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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川天女传

_5 梁羽生(当代)
那苦行僧中了一枚冰魄神弹,亦觉奇寒之气,刺体侵肤,但他的瑜伽气功,已练到了第七段境界,是天竺有数的高手,虽觉不妙,还可禁受,竹杖横飞,竟不换招,仍向冰川天女打去。冰川天女冷冷一笑,解下束衣的绸带,左手一挥,那绸带矫若游龙,一下干就将竹杖缠着。苦行僧暗运内力,竟解不开她的招数。
冰川天女夺不下他的竹杖,也颇为诧异,微“臆”一声,手指又弹了两弹,那苦行僧的竹仗被绸带缠着,避无可避,胸口的“游机穴”和脑后的“天柱穴”又中了两枚冰魄神弹,登时连打几个冷战,气功的运用,已不能随心所欲。冰川大女叱道:“还不服输吗广右手拔出一把寒光闪闪的长剑,略一挥动,只见一片寒光,一团冷气,好像薄霞轻绢一样,将那苦行僧笼罩当中。这时,山谷下面,隐隐传来苦行僧那五个弟子的呼号之声,一听便知他们正在逃命。
那苦行僧长叹一声,腾出左手,自怀中一探,但见宝气外宣,光芒四射,镶着大红宝石的金本巴瓶取了出来。冰川天女微微一笑,接过金瓶,绸带飘开,放松竹杖,身形人间簿:让出路来,那苦行僧急忙抱头鼠窜而去。冰川天女将宝剑插回鞘中:捧着金瓶,飘然而下。清军护送金瓶的主帅和硕亲王急忙传令,把后队改为前队,分兵两翼,上去包围冰川天女。
陈天宇与幽萍正在和那红衣番僧恶斗,忽然万马无声,千军沉寂,战斗竟然停了下来。这正是冰川天女初初现身的时候。幽萍抬眼望去,这一喜非同小可,狂叫道:“天宇,你看看是谁来了?”红衣番僧也不由自己的回头一望,这一望只吓得魂魄齐飞,耳边只听得陈天宇大叫“冰川天女”之声,倏地青光一闪,陈天宇口中大叫,手底毫不放松,一招“冰河解冻”,‘长剑一划,红衣番僧冷不及防,胸口给他划开,幽萍道:“叫你走你不走,现在可迟了!”补上一剑,刺人胸螳,那番僧狂叫一声,鲜血四溅,陈天宇一脚将他尸体踢翻,报了杀师之仇,立即拖着幽萍,奔上前去。
这时清军正分兵两翼,要上去包围冰川天女,北五省的英豪,也纷纷拥上。冰川天女手捧金瓶飘然而下,看看就要落到山脚。
龙灵矫按剑欲动,唐经天急在他耳边说道:“快快止住官兵,待我上前接她。我料她没有恶意。”龙灵矫半信半疑,他亦已认出,冰川天女就是盗去他草拟的“迎接金瓶草案”的那个神秘女子,心中实在不敢相信她会暗助自己,但见她得了金瓶,却不逃走,反而下来,心中是捉摸不定。这时八大高手已奔出阵中,左右包抄。
忽见武氏兄弟,疾走如风,抢在大内八大高手的前头。冲出阵来,后面跟着的十多位西北黑道英雄,也一涌而上,争先迎接冰川天女。
武氏兄弟只道冰川天女是同道中人,手抚剑柄,施了一礼,道:“多谢女侠拔刀相助,请将金本巴瓶交与我吧。咱们大功告成,可以随大队撤退了。”在武氏兄弟,原是一番好意,他们见清廷大内八大高手,都准备围攻冰川天女,怕她怀有金瓶,目标太大,不易逃脱,所以建议她交了金瓶,好掩护她一同撤退。
冰川天女眉毛一扬,道:“你是何人?”其时清军已包抄而上,武氏兄弟急道:“咱们都是来夺取金瓶的一条线上的朋友,闲话以后再叙吧。”伸手就要来接金瓶。冰川天女冷冷说道:“你闪不闪开”摹地双指一弹,连发两枚冰魄神弹,武氏兄弟突感奇寒透骨,登时跌倒。后面的伙伴大惊,急忙抢上,冰川天女双指疾弹,又将五六个人打倒,余人急避,冰川天女冲开缺口,一掠即过。
麦永明又惊又气,清军将领喜出望外,想不到冰川天女却是站在他们这边。焦春雷一马当前,抱着狼牙棒就在马背上唱了个暗,施礼说道:“女侠深明大义,助朝廷杀贼,夺回金瓶,这功劳非同小可,我焦春雷有礼了。我是内廷侍卫统领,请将金瓶交与我吧。”伸手也要来接金瓶。冰川天女眉毛一扬,淡淡说道:“谁管你什么统领不统领?我没有工夫与你多叙虚礼繁文。”募地又是双指一弹,焦春雷登时打了一个冷战,从马背上直掼下来。大内高手齐都大惊,急急上前,有几个抢着去救护首领,有几个抢着去攻击冰川天女,冰川夭女连连冷笑,双指疾弹,刹那之间,将大内高手击倒一半。
清军个个吃惊,人人错愕,只见冰川天女笑靥生春,已是迫近阵前,想不到这样一位美若天仙的小娇娘,手底却是如此狠辣,而且冰川天女自然带着一股凛然不可侵犯的尊贵神情。而对着这样一位貌美如化武功又深不可测的女子,弓箭手竟然不敢放箭,钩镰手也举不起钩镰枪。
麦永明是正在又惊又喜,忽见唐经大从人丛中钻出,抢到自己身边,抱拳说道:“麦大侠,今日绝不能夺取金瓶了,请麦大侠下令,叫众家兄弟撤退。”麦永明道:“哼,想不到你与清廷一鼻孔出气!”举拳欲击,唐经天三指一扣,按着他的拳头:姜在他耳边低声说道:“两害相权取其轻,让清廷保有西藏,总腔于让与异邦。这金瓶万万不能劫夺!”麦永明心中一栗,摹地冷汗直流,却道:“武氏兄弟他们中了那女子的邪恶暗器呢,此仇岂可不报!”唐经天道:“这包在我身上给他们医治便是,快快撤退,快快撤退!”
麦永明略一沉吟,这一瞬间,他心中已反覆想了几转,他初意本是为了与清廷作对,才劫夺金瓶,想不到事情如此复杂,尼泊尔人和印度的喀林邦汗王也都为了想染指西藏而来劫夺金瓶,唐经天的“宁与清室,不与番邦。”说来确是道理。于是略一沉吟,暮然说道:“好,我依你便是。咱们等下在前山相见!”一声令下,北五省英豪扶着武氏兄弟等受伤的人都向前山撤退。
在唐经天劝麦永明之时,龙灵矫也正在劝护送金瓶的钦差大臣和硕亲王,劝他止住御林军,让冰川天女人阵。和硕亲王眼见冰川天女如此厉害,而且金瓶又在她的手中,纵算能把冰川天女擒杀,金瓶若有损坏,护送金瓶的官员,只恐个个都要问斩,如此一想,也是冷汗直流,只好听从龙灵矫的劝告,下令止住清军,不许动手。
陈天宇与幽萍二人杂在军士之中,挤到前面,忽见清军前翼,两面散开,让出一条通道,竟让冰川天女从容走进,不禁大为诧异,对幽萍笑道:“看这模样,真像迎以公主之礼呢!’”幽萍道:“她本来是公主嘛,咦,她好像是在找什么人。”
只见冰川天女手捧金瓶,神气庄严之极,在千军万马的包围之下,从容举步,缓缓行来,美目流盼,明艳照人,被她眼光扫着的人,都觉得神摇目眩,不敢仰视。忽见她在阵中停了下来,眼光注视到一个人的身上,陈天宇跟着她的眼光望去,不禁又惊又喜,悄声对幽萍说道:“原来她是找他!”幽萍道:“谁?”陈天宇道:“就是那白衣少年!”这时幽萍也看见了,冰川夭女距离她不过百来步,她几乎要叫出声来,但峡谷中静悄悄的,数千军士都在凝神观望,幽萍被这气氛吓得襟不敢声。
忽听得冰川天女微微一笑,轻声说道:“嗯,你果然在这里。”唐经天道:“你也终于下山了。”两人眼光碰在一起,冰川天女不禁脸泛红潮,唐经天一笑说道:“愧无佳句酬知己,喜见金瓶历劫回。今次你慨然相助,不只我多谢你,这里的人和西藏的官员,都要多谢你了。”冰川天女笑了一笑,若无其事地淡淡说道:“这金瓶与我有什么相干?我又不是替他们去夺金瓶,谁要他们多谢了。这金瓶有什么宝贝,值得你争我夺?我才不要呢!你曾替我的冰宫风景,题过几首佳联,我知道你想要这金瓶,现在我就将这金瓶送与你作为笔资,以后咱们谁也不欠谁的,你也就不必再来纠缠我了。”唐经天一笑接过金瓶,忽道,“你忘记一件事,咱们那日约好在冰峰下面比剑,还没有比成呢!”冰川天女眉毛一扬,道:“你还想与我比剑吗?好,那你今夜三更再到这山上来吧。”眼光一瞥,看见了陈天宇与幽萍二人。
冰川天女颇感意外,招一招手,将二人唤到跟前,问幽萍道:“你怎么也到这儿?”幽萍道:“那日我和谢姑姑去采草药,冰峰倒塌,火山爆发,熔岩阻路,回不了山,所以来了。”冰川天女道:“你呢?”眼光停在陈天宇的面上,陈天宇不知从何说起,辍嚅说道:“我未得你的释放,只因那日地震,不得不逃出来,你要处罚便处罚吧。其他的事问你的侍女便知道了。”冰川天女道:“好,你这小人于倒很倔强,我还真怕你逃不出来呢。你犯了我的禁令,本该终身被囚,但经过这场大难,等如死了一次,也可以作抵了。往事一笔勾销,你自去吧。”叫幽萍道:“你也可以跟我回山了。”幽萍心头一震,她下山以来,无拘无束,正自玩得高兴,尤其在见了陈天宇之后,一路同行,甚为相得,更舍不得分开,但主人有命,岂敢不遵,只好低下头来,应了一声,冰川天女瞧在眼里,也不说话。
冰川天女交了金瓶,携了幽萍,正想转身,忽听得唐经天叫道:“且慢。”冰川天女道:“什么?你急不及待,就想在这地方与我比剑么严唐经天笑道:“不是比剑,你的冰魄神弹太厉害了!”冰川天女甚是得意,道:“你怕我的冰魄神弹,我不用它就是。”唐天经道:“你用冰魄神弹打伤了我的许多朋友,,请你送一些解药。”冰川天女道:“原来如此,好吧,这解药给你便是。”唐经天接过解药,长揖作谢,冰川天女好像自言自语,又好像对幽萍说道:“世俗之人,就是如此罗嗦讨厌。”唐经天煞有介事的说道:“我再罗嗦一次,今晚之约,不要忘了。”冰川天女被他逗得笑了起来,携了幽萍,转身便走。
队伍中忽然挤出六个尼泊尔武士,走到冰川天女面前,一齐跪下,双手搭在头顶,口中哺哺有辞,状若祷告。和硕亲王甚为奇怪,问龙灵矫道:“这几个番贼要不要捆缚起来?”龙灵矫道:“今日之事都让冰川天女处置,否则有变。”和硕亲王虽觉此话令他不大舒服,但得回金瓶,已是万幸,也就不敢多管,勉强笑道:“这女子叫做冰川天女么?名字真是奇特。”
冰川天女用尼泊尔话与那几个武士谈话,在场的人,除了龙灵矫、唐经天与幽萍外,其余无人懂得。只听得那几个尼泊尔武士众口一同,都是劝冰川天女口国。冰川天女冷冷说道。“我说过的话从不更改,你们回去告诉大汗,叫他多读汉人的圣贤之书,好生治理国事。”那几个尼泊尔武士不敢作声,冰川天女问道:“你们的国师呢?”武士道:“他已死了。”冰川天女道:“他总爱多事,无端的来抢什么金瓶?回去告诉你们的大汗,治理好自己的国家已够他费一生精力了,何必还派人到西藏来捣乱。他的国师死了也好,给他一个教训。”龙灵矫与唐经天听了,一惊一喜。
令龙灵矫吃惊的是:这冰川天女不但武功奇幻,而且还是尼泊尔的公主。唐经天喜的却是:冰川天女虽说不理世事,但看她此次所为,却是暗护中国。
冰川天女咐咐完毕,把手一挥,那六名尼泊尔武士鱼贯退出,清军早得到主帅命令,不加阻拦,让他们自去。冰川天女昂头一笑,对幽萍道:“咱们也该走啦!”数千御林军屏住呼吸,目送她美丽的背影,走出阵中,恨不得能挽留她再停半刻。
陈天宇目送她们的背影,心中也是愁思如潮,只见她们主仆一先一后,缓缓走出峡谷,幽萍忽地回眸一笑,目光和陈天宇碰个正着。陈天宇心头震荡,忽地想起那藏族的神秘少女芝娜,芝娜姻静深沉,有如幽谷百合,而幽萍却顽皮活泼,有如夏日玫瑰,风情各擅胜场,陈天宇心中暗暗祷告:但愿芝娜还在人间。
忽见清军一阵骚动,原来冰川天女与幽萍已走上半山,背影在树木丛中冉冉而没,军士们纷纷站在马背,纵目遥望,发出啧啧的叹息之声。
和硕亲王松了口气,传令整队,并亲自来见唐经天。唐经天淡淡地和他点一点头,却将金瓶交与龙灵矫,一笑说道:“好生保护,不要再失去了。”龙灵矫将金瓶交与和硕亲王,安置妥后,和硕亲王眉开眼笑,对唐经天道:“侠士尊姓大名?此次建立大功,小王自当禀奏皇上,定有厚赏。”唐经天冷冷说道:“山野小民,闲散惯了,不求功名,不求利禄,有甚厚赏,请分与护送金瓶的官兵吧。”掏出几颗药丸,交与龙灵矫道:“这便是解冰魄神弹的灵药,开水服了,不出半日,便可痊愈。后会有期,我先走了。”和硕亲王见他冷淡自己,反而对龙灵矫亲热,心中甚是不快。
龙灵矫迈前半步,忽他说道:“唐兄且慢。”唐经天回头说道:“有何见教?”龙灵矫摸出一个五寸见方的玉匣递过去道:“这件东西,请唐兄留下。”唐经大佛然不悦,道:“难道我是贪图礼物,才来护送金瓶的吗?”龙灵矫笑道:“这不是我送你的礼物,这是君家故物,因缘时会,落在我的手中,我替你家保管了几十年,现在归还给你,你若有所疑惑,回去一问令尊,便当明白。”唐经天疑云大起,心中暗道:“听他所说,这件东西好像非比寻常,我父亲的武功,在当今之世,数一数二,怎会有东西落在他的手上,这倒奇了。这位龙老三,武功不在我下,行径奇特,如此人才,却肯在福康安帐下当一名不大不小的官儿,难道是他当真另有来历?”当下百思不解,只好接过那个玉匣。
正是:
神龙见首不见尾,玉匣藏珍侠士疑。
欲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回分解。
扬剑轩居士扫描校对
正文 第十二回 琴韵寄深心 尘缘未了 边城窥隐秘 旧地重来
唐经天正自疑惑,忽听得后面三声炮响,回头一看,只见一队人马,甲胄鲜明,硅旗招展,排成两列,有如两道长蛇,婉蜒走入峡谷,龙灵矫道:“迎接金瓶的专使到啦!”唐经天道:“谁是专使?”龙灵矫一招手,陈天宇从人丛中走出,龙灵矫道:“便是他的父亲。”陈天宇过来与唐经天相见,相谢当日救命之恩。唐经天笑道:“你的武功大有进展了,有你和龙老三在此,将金瓶护到拉萨,当可无虑。我也应该走了。”与龙灵矫点头道别,飘然走出峡谷。和硕亲王甚为不快,但他此时忙于接待专使,也就不再理会唐经天了。
唐经天匆匆赶到前山,与麦永明等西北群豪相会,群豪意犹愤愤,纷纷责问,唐经大再三解释,说明不能劫夺金瓶之理,又取出解药,将受伤诸人救治,武氏兄弟性情直率,听唐经大说得有理,说道:“唐兄智虑深远,果非吾等所及。今日之事,吾等告罪了。”唐经天道:“累两位兄弟受伤,我才该向你们赔罪。”武家兄弟道:“怎能怪到老兄身上,那女子是唐兄的什么人,要你替她赔罪?”唐经大面上一,红,武氏兄弟又笑道:“那女子相助唐兄,用意虽好,手底却是太辣,他日若有机缘,我们还要向她领教领教。咱们都是天山七剑之后,到时你可不许帮助外人呵!”唐经大道:“两位兄弟休要取笑。”心中却暗自笑道:“大水冲倒龙王庙,本来都是一家人。她是桂仲明的孙女,算起来还是你们的长辈哩。”
唐经天别过西北群豪,独自上山。想起龙灵矫之事,疑团满腹,打开那玉匣一看,只见里面藏着一块汉玉。碧绿晶莹,中央一道红印,刻着几个篆字道:“受命于天,国运久长。”唐经天大吃一惊,这汉玉玉质佳绝,价值连城,并不出奇,看这几个篆字,分明乃是帝王佩带之物,心中想道:“龙老三怎么说此玉乃是我家的东西?”忽然想起母亲(冯冯瑛)和他谈过的父亲当年的英雄事迹,说康熙皇帝曾赐过父亲一块汉玉,不知是否即是此物?
他哪知道,原来他的父亲唐晓澜乃是康熙皇帝的私生子,唐晓澜当年人宫见母之时,康熙曾以此玉相赐;唐晓澜与冯瑛不愿儿子知道此段家世,徒增烦恼,因此在谈到得玉的经过时,只提到当时诸皇子夺位,自己因缘时会,曾偶然救过康熙,故此得玉,其他的事,一概不提。后来失玉的经过,冯玫也只是毫不经意的谈过一次,至令唐经天今日见了此玉,心中更增疑惑。尤其是此玉何以会落到龙灵矫手里,更是百思不得其解。
唐经天思索不明,心中笑道,“他日见了父母,必然分晓,何必苦思。”当下收好玉匣,独自上山。、
黄昏日落,山间明月升起,这山上也有冰川,虽然没有念青唐古拉山。天湖附近的大冰川之壮丽,但婉蜒有如银龙,围着山腰,一片银白,冰光月色,互相辉映,也似人在广寒深处。唐经天念着冰川天女,心中怅触,微唱吟道,“冰河映月嫦娥下,天女飞花骚客来。我一定要把月里端娥,请回尘世。”
忽听得山头上一片琴声,随着天风,飘人耳鼓,冰宫侍女幽萍和着琴声歌道:“云母屏风烛影深,长河渐落晓星沉,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这是唐诗人李商隐的咏媳娥诗,唐经天曾用过这诗的最后一句,替幽萍作嵌名联。这时听她们主仆弹奏这一首诗,心中笑道:“广寒仙子,也毕竟思凡了。”寻觅琴声,攀登峰顶。
正在抬头远望,忽听得离前面十余丈处,喇啦啦的一片响,两个一身青色箭衣的人,竟在荆棘茅草之上,展开了“登萍渡水”的绝顶轻功,晃眼问便没入草莽密蔷深处。唐经天心中大骇:这两人的轻功,竟然不在自己之下,不知他们何以要在深夜到此荒山。
唐经天借物障形,悄悄掩近,遥见那两人躲在乱草丛中。唐经天也躲在一块石头后面,屏息呼吸,听他们说道:“闻说今日北五省黑道上的人物都来劫夺金瓶,焦春雷他们几乎吃了败仗,幸有那龙老三大显神通,金瓶失百复得。如此看来,那龙老三也委实不可轻视呀!”这是一个苍老的男子声音。唐经天暗自笑道:“你们只是知其一不知其二,来劫金瓶的岂止北五省这一干人物,印度和尼泊尔都派有人来啊;若非冰川天女、金瓶早就被劫到印度去了。”但听他特别谈到龙灵矫,却不由得心中一动。
只听得一个女声答道:“龙老三武功超卓;却甘心在福康安帐下,当一名参赞,此事确是可疑。怪不得惠总管特别请我们出来,要摸一摸他的‘海底’(来历底细之意)了,敢情是皇上也起了疑心哩。”唐经天想道:“原来这对男女是清宫新聘的能手,他们武功看来远远在那八大高手之上。”
歇了一歇山顶上的琴声又起、这回弹的却是苏东坡的一首小令卜算子,词道:
缺月挂疏桐,漏洞人初静,时见幽人独往来,缥缈孤鸿影。惊直却回头,有恨无人省。拣尽寒枝不肯栖,寂寞沙洲冷。
词意幽怨,琴声凄迷,唐经天不禁听得痴了。
忽听得那女的道:“我们明日夜间便要赶到拉萨,你却偏偏要上山来听这琴声,你安的是什么心?”男的道:“听说今日还有一个女的来助阵,敢情就是在此弹琴的人,此事甚奇,咱们既然经过,不可不看。”
那女的道:“哼,若是一个臭男子在这里弹琴,你就不会巴巴的攀上来了。”听这语气、醋味甚浓,似乎是对夫妇。唐经天心中一动,想道:“西域夫妇双修,像这级年纪而又大有来头的的,除了姨父姨母(李治和冯琳)和我的父母之外,便数到青海灵山派的巨灵子夫妇,难道这两人也应了清宫的礼聘么?”只听那男的道:“哈,你说到哪里去了?在这山上弹琴的女子,即使不是冰川天女,亦必是大有来历之人。咱们既奉皇上差遣,自该处处小心,既然经过,岂可不探探她的底细。”那女的道:“皇上要你探的是龙老三的来历。”男的道:“龙老三现正忙于保护金瓶,他哪料到有人暗中对他窥伺?咱们此去,必然一举成功,,何况老大已先到了拉萨呢,你不用担心。咱们还是出去看看这弹琴的女子吧,从这女子的口中,也可以探听到了些龙老三的来历。”
那对男女唰啦一声从茅草丛中跳出。冰川天女弹了两阕,还未见白衣少年来到,正是芳心微怒,忽见两个相貌丑陋的男女跳出来,那男的还滋牙露齿,冲着她嘻嘻地笑,不由得大为恼怒,那女的道:“喂,你是不是日间助阵、替龙老三保护金瓶之人?”那女的见冰川天女如此美貌,丈夫又冲着她笑,无名火起,说出话来,甚不客气。
冰川天女冷冷一笑,斥道:“你这对狗男女敢来偷听我弹琴,给我滚下山去!”一扬手就是两枚冰魄神弹:唐经天所料不错,这对男女正是云灵子夫妇。他们是一派的领袖,几曾受过人这般辱骂,夫妇俩勃然大怒,正待出手,忽觉一股奇寒之气,扑面射来,不由得大为惊骇,急忙运气闭穴,饶是如此,也不由自己地机伶伶地打了一个冷战。
冰川天女见冰魄神弹打他们不倒,亦是好生惊诧,玉手一扬,又是两枚冰魄神弹,这口加重了内家劲力,可以透穴而过,云灵子急忙闪身,那冰魄神弹从他身旁掠过,爆发开来,顿时飞出一团寒光冷气。他的妻子挡冰魄神弹的手法比他还要高明,解下柬身腰带,轻轻一卷,就把冰弹裹住,抖手一绞,冰弹在腰带裹碎了,化成冰水,渗了出来。那女的就把腰带当作软鞭使用,径扑冰川天女。
冰川天女也解下了束身的绸带,用力一挥,有如玉龙夭矫,立刻缠着了那女的腰带,霎眼之间,三进三退,绸带飘舞,彩色缤纷,好看之极,云灵子喝道:“你莫非就是冰川天女么?”冰川天女秀眉一扬,道:“你既知是我,还不快快滚下山去!”云灵子冷笑道:“就算你真是天女下凡,也得领教领教你的冰川剑法!”从腰间抽出一对判官笔,点打冰川天女背心的两道大穴。
双笔挟风,点打穴道,又狠又准,冰川天女心中一栗,想不到这个丑汉竟然也是一个点穴高手。不敢轻敌,立刻用了一招“回风折柳”,身形一转,把冰魄寒光剑拔在手中。云灵子挟数十年功力,双笔一封,用了一招“横架金梁”往上一崩,满拟将冰川天女的兵刃当场折断。哪知冰川大女剑走轻灵,一沾即过,寒光冷气,耀眼沁凉,云灵于竟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噤。
冰川天女在瞬息之间,接连刺了三剑,云灵子转攻为守,足踏八卦方位,连连后退,但双笔交叉,封闭得十分严密,笔尖指着冰川天女的穴道,随时可以伺机反击。云灵子的妻子桑青娘功力也不在乃夫下,见冰川天女剑法凌厉,急将腰带抖得笔直,使出一路飞龙鞭法。桑青娘练的是西藏密宗的“柔功”,善能以柔克刚,那腰带挥舞起来,有缠、打,圈、匝、沾、扫、拖、卷八法,可作几种兵器使用,并能夺取敌人的刀剑,比寻常的软鞭,厉害何止百倍,冰川天女分心使剑、绸带舞成的圆圈防御稍疏,微露空隙,桑青娘的腰带立即钻入,一伸一缩,有如毒蛇吐信,竟想攻入内圈,上刺冰川天女的双目。冰川天女迫得将冰魄寒光剑横转过来,左一招“雪花六出”,右一招“积水凝冰”,左右两剑,寒光闪闪,瞬息之间,变化八个招式,桑青娘不敢强攻,抽出腰带,防护要害,冰川天女解了本身的成必℃正想掉转剑锋,云灵子的判官笔早已飞点过来,抢了先手,一招紧过一招,不让冰川天女有反攻的机会。
片刻之间,斗了三五十招,双方都是暗暗吃惊。云灵子夫妇是一派巨孽,合藉双修,在西域久享盛名,以二敌一,竟然不能取胜,心中自是无限惊异。冰川天女的剑法融中西剑法之长,精妙无比,但被他们夫妻联手围攻,却也只能打个平手,占不了半点便宜。
唐经天伏在岩石之后,看了许久,只见云灵子夫妇攻势渐渐加强,判官笔笔走龙蛇,每一招都是措向要命的穴道所在;桑青娘的腰带更是刁钻古怪之极,有如灵蛇游动,遇隙即人,冰川天女渐渐处在下风。但她的剑法精微奥妙、每每在下风之际,突出奇招,云灵子夫妇摸不透她的门路,亦是有所顾忌,虽然占了上风,仍是小心翼翼,不敢有半点轻进冒险。
唐经天凝神细看,暗中揣摸冰川天女的剑法,心中叹道:“我只道天山剑法天下无敌,而今看来,她的剑法奇诡变幻,有许多地方还要胜过天山剑法,真是学无止境,必须精益求精。”其实冰川天女的剑法在奇诡变幻之处自是稍胜,但论到博大精深,沉稳浑厚,却尚不如天山剑法,天山剑法遇到功力比自己高的人,可以凝守自保,冰川天女的剑法长于攻而防守较疏、遇到功力较自己高的人,却不免稍吃亏。
云灵子夫妇的功力与那印度的苦行僧及龙灵矫等人在伯仲之间,若然以一敌一,百招之内,必然输给冰川天女。但而今夫妇联攻,以二敌一,自是大占便宜。但因冰川天女那把冰魄寒光剑是天下最奇怪的宝剑,寒光闪处,冷气侵肤,他们不能不分出心神,运气防御,如此一来,虽占便宜,迫切间却也谁奈她何。
月亮渐渐西移,冰川天女与他们斗了一百来招,渐觉气喘心跳,暗自想道:“那白衣少年为何还不来呢?”心中烦恼,不能镇定。云灵子夫妇都是老手,一见有机可乘,立即加强压力,云灵子的判官笔以泰山压顶之势,紧紧压着冰川天女的宝剑,不让她使出奇诡的变招,桑青娘的腰带又乘隙钻入,着着进迫,幽萍本是满不在乎的在旁观战,这时也渐渐有点为主人担心。忽见云灵子的那对判官笔一招“流星奔月”,双插脑门,而桑青娘的腰带也几乎在同一瞬间,攻入内圈,带上金环,琅琅作响。冰川天女的剑被封在外门,迫切之间,撤不回来,势将落败,幽萍不禁“呵呀”一声惊叫起来。
好个冰川天女,就在这将败未败、危险万分之际,显出了非凡的本领,只见她剑柄一抖,剑锋在判官笔上碰了一下,登时飞出数十百朵剑花,寒光闪闪,人影不辨,一口剑也似化了数十百口一般,这一招名唤“冰河解冻”,是冰川剑法中临危解困、败里反攻的绝招。这时云灵于的判官笔若仍然下插,准可以在冰川天女的脑门上棚两个透明的窟窿,但他们夫妇二人也必然要被冰魄寒光剑在身上戳十几道伤口。云灵子夫妇一来不识这剑法的奥妙,被她的冰魄寒光眩目欲迷,看不清敌人方位,哪敢冒然下插;二来他们夫妇都是老手,武林高手比武,总是未料胜先防败,久已奉为金科玉律。哪料得到冰川天女的这招剑法,全然不顾自身,狠辣无比,他们二人被冰川天女的攻势所胁,不由自己的急急抽回兵器,封闭门户,就在这时,忽听得附近有人大声叫道:“好呵!”原来是唐经天在岩石后看得情不自禁,叫出声来。
此声一出,云灵子夫妇都是大吃一惊,云灵子判官笔一分,走出一招“燕于斜飞”之势,半攻半守,高声喝道:“灵山派的云灵子在此,哪条线上的朋友,请出来相会。”云灵子威震西域,他自报名头,无非是想震慑对方,令他知所顾忌的意思。不料声犹未毕,忽见两道乌金光华,电射而来,叮陷一声,两支判官笔竟给敌人的暗器射得斜飞起来,招式被破,、门户洞开,冰川天女的寒光剑迅逾飘风,一闪即进!
云灵子魂魄齐飞,只觉寒光耀眼,冷气攻心,无可招架,心中叫道:“我命休矣!”忽听得一声裂帛,那剑光绕顶而过调却未落下,云灵子武功也确有独到之处,就在这瞬息之间、一个“鹞子翻身”,急忙向后一纵,飞掠数丈,连爬带滚,跌下山坡。
原来那裂帛之声,乃是他妻子桑青娘的腰带被冰川天女的宝剑所割断,桑青娘见丈夫危急,辉带蛮攻,一招“玉女投梭”,腰带笔直如矢,竟当作五行剑使用,上刺冰川天女双目,冰川天女横剑将它割断,缓了一缓,云灵子才逃得出性命。
桑青娘弃了腰带,紧跟在丈夫之后,逃下山坡。两夫妇抬头一看,只见冰川天女扬剑欲追,那白衣少年却站在她的面前,指手划脚,似是作劝止之状。云灵子拔出刺在判官笔上的暗器,失声叫道:“你是天山唐晓澜的什么人?”唐经天道。“我替家父向两位者前辈问候,请怒小辈无礼。”云灵子夫妇相顾失色,凭他们有多大的胆子也不敢去招惹天山派的掌门唐晓澜,何况眼见唐经天的武功,竟然能用天山神芒射入他的铁笔,只这份本领,就不在他们之下。云灵子冷汗直流。却扬声骂道:“好呀,我不与你一般见识,我找你父亲算帐去。”这当然是为了掩饰颜面,故意自高身份之言。冰川天女冷笑道:“秃驴,你不硬嘴。再试我一剑!”云灵子听她骂自己是“秃驴”,怔了一怔;不自觉的一摸头顶,只觉触手光滑,原来顶心的一片头发,已被冰川天女削去,这一吓非同小可,不敢再多说半句,两夫妇三步并作两步,慌忙逃下山去。
冰川天女道:“这两个贼人偷听我的琴声,虽然削了他们的兵器和头发,尚未消我心中之愤。”
唐经天道:“世上好邪之辈比他们可恶的多的是。你哪能时常跟他们生气。”歇了一歇,微微笑道:“你弹琴就只许我来听么?可惜我不是伯牙,不知琴心何处?”
冰川天女面上一红,呻道:“谁为你弹琴来了?你还要不要与我比剑?”唐经天道:“不必比了,适才我见了你的真实本领,剑法确是高明,我甘拜下风就是。”冰川天女道:“我最讨厌人口不对心,你心中分明在那里说,冰川剑法也不过如此如此,哪比得上我的天山剑法。”唐经天笑道:“原来你还有看透人心事的本领么?这次你却看错了。我心中说:冰川天女的剑法果是高明,在三年五载之内,我赢不了她。”冰川天女道:“这才是真话。”原来她心内正是如此想法,她见了唐经天几次显露的本领,心中想道:“自己虽然未必输给他,但在三年五载之内,却是赢他不了。被唐经天抢先说了出来,冰川天女不由得幽幽地叹了一口气。
唐经天道:“好端端的又叹气作什么?”冰川天女半响不答,忽道:“原来你是天山唐大侠的儿子。”唐经天道:“咱们彼此的身世来历都已知道,说来不是外人,我听父亲说,他想招集天山七剑的后代和门人来一次盛会,到时我和你一齐去,让你认识你父亲昔日的朋友。”冰川天女面色微变,道:“我父亲远走域外,他早就不把自己当作天山一派了。我怎敢参加你们的盛会!”唐经天怔了一怔,不知冰川天女胡为而出此言。但看她说得甚是认真,眉字之间,竟隐隐有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神色。唐经天微感不快,便不再提。
唐经天有所不知,冰川天女的父亲桂华生,当年正是因为比剑输给自己的父母,一气之下,而远走异国,采集西土剑术,想融会中西之长,另创剑派胜过天山的。
只见冰川天女凝眺远方,若有所思,幽幽说道:“随缘而遇,缘尽即散。你上冰峰一场,我也替你夺回金瓶以为报答了。咱们完了这段因果,既不比剑,还是散了吧。”尼泊尔乃是佛教国家,所以冰川天女也甚受佛教影响,唐经天听了,又是一怔,沉默半晌,微笑说道:“冰峰已倒,你既入红尘,尘缘那能便了?冰宫虽好,冷冷清清,即算真能修成仙女,也不过等于桂殿嫦娥,嫦娥也还有‘碧海青天夜夜心’的叹息呢!难道冰官之外,就没有值得你留恋的地方?”
冰川天女心潮荡起微波,抬头一看,只见唐经天一身白色衣裳,在月光之下,更显得庸洒出尘,一双明如冰镜的眼睛注视着自己,冰川天女不禁面上一红,心乱如麻,竟似觉得有所留恋,至于恋的是什么?自己也不清楚。也许就是此时此刻的美的感受,也许就是此人此语,与自己甚是投缘宁,但想起此人又正是自己必须与他分个高下的人,此刻不能分出,三年五年甚或十年之后,也必须与他分个高下,这才不负父亲创立剑派的遗志,思念至此,不觉惘然。
忽听得唐经天又道:“你的两位伯怕,一在川中,一在湖北,你就不想去看看他们吗?他们几十年来思念你的父亲,到处请人打听。陈天宇的师父铁拐仙便是受他们所托,冒险上到冰峰,以至身死冰宫的,难道你也不动心么?”冰川天女道:“什么?铁拐仙在冰宫死了?”幽萍道:“不错,听说他们师徒是为了保护冰宫,以至铁拐仙被红衣番僧所伤,因而致死的。”将陈天宇告诉他的种种事情,转述给冰川天女知道。冰川天女想起铁拐仙夫妇的一片热肠,不觉黯然。唐经天道:“你的两位伯伯若知道有你这样一个冰雪聪明的侄女儿,不知道该多高兴呢,你不想去会会你在中国的亲人吗?”
冰川天女道:“我不知道他们居住的所在,怎样去我?”唐经天道:“所以说咱们并未缘尽,不能就此分散。我陪你去找两位伯伯便是。咱们先到川西找冒川生大侠,然后再上武当山找石广生大侠。”冰川天女面上又是一红,半晌说道:“好吧,那么咱们何时动身?”唐经天道:“我陪你找两位伯伯之前,也请你陪我找一个人。”冰川天女道:“什么人?远不远?”唐经天道:“就是那个龙灵矫,咱们到拉萨找他,耽搁不了几天。”冰川天女道:“金瓶已替他夺回,还找他作什么?”唐经天道:“此人身份大有可疑,你可知道,云灵子夫妇,本来就是想向他找麻烦的。”将所见所闻,说了一遍,道:“云灵子夫妇的武功远在焦春雷等八大高手之上,清宫却不请他们护送金瓶,而要他们乘此时机,暗中侦察龙老三的底细,可见清朝皇帝对龙老三的重视,竟似不在金瓶之下。这疑团我非揭不可。”冰川天女眉头一皱,道:“偏你这么多事!”唐经天笑道:“你就是不愿意,也得陪我走一趟。”冰川天女道:“为什么?”唐经天道:“这样咱们就不必彼此领情,将来你再要与我比剑之时,也好说话。”冰川天女“嗤”的一笑,道:“你这话说的倒是,好吧,我就先陪你去拉萨一趟。”
三人拂晓动身,除夕之夜,赶到拉萨。只见拉萨街头,人如潮涌,处处香烟镣绕,灯火辉煌,市中心的大昭寺更是饰以金箔,每层檐角,都悬以七彩玻璃灯,越发显得富丽庄严。人们在街头狂欢跳舞,或唱民歌,或诵佛曲,人群不歇地向着大昭寺欢呼。比内地的过年还要热闹百倍。唐经天心中暗道:“满清皇帝这件事倒是做得对了。他将金本巴瓶送来,从此西藏的政教制度都由中央规定,西藏与中国更不可分。怪不得西藏的人如此高兴,尽管有人挑拨汉藏满蒙各族的情感,可是他们却愿意在一个家庭之内,如兄如弟如手如足呢!这金本巴瓶就是统一的象征。”看着人们如此狂欢,想起日间金瓶到来之时,全城僧俗都去迎接,那更不知是何等热闹!、他们迟来半日,错过盛会,心中暗暗可惜。
三人好不容易才挤过布达拉宫下面的广场,进入葡萄山北面旷僻的山地,山坡上有一幢形式特别的屋字,屋作圆形,有如碉堡,四面围有围墙,这便是龙灵矫的住家。唐经天叫幽萍在外面等候,他和冰川天女施展绝顶轻功,夜探龙家。只见里面一片寂静,人们想必是都到外面凑热闹去了。他们摸到了龙灵矫的书房外面,忽听得里面有脚步声踱来踱去,两人飞上屋檐,使一个“珍珠倒卷帘”的姿势,向里窥望。冰川天女与唐经天的轻身功夫好到极点,端的如一叶飞堕,落处无声。连龙灵矫竟也未察觉。两人间里一望,只见龙灵矫好似神魂不属的样子,在书房里绕来绕去。
正是:
遁迹风尘人不识,问君何事却关心。
欲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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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十三回 闹市孤臣 神龙图大事 寒光热浪 冰剑斗妖邪
唐经天心中一动,想道:“龙老三连日奔波,而今金瓶已安然无事,放到大昭寺了,他还有什么心事,这么晚了,还不歇息?”忽听得门外有脚步声,冰川天女与唐经天将身子一缩,隐伏在屋檐凹槽之处,只见门帘揭处,一个瘦长的汉子走了进来,乃是龙灵矫的师弟颜洛,亦即是曾经施展空空妙手,偷过幽萍的冰魄寒光剑的那个人。
龙灵矫嘘了口气,道:“师弟还没睡么?”颜洛道:“这半月来我真替师兄担心,如今可松口气了。”龙灵矫苦笑道:“披上袈裟事更多,金瓶到后,咱们的大事正在开始呢!”颜洛道:“依我看来,咱们还是暂时避开的好。”龙灵矫道:“你害怕了?”颜洛道:“不是害怕。但这几日来,我总似感到一种预兆,似乎咱们的行藏已被人瞧破。”龙灵矫道:“福大帅也没半点疑心,你不必胡思乱想。”颜洛默默不语,似是欲说还休。
龙灵矫道:“咱们十几年来,屈身幕府,为的什么?眼看目前已打下了一点根基,尤其这次经过我的策划,安然接到金瓶,福大帅更要倚靠咱们,就算有什么风浪,也可安然渡过,你怕什么?”颜洛道:“但愿如此。”
停了一停,龙灵矫续道:“我叫你与各个土司打交道,进行得可好么?”颜洛道:“还好。”龙灵矫道:“幕府之中有我,这次咱们要放手干它一场。”颜洛道:“大帅府中明日一早便要举行团拜,庆贺新年,并慰劳今次有功的将士,师兄,你还是早点睡吧。”龙灵矫道:“你呢?”颜洛道:“明日之会,师兄你是要角,我这些闲角,迟一点登场也行,我还要去巡视一遍。”龙灵矫笑道:“太过于小心了,难道还有谁敢混进这儿不成?”颜洛也笑道:“师兄这么快就忘了月前之事了?”龙灵矫道:“世上能有几位冰川天女?何况冰川天女也不是存心与咱们为敌。”颜洛道:“话虽如此,还是小心的好。”与师兄道了一声安歇,便自退出门去。
唐经天听了他俩兄弟这场谈话,更是疑团满腹,不知龙灵矫打的是什么主意,要干的是什么事情?忽听得龙灵矫在房中吟道:“揭地掀天为事业,翻江倒海作文章。哈哈,这金本巴瓶一到,该是我大显身手的时候了。”唐经夭不禁骇然,心道:“这龙老三口气好大,莫非他想造反不成,只是在此时此地,岂宜造反?”
唐经天正在心里琢磨,对他的身份尚未分明,正拿不定主意要不要下来与他相见,忽听得院子外边一声尖叫,那是颜洛的叫声,似乎是受到人暗中的袭击,龙灵矫在房中一跃而起,正想掀帘跳出,那尖叫之声尚未停止,只听得一阵怪笑,紧接而来,笑声初起时,似在几问屋外,倏忽便到了面前,端的是声到人到,快速无比!
以冰川天女和唐经天这样的武功,也不由得心中一栗,须知颜洛与龙灵矫乃是师兄弟,颜洛功夫虽然逊于师兄,在武林中也算得是一流人物,来人竟然能在瞬息之间将他击倒,这份身手,端的惊人,而且听他笑声未停,身形已现,这份轻功竟也与冰川天女在伯仲之间。
唐经天掌心扣了两支天山神芒,冰川天女也拈出两枚冰魄神弹。唐经天打了一个眼色,示意叫冰川天女暂时隐忍,只见那黑影一溜烟似的直闯进来,正遇着龙灵矫掀帘而出,骤听得挣挣数声,银光四射,那黑影倏地停住,怪声笑道:“好一个“八臂哪咤招宝’的绝技呀!你的师父是四川唐老二么?”淡月疏星之下,稳约看到那黑影是个瘦长的汉子,面颊深隐,双睛如火,头发似一蓬乱草,狰狞怕人。
唐经天好生诧异,这怪客发的乃是一种歹毒的暗器三棱透骨钉,专打人身穴道,这尚不足为奇,奇怪的是龙灵矫接暗器的手法,他一招之间,便将六枚透骨钉全都收去,这正是四川暗器名家唐家的手法。唐经天听父亲说过,唐家上一辈有一个人名叫唐金峰,排行第二,人称二郎神唐老二,当年以一张弹弓称霸江湖,这怪客所指的“四川唐老二”当是唐金峰无疑,但论起年龄,唐金峰若然还在,亦当在八十开外,难道龙灵矫竟是他的弟子?而这位怪客竞是他的平辈?
只见龙灵矫拢袖一揖,恭谨答道:“正是家师。敢问老前辈此来,有何指教?”那怪客又发出怪笑道:“你在漠外十年,竟也不知道我是谁么?”倏地将手掌举起,在龙灵矫面前一晃,那手掌鲜红如血,好像剥开了皮一样,在淡淡的月光之下分外鲜明,唐经天这一惊非同小可,只听得龙灵矫在下面已叫出声来:“原来是血神子前辈来到,请恕晚辈无知,有失远近。”
这血神子是隐居在康藏边境之间的一个老魔头,所练的功夫怪异之极,要将四肢的皮肤剥去,用一种毒草熬汁洗炼,故此手足都是鲜红如血,触人即死。当年江湖上的黑道白道,全都怕他几分,大家称他为“血神子”,真实的姓名反而不传。唐经天的父亲唐晓澜出道之时,他已在西北一带横行,后来忽然消声匿迹,据传说是受了当年天山七剑之一、女侠武琼瑶的惩戒,详细情形,却是无人知道。唐晓澜归隐天山十余年,天山六剑相继逝世,连最后的两个女侠易兰珠和武琼瑶也都死了,血神子才偶一露面。唐经天曾听父亲道及,说是血神子曾约过他到巴颜喀拉山的南高峰比武,他不愿与外派妖邪争胜,置之不理,血神子遭到拒绝,也没有去找他,想不到此人却在今夜出现。
只听得血神子又怪笑道:“你既知道我是谁,就该乖乖的听我吩咐,你在西藏十多年,干了什么事情,一一从实招来……龙灵矫道:“我十多年来在福大帅帐下作幕,所做的事情,福大帅全部知道,老前辈若然信我不过,可以去问福大帅。”血神子冷笑道:“你拿福康安吓我吗?你瞒得过福康安,可瞒不过九重天子,你更名改姓,就以为没人知道了吗?”
龙灵矫吃了一惊,却仍是镇静问道:“我不明白老前辈说的是什么意思?我好端端的又未曾犯罪,为何要更名改姓尸唐金峰已死了十多年,血神于只查到龙灵矫是他的弟子,却还未查到龙灵矫的来历,见龙灵矫矢口不认,拿他无法,心中火起,不理大内总管所传的要他谨慎从事的御旨,立即嘿嘿冷笑道:“你推得倒好干净,好吧,你立即跟我走,有罪无罪,自然有人给你判定。,,龙灵矫道:“能不能跟你走,这可得问过福大帅。”血神子怒道:“你拿福康安作护符吗,福康安也未必护得了你,你听不听我的吩咐?”龙灵矫道:“晚辈并非敢抗你老之命,只是职守在身,不敢擅离。”血神子道:“你这芝麻绿豆的官儿,随时可以革掉,你神气什么?”龙灵矫道:“就是革掉,也得有正式的文书,或者是福大帅的手令。大清律例,一切大小官员,非经上峰差遣,不得擅离职守。正因为我是个小官儿,更不敢以身试法。血神子大怒道:“你左一句福大帅,右一句福大帅,尽和我打官腔,哼,你当我血神子是什么人?我不理你什么大帅,什么律例,你今晚若不跟我走,可是自己找苦来受。”龙灵矫道:“我宁愿受老前辈责罚,也不敢冒犯皇法。”血神子突然冷笑道:“皇法,我就是皇法!,,倏地伸出蒲扇般的大手,向龙灵矫搂头一抓。
龙灵矫早有防备,长袖一挥,向血神子手掌一卷,立即避开,这一手是“流云飞袖”的绝招,暗藏内力,俊巧非常,只听得血神子冷笑道:“好呀,就凭唐老二传你这几手三脚猫的功夫,就居然敢与我动手动脚了?”手掌一翻,从双袖翻卷之中腾了出来,龙灵矫身法已快,他的身法更快,竟如闪电般的一闪即到,在相距丈许之处出掌,招数刚展,掌锋便拍到龙灵矫胸前,龙灵矫腾挪闪避,不敢叫他的掌锋沾上,好容易闪避了六七招,唐经天和冰川天女已听得他微微气喘。
冰川天女好生诧异,看龙灵矫的功夫,虽然远不及血神子,但最少亦要挡他三五十招,龙灵矫的掌法绵密之极,虽处下风,未露败象,不知何以便会气喘如牛,实是莫名其妙,冰川天女看了一阵,不禁微微的“噫”了一声。
血神子“嘿”的一声冷笑,喝道:“原来你还约有能人在此埋伏,好呀,都下来吧!”口中说话,手底却是毫不放松,掌风人影之中,只听得“嗤”的一声,龙灵矫的马蹄袖竟被他提去一截,“流云飞袖”的招数登时破了,龙灵矫大吃一惊,连连后退。就在此时,忽听得一声娇笑,冰川天女与唐经天已从屋檐上跳了下来,龙灵矫喜出望外,呆在当场。
血神子也怔了一怔,冰川天女明艳照人,羞花闭月,血神子揉揉眼睛,几乎不相信世问竟然有这样美丽的姑娘,冰川天女双指一弹,叱道:“看什么,先打瞎你的狗眼!”血神子正在呆看,忽见两点寒光电射而至,冷气沁入眼帘,血神子也真了得,就在这一瞬间,只见他霍的一个“凤点头”,左手一抄,就粑两枚冰魄神弹接在手中,“咦”的一声,冰水从他指缝滴下,他挥掌一洒,左掌一起,相距丈许,掌锋却倏地便拍到冰川天女胸前。
冰川天女何等功力,她所发的冰魄神弹即算唐经天与龙灵瞬等辈也不敢硬接,而今血神子接了居然无事,还能迅速出招,水川天女也不禁吃了一惊,忽见眼前红影闪动,血神子通红如血的手掌已拍到跟前,出招如电,掌势飘忽,这也还罢了,、最骇人的是,他掌挟劲风,热呼呼的,竟似鼓风炉中喷出的一般热风。冰川天女顿感呼吸不畅,急忙使一个“风刮落花”的身法,连闪三招,骂道:“好个妖僧!且叫你也见识我的宝剑!”血神子连发三掌,连她的衣裳也沾不着,好生诧异,只见冰川天女一个翻身,冰魄寒光剑已拔在手中,剑锋一指,一道寒光,挟着刺骨的寒气。登时射到血神子的面门!
血神子吓了一跳,双掌齐出,热风冷气,互相抵消,倏然之间,斗了十余二十招,各自无事,血神于自从三十年前被武琼瑶打败之后,今番初逢劲敌,精神陡振,哈哈怪笑道:“妙极了,妙极了,我正热得难受,难为你玉手挥凉,给我解热!”冰川天女大怒,一柄冰魄寒光剑使得凌厉无前,她的剑法以武林罕见的达摩剑法为基础,掺以西欧及阿拉伯的剑术,奇诡无比,奥妙莫名,指东打西,指南打北,血神子被她一阵强攻,不敢再行说笑,暗自玄功默运,将掌力热风逐渐加强,两只腿好像钉牢在地上一般,任冰川天女的剑势有如惊涛骇浪:,连番猛卷、他竟不移动半步。又战了一刻,血神子缓了口气,叫道:“好!你能接到我五十招以上,后辈之中算你第一了。你是何人?”师父是谁?”冰川天女冷冷一笑,道:“看你修到今日,亦非容易,快快滚开,休得多事!”说话针锋相对,半点不让。
血神子喝道:“小妞儿不知好坏,祖师父有意饶你性命,你却敢与我顶撞!”掌法一变,有如长江大河,滚滚而上,突然转守为攻。冰川天女感到他掌力越来越为沉重,虽然还能应付,额头却已微微沁出香汗。
在冰川天女与血神子恶斗之时,唐经天却将龙灵矫拉过一边,悄悄问道:“龙三先生,你端的是何等样人?”龙灵矫微微一笑,道:“你也不相信我吗?你将那块汉玉交与你的父亲,他自然会知道我的来历。”唐经天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并非要向你查根问底,清宫对你甚为注意,派来缉拿你的高手不止血神子一人,你若真是在西藏有所图谋,犯了‘大罪’,那么趁现在的时机,赶快逃跑,还来得及!血神子这干人有我们替你阻挡。”
龙灵矫眼珠转了几下,似是心中正在委决不下,忽然紧握唐经天的手,道:“唐兄弟,多谢你啦,我不能走,你们不必管我。”唐经天见他言辞闪烁,态度模糊,好生疑惑,对龙灵矫实是捉摸不透,若说他是侠义中人,西北群豪却无一人知道他的来历;若说他是死心塌地扶助福康安,他却暗中派师弟去联络西藏的各个土司;若说他是受外邦指使,想在西藏搅起叛乱,他却又极力保护金本巴瓶;若说他是胸怀大志,想把西藏作为抗清的基地,则时地均不适宜,唐经天百思不解,对龙灵矫的底细摸不清楚,对他究竟应采取何种态度,一时之间,也就难以决断。
唐经天正想再设法套问,忽见冰川天女与血神子互相追逐,你劈一掌,我刺一剑,兔起鸽落,电掣风驰,那庭院不过三丈见方,两个人穿梭来往,掌风剑影,此去彼来,就像数十百人在战场上恶斗一般,看得人眼花缀乱。
冰川天女剑法虽然精妙,但血神子挟数十年功力,加上所练的世间独一无二的歹毒的邪恶外功,久斗之下,冰川天女竟渐渐落在下风,虽是互相追逐,但以唐经天这样的大行家,已看得出冰川天女的剑法渐渐被血神子迫得舒展不开。
龙灵矫道:“这老魔头的血神掌触人立死,碰它不得,你们俩人不必犯险,赶快走吧,我自有法子应付他。”唐经天目注斗场,只见冰川天女一只秋水盈盈的眼睛,也正望着自己,眼光中含有怪责的神色。他知道冰川天女的脾气,若然不能占胜,绝不肯走开。当下对龙灵矫微微一笑,说道:“且待我们替你把血神子打发之后,我再走吧。”不理龙灵矫同不同意,倏地纵身便跃入斗场,
血神子正杀得性起,一掌紧似一掌,要强抢冰川天女手中的宝剑,忽见一道乌金光华,电射而来,血神子把手一招,欲待硬接,忽觉那暗器挟风,劲力奇大,估量自己的功力、若然硬接,只恐要被它穿透掌心!
血神子武功确是高强之极,就在这神芒射到的俄顷之间,忽地双指一弹,弹在冰川天女的剑上,那柄冰魄寒光剑骤然一荡,只听得“挣”的一声,天山神芒从两人的空隙之间穿过,余势未衰,射到往上,整枝神芒,没入石柱之中。
血神子这招实是使得险到极点,须知冰川天女的剑法也是快若飘风,血神子出指一弹,若有毫厘之差,手指就要被剑锋削去,那时阴寒之气攻入血管,多好的内功也难抵御。但给他一弹掸个正着,冰川天女的剑势反而为他所用,劲力更增,恰恰替他碰飞了唐经天的天山神芒。血神子露了这手功夫,唐经天固然吃惊,血神子更是吃惊不小。他以为冰川夭女在后辈之中已是独一无二,哪料唐经天年纪轻轻,看他发暗器的内家劲力,犹在冰川天女之上。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想不到自己潜修了几十年,连两个后生小子也不能取胜。
双方动作都是快如闪电,唐经夭神芒一发不中,游龙剑立刻出鞘,游龙剑是当年天山派始祖晦明禅师采五金之精所炼的镇山之宝,剑质之佳,尚在冰魄寒光剑之上,略一挥动,便见光芒四射,果然矫若游龙;血神子反手一掌,没有打着敌人,反而几乎给游龙剑尾的锋芒扫着,急忙一个转身,用掌力迫开冰川天女的剑。唐经天的剑如影随形,跟踪又到,血神子猛地双掌齐出,一股热风,呼呼作响,唐经天如身陷洪炉之中,迫得退后几步。血神子脚踏五行八卦方位,不住的绕场疾走。
唐经天这才明白龙灵矫何以在十招之内,就给血神子迫得气喘如牛的道理,原来是他掌心所发的热力在作怪。天山派的内功乃武学正宗,唐经天火候虽然稍欠,但却是家传心法,急忙凝神静气,运剑防御,果然好了一些。双剑联攻,威力倍增。血神子若然以一敌一,原可稍占上风,而今以一敌二,那就只有退守的份儿了。
双方越战越紧,冰川天女不怕热力,步步进迫,看看就要把血神子迫到墙边,无路可退,忽听得外面两声怪啸,又有两个人窜进来,正是在丹达山上偷听自己弹琴的那对夫妇——云灵子与桑青娘。血神子精神一振,哈哈大笑,但这两人却并不上前帮忙,飞入庭院,却突然一齐停住。
血神子道:“你们若是怕事,就不必来。”云灵子道:“大哥,和你动手之人乃是唐晓澜唐大侠的儿子。”血神子面色一变,忽而又哈哈笑道:“你们怕他我须不怕他。在你们是一派名宿,几十岁的人却给唐晓澜的名头吓倒!好啦,你们不敢招惹天山派的人,且待我单独应付他。”言下之意,实是暗示云灵子与桑青娘去绊住冰川天女。
云灵子夫妇给血神子说得甚是尴尬,听了他的暗示,正合心意,干笑两声,掩饰窘态,说道:“我们不是怕他,不过不愿与后辈一般见识。”血神子怒道:“对目中无人的后辈,咱们也得管教管教,好,我今日就先把唐晓澜的儿子捉了。把他送上天山,先问他一个教子不严之罪。”
云灵子夫妇心中暗暗好笑,却也不愿再说,立刻抽出兵器,合攻冰川天女,把她与唐经天分隔开来。这一下形势立变,血神子反守为攻,着着进迫唐经天。
唐经天“嘿”的一声冷笑,剑法也是骤然一变,但见剑光霍霍,有如水银泻地,紫电盘空,全身都藏在游龙剑的光幢之内。这是天山剑法最精微奥妙的大须弥剑式,剑势展开,有如铜墙铁壁,即使遇到功力比自己高的人,亦难攻入。大须弥剑式也并不是只守不攻,而是随着敌人的攻势转移的。只要对方稍一疏神,便可突围而出,立施杀手。
血神子一掌紧过一掌,连攻了二三十招,唐经天仍是兀立如山。但血神子每发一掌,都带着一股热浪侵来,肉掌虽然不能攻进剑墙,热浪却是无孔不入。唐经天虽能运用内功抵御;“到底不如冰魄寒光剑的天然寒气之妙,故此冰川天女独战血神子之时,可以抵敌至一百余招之后始见下风,而唐经天挡了三十多招,却已渐感难以应付。
冰川夭女独战云灵子夫妇,也是感到处在下风,但却不如唐经天之甚,在一百招之内,双方都是有守有攻,桑青娘憎恨冰川天女的美貌,出手特别狠辣,那条合金的腰带诡招百出,连用缠、打、围、推、沾、扫、拖、卷八法,有如灵蛇游动,遇隙即钻。云灵于使的判官双笔,更是专点人身三十六道大穴,加以腕力沉雄,双笔使开,既可当作点穴的兵器,又可当作五行剑运用,攻势绵绵不断。冰川天女以一敌二,渐渐感到难以化解。
唐经天全力守御;过了五十多招,双眼赤红,汗出如浆,热得越发难受了,他偷眼一瞥,见龙灵矫仍是倚门观战,既不逃走,亦不助拳,真不知他打什么主意。唐经天心中不禁发恼,又见冰川天女亦已渐渐落在下风,更为焦躁,高手相斗,最忌心神不安,唐经天这一焦躁,剑法立刻被血神子的掌力打得散乱,微露空门。
陡听得血神子大喝一声,乘着空隙,一掌劈进,忽见剑光一散,有如浪花飞溅,千点万点,直洒下来,血神子眼神一花,但见四面八方人影晃动,竟辨不清唐经天身形所在地真正方向。血神子吃了一惊,不敢强攻,急忙回掌自保,说时迟,那时快,就在这一刹那,只听得呜呜两声怪啸,唐经天已是腾出手来,连发两枝天山神芒,分射云灵子夫妇。云灵子夫妇识得厉害,双双跃开,唐经天身法何等侠捷,趁着这三个人各自散开之际,已与冰川天女会合。
原来唐经天这一招也是冒险非常,这一招乃是天山剑法中追风剑式的“电射星驰”,是一连十几个虚着构成的剑式,只是剑尖颤动,并未真个出招,但因动作太快,所以在敌人看来,就似乎处处都是有剑锋刺到。这一招的用处,其实只能迷惑敌人的眼目,不能真正伤人。若被对方识破,仍按原式进攻,不为所惑,则自己反要受伤。唐经天从攻守兼备的大须弥剑式,忽然改为强攻的追风剑式,原是无可奈何之着,但血神子不识天山剑法的奥妙,果然被他骗过。到醒觉时,唐经天已与冰川天女并肩而立,联剑同防了。
血神子气得哇哇大叫,扑上前去,云灵子夫妇也是一退复进,仍然准备合攻冰川天女。唐经天斜刺杀出,一剑横封,将云灵子夫妇挡了一挡,那一边血神于身形方起,冰川天女的六枚冰魄神弹早已向他打来。血神子双掌翻起热风,六枚冰魄神弹全都在血神子的头顶裂开,寒光冷气,四面弥漫,倏的就似构成一片灰色的光网,将血神于全身包没,冰魄神弹所包的乃是亘古寒冰所发的奇寒之气,六枚齐发,厉害之极,正是血神子的克星,血神子掌心所发的热力,抵挡不住,不由得也机伶伶地打了一个冷战。虽然以血神子的功力尚不至受阴寒之气所伤,但一冷一热,呼吸亦感不舒,胸口竟然作闷。
这一来形势又是一变,唐经大与冰川天女双剑相联,合战血神子与云灵子夫妇三人,因有冰魄寒光剑挡得住血神子掌风所发的热浪,首先不受威胁,而血神子适才被冰魄神弹所袭,功力又不免稍受影响,此消彼长,唐经天与冰川天女以二敌三,虽然还是抢不到上风,但已打成平手。
正在混战之际,忽听得外面人声嘈杂,角门开处,一批军官走了进来,走在前面的顶戴花翎,身穿黄马褂,竟然是个有功勋的二品文官,后面跟着七八个武官,龙灵矫的师弟颜洛也在其中,走路摇摇晃晃,面色灰白,但仍然支持得住。
走在前面这个大官乃是驻藏大臣官署中专管刑名的皋司(即等于大法官),名叫宗洛,本身又是满清的宗室,后面的那些军官则是龙灵矫的同僚,原来颜洛中了血神子一掌,虽然受伤不小,但知道事情险急,强自运气支持,急急乘马赶到官署,将他们都请了来。
宗洛一副大官的架子,喝道:“你们这几个是什么人?为何在此胡闹?”唐经天微微一笑,与冰川天女收了宝剑,退了出来,朗声笑道:“我们是什么人,跟你来的官儿们都知道。”那些军官们齐声答道:“他们就是日前在丹达山口保护金瓶的那两位义士。宗洛看了冰川天女一眼,露出笑容,点了点头,换了口气说道:“好,那你们是有功之人,退下待赏。”咳了一声,眼光射到血神子面上,厉声斥道:“你们这几个凶徒胆子可不小哇!竟然夜入官家,持械行凶,你们目中还有皇法吗?”
血神于嘿嘿冷笑道:“皇法?老子就是奉了你们皇帝老儿之命来的!,,宗洛怒道:“你就是钦差大臣,也不能如此无礼。”众军官都动了怒,道:“内府派来的人哪会如此撒野?”
血神子怒不可遏,将大内总管所给的委令,掷给宗洛,上面的铃记分明,果然是内廷新聘的“供奉”,这事早在龙灵矫意料之中,宗洛却是颇出意外,怔了一怔,放软口气道:“那你们到此意欲何为?,,血神子指着龙灵矫道:“这人形迹可疑,混在西藏十多年你们都不知道。要劳动当今天子请老子出山,你们还有说的?”
龙灵矫冷冷说道:“禀大人,这三人都是武林败类,以前与龙某结有私仇,而今他们混入内廷,公报私仇,假传圣旨,你问他们,是不是有钦旨指明要捉拿龙某?”清宫之中,对龙灵矫的身份不过有所怀疑,尚未查明,所以大内总管只不过是口头传下皇帝的密令,叫他查探明白,正式的逮捕文书自然是拿不出来。
血神子怔了一怔,道:“皇帝请我们捉一个芝麻绿豆的官儿,要什么文书?”宗洛是官场老手,这时也颇感踌躇,若然血神子所说是真,自己包庇钦犯,罪名非小;但若然果是假圣旨,则自己任令龙灵矫被他们捉去,福大帅必然动怒。龙灵矫虽不过仅仅是个四品幕僚,但谁都知道他是福康安倚为左右手,最最宠信的人。宗洛踌躇难决,心中想道:“福大帅是近支宗室,又是皇上最宠信的人,不如由他处决。”官场之中“推”“拖”二字乃是做官的秘诀,主意一定,便即说道:“你们各执一辞,我也难于决断,不过西藏之事,皇上早有明令,交福大帅全权处理。你们前来捕人,依理当事先通知大帅。好吧,你们明天一早,都随我见福大帅去,现在谁也不许动手。”
正是:
惊悉神龙图大事,又观天女斗妖邪
欲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回分解。
正文 第十四回 大漠传声 童心戏天女 驼峰聚会 妙计骗佳人
血神子虽然骄横,但以宗洛的身份,又将福康安抬了出来,不由他不同意。当下说道:“好吧,谅福大帅也不至于包庇钦犯。”宗洛向冰川天女打了一个招呼,道:“那么两位义士明儿也一同去作个证人吧。”冰川天女道:“谁耐烦理这些闲事。”唐经天一笑说道:“今晚之事,诸位大人都曾目击,我们二人的身份,福大帅亦已知道,我们山野小民,不惯见官,还是免了吧。脚尖一点,与冰川天女飞身掠出院子的围墙,回头一瞥,只见龙灵矫含笑点头,眼中表露谢意。
唐经大心中疑惑更甚,一路思量。冰川天女笑道,“这龙老三也算得是个人物,不知他何以不逃?”唐经天道:“我看他城府甚深,案子转到了福康安手中,想来会有转机。两人一面走一面谈话,不知不觉到了葡萄山南面山脚,布达拉宫的灯火,遥遥的照射山脚下面的广场。那是他们与幽萍相约碰头的地方。
只见山脚下一对黑影靠得很近,似是正在隅隅细语。冰川天女笑道:“看这黑影似是一个男子,幽萍怎么和他这样亲热?”悄悄掩过去一听,只听得幽萍说道:“小公主说暂时不回冰宫,听说要到四川去,我也许会跟她去的,咱们以后恐怕很难见面了。”那黑影道:“你若碰见芝娜,千万告诉她请她回到萨迦来见我一面。”幽萍笑道:“你就只挂念芝娜姐姐么?”冰川天女心道:“这小鬼头也懂得卖弄风情了。”几乎忍不住笑出声来。那黑影突然向前一跃,叫道:“有人!”正想拔剑,冰川大女微微一笑,跳了出来,将他的佩剑递过去道:“天宇,你的功夫果然大有进境了,这都是在冰宫中偷学的吧?”
这黑影正是陈天宇,原来他也是听到龙灵矫家中有事,特来探望的,却想不到在山脚下碰到等候主人的幽萍,幽萍告诉他说,冰川天女和唐经天都进去了,不管龙灵矫的对头有多么厉害都不必担心。他们都把冰川天女和唐经天视若天人,以为他们一到,就没有什么不可以解决的问题,哪知道龙灵矫的案子内情却是非常复杂。
陈天宇突然见到冰川大女出现,甚是尴尬,冰川天女道:“我欠下你师父的情份,无以为报,你虽未经我的许可,偷学我的剑法,但那是在大地震之后,由于要保存武学之念而起,我又怎能怪责你呢。我只问你,你也来这里做什么?”陈天宇蹑蠕问道:“那龙三先生怎么了,我看他倒是一个好人,你们会帮助他吧?”唐经大显出身形,微笑说道:“你这小子倒有一份热心肠。”忽而面色一端,说道:“但这事你还是不要多管的好。”陈天宇听他这么一说,不觉愕然。
唐经天道:“令尊此次立了大功,福康安与和硕亲王定当另眼相看,他日论爵叙功,最不济也可官复原职,那时你们当可遂回乡之愿了。”陈天宇的父亲陈定基是京官,拜御史之职,只因弹劾奸臣和坤,被贬到西藏,晃眼十午,无日不想还乡。唐经天知道他们父子心事,故有此言。
陈天宇苦笑道:“和坤现在正是炙手可热,权倾朝野,哪能这样容易回去。我父亲现在倒是官复原职了,可惜不是复御史之职。”唐经天道:“怎么?”陈天宇道:“是复萨迦宗宣慰使之职,福大帅已批准拔款重修官署,另派一队精兵,送我父亲上任了,只怕这几日就要动身。福大帅对我父亲说:你在萨迦丧兵辱命,本当有罪,现在将功折罪,已算格外开恩,你先回萨迦去吧,好好的做三两年,那时我再保举你,让你回去做京官。哼,他竟和我父亲大打官腔,我父亲还有何话可说?只好准备再回萨迦啦。”
唐经天道:“咳,想不到官场如此赏罚不明。但回萨迦也不是什么苦差使,你们不是在那里住了十年么?何必如此愁眉苦脸?”陈天宇好像满腔心事的样子,眉头深锁。欲说不说,幽萍忽的”噗嗤’’一笑道:“萨迎的土司想把女儿许配给他哩,这傻小子另有心上之人;他怕一回萨迦,就会惹起麻烦,呀,你这傻小子,别人有新郎可做,高兴还来不及呢,你却慌成这个样子!”幽萍与陈天宇曾同行多日,无话不谈,故此深悉他的心思,陈天宇被她取笑,更是尴尬。冰川天女不觉笑道:“我当是什么事情,原来是这等无聊的小事,你不是长有一对脚吗?你不愿做新郎,双脚一溜,难道能强拉住你?”冰川天女哪知官场之中错综复杂的关系,一笑置之,陈天宇心中更是苦闷。
唐经天道:“你回去吧,你教你一个妙法儿。”把陈天宇拉过一边,在他耳边悄悄的说了几句。冰川天女道:“哼,你这个人,总爱装神弄鬼,你教他什么进一步主意,观不得人的?”唐经天笑道:“天机不可泄漏,我这坏主意,什么人都见得,就是不方便给你们听。”冰川天女道:“谁希罕听你的!”
陈天宇愁容稍敛,说道,“那俄马登也很难对付呀。”唐经天道:“你如今的武功大非昔比,俄马登不是你的对手了。你放心跟父亲回去吧,只是要多点小心。提防他的诡计。”陈天宇一看天色,只见月亮西堕,东方天际,已微露曙光,怕父亲在家中挂念,只好向冰川天女告辞。
唐经天与他扬手道别,只见幽萍好像心神不属的样子,呆呆地望着他的背影,冰川天女笑道:“傻丫头,一个土司女儿已经够他烦了,你还想再给他添上麻烦吗?”幽萍撅着小嘴儿道:“公主,你也拿我取笑?我可不敢服侍你了!”冰川天女待她有如姐妹,平素也常说笑,见她怪不好意思的,一笑作罢。三人回到市区,已是天色大明,彻夜狂欢的人群,这时才渐渐散去。
三日之后,冰川天女这一行人离开拉萨,准备穿过西藏,进入回疆。他们在拉萨逗留三日,为的就是探听龙灵矫的事情。龙灵矫的案子到了福康安手中,果然大有转机,福康安将龙灵矫扣留起来,虽然仍是将他当作犯人,打入囚牢,但总胜干将他交与血神子了。福康安的主意是要先问明皇上,再行发落,这样一来一回,最少也得半年,龙灵矫的案子就这样的被搁置起来,因而唐经天也放心走了。
其时已是冬去春来,积雪虽尚未溶解,比严冬季节,却已容易行走得多。三人脚程又快,十余日后,已从西藏的南部进入了回疆的塔里木盆地。
一路行来,只见黄沙漠漠,山脉绵延,冰川天女叹道:“中国地方真大,远远望去那座高插入云的大山叫什么名字?,’唐经天道:“那便是闻名世界的天山了,这里的山脉都是它的分支,天山山脉绵延三千多里,南北两高峰也相去一千里呢。”冰川天女本来兴致勃勃,听他提起天山,面色一沉,微露不悦之色。唐经天尚未发觉,继续说道:“从此处东行可入甘肃,沿着古时汉刘邦所修的栈道,便可进入川西,若然北行,可到夭山,冰娥姐姐,你愿不愿先到天山一游?”冰川天女忽地冷冷一笑,道:“你当凡是天下习武之人都要到你们天山去朝拜么?,,唐经天诧道:“你这是什么话?令尊也是源出天山一派,怎么‘你们’‘我们’的生分起来了?”冰川天女冷笑不答,只顾赶路,把唐经天弄得莫名其妙。
大漠上经常是数十里不见人烟,只拣有水草的地方便支起帐幕过夜,这一日他们走了一百多里,好不容易才找到一个丘陵高地,可以遮风沙。他们便在背山阴处,支起帐幕。冰川天女与幽萍同宿一个帐幕,唐经天在离开半里之地,另外独自一个帐幕。这一晚冰川天女心思如潮,睡不着觉,与侍女幽萍在帐中闲话,冰川天女拿她取笑,笑她舍不得离开陈天宇,笑她一下山就念恋尘世的繁华,幽萍笑道:“陈天宇自有他的芝娜姐姐,我和他不过姐弟一般,哪谈得上儿女之情。倒是你呀”冰川天女愠道:“胡说,我有什么给你说的?”幽萍道:“不错,唐相公的人品武功那倒真是没有可说的,你两次弹琴,我都听见了呢。嘻嘻,南有乔木,不可休思。汉有游女,不可求思。嘻嘻,你不怕他求之不得,辗转反侧吗?”冰川天女佯嗔道:“你再乱嚼舌头,看我撕不撕破你的嘴!”
主仆正在互相取笑,忽听得远处有呜呜之声,隐隐可闻,冰川天女面色一变,凝神静听,那怪声有点似吹角之声,又似尼泊尔一种特有的乐器所发之声,冰川天女忽道;“我出去瞧瞧,你不要惊动唐相公。”取了冰魄寒光剑,立刻跃出帐外,翩如飞鸟,掠入了黄沙漠漠之中。
大漠上虽有丘陵,月光却是分外明亮,冰川天女提一口气,奔出了七八里路,果然在一片草地上,见着一团人正在厮拼。刀剑碰击之声划过夜空,声声紧接,震动耳膜,打得十分激烈。冰川天女定睛一瞧,却原来是那两个尼泊尔武士合战武氏兄弟,那两个尼泊尔武士各使一柄月牙弯刀,弯刀的上半截刀柄搂空,迎风鼓荡,呜呜有声。不过,这两个尼泊尔武士的刀法虽然甚是凶猛,但武氏兄弟的剑法更加神妙,剑势如虹,杀得这两个尼泊尔武士只有招架之功,毫无还手之力。
武氏兄弟正自杀得性起,忽见冰川天女奔来,那尼泊尔武士叫道:“古鲁巴,乌黑赤迷,乞儿赤赤。”冰川天女咕喀咕喀的说了几句,似乎是问话的口气,武氏兄弟一句也听不懂,武老二性子最急,骂道:“有话向阎罗王说去。”骤的手腕一翻,剑锋往上一圈,剑尖一拖,朝着说话的那个武士颈上一勒,这一剑厉害非常,那尼泊尔武士的月牙弯刀正被武老大的长剑封任,撤不回来,看看咽喉就要被剑锋割断。
冰川大女叫道:“剑下留人!”声到人到,武氏兄弟陡觉寒光疾射,冷气侵肤,都不由自己的倒退三步,同声骂道:“你这妖女胆敢在这里横行,哼哼,若不给你一点教训,你还真当是咱中国无人能制服你!”双剑齐出,分刺冰川天女左右两肋穴道,这一招乃是终南派剑法中的杀手绝招,名为“长虹贯日”双剑合使,威力更是大了一倍有多。冰川天女柳眉一竖,寒光剑骤然一抖,但见剑花错落,一柄剑就如化成了十数柄一般,武氏兄弟吃了一惊,但觉到处都是利剑刺来,急忙回剑陈身。他们双剑合壁的厉害杀手,一照面就被冰川天女轻描淡写地化解开了。
但冰川天女却并不乘势反击,只见那两个尼泊尔武士已跳开一边,跪在地上,好似禀告一般,絮絮他说个不休。冰川天女挽着剑柄,东一指,西一划,好似漫不经意地将武氏兄弟的招数一一破开,偶而也问那两个武士几句,他们说的是尼泊尔话,武氏兄弟完全不懂。冰川天女本来是绷着一张俏脸,面色温怒,随着那两个尼泊尔武士的禀告,却渐见柔和,听到后来,还点了点头,意似嘉许,微微露出笑容。
冰川天女的面色由温怒而变为柔和,武氏兄弟却被她激得心头火起,又惊又怒,要知武氏兄弟乃是名家之后,素以剑法自负;冰川天女却一面谈话,一面拆招,竟好似戏耍一般,全不把他们放在眼内。
武氏兄弟本来就对冰川天女怀有敌意,在抢夺金本巴瓶之时,若非唐经天在场劝止,他们早已想与冰川天女过招,这时见她包庇这两个尼泊尔武十,越发认定冰川天女与他门乃是一丘之貉,更兼冰川天女好似漫不经心地一面谈话,一面拆招,更令他们难堪。两兄弟一声胡哨,剑法骤变。使出终南派的乱披风剑法,双剑齐飞,一下一反,全都是攻击的招数,这套剑法。共有十八招杀手,循环往复,奇正相生,因是双剑联攻,所以全无防守,真如狂风暴雨,疾卷而来,形同拼命。冰川天女也禁不住心中一僳,虽然仍是神色自如地一面和那两个尼泊尔武士说话,但却不敢像先前那么大意了。
武氏兄弟一阵强攻,但见冰川天女那把寒光闪闪的宝剑也越使越疾,竟似化成了一座光幢,罩着全身,又如在周围筑起了一座剑墙,怎么样也攻不进去。两兄弟正自惊心,忽听得冰川天女大声他说了一句尼泊尔话,向那两个尼泊尔武士挥了挥手,那两个尼泊尔武士如获大赦,在地上叩了三个响头,爬了起来,立刻飞跑。武氏兄弟怔了一怔,想去追赶,又被冰川天女的剑光罩住,摆脱不开,正自着急,忽见冰川天女笑了一声,剑光一荡,武氏兄弟的两口长剑几乎给震得脱手飞去,不由自主地急忙后退,冰川天女笑了一笑,忽然用汉语说道:“这两个武士我已让他们回国了,你们也都走吧。”说得甚是柔和,但却隐有一般威严,好像是女王在颁发命令一般。
武氏兄弟是世代名家之后,江湖之上,谁都敬他们三分,除了有限的几个前辈,谁也不敢对他们下令,冰川天女说话虽然柔和,他们却是勃然大怒,武老大骂道:“这两个番贼跑来捣乱,你敢擅自放走他们,你要走也不成!”武老二骂道:“你这妖女,我们早看出你不是好人,莫说唐经天不在你的身边,就算他来代你求情,我也不能饶你!”两兄弟口口声声的大骂“妖女”,竟然不惧冰魄寒光剑的威力,缠斗不休。
冰川天女初见那两个尼泊尔武士之时,本来甚为恼怒,但问明之后,始知他们并不是敢于违抗自己的命令(冰川天女在夺回金瓶之时,曾吩咐过他们,要他们即行回国,不得再在中国捣乱的),而是因为回疆尚有尼泊尔国王派来的几个武士,他们想到回疆来通知他们,叫他们一同回国,哪知被武氏兄弟发现,以为他们不怀好意,一路追踪而来,终于发生了一场恶斗。冰川天女本是一场好意,意图问明是非,再行处置,初意并非偏袒那两个尼泊尔武士,却不料又引来了一场误会。
冰川天女心高气傲,被武氏兄弟你一句我一句地骂她“妖女”,还把唐经天扯了进来,纠缠不清,也不由得心中温怒,发了脾气。
武氏兄弟各自长啸一声,拔脚便跑,边跑边骂“妖女”,冰川天女大怒,展开身形,立即追赶,那柄冰魄寒光剑忽左忽右,始终是轮流贴着两兄弟的背心,那股奇寒之气,渐渐隔着衣裳传人体内,但武氏兄弟也溜滑得很,似是猜到冰川天女的心意,料她不敢施展杀手,一觉被她的剑尖沾上,立即反剑强攻,双剑配合,招数凌厉,也往往迫得冰川天女不能不撤剑招架。就这样的直追出五六里地,武氏兄弟虽然拼力化解,但技逊一筹,冰川天女的剑尖始终是如影随形,紧紧追迫。两兄弟运气抵御,渐觉难以忍受,冷得牙齿打战。
冰川天女冷笑道:“还敢乱骂人么?”忽听得武氏兄弟又是一声长啸,土堆旁边突然现出一个少女,月光之下,看得分明,一身紫色衣裳,发束金环,长眉如画,笑得如花枝乱颤,指着武氏兄弟道:“你这两个小子如今可碰到苦头了,真是丢人现世。还不赶快给我退下去!”武氏兄弟同声叫道:“姑姑,这妖女好厉害,你得小心,还是请她老人家来吧!”那少女斥道:“胡说,你这两个草包赶快退开,这一点事情,还要劳动她老人家出手吗?”这少女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稚气未消,看来还不到二十岁,比武氏兄弟年轻得多,但听武氏兄弟对她的称呼,她的辈份却似乎比武氏兄弟高了一辈。
这少女突然出现,冰川天女不由得停下手来,只见那少女不住地向自己打量,忽而笑道:“你这柄剑真好玩,光闪闪的,是什么东西打的?”活像一个小孩子看到一件新奇的玩具,在啧啧称赏的神气。冰川大女不觉失笑,道:“这柄剑可不是好玩的,我想送给你玩,你也不能拿它呢,你是谁?”那少女道:“为什么拿不得?妈,你准不准我拿别人的东西?”冰川天女一怔,再一看时,忽见土堆旁边又多了一个中年女人,一身黑色衣裳,头上却结着两只丝绸白蝴蝶,笑眯眯地看着自己。冰川天女不禁吃了一惊,心道:“怎么这女人来得如此快法?无声无息,连我也察觉不出?”这中年妇人发式却作少女打扮,最妙的是她笑嘻嘻的,连神态也像一个淘气的小姑娘,冰川天女暗笑道:“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女,且看她们怎样?”
只听得那中年妇人笑道:“梅儿,这位姐姐比你高明得多呢,你不信就试试看。你想拿她的东西也拿不到。喂,大武小武,过来,你们为什么和她打架?”武氏兄弟跑到那中年妇人身边,卿卿咕咕的说了一大遍,冰川天女只听到几声“妖女’的骂声,似乎是故意骂给她听的。
冰川天女一怒,正要发作,忽见那少女鼓起嘴巴道:“妈,你总是看不起我,我不是小孩子啦,你不必教我,我就试给你看。”忽地冲着冰川天女一笑道:“这位姐姐,我要借你这把剑玩玩了,你舍得么?”突然一跃而起,凌空扑下,身法怪异之极,就如一只大鸟一般,冰川天女大吃一惊,横剑一削,那少女叫道:“咦,果然是拿不得的!”半空中一个翻身,左掌轻轻向冰川天女肩间拍下,右手伸出五指,来扣冰川天女的脉门。
冰川天女的轻功已是世间少有。但这少女竟似鸟儿一样能在空中回翔转折,更是惊人,冰川天女一连三剑都被她轻轻巧巧地避开,棋逢对手,不由得精神陡长,身法一展,和她认真厮斗。
那少女窜高纵低,时而跃起,时而游走,伊似穿花蝴蝶,十指忽伸忽屈,跟着冰川天女的剑尖疾转,冰川天女赞了一声:“好俊的身法!”盈盈一笑,剑招倏变,只听得那中年妇人先赞了一个“好”字,叫道:“梅儿,小心,这是达摩剑法呀!”那少女连连躲闪,冰川天女剑法展开,一发不可收拾,但见寒光四射,忽聚忽散,轻灵处有如流水行云,狠疾处又有如冰河倒泻,那少女幸而有能够凌空扑击的绝技,避过了不少险招,亦觉吃力非常。
冰川天女见她比自己年小,心中怜惜,正想罢手,那少女应道:“空手打不过你,我也要用剑啦!”只见她在空中扑击而下)一个转身,手中已多了一柄精芒四射的短剑,拔剑之炔,连冰川天女也看不清,冰川天女正使到一招”春风解冻”,剑尖两边晃动,上刺双目,忽见那少女一剑平挑,当中直刺,冰川天女手腕一翻,寒光剑转了一个圆圈,意欲把那少女的短剑卷走,不料那少女的剑法竟是完全不俯常理,看她这一剑明明是当中杀入,不知怎的,剑锋一偏,却突然刺到了冰川天女右肋的大穴。冰川天女吃了一惊,吸了口气,脚步不移,肌肉陡的内陷一寸,那少女的剑尖已触及冰川天女的衣裳,忽觉软绵绵的毫无着力之处,就差那么一寸,没能刺进,这一强劲之势反而给她化解于无形,更是大吃一惊。
冰川天女剑法何等快捷,就在这一瞬间,剑锋一转,又使出了一招“积水凝冰”,这一招一反轻灵之势,却是以沉雄的内劲直压下来,料那少女不能抵挡,那少女果然被迫得连退两步,才喇的一剑,反手劈削,这一招却是武当派中的一个寻常招数,名为“飞渡阴山”,冰川天女对武当派的剑法最为熟悉,笑道:“这一招用得不对,该用守中带攻的‘华容截道’,还可勉强抵挡。”飞渡阴山这一招依着剑势,应该在左边连刺两剑,再从右边直刺一剑,前两剑是虚着破去,叫她根本不能从右方换招再刺。
哪知这少女的剑法奇诡无比,出剑的姿势明明是“飞渡阴山”,剑锋一到,方位却完全变了,冰川天女抢先一步,封着她的左方,她却刚喇两剑,从右斜方疾刺,高手比剑,最忌是料敌有误,冰川天女全神贯注左方,右方露出空门,回剑防身已来不及,那少女娇声一笑,剑锋一划,意欲割断冰川天女束身的彩色衣带,忽听得母亲叫道:“梅儿,小心!”剑锋一触,那腰带突然飘了起来,倒卷她的剑柄,原来这一剑若然。直刺过去,冰川天女必然受伤,那少女生性顽皮,见冰川天女的衣带彩色绚烂,十分美丽,想和她开个玩笑。抢她的衣带,哪知冰川天女的功力比她高得多,身体各部份都练得柔软如绵,随心所欲,那少女稍微一缓;她已用腰劲将衣舞起来,当成软索使用,那少女幸得母亲提醒,急忙移形易位,剑招立变,但饶是如此,也被冰川天女制了机先,一口气抢攻了十余二十招,迫得她只能退守,所有奇诡的攻敌剑法,全都使不出来。
那少女连走下风,突然发起娇慎,鼓起小嘴巴骂道:“你不准我还手,这样的比剑有什么意思?!’好像她和冰川天女只是拆招,要冰川天女让她有攻有守,而不是真的厮杀似的。冰川天女“噗嗤”一笑,道:,‘好,我让你还手便是。”将冰魄寒光剑稍稍从中路移开,故意露出破绽,那少女果然得机疾进,瞬息之间抢攻三招,招招不同,第一招是峨嵋派剑法中的“万水朝宗”,第二招是倥侗派剑法中的“骏马奔泉”,第三招是嵩阳派剑法中的“金针渡世”,连发三招,竟然是三种完全不同的剑法,这还不奇,最奇的是她每一招剑法都似是而非,方位角度都和原来的剑法不同,冰川天女这次是早有准备,腾挪闪展,以最上乘的轻身功夫,一一避过。但饶是如此,一被那少女抢了先手,攻守之势又是一变了。
冰川天女心中一动,想起父亲和她谈过的中国各大剑派,其中有一派是白发魔女所创的剑派,采集各家各派的剑法融于一炉,但剑式虽同,方位却异,刚刚和原来的剑法相反。天山剑法以光明正大、深厚渊博被誉为剑学的“正宗”,而自发魔女这一派剑法,却专事奇诡变幻,和天山剑法刚好是一正一反,各有擅场。冰川天女和那少女斗了三五十招,心中想道:“莫非这小姑娘使的就是白发魔女的剑法?”暗暗称奇。
冰川天女所料不差,这少女所使的果然是白发魔女这一派的剑法,若遇着寻常的武学之士,纵然识破,也难抵挡,但冰川天女是何等样人,她的剑法以达摩剑法为基,又杂以欧洲和阿拉伯的剑法,怪异精妙之处,实不在白发魔女这一派的剑法之下,初时因为对那少女心存怜惜,而又出于不意,所以才几乎吃亏,而今识破了她的剑法,心神一定,那少女的奇招怪着,全都奈她不得。
那少女使出浑身解数,都被冰川天女轻描淡写地化开,沉不住气,神情焦躁,剑法渐乱,冰川天女微微一笑,道:“还要比么?”那少女突然一跃而起,短剑凌空下击,疾如鹰隼,她竟然以凌空扑击的奇技配合了白发魔女所创的剑法来使用,冰川天女大吃一惊,无暇思索,身于凭空拔起数尺,也展出达摩剑法的绝招“一苇渡江”,剑刃平削,就在半空中横截过去。那少女除了能在跃起之时,像飞鸟般的回翔扑击之外,其他真实的本领与轻身的功夫,都还不及冰川天女,她这一剑本来极为冒险,不料一击不中,反被冰川天女制住,两人都是脚不沾地,凌空交手,快如闪电,冰川天女一剑削出,心头暮然一转:这一剑若然刺实,必定穿喉而过,自己与她无冤无仇,岂可如此?但凌空交手,收势已来不及!
那少女骇叫一声,忽听得耳边母亲的声音说道:“梅儿,你还不信我的话么?”陡觉身子一轻,被人凭空提起,轻轻抛出,落于地上,举头看时,只见母亲和冰川天女都已面对面的站在地上。
冰川天女一剑削出,后悔无及,万万料想不到就在这瞬息之间,眼前黑影一闪,就在两口宝剑相接未接的交叉缝中掠过,把那少女提走,冰川天女眼观四面,耳听八方,也被这突如其来的黑影惊得呆了。她本能的身子向后一翻,只听得耳边有人说道:“小心,站稳了!”但觉此人似乎是轻轻的扶了自己一下,冰川天女立刻一个筋斗,头下脚上的一个转身,落到地上。冰川天女惊疑不定,这个像少女打扮的中年妇人,武功之高,简直不可思议,抬头看时,只见她笑盈盈地望着自己,啧啧赞道:“好漂亮的小姑娘,有婆家没有?”冰川天女臊得满面通红,她以公主的身份,生长在冰宫之中,隔离尘世,自幼受众侍女的伺候,几曾有人和她开过玩笑,何况是初初见面的人?何况这人看来又似乎是一位前辈高手,冰川天女要骂也骂不出来。
那中年妇人笑得头上所结的两个白蝴蝶轻轻颤动,那神态与她的年纪大不相称,竟然像一个淘气的姑娘,专向她的女伴寻开心似的,只听得她又向着自己笑道:“剑法也俊极了,真是才貌双全。我给你找个婆家好不好?”冰川天女嗅道:“你这人怎么老不正经,再开玩笑,我就不客气了!”
那妇人越发哈哈大笑,道:“你年纪轻轻,怎么装模作样,就好像我的姐姐一般,哈,我的侄孙们叫你做妖女,我看你倒像个小老太婆。”冰川大女大怒,喇的一剑刺出,明知刺她不着,也要出一出气,只听得那妇人又笑道:“你对我的女儿倒是有点手下留情,但对我的侄孙却是太不客气了,你的剑法是跟谁学的,为何如此逞强?”
冰川天女愠道:“好吧,我欺负了你的侄孙,你就来惩戒我吧。”她心高气做,明知难敌,却做然进招,那中年妇人笑道:“你这样美丽的姑娘,我爱惜还来不及呢,怎舍得惩戒你?”忽然伸手在冰川天女的面上摸了一把,冰川天女明明见她伸手,却是躲闪不开,冰川天女怎耐得她如此戏弄,心头火起,剑法一展,疾似飘风,连连施展杀手!
那中年妇人笑道:“真是恼了我么?”又在她的头上摸了一下、冰川天女迫着她的身形,咧涮涮连刺数剑,那中年妇人又笑道:“你这把剑倒真是件宝贝,可惜现在是寒天,要是夏日,带着这把宝剑,连扇子也用不着,怪不得我的女儿想借来玩。给我瞧瞧,看是什么做的?”冰川天女心中一凛,急忙把冰魄寒光剑舞得泼水不进,心中想道:“看你如何抢我的宝剑?”又想道:“可惜腾不出手来,要不然一连奉送她十粒冰魄神弹,看她吃不吃得消?”陡然间忽觉一股香风沁入鼻观,只听得“挣”的一声,那妇人双指一弹,冰魄寒光剑竟然脱手飞出。那妇人一把抄着,接在手中,翻来复去地瞧了又瞧,笑道:“这回真是难倒我了,是什么做的我也不知道!”冰川天女又惊又怒,扑上前去抢夺,那妇人笑道:“用不着这样着急,我不要你的!”骤然将剑柄一伸。忽然将她的手腕托着,道:“让我再瞧一瞧,呀,真是如花似玉,我见犹怜。这个媒人我做定了!”在她在面上又摸了一把,骤的双手一松,笑声犹自在草原之上回旋,人影却已奔出数里之外。
冰川天女抬头看时,武氏兄弟和那少女也不见了,原来他们当那中年妇人和冰川天女戏耍之时,先自走了,冰川天女却没留神。这时遥望那中年妇人的背影在草原上冉冉消失,冰川天女不由得叹了口气,心道:“我父母费尽心血,创了这套中西合壁的剑法,以为可以天下无敌,哪知连这个妇人也斗不过。呀呀,我父亲的心愿只怕难以达到了。”她哪知道这个妇人武功之高,辈份之尊,在武林中仅仅是有限的三两个人可以与之相比!
冰川天女心头郁结,她还是有生以来第一次被人戏弄,怎样也咽不下这口气,但却又无可奈何,只好没精打彩地回去。走了半个时辰,抬头一望,只见一个冰轮。高悬天际,正是午夜时分,月光分外清明,在大漠之中,周围数里之内的景物都隐约可见。那两座帐幕,搭在山边,目标更显,冰川天女一眼望去,只见唐经天那座帐幕的外面,有着两条黑影,似是一男一女,男的自是唐经大无疑,那女的身材却不似她的侍女,冰们天女好不惊奇,再跑里许,定睛一瞧,看清楚了,原来却是适才和她交手的那个少女!
唐经天这晚在帐幕之中,翻来复去,睡不着觉,脑海中不住的泛起冰川天女的影子,那似喜还瞑的神情,那闪烁不定、有如草原夜星的眼睛,令人眩惑的说话。冰川天女的身世之迷是揭开了,可是她为什么一听人提起天山,就有一种讨厌的神色呢?她自己也知道,她本来也属于天山一派——她是桂仲明的孙女儿呵,可是她为什么对于天山一派,总有一种“见外”的心情?这个迷唐经天怎么也猜不透。大漠上夜风呼啸,唐经天想起下山之时父母的嘱咐,叫他去找寻桂华生伯伯的下落,而今他已找到了桂华生的女儿,可是她却不愿跟自己到天山去见她父亲以前的朋友,这又是为了什么呢?唐经天想来想去,甚为苦恼。如果换是别人,唐经天一定要问个水落石出,偏偏冰川天女又是那么高傲,一副好像是与生俱来的高傲!那一股凛然不可侵犯的尊贵的神情,使得别人不敢向她多问半句!
唐经天既是疑惑,又有点不安,有点反感,这复杂的情绪,在他的心头打结。摹然间他心头一荡:为什么自从认识了冰川天女之后,就老是这样的情绪不宁?这刹那间,他脑海中又泛起另一个少女的影子,这少女比冰川天女还小一岁,是他的表妹李沁梅,是和他从小玩到大的。可是对于沁梅,他却只是觉得她淘气好玩而已。为什么对沁梅又没有那样的心情?唐经天想到这儿,自己也莫名其妙!或者更毋宁说是:他已经窥察到自己心底的秘密了,可是下意识却不愿说出来。
外面风刮得更大了,风声中隐隐传来了一阵“呜呜”的声音,时断时续,忽高忽低,唐经天心中一凛,想道:“这不是那两个尼泊尔武士的兵刃所发出的声音吗?”唐经夭不比冰川天女,他有父母,有叔伯辈的武林名宿,所以虽然和冰川天女差不多年纪,见闻之广,却远非冰川大女可比,他知道尼泊尔有一种月牙弯刀,上半截刀柄镂空,迎风有声,他在日喀则的客店曾见过那个尼泊尔武士使这种刀,后来在抢夺金瓶之时又曾见过。在日喀则时,天上没有刮风,纵有微风,也被墙壁挡住,所以虽然挥动之时,也发出声音,却并不刺耳;在抢夺金瓶之时,那是在于军马万之中,这“呜呜”之声在声音的海洋中更分辨不出。如今在大漠草原之上,夜风掠过,声传甚远,唐经天一听就听了出来。
唐经天好生奇怪,这两个尼泊尔武士为何还留在中国?他走出帐幕、跳上篷顶,张目一望,只见冰川天女的背影,正在向西北方奔去,决捷如电,眨眼不见。唐经天本想跟着追踪,但心念一转,却又停住。
唐经天想的是:这两个尼泊尔武士是冰川天女的国人,他们对冰川大女敬若神明,冰川天女一去,有什么事情她自能解决。而且不知他们之间有什么秘密,若然自己也追踪跟去,只恐冰川天女以为自己好管闲事,甚或会怪自己越刀俎代疱。这样一想,就停止追踪,改向冰川天女的帐幕走去。
帐幕外闪出一条人影,却是冰宫的侍女幽萍。月光下只见幽萍面上略显张皇的神色,抢先问道:“咦,是唐相公吗?这么晚了,为什么还出来?”唐经大道:“你听到那呜呜的声音吗?”幽萍道:“听到的,我猜这不过是沙漠中的怪鸟啼声罢了。”唐经天笑了一笑,道:“你的公主呢?”幽萍道:“她连日奔波,早已熟睡了。我听到你的脚步声,不知是什么人,所以出来查看。你快回去。吵醒了她,她又要不高兴了。”唐经天微微一笑,道声“打扰”,回到自己的帐幕,心中想道:“冰川天女果然不愿自己知道。”
他虽然明知冰川天女不会有甚危险,可是冰川天女离开了她的帐幕,总叫他放心不下,更无法安睡了。唐经天索性点燃了西藏族人常备的大牛油烛,坐在帐幕之中呆守。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忽听得帐幕外轻微的声息,有人在外面弹了几下,唐经天跳起来道:“你回来了吗?;’心中正是奇怪,冰川天女既不愿让他知道,-的何又找自己?帐幕一揭,只听得一个捻熟的声音笑道:“唐哥哥,你想念着谁呵?’’唐经天怔了一怔,随即笑道:“哼,,原来是你这小鬼头!”这少女眯着眼睛,在烛光映照之下,一脸淘气的样子。可不正是自己的表妹,李治和冯琳的女儿李沁梅。
李沁梅道:“大武小武说得不错,有了她就一定有你,他们猜你的帐篷就在附近,果然一找便找到了。喂,你赶快求我,你所想念的人,现在如何,我可知道!”唐经大又好气又好笑,却也急于要知道冰川天女的消息,轻轻地打了她一下,道:“怎么?你见到谁来了?”李沁梅道:“怎么?你有了新的朋友,就欺负我了!我偏不说。”唐经天道:“好啦,我的小表妹,我向你赔礼了,行不行:快说!”李沁梅笑了一笑道,“我和她打了一架,果然厉害,凶得很呢!我看你也不是她的对手,你可得小心,准备将来捱打。”李沁梅一股劲地向唐经天取笑,唐经天可无心说笑,急忙问道:“怎么,你和她交了手了,她呢?”李沁梅道:“我妈妈现在正和她玩耍呢,你知道我妈妈的性子,怎知道她要玩到几时?”唐经天更是惊奇,又问道:“那么武家兄弟呢?”李沁梅道:“我那两个宝贝侄儿说你袒护那个‘妖女’,不愿见你了,其实嘛,我知道他们是因为给那‘妖女,打败,自己难为情,所以不敢见你。喂,她叫什么名字?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美丽的女子,大武小武叫她做‘妖女’,真是不该。”
唐经天哪有心情和她说笑,只是搓着手走来走去,口中不住说道:“姨妈和她动手?这怎么好?这怎么好?”李沁梅笑道:“我妈又不是要杀她,你急什么?妈也说她长得美丽,所以只是和她玩玩呢。唐经天心道:“呀,你哪里知道,对她岂能戏弄,你认真和她厮斗,将她打伤了也比戏弄她好。”心中颇怪姨妈越老越不正经,一生都是那么爱和人开玩笑。他却忘了,他小时喜欢姨妈更甚于喜爱母亲。
原来冯琳和唐经天的母亲冯瑛是孪生姐妹;两人的性格却正好相反,冯瑛庄重之极,冯琳却淘气非常,俗语云:“江山易改,品性难移。”这股脾气,’竟然老亦依然。李沁梅的祖母是武琼瑶,武琼瑶是白发魔女的关门弟子,故此李沁梅既精通白发魔女的剑法,又从母亲处学会许多外派的武功;她的空中扑击之技,就是冯琳当年从八昏神魔萨天刺那儿学来的。冯琳不但将全身本领都传给女儿,连性格也传了给她。
李沁梅见表兄着急,越发得意,笑道:“谁叫她欺负大武小武,你不见他们那狼狈的样儿,那才真气人呢!她将剑尖贴着他们的背心,又不下手,只是戏弄,就像狸猫戏弄鼠子一般,我们看不过眼啦!我妈要给他们出一口气,非加倍戏弄她不可。喂,喂,你还没有告诉我呢,她叫什么名字?”唐经天道:“唉。你还问呢,都是自己人。她叫桂冰娥:和你祖母同辈的桂仲明就是她的祖父。你们将她戏弄,姨父一定责怪。”李沁梅伸伸舌头道:“你打算告我么?”忽而扮了个鬼脸道:“我才不怕,我怕我爹爹,我爹爹怕我妈妈,我妈妈又怕我。你呀,你告也告不了。”
唐经天拿她真没办法,心中想道:“姨妈要和她开玩笑,那是谁也阻止不来,将来再慢慢开解她吧。姨妈和小辈最合得来,她将来若知道了我姨妈的性格,也会欢喜她的。”心中自己开解,定了定神,问道:“你们怎么会到这儿来的?”
李沁梅娇声一笑,骄起双指,对准他的额角戳了一下,笑道:“表哥,你真是昏了头啦。连你自己父亲三年一次的开座考拳都忘了吗?”原来他的父亲唐晓澜乃是天山各派的领袖,定下规矩,每三年一次招集天山的后辈,考他们的武功本事,以定奖惩,并加以指点,这叫做小聚集:每十年一次还有个大聚集,以前就不只在回疆西藏的后辈要来,即远在各地的同辈,凡属与天山七剑有渊源的都要来,即如川西的冒川生,湖北的石广生等都要来的。今年恰好是三年一次的“小聚集”之期,唐经天去年下山之时,得他父亲特别准许,若无别事,自当赶回,若虹找寻桂华生伯伯;路途遥远,也可以作为缺席,准不参加,所以唐经天一时没有想起来。
而今唐经夭虽然想起,却仍是有所不明,问道:“我父亲开座考学,和你们来到这儿又有什么关系?”李沁梅道:“你没有听姨父说过呜?我祖母的师姐飞红巾老前辈当年在南疆哈萨克部落;传授过酋长呼克济夫妇的几手武功;那位首长的夫人叫孟曼丽斯,死了还不过十年、我小时候还见过她来探我的祖母呢。后来我祖母死了、她也老得不能走动了,这才没来。”唐经天道:“这个孟曼丽斯死了:和你们又有什么关系?难道说你们要到阎罗王那里找她吗?”
李沁梅碎了一口道:“你是真糊涂还是假糊涂?”唐经天笑道:“我是真糊涂。”那当然是和她开开玩笑,李沁梅却认真的说道,“孟曼丽斯死了,她还有子孙呀!本来孟曼丽斯只不过跟飞红巾老前辈学了几手功夫,也没有师徒名份,算不上是天山派的,但她孙儿近年知道姨父每三年有一次开座讲学,除了较考后辈弟子之外,还指点到会后辈的武功,所以他们也想来。我母亲看在我死去的祖母份上,准了他们,又怕他们年轻小辈,不知所在,上不了天山,所以特地来接他们,其实嘛,也是我母亲久静思动,想下山玩玩,我呀,我总是喜欢踉我母亲的,所以也就来啦。听说过了这个沙漠,南边就是哈萨克人的聚居之地了,是么?”唐经天道:“是呀。回疆地方,姨妈比我熟得多,何必问我!”李沁梅笑道:“我走这沙漠也走得厌烦了,我就怕母亲是哄我的,所以问你一问。”停了一停,继续说道:“在大沙漠边缘,我们遇见了大武小武,他说要追踪两个人,我们反正要穿过沙漠,就和他一同走,想不到今晚就遇见那个什么什么桂冰娥,哈,也就是你呀你想念的那个人。”
唐经天道:“那两个尼泊尔武士呢?”李沁梅道:“什么尼泊尔武士?”唐经天道:“就是大武小武追踪的那两个人呀。”李沁梅道:“我没有见着。他们小孩子闹着玩,我才懒得管呢!”唐经天噗嗤一笑,李沁梅道:“笑什么?哼,也许那两个尼泊尔武士给大武小武杀了,所以你的冰娥姐姐才那么生气。我妈说过,外国的武士到中国来多半不怀好意,杀伤一两个也算不了什么一回事。”
唐经大心中焦急,走出帐幕,望了又望,道:“怎么还没回来?”李沁梅道:‘’我妈作弄她还未够呢,”唐经天道:“姨妈等会来么?”李沁梅微微一笑,突然伏到唐经天肩上,在他耳边悄悄说道:“我妈说要给你做媒,她今晚作弄了你未来的新娘子,怕你们两个生气,她不来啦。她叫我对你说,叫你带了新娘子回天山去。既然她也是自己人,那就更该去啦。”唐经天道:“胡说。”李沁梅一本正经的道:“一点也不胡说,你到了这儿,还不回去。难道当真是只顾伴她,连姨父姨母你也不回去见见么?”唐经天心中一动,举起手作状打她,李沁梅又笑又嚷,忽见一个白衣人影,突然来到面前。
李沁梅笑声一停,“咦”了一声道:“你回来得好快呵!”唐经天陪着笑脸,迎上前去。冰川天女冷冷地看了她们一眼,突然扭头便走,她本来对李沁梅颇有好感,此际见了她和唐经天这样亲热,居然还嫌自己“回来得快”,心中不知怎的,颇有一种酸溜溜的味道,更兼受了她母亲的戏弄,气愤难平,竟然不理唐经天的呼唤,头也不回,自回帐幕。
李沁梅伸伸舌尖,道:“好大的脾气,唐哥哥,我惹恼你的冰娥姐姐了,我可不敢再留啦。”唐经天对这个小表妹实是毫无办法,啼笑皆非,李沁梅走了两步,忽然又转过头道:“记着,带你的新娘子给我们兄弟见见,今次是在慕士塔格山的驼峰聚集,你母亲替你父亲讲学呢,机会真是再好也不过了!”像银铃一般的笑声飘荡夜空,李沁梅边笑边跑,转瞬间便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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