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浣花洗剑录

_35 古龙(当代)
  他终于走了下去。
  他知道白水宫主必定会为他揭穿这谜底。
  他知道白水宫主必定会为他揭穿这谜底。
  万老夫人的手指刚沾着她自己的穴道,水天姬的手也攫起了鸡腿。万老夫人倒下,水天姬已将胡不愁扶起。
  她撕着鸡腿,慢慢地喂着胡不愁。
  万老夫人道:“那秘密是有关水娘娘与方宝玉的。”
  水天姬身子一震,连鸡腿都几乎掉在地上,失声道:“我母亲和方宝玉之间又怎会有什么秘密?”
  万老夫人道:“你真的不知道?”
  水天姬怒道:“难道我还用得着骗你?”
  万老夫人道:“姑娘你离开白水宫虽已有七八年,但七年前的事,姑娘你多多少少总该知道一些的。”
  水天姬道:“家母的事,我从来不敢过问。她老人家也从来不许我过问。她老人家的寝宫,我根本就很少进去。”
  她虽然极力想说得平淡,但眉宇间仍不禁露出幽怨之色。生为这样母亲的女儿,她纵可得到别人所得不到的一切东西,但别的女孩子人人都可得到的她却得不到,而那正是世上最最宝贵之物。那就是亲情!
  万老夫人叹道:“水娘娘的事,自然是谁也不能过问的,但我却未想到竟连她的女儿也不例外。只是……十六年前……不对,十七年前发生在‘白水宫’的一件事,你无论如何,也总该知道一些的。”
  水天姬皱起双眉,沉吟道:“十七年前……十七年前白水宫又发生过什么事?”
  万老夫人道:“十七年前,有男女两人闯入了白水宫,这两人正是四十年来惟一能闯入水娘娘寝宫的人,也是惟一能使白水宫为之震动的人。”
  水天姬失声道:“不错,我记起这两人了,他们本是对夫妻,两人武功都高得很,而且机智得很,但后来终于还是败在我母亲手下。”
  万老夫人道:“但水娘娘却并未杀死他们,所以,两人也正是惟一闯入白水宫而能不死……他们非但没有死在白水宫,反而活着住了下去。”
  水天姬喃喃道:“不错,他们和我母亲动手之前,便已打过赌,他们若胜了,就要我母亲让出白水宫作他们的避暑之地;他们若败了,便永生不离白水宫。”
  她嘴里说着话,一双手仍在喂着胡不愁。
  胡不愁听到这里,不禁暗叹忖道:“这夫妻两人竟有如此武功、如此豪气,却不知是何人物?”
  只听万老夫人道:“但水娘娘手下从无活口,又怎会和他们打这样的赌,姑娘你……你可知道这其中的原因么?”
  水天姬道:“那时我虽然还小,但也已有些奇怪,也曾问过我母亲,既然胜了他们,就该杀了他们,又何必打这样的赌。”
  万老夫人道:“水娘娘可说出这其中的原因了?”
  水天姬道:“我毕竟是她女儿呀!”
  万老夫人道:“她老人家说的是什么?”
  水天姬默然半晌,沉声道:“这难道也和那秘密有什么关系?”
  万老夫人道:“非但有关系,而且关系极大……姑娘你若不将每件事都说出来,我老婆子也就无法接着说下去了。”
  水天姬又沉吟了半晌,突然挥手道:“各位退下去吧,这些事和各位没有关系的。”
  海盗们虽然也想听听这些武林名人的秘密,但水天姬既已要他们退下去,还有谁敢留在这里。
  水天姬等他们走光了,才缓缓道:“我母亲本也不想说的。我那时若已长大,她只怕就不会说了,但我那时实在太小,而她也实在需要对一个人说说心事。”
  她叹了口气,接道:“所以她老人家就拍着我的头告诉我,只因那男的乃是除了我死去的父亲外,她平生惟一真正喜欢的男人,所以她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他死。”
  万老夫人叹道:“正是如此。”
  水天姬道:“那时我忍不住又问她老人家,既然喜欢他,为何不将他妻子杀死?我母亲就告诉我,因为她若杀了他妻子,他必定永远也不会饶恕她,那么她也就永远得不到他的爱了,所以,她要让他们一起活着,这样总还有些希望。唉!从那时开始,我就知道‘爱情’是多么伟大。”
  在说这句话时,她的眼睛是瞧着胡不愁的。
  胡不愁忍不住脱口道:“后来呢?”
  水天姬听他说话已有了力气,嫣然一笑,道:“后来,我母亲就在宫中划出一角地方,作为他夫妻的居处,而且下令宫中的人,谁也不许无端闯入。”
  胡不愁叹道:“令堂原来也是个多情人。”
  水天姬嫣然笑道:“我还记得那地方叫做‘星星小楼’,我远远地瞧过,但也不敢闯进去,直到……直到那女子死的那天。”
  胡不愁失声道:“她怎会死的?莫非是……”
  水天姬道:“你莫要想错,我母亲说过不杀她,就必定不会杀她。我母亲虽也不是什么好人,但却言而有信。”
  胡不愁垂首道:“我错了……但那女子……”
  水天姬截口道:“原来那女子已身怀六甲,人宫六个月后,便临盆了,她虽生了个很可爱的女孩子,自己却因生产而死了。”
  胡不愁叹息一声,又道:“那女孩子可长大了么?”
  水天姬道:“我母亲为了养大她,曾经亲自出宫,为她找了两个奶妈。我出宫时这女孩子已有七八岁了,生得也说不出有多么美丽,只是小小年纪,性情便已孤僻得很,小孩子的游戏,她全不喜欢,每天只是坐在那里发呆,又不知想些什么。”
  胡不愁叹道:“那么,她的父亲……”
  水天姬道:“她的父亲果然是条好汉,果然言而有信,绝口不提出宫之事。我母亲终日陪着他下棋、读书、抚琴,两人相处日久,自也难免有情,但我却可保证,直到我出宫之时,两人还是相待以礼,未逾规矩。”
  胡不愁长叹道:“这男子固是英雄好汉,你母亲也的确是位奇女子,但……其实,在这种情况下,这一对奇男奇女纵然结为夫妇,也是合情合理之事。”
  水天姬道:“想不到你思想倒开明得很。”
  胡不愁面上初次露出了笑容,道:“纵然我思想陈旧,也不能说这件事有什么不对的,只是,这一双夫妇既是如此奇人,失踪之后,江湖上怎的未闻消息?”
  万老夫人突然接口道:“只因为这一双夫妇本是游侠,江湖中本就无人知道他们的行踪,甚至连他们的父亲都不知道。”
  胡不愁道:“少年夫妇,相伴遨游,游兴所至,四海为家,这又是何等潇洒,当真是令人可钦可佩、可喜可羡。”
  水天姬瞧了他一眼,嫣然笑道:“别人其实也可学他们的样子的。”
  万老夫人道:“但你可知道他们是谁?”
  水天姬怔了怔,道:“我不知道他们的名字,我从来就没有想到要问名字,我母亲也没说……白水宫中,除了我母亲外,只怕再没别人知道。”
  万老夫人道:“这就是最大的秘密,这秘密我知道。”
  水天姬忍不住追问道:“他们是谁?”
  万老夫人一字字缓缓道:“他们就是方宝玉的父亲和母亲。”
  这句话说出,水天姬与胡不愁都惊得叫出声来。
  万老夫人道:“水娘娘知道这消息若是走漏,‘清平剑客’白三空必定会发动武林同道前来白水宫要人,所以决不说出他的名字。”
  胡不愁道:“我……我那方师兄方大哥,难道竟一直在‘白水宫’住到今日?”
  万老夫人道:“不错,他已住到今日。”
  水天姬道:“如此说来,‘星星小楼’中的那女孩子竟是方宝玉的妹妹。”
  万老夫人道:“正是他的妹妹,她名叫方灵玉。”
  胡不愁道:“宝玉此番去‘白水宫,莫非就是已知道这秘密?”
  万老夫人道:“他丝毫也不知情。”
  胡不愁道:“那……那么他为何要去?”
  万老夫人道:“这故事前半既已由水姑娘说了,后半就由我老婆子来接着说吧。首先,我得告诉你们两件事。”
  胡不愁道:“你快说。”
  万老夫人道:“第一件,方宝玉已长大了,她性情变得更孤僻,往往三天也不说一句话,只是坐着沉思。”
  水天姬叹道:“这我也可料想得到。第二件呢?”
  万老夫人道:“方大侠妻子死去九年之后,终于被水娘娘的真情打动,终于和水娘娘结成了夫妻。”
  胡不愁失声道:“他……他竟真的……”
  万老夫人道:“你自己方才还说过,这本是合情合理之事。”
  胡不愁道:“不错,我并没有怪他……谁也不能怪他。”
  万老夫人道:“他实在没有错。水娘娘真可说是世上最最温柔体贴的妻子,只要方大侠开口,无论什么事她都依顺。但方大侠有时仍闷闷不乐,水娘娘为了要他开心,甚至不惜让他自己出宫去。”
  胡不愁动容道:“哦?那么他……”
  万老夫人道:“但他却决不肯毁去自己的誓言。他说这一生永远不出白水宫,就是死也不肯跨出白水宫半步。”
  胡不愁叹道:“我方大哥本就是一诺千金的男儿。”
  万老夫人道:“水娘娘不但对他好,就算对那方灵玉姑娘,也是关怀体贴。为了要方姑娘开心,她曾经故意让一个闯入白水宫的少年男子逃人星星小楼去。她装作不知道,完全不闻不问,只因她知道那少年是个好男儿。”
  水天姬道:“后来……他们怎样?”
  万老夫人道:“后来方姑娘却要那少年走了。” .水天姬默然半晌,幽幽道:“她自己的父亲这一生已只能活在白水宫里,她自己不愿意她的情人再蹈覆辙……唉!她看来虽冷冰冰的,心却也是火热的。”
  万老夫人道:“但后来水娘娘却终于知道他们父女两人愁闷的原因,那只因方大侠想瞧瞧他儿子长大时是何模样,方姑娘更想见见她从未见面的哥哥。”
  她长长吐了口气,道:“他们都想瞧瞧方宝玉。”
  胡不愁道:“只要他们将这秘密向宝儿说出,宝玉纵有天大的事在身边,也会抛下一切、不顾一切赶去的。”
  万老夫人道:“不错,但这秘密已隐藏了十七年,他们都已不愿再将之说出去。”
  胡不愁失声道:“难道对宝儿也不说?”
  万老夫人道:“对别人也许还会说出,对方宝玉却绝对不说的。”
  胡不愁道:“为……为什么?”
  万老夫人道:“你难道想不出?”
  水天姬悠悠道:“宝儿的母亲,虽非死在我母亲手上,但她若未被困在白水宫,或许不致因难产而死,宝儿对我母亲难免会生怨恨之心。”
  胡不愁颔首叹道:“但如今你母亲却也已成为他母亲……已碎了他父亲的妻子,他知道这秘密后,又当如何?方大哥又怎忍伤他爱子的心?
  水天姬黯然道:“何况,宝儿此刻肩上已承担起武林的命运,又怎能让他心里再加上如此沉重的负担?’他若永远不知道这秘密,活得必定快乐得很。”
  胡不愁叹道:“但我那方大哥眼见爱子便在面前,却不能相认,这又是多么大的痛苦。”
  水天姬道:“做父亲的宁愿如此痛苦,也不忍令儿子伤心的……天下为人父母者,只怕大多会这么做的。”
  她惨然一笑,接道:“真诚的爱,原是牺牲,而非占有,……为了爱而牺牲自己,成全自己所爱的人,这原本也是件幸福的事。”
  胡不愁凝目瞧着她,久久不能说话。
  水天姬悄然移开目光,转向万老夫人,道:“他们为的难道只是想见宝玉一面?”
  万老夫人道:“这自然是最大的原因,但却并非全部原因。”
  水天姬道:“还有什么原因?”
  万老夫人道:“这十七年来,他们已研究出许多武功的奥秘,而他们自己已全无争雄武林之心,他们只愿这些武功之奥秘能得留传后世。”
  水天姬道:“不错,他们心目中之传人,自然就是方宝玉。”
  万老夫人道:“方少侠得到这些武功之奥秘后,再战白衣人,胜算必定要增加几分,是以他们必须要在宝玉会战白衣人之前见着他,这也是他们的苦心。”
  水天姬道:“但会战白衣人之期已迫在眼前,宝玉纵然聪明绝顶,也未必能在这短短几日间学得这种武功奥秘的。”
  万老夫人道:“行非常之事,自然要用非常手段,他们必定会先要方宝玉吃许多苦,甚至要他遭受到生死呼吸的危难,这样才能逼出他潜在的最大智慧……无论是谁,在这种情况下,都学得很快的。”
  水天姬道:“不错,练武场上三年,谆谆善诱,也未必能胜过生死决斗中亲身体验之一剑。在危难中所得之物,是没有别的事能代替的。”
  胡不愁叹道:“不错,他们若要宝儿得到剑中之精萃,他定要先将宝儿置于生死呼吸之决战中,必定要先让宝儿感觉到性命受威胁,然后宝儿才能深切体验到这一剑的奥秘,而且,在这种情况中学得的也永远不会忘记。”
  万老夫人道:“正是如此。”
  水天姬道:“但还有件事你不知道。”
  万老夫人微微笑道:“世上会有我老婆子不知道的事?”
  水天姬道:“你可知道宝儿的外祖父也去了白水宫?”
  万老夫人也不禁动容道:“清平剑客白三空……如此说来,此番方宝玉去白水宫,岂非祖孙三代都可相见!”
  胡不愁长叹道:“只可叹相见之后却不能相认,宝儿还不知道对方是谁……”
  突听舱外纷纷大叫道:“这是什么……这是什么……”
  水天姬忍不住扶着胡不愁出去,只见海上飘来一个巨大的包袱,正是以五色帆密缝紧包着的紫衣侯武功秘笈。
  一个人的尸身攀在包袱上,双手紧抓着包袱,他的面目虽已浮肿腐败,但依稀仍可认出正是伽星大师。
  胡不愁耸然动容道:“他终于得到了。”
  水天姬道:“但他却已死了,立刻又失去了。”
  胡不愁叹道:“一个人若能得到他平生最最渴求的东西,纵然只是片刻,也如永恒,纵然身死,死也无憾。”
  方宝玉终于穿过曲折的密道,到了水娘娘的寝宫——宫中的辉煌灿烂,自是不说也可想象得到。
  一个人端坐寝宫的中央,她身上穿着千百层薄如蝉翼般的轻纱,面上也覆着十余层轻纱。
  虽然无风,但轻纱仍不住在飘动,她虽然坐在那里动也未动,但整个人却似已要羽化登仙,乘风而去。
  她看来正如雾中的精灵、云中的仙子。
  她虽然没有动,宝玉也没有瞧见她的脸,却已感觉出她那种绝世的风姿绝代的美艳。
  他竟不由自主为之震慑,几乎不能开口。
  只听一个娇媚得无法形容又清冷得无法形容的语声自轻纱中传出,一字字缓缓说:“很好,你终于来了。”
  宝玉不由自主垂首躬身道:“方宝玉拜见白水宫主。”
  白水宫主道:“你千辛万苦,闯人此间,想来必定是为了要和我一决胜负生死,却又为何要对我如此礼数周到?”
  宝玉怔了怔,道:“这……”
  这是为了什么,他自己也不知道。
  白水宫主道:“你入宫之后,已经历了三次生死一发的险难,你难道不恨我?”
  宝玉又怔了怔,道:“这……在下……”
  轻纱中传出白水宫主淡淡的一笑,道:“那么你闯入此间,又是为了什么?”
  宝玉沉声道:“在下只是为了实践诺言,请宫主……”
  白水宫主道:“好,你不必说了。你任务可算已达成,我答应你。”
  宝玉再怔了怔,他实未想到此事竞有如此容易,当下抱拳道:“多谢宫主。”
  白水宫主道:“你没有事了么?”
  宝玉立刻道:“在下还想请教,方才那……”
  白水宫主道:“人与人之间关系微妙,你既不知,问他做甚?”
  宝玉沉思半晌,道:“宫主既不说,在下问也无用,只是……总有一日,在下必当再回白水宫,探出这秘密。”
  白水宫主道:“此刻为何不?”
  宝玉道:“此刻在下还有大任在身,不敢轻言生死。”
  白水宫主道:“很好,轻重之分,本应把握。”
  宝玉道:“在下任务既已达成,宫主若不拦阻,在下便当告退。”
  白水宫主道:“你既已进入此间,想必自能出去,但……你见着我后,为何只问人事,不问武功?”
  宝玉耸然一震,动容道:“武功也可问?”
  白水宫主道:“为何不可?但……你若问我,不如自问。”
  宝玉道:“自问?”
  白水宫主道:“你乃当今武林第一人,你所疑惑之事,必定只有你自己才能答复,你若能澄心自问,必可获益良多。”
  宝玉默然良久,躬身道:“宝玉闻宫主之言,实同醍醐灌顶,恍然大悟……问人不如自问,这道理虽简单,宝玉从来竟未想到。”
  白水宫主道:“你且自问,人宫后这一日间,武功是否已有精进?”
  宝玉再次默然半晌,动容道:“正是。”
  白水宫主道:“你不妨再问,武功何以精进?”
  宝玉沉思着道:“只因宝玉人宫之后,已曾三次面对剑法中至妙无极之杀手,这三着杀手已划破宝玉脑中之迷雾……”
  白水宫主道:“你更可再问,这三招杀手间,可有什么相同之处?”
  宝玉垂下头来,全心沉思。
  这一次他几乎思索了三个多时辰。他本是站着的,不知何时已坐下。他面前是空空的,不知何时已摆起一桌精美的食物,而且他不知何时已吃下去许多了,虽然是奇珍异味,他也吃不出味道。
  白水宫主只是静静地坐着,静静地瞧着他。
  突然,宝玉一跃而起,大声道:“第一招与第二招出手虽是一正一反,但正即是反,反即是正,是天下至强至刚之着,而这两招最强处,也就是第三招最弱处。这两招出手犀利,一剑便可致敌于死,但第三招出手却是先将自己置之不胜之死地。只因这两招太强,一击不成,后着便无以为继,正是生而复死,但第三招出手却是天下至弱,无论什么招式,都足以成为他的后者而有余,是以它后着便可连绵不绝,正是死而后生。”
  他脸上焕发着兴奋的光辉,一口气说到这里,才长长喘了口气,嘴角泛出了笑容,缓缓接道:“是以强即是弱,弱即是强,有余即不足,不足即余,彼此间看来虽然不同,其实却有着牢不可分的关系。”
  轻纱中终于传出笑声,白水宫主缓缓道:“不错,这正是武道中至高无上的道理。普天之下,除了你自己之外,还有谁可替你解释?”
  宝玉躬身道:“此理虽是宝玉想出,但若无宫主启发,亦是不能。”
  白水宫主道:“你先莫谢我,且再问自己,这三招既然有着互为因果、互补盈虚之关系,若是将之融而为一,又当如何?”
  宝玉道:“若能融而为一,必将天下无敌。”
  白水宫主道:“你自问这三招是否可融而为一?”
  宝玉想也不想,道:“必定可以。”
  白水宫主道:“那么,你便该自问,如何才能将这三招融而为一?”
  她说完了这句话,突然飘飘而去,只留下宝玉愕在那里。她的确已留给宝玉一个绝大的难题。
  
 
 
第六十回 一战成功
  这一次,宝玉思索得更久。
  白水宫主不知何时已回来,又在静静地瞧着。
  宝玉终于长长吐了口气,黯然道:“我错了。”
  白水宫主道:“你怎会错的?”
  宝玉道:“第一、二两招虽可融而为一,但三招却决不可能融而为一,除非一动手便能将第一、二招自第三招那死地击出。”
  白水宫主道:“你是否说一出手间,便将第一、二招自死地击出,而无需经过第三招中那最弱的一环,是以对方便无致胜的机会了?”
  宝玉道:“不错,只因第一、二招击出时,在那一刹那间,无论是谁,也不能还击,而这两招若能在那死角击出,无论是谁,也难以抵挡,别人既不能还击,也不能抵挡,岂非就必败无疑?”
  白水宫主道:“既是如此,这三招岂非也可融而为一了么?”
  宝玉道:“不能!只因第一、二招是万万无法自那种死角击出的。”
  他说得实在不错,天下又有谁能从别人脚尖前发出招式。
  但白水宫主却道:“世上并没有什么决不可能的事,只要你仔细想想,你一定会想出来的。你若想不出,最好还是莫要出宫去。”
  宝玉身子一震,失声道:“为什么?”
  白水宫主冷冷道:“只因你若想不出来,你就根本不能闯出宫去。”
  宝玉大声道:“宫主,你……”
  他还想说话,但白水宫主却又飘然而去。
  这一次,宝玉只怕竟思索了两天两夜。
  白水宫主第一次回来,问道:“你想通了么?”
  宝玉道:“此事根本不可能。”
  白水宫主道:“好,你好好睡一觉再想。”
  白水宫主第二次回来,问答的话几乎是同样的。
  她第三次回来的时候,宝玉还在地上的棉褥上睡着——虽然睡卧地上,两只眼睛却瞪得大大的。
  白水宫主飘飘走来,道:“你还未想通?”
  宝玉瞧着她的脚,叹道:“我还是……”
  突然从地上一跃而起,狂呼道:“我想通了……我想通了。”
  他狂奔了一圈,冲到白水宫主面前,喘息着道:“不错,那第一、二招的确是可以从死角击出的,只要你身形架式摆得巧妙,无论从任何角度,都可击出招式。”
  白水宫主失声道:“真的?”
  宝玉大声道:“这种事怎会有假?”
  .
  白水宫主默然半晌,缓缓颔首道:“很好……很好……很好。”
  她一连说了六七句很好,突又大声道:“你既已想通此招,便已天下无敌,既已天下无敌,便无人可拦阻于你,你还不走做甚?”
  宝玉道:“是。”
  立刻转身,大步而出。
  白水宫主果然没有阻拦于他,但却似发出一声轻轻的叹息。
  哪知宝玉走了两步,突又转身,大声道:“我还不能走。”
  .
  白水宫主道:“你还有什么事么?我早已说过,你想问的话,我此刻还不能回答你,也许等到你再来之日,我会……”
  宝玉大声截口道:“不是这件事,我……我并非一个人来的,此刻自也不能一个人出去。”
  白水宫主覆面的轻纱突然起了一阵轻微的波动,也不知是叹息还是在微笑,她柔声道:“你还要等小公主?”
  宝玉道:“正是。”
  白水宫主道:“她不会出来的。你若要等她,只怕要等很久。”
  宝玉道:“纵然等上一生,我也要等她。”
  白水宫主道:“你真的能等她一生?”
  宝玉怔了怔,缓缓垂下了头,黯然道:“不错,外面还有许多事要我去做;与白衣人之一战,我更不能逃避。我……我不能让天下人失望。”
  他霍然抬头,嘶声道:“但若没有她,我又怎会有战胜的希望?”
  白水宫主悠悠道:“为什么?”
  宝玉惨笑道:“我这一生,可以说只是为两个人而活着:一个是白衣人,我要活着战胜他;另一个就是小公主,我这一生若能有什么荣誉,有什么成就,全都是为了她。她若不在我身旁,我……我……”
  他热泪突然夺眶而出,大声道:“若没有白衣人,我武功必定不会有如此成就;但若没有小公主,我……我只怕根本活不到今日。”
  白水宫主默然半晌,缓缓道:“方宝玉居然也会如此痴情,真是想也想不到的事!但是……这些话你为什么不当面告诉她?”
  宝玉垂首道:“她是个倔强的女孩子,她一心只以为我想胜过她,却不知我辛苦奋斗,只不过是为了白衣人,怎会是为她?我……我其实宁可输给她,什么事都输给她……这些话又怎能告诉她?纵然告诉她,她又怎会相信?”
  白水宫主轻叹道:“若换了是我,我就会相信的……若换了是我,对这样的真情必定不会舍弃,只可惜她……”
  锦幔后突然有人嘶声大呼道:“我也相信的……我此刻终于相信了。”
  一个人如飞掠出,痛哭着扑人宝玉怀里,她流云般的柔发披散,珠玉般的面靥已憔悴,正是小公主。
  宝玉紧紧拥着她,像是拥抱着自己的生命。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轻轻捧起了她的脸,心里有千言万语要说,口中却只说了句:“你瘦了。”
  小公主惨然一笑,垂首道:“还不是为了你!”
  虽只这淡淡的两句话,岂非已胜过千言万语。
  那锦幔后突又传出两声苍老的叹息,叹息中自然也夹杂着欢愉的微笑,只可惜宝玉没有听到。
  但白水宫主却听到了,她回眸瞧着那边,柔声道:“愿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
  海滨,仍然和七年前紫衣侯和白衣人决战时没有什么两样。海水,依然同样湛蓝;阳光,也依然同样灿烂。
  卓立在海滨的白衣人,也像和七年前全无改变。
  他那一身白衣,在阳光下仍然白得耀眼;他披散着的黑发,也仍然黑得发光;他那枪一般笔直站着的身子,也仍然散发着一股逼人的霸气——他若有什么改变,那只是他目光更明锐、面容更沉毅,那口剑,那口夺魂的宝剑,在众人眼中看来,也更辉煌、更慑人,自剑尖滴下的鲜血也更多了。
  三天,血腥的三天。
  天下的英雄自四面八方赶来,仿佛就为的是等着他那追魂夺命的一剑,已不知有多少人死在剑下。
  长剑上的光芒,正是被血洗出来的。
  白衣人手持长剑,站在那里,他背后是一望无尽的大海,他面对着的,却是当今天下武林的英雄。
  在茫茫的海洋与莽莽英豪间,他看来显然更孤立、更寂寞。他目光落寞地四下转动着,冷冷道:“七年……七年来中土武林之武功,为何非但全无精进,反而后退了?紫衣侯一死,难道竟真的后继无人?”
  他冷漠而尖锐的语声响彻海滨,但面对着他的千百英豪,竟没有一人能答得出来。
  他们胸中的热血虽然在奔腾,虽想冲出去与他决一死战,但这三天来,那一具具抬走的死尸,已使他们的热血冷却。
  冲出去的人,没有一个是能够活着回来的,他们的胆已寒了。
  突然,人丛中有人大呼道:“公孙不智,你躲在哪里?方宝玉既然还没来,他不敢来,你就该替他出手!清平门下,难道都是胆小鬼么?”
  呼声尖锐,竟似是女子的声音。
  群豪间立刻起了骚动,已有人纷纷应声喝道:“不错,方宝玉不敢来,公孙不智就该出手,你们总不能只是瞧着别人去死。”
  呼声越来越大,应声之人越来越多。
  突见一人自人丛中狂奔而出,口中大呼道:“公孙不智与莫不屈已四出寻找方宝玉去了,你们若要他们死,我金祖林就代他们死吧!”
  他手提花枪,发狂般冲向白衣人。
  白衣人冷冷瞧着他,只等他冲到面前,身形突然一闪,金祖林不由自主,竟笔直冲人海浪里。
  白衣人冷笑道:“我乃为武道而来,并非来成全这些无知莽汉的愚忠愚死。你们若要求死,只管自己去死吧,还不配我来动手。”
  金祖林呆呆地站在海水里,再也没有勇气冲上来。群豪面面相觑,也都不禁为之默然垂首。
  白衣人仰天长叹道:“芸芸天下,竟真的再无一个值得我动手的人了么?……我纵能以这些愚人之血染红大海,又有何用?”
  他掌中长剑缓缓垂落,挥手道:“去吧……全都去吧……我饶了你。”
  这些话听在群豪耳里,真比杀了他们还要难受。
  金祖林满面热泪,“噗”的在海水中跪下,嘶声大呼道:“天呀!当今天下,除了方宝玉外,难道就没有一个能和他动手的人了么?当今天下,难道只有方宝玉一个是人,方宝玉若不来,我们难道只有听着别人辱骂耻笑……”惨厉的呼声,像鞭子般抽在群豪身上。
  千百群豪,已极少有人脸上还是干的,这是世上最最难以忍受的屈辱,可叹他们也只有忍着。
  但终于还是有人忍不住了。
  死一般沉寂中,突听一人冷笑道:“方宝玉?他又算什么东西?若遇着我,十个方宝玉也休想活着。我方才不出手,只不过是想瞧瞧你们这些笨蛋还要死多少而已,等你们都死光了,我老人家再动手也还不迟。”
  尖锐的语声,正是方才那女人发出来的。
  群豪耸然动容,却猜不着此人是谁。
  但听那语声又道:“还发什么呆?还不赶紧闪开道路,待我老人家前去瞧瞧这穿白衣的小儿究竟有什么惊人的身手?”
  白衣人面色也变了,目中立刻散发出炽热的光辉。
  群豪哄然一声,两旁分开,四个明眸善睐、娇笑迷人的绝美少女抬着顶软兜小轿盈盈走了出来。
  软兜小轿上,斜斜倚着个徐娘半老的妇人,她面上确已现出皱纹,但一双眼波仍足以勾去男人的魂魄。
  她宫髻高挽,环硕叮当,身上穿的是华贵而柔软的锦衣,双腿却用条织金的毯子完全盖住。
  最刺眼的是,她身上竟一排插着八柄剑,八柄出鞘的精钢长剑,长剑流光旋动,看来竟仿佛是她身上发出来的。
  群豪中已有人耸然失声,道:“这莫非就是近日轰动江湖的那女魔头王大娘?”
  又有人应声道:“不错,就是她。闻得就连公孙红那样人物也败在她的手下,看来她或许真的是白衣人的敌手。”
  这话立刻使得群豪又兴奋了起来——无论什么人,只要能是白衣人的敌手,便是大家心目中的英雄。
  兴奋的窃窃私语,汇集到一起便成了欢呼,王大娘目光睥睨四顾,嘴角已噙起得意的微笑。
  白衣人却只是冷冷地瞧着她,冷冷道:“原来只是个女人。”
  王大娘冷笑道:“女人又怎样?女人一样可以要你的命。”
  白衣人淡淡道:“你去吧,我素来不愿与妇人女子动手。”
  王大娘道:“不动手也得要你动手。”
  她手掌轻轻一弹,突有两道剑光如飞而出。
  这两剑乃是诱敌之用,只要白衣人身形一动,她真正的杀手“子母追魂脱手剑”便要出手。
  白衣人身子却动也不动,掌中长剑已寒光闪动,龙吟不绝,闪电般飞来的两柄剑已斩成四段,跌倒在地。但就在这刹那间,又有两柄剑如飞而来。
  白衣人剑已挥出,身子只得微微一闪。
  第五柄剑却已赫然挡住了他的去路。
  白衣人目光闪动,长笑道:“好,这不错。”
  长笑声中,他身子又已平空退出两尺,哪知王大娘的第六柄剑又已无声无息地缓缓飞来,到了他面前,突然加急。
  群豪但见满天剑光飞舞,但见白衣人到了此刻实已退无可退,躲无可躲,不由得齐声惊呼。
  哪知白衣人明明已无法再次闪避的身形竟偏偏能冲天飞起,王大娘面色大变,但她手中还有两柄剑。
  她狂呼一声,道:“再看这一着。”
  吼声中她身形竟也飞起,向白衣人迎了过去。
  只见剑光如双龙交剪,在湛蓝的苍穹下闪了一闪,白衣人衣袂飘飘,如天府飞仙凌空飘落。
  王大娘身子却如箭一般直坠下来,仰面跌在沙滩上,掌中还紧紧握着那两柄剑,眉心却已多了一条血口。
  她一生虽然作恶多端,但却终于是身殉武道而死。她活虽活得可耻,死却死得甚为光彩。
  群豪俱都不禁黯然垂首,深长叹息。
  白衣人凝注着剑尖滴落的鲜血,喃喃道:“女人……不想女人中也有如此人物。”
  突见金祖林疯狂般跳了起来,疯狂般大呼:“你瞧,那是什么?……那是什么?”
  白衣人霍然回头,面色顿变。
  远处海面上已现出了一点帆影。
  那赫然正是辉煌的五色帆。
  欢声雷动,群豪疯狂般奔向海边。
  但白衣人还是站在那里,他身子周围两丈还是没有人敢踏过一步。
  他静静地凝注着那五色帆,心中也不知是欢喜还是惊怖?
  群豪已欢呼着涌人海水中,这震耳的呼声响彻云霄,船舱中的胡不愁与水天姬自也听到。
  自窗口望出去,整个海面上已拥满了欢呼的人群,就像是千百只活生生的鱼虾在水中跳跃着。
  他们此刻心里早已忘去了紫衣侯是否已死,他们早已忘去了一切,他们眼中已只有这辉煌的五色帆,心中也只有五色帆。多少年来,五色帆就是天下武林人心中至高无上的象征,他们所有的希望,都已寄托在这五色帆之上。胡不愁瞧着他们,忍不住已热泪盈眶。
  水天姬的眼中却只有胡不愁。她眼睛瞧着他,口中试探着,嗫嚅着道:“他们若瞧不见紫衣侯,不知会不会失望?”
  胡不愁道:“他们不会失望的。”
  他霍然回头,面对着水天姬。他整个一张脸,似已变成火热的钢。他一字字沉声道:“我决不能令他们失望。”
  水天姬垂下了头,幽幽道:“那么你是必定要出手的了?”
  胡不愁道:“我已别无选择之余地。”
  水天姬垂着头,默然良久。欢呼声在她耳边雷鸣着,而且越来越响,越来越近。
  也不知过了多久,水天姬终于缓缓道:“不错,你的确已别无选择……你……你去吧!”
  胡不愁紧紧握住了她的手,眼泪一滴……两滴,滴在她手背上。泪珠是那么清、那么冷。
  他咬一咬牙,道:“你好生保重自己,我……我只怕再也见不着你了。”
  水天姬霍然抬头,颤声道:“你……你说什么?”
  胡不愁黯然道:“我想了许久。七年前,紫衣侯与白衣人动手时的每一招、每一式,我都仔仔细细地想过。我想来想去,终于发现我实在不是白衣人的敌手,纵然这七年来白衣人武功并无寸进,我只怕也得死在他手上。”
  水天姬泪流满面,嘶声道:“那你为什么还要去……为什么?”
  胡不愁惨然一笑,道:“但我虽然胜不过他的招式。却有与他同归于尽的招式。我虽然必死,却有把握令他身负重伤……总不致令天下英雄失望。”
  他挺起胸膛,大声道:“我既已势在必死,只要我死得有代价,死又何妨!”
  水天姬身子颤抖着,突然推开了他,道:“不错,你去吧!”
  胡不愁走出船舱,水天姬已哭倒在甲板上。
  群豪果然没有失望。他们见到走上船头的虽非紫衣侯,但此人的气势、风姿,竟赫然不在昔日的紫衣侯之下。
  现在,欢呼之声已突然停止。
  现在,胡不愁与白衣人已面面相对。
  白衣人苍白冷漠的面容也已变得火一般炽热。他目中闪动着火焰般的光芒,望着胡不愁,缓缓道:“很好,紫衣侯终于有了传人,我也终于有了敌手。”
  胡不愁没有答话。他不愿说话,也无话可说,只因他知道此时此刻,任何言语都已多余。
  他只是缓缓举起了剑,道:“请!”
  白衣人又静静地站了半晌,直到他脸上兴奋的红晕又已褪尽,方自也缓缓举起长剑道:“请!”
  阳光突似黯淡了下来,它的光辉似乎也被这两柄长剑所夺。
  船舱中的水天姬,已悄悄用一柄匕首抵住了胸膛。
  胡不愁死的那一刹那,也就是她死的时候。
  长剑,已渐渐开始在阳光下展动,也渐渐开始在沙滩上移动。瞬息之间,这黄色的沙滩就要被鲜血染红。
  突然,远处有人狂呼道:“白衣人是我的,谁也不能和他交手……谁也不能和他交手……”
  接着,站在后面的群豪爆发出震耳的欢呼:“方宝玉……方宝玉来了。”
  展动的长剑突然停顿。
  一条人影,飞鸟般掠过众人头顶,凌空而落。
  “方宝玉……方宝玉……”
  天地间除了这三个字外,似已别无任何声音。船舱中水天姬掌中匕首落地,沙滩上胡不愁长剑也落地,他们的耳中只能听见“方宝玉……方宝玉……”
  他们口中也不禁喜极而呼道:“宝玉,你终于来了。”
  白衣人霍然转身,面对着他的是个白衣少年,他全身都似乎在发着光,使人根本无法瞧清他的面目。
  他俯身拾起了胡不愁跌落的长剑,轻轻握了握胡不愁的手。胡不愁点了点头,两人却没有说话。
  他们的喉头哽咽,早已说不出话来。
  于是,这柄主宰武林命运的长剑,便在无言中由胡不愁转给了方宝玉。胡不愁仰视苍天,也不知该是悲哀还是该欢喜。
  但这时他身后已有只温暖的手悄悄握住了他的手,他纵然有些东西失落,但这补偿也已足够。
  白衣人面容再次由冷漠而炽热,喃喃道:“方宝玉……你就是方宝玉。”
  宝玉道:“不错,我就是方宝玉,我必能胜你。”
  白衣人淡淡一笑,道:“你能么?但愿你能……”
  他笑容中突然露出一种说不出的厌倦之意,似乎是因为这种话已听得太多,又似乎因为他已胜得太多。
  不败,是否也是痛苦?
  宝玉没有去想,他也不给别人去想。
  他只是沉声道:“请!”
  请字出口,他掌中长剑也已出手。
  这是慑人魂魄的一刹那,也是惊天动地的一刹那,正如阴霾遍布的天地间突然大放光明。
  剑光蛟龙般展动着,两条白衣人影飞跃在剑光中,根本分不清谁是白衣人,谁是方宝玉。
  但一阵如珠落玉盘般的龙吟剑击声响过后,漫天剑光突然消寂,只剩两柄长剑卓然高举,剑尖却搭在一起。
  方宝玉与白衣人再次对立,但他们已不是两个人,而是两块坚冷的冰!两团炽热的火!
  他们的眼睛,你瞪着我,我瞪着你,但这也不再是人类的眼睛,而是猛虎、狼狐、黄鹰的。
  群豪但觉胸膛已窒息,已闷得像是要裂开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宝玉的脚步突然向后退……向后退。白衣人步步进逼,宝玉掌中剑已被压下。
  群豪的身子开始颤抖,不住颤抖。
  突然,闪电般急退四步,宝玉整个人竟平平地跌了下去,扑地倒在白衣人脚前。
  白衣人长剑若是落下,方宝玉便要身首异处,但他却似大出意料,长剑竟不由自主顿了一顿,他毕竟无法再取方宝玉的眉心,无边的大地,已护住了宝玉的面目。
  群豪的心都已裂成碎片,嘶声惊呼……
  但惊呼方自出口,白衣人长剑还未击下——
  剑光,突然自白衣人脚尖前飞出,一缕鲜血,随着这冲天而起的剑光飞射而出,像是要笔直射人云霄。
  白衣人身子摇了摇,突然仰天狂笑道:“好妙的一剑……当真妙绝天下。”
  狂笑声中,他仰天倒了下去。
  风吹海浪,天地间却静寂如死。
  也不知怎的,群豪眼见这似乎永远不会倒下的魔鬼终于倒了下去,竟没有欢呼出声,心情竟似突然变得极为沉重。
  无论如何,这白衣人虽是人间的魔鬼,却是武道中的神圣,他作为人就似乎为“武道’’而生,此刻终于也因“武道”而死。他究竟是善?是恶?谁能说?谁敢说?
  宝玉俯首望着他,与其说他心中得意、欢喜,倒不如说他心中充满悲伤、尊敬。此刻,躺在他脚下的是个毕生能贯彻自己理想与目标的人,而芸芸天下,能毕生贯彻自己目标的人又有几个?
  白衣人静静地卧在沙滩上,胸膛起伏着。突然,他睁开了眼睛,瞧着宝玉,嘴角竟似露出了一丝微笑,喃喃道:“谢谢你。”
  宝玉怔了怔,垂首长叹道:“你为何谢我?是我杀死了你。”
  白衣人仰视着蓝天高处一朵缥缈的白云,悠悠道:“你永远不会知道,你我这样的人活在世上,是多么寂寞……”
书评:水天姬,石榴裙下拜倒多少英雄
  作者:细剪一夜秋 始发:?BoardID=27&ID=50452四海惊绝色。
  翻开《浣花洗剑录》的目录,最惊悸人心的就是这一句。
  短短的五个字,却令人感受到了其内在的万种风情,仿佛可见在宾客满船、紫衣侯尊贵天下的五色帆船上,居鲁大士脱去其宽大的锦袍,拉下他金黄的假发,扯掉那张怪异丑陋的面具后,秋波如水、娇靥如花的容颜是怎样在众人的惊赞声中轻舞飞扬……
  水天姬,白水宫主的独生爱女,木郎君口中世上最最阴毒、淫荡、无耻的贱女人,她一出场就已带尽了惊世的传奇。木郎君咬牙切齿的诅咒,寿天齐恭敬有礼的尊称,年幼的方宝玉即使在被劫且知对方要利用自己当诱饵的情况下,仍是眩目于其绝世的美丽……一路读来,这个故事里人人畏惧的女魔头,却丝毫都不令人觉得厌恶与憎恨,相反的,只觉得如此钟灵毓秀的女子,实在是造物主创造的神奇——那般精灵剔透,那般睿智沉着,那般干脆果敢,还有那般真!
  真真正正的一个女孩子!
  她并不像一些武侠故事里的魔女角色一样高高在上,不沾尘霜;也不像那些大帮派的少主一样前拥后簇,气势夺人;更不像有的高手那样拭才傲物,孤高自许……她只是个女孩子,一个江湖里的女孩子。
  她怕老鼠,见到老鼠会吓得躲到方宝玉的怀里去;她爱玩闹,那么用尽心机的改扮居鲁大士只不过是为了气气木郎君;她情感丰富,因着一句戏言而对宝玉千般疼爱;她内心善良,因着一个承诺而与五色帆船共抗强敌……当我们看见木郎君气得七窍生烟时,我们不禁会微笑她的淘气;当我们看见她以软语笑音来试图让金河王放过珠儿她们时,我们不禁会赞赏她的义气;当我们看见她与胡不愁巧施妙计镇住了伽星法王时,我们又会叹服她的聪明。《浣花洗剑录》,实在是由于这个女孩子的出现而凭添了许多光彩 ̄ ̄ ̄即使是绝才惊艳的方宝玉,性格鲜明的小公主,都不能掩盖那无与伦比的容光。当万老夫人看见孤岛上鲜艳的五色旗帆冉冉升起时,那旗帆后的美人,实在比一切都更扣人心!
  水天姬,石榴裙下拜倒多少英雄?!
  但是那些,仅仅都是停留在表面上的,还有更深层的东西,可以从文章里慢慢的咀嚼出来。
  她没有父亲,小说里也没有写谁是她的父亲,她的母亲艳冠群芳、美绝人寰,有着武林至高无上的权利与尊贵,她仿佛生来就是为了接受世人的景仰与崇拜而来的,可是她没有。她一个人流浪江湖,独来独往,虽然有无数的手下,但她鲜少用及,且有的如万老夫人之辈听命的也仅仅是她的母亲,否则在荒岛之上,万老夫人再贪婪也不敢得罪白水宫的少宫主。由此可见水天姬其实应该是个很孤独的女孩子,她的母亲没有给予她应有的温情,她从来没有进过母亲的房间,而且她失踪了那么久,她母亲似乎也没怎么去寻觅她的下落,对这唯一的女儿不闻不问,听而任之。所以她没有待在宫里享受作为少主人的荣宠,一个人在江湖里四处漂泊。
  智慧赋予她深沉与干脆的行事作风,狠毒的手段则是保护伞,不愿人看见她的哀伤与寂寞,水天姬只能选择坚强。
  五色帆船上她巧扮居鲁大士的举动,与其说是因为她实在讨厌木郎君,成心刁难,不若说是她实在太寂寞,寂寞的无聊,只好故意惹事生非的寻木郎君的晦气。而后来因一句玩笑话留在船上,虽是碍于紫衣侯的威严,但也可以说是内心里流浪的疲倦使她渴望有个归宿点,于是留下与两个不大不小的孩子为伴,日子虽是平静,但想必也是非常温馨,只怕是她二十年来生命中所从未有过的幸福。这段生活对她的影响极深,蔓延到后来孤岛上她对五色帆船残骸也变得那么珍爱,天天升帆、降帆。两者命运的交集其实并不是从船儿遇难时开始的,也不仅仅是缘于孤岛上生活的单调乏味,更多的是她对那段温馨岁月的怀念与感恩。而她与宝玉之间那个看似荒唐的婚约,其起因应该不仅仅是少年的可爱博取了美女的欢心,还有那种萦绕于命运底层的寂寞在遇到宝玉的那一瞬间撕开了一条裂缝,让这个令人心动的小男孩钻了空子,袭进了渴望温暖的心……
  水天姬说:“告诉你,世上最最坏的,就是寂寞。”
  若非有深刻经历过的,怎会说出这么句话来?尤其是出自那样一个看似什么都不缺的天之骄女口中。
  她很寂寞!那种寂寞掩盖在俏皮骄横的表相之下,由始至终都没有表现出来。即使是万老夫人那么鬼精的人,也只是想到了那岛上七年生活的远离隔世让这个女孩尝尽了心酸,却不知,水天姬的寂寞早在她遇到方宝玉之前,就已经存在了很多年……但是正因为这样,才使得这个人物的形象更加令人动情与喜欢。
  因为她没有自怨自怜,没有长吁短叹,她用微笑来对待落漠,用调皮来挥洒哀愁,用坚强来面对人生,她做的一系列事情让周围的人感觉到轻松愉快的同时,亦分享了她所带去的快乐。被感动的人不仅仅是故事里的角色们,还包括看故事的读者。我们看见珠冠人与木郎君的对话时,会为那种慧黠机智而笑;看见她与宝玉定婚约时,会因荒唐却又温暖的感情而笑;看见居鲁士气的汗流雨下时,会因错综复杂却又妙趣横生而笑;看见木郎君发现居鲁大士就是她时的神态时,更会笑得一塌糊涂……那么个人见人怕的女魔头,却是那么的赤子童心,她所做的一切不但没有邪恶与歹毒,更透露着说不出的天真无邪!也只有古龙,才能塑造出如此妙绝的人儿。真真当为之浮一大白!
  水天姬做为一个女孩子,还有最最令人心动的一点,就是她对爱情的忠贞。
  心与心的碰撞,交织出美丽的火花,只是一切在那时候看来,都是那么的朦胧不可辨析。胡大头——水天姬一直这样称呼胡不愁,语气调侃,但是正如一切冤家的结局一样,最后反而是她自己爱上了那个貌不惊人的大脑袋,在故事的最后胡不愁要与白衣人比武时,她用匕首抵住了自己的胸口准备殉葬。七年的孤岛生活,使她的感情在不知不觉中升华,又或者是,原本聪明人对聪明人就会产生好感,胡不愁与水天姬的每次联手,无论是对付木郎君还是万老夫人还是那群海盗,都充分表现出了二者的默契,不需要把话说明白,就各自知道了对方的心理……所谓知己,就是如此罢。
  为此,该书目录里还一句,也是极为动人,那就是——“灵犀一点通”。与这一对璧人相比,方宝玉和小公主却是彼此怀疑彼此试探彼此误解彼此伤害,实在是自寻烦恼!
  我相信童话故事,一如我相信他们以后会很幸福的生活在一起,水天姬不再寂寞,会从内心到外表都很快乐。
  如果以一种颜色来表述她,我想那应该是桃红色;如果以一种花来赞美她,那应该是桃花。桃花娇艳,又洋溢着清清浅浅的迷离与诱惑,谁能逃过被之吸引?桃花又被世人误解与唾弃,谓之为“俗”,但是谁能否认它就是那么俏然生姿的存在着的,即使是艳绝天下的牡丹,清幽绝俗的兰花都不能夺去其在春风中的神韵与风采!
  水天姬——桃红一瓣永相随,谁说,那是一种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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