如今赤神子想是去找那金世遗算账去了。
雷震子中了毒掌之伤,刚得天山雪莲之力,替他消了热毒,但因内伤尚未痊愈,说了一大堆话,上气不接下气。其时武当派的弟子,已有数人闻讯赶来。唐经天心念冰川天女,道:“雷兄,你回寺中静养,用普通的提神补气之药,不过三日,亦可以自疗了。”雷震于两次和唐经天相遇,尚未请教姓名,这时方欲请问,唐经天身形一晃,已飞过花丛,端的是来去无声,倏忽不见。那四个道十同瞪口呆,这才知道真的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唐经天本就料想到金世遗必然会到此间,但此时知道他确实到了,心中仍是忐忑不安,想道:“他一定是陪着冰川天女来了,冰川人女最为好洁,他的本来面H亦是个英俊的少年,何以如今又假装了麻疯出现?难道不怕冰川天女憎恶么?”又想道:“金世遗一路和她问行.定当知道她是冒大侠的侄女儿,源出武与一派,他怎么却作弄了武当的人?就是怪僻也不应如此不近情理。难道他个怕冰川大女见怪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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