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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之子

_6 台静农(当代)
终于他缓缓地敲了门。
“你是魏五吗?有什么事?”张二爷在里面答话了,以为是他的听差,从公馆里来有什么事找他。
他在外边没有答,仍旧缓缓敲。
“混账,是谁,怎么不说话!”张二爷有点怒了。
“是我,开开!”
“暧呀!”张二爷认清了是他的声音,不禁的一惊。“他妈的,他来行凶吗?”张二爷赤身跑下床,赶快拖了桌子堵了门。同时女人大声叫起来:
“救人呀,救人呀!……”
张二爷失了主意,缩成一团,只是颤栗。女人还是连声地呼叫。
四邻不知怎么一回事,有的报了警察,警察立刻武装赶到,张二爷听了外边人声嘈杂,并且警察来到,定了惊,大叫道:
“将姓吴的抓住,莫要放走了!”张二爷一面忙着穿衣,一面拖了大桌开了门。
警察将吴大郎捆了又捆,可是他一句不说,也不反抗,大家都奇怪,为什么老实得同木头一样。张二爷见了他,忙跑上前连踢带打,他仍然默默地忍受着,大家看不过,将张二爷劝开。让警察将他带到署里去。
几天以后,十字街有些人纷纷地说,吴大郎因为黑夜行凶,带了脚镣手铐押到县里去了。
(原载1927年12月25日《莽原》2卷23—24期合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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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 蔷 薇
——同学某君的自述
■台静农 著
“唉唉,所谓人生是这样一种卑下的散文,……常常干涉我们的生活;我们向着辽远的太空,莽苍苍的高处,刚刚作势要飞,在这瞬间,便来打断了我们的翅子了。”
我每每想到过去的一切,我张皇的心总是万端地起伏,从没有平静过一次。虽然我未曾流过眼泪,但是我知道这不是眼泪的力量,便能够将永久不磨的胸中的积愫消灭了。
黄昏时,痛苦的爪子在我的方寸上抓得极其难受,有好几次,演戏几乎疯了!要将这不幸的时光消磨去,只有拥着被勉强酣卧,度过黄昏,皮过黑夜,度过晨曦,直待阳光在窗前频频地催我。
同学们都知道,我不幸成了人间的失望者,我的精神颓丧,我的身体负着病伤;不仅仅仅这样的衰弱下去,不久会死去的。所以他们极力劝我归去,以慈母的慰安。作精神上的疗养。因为我是六年没有回去了!
现在我翻然归来了,又有什么意义呢?一切事都如烟雾。这过去的一切,即使不思量.又怎样能够呢?
当下最使我不安的,便是母亲这样的衰老,这都是为了我的原因。见了母亲两颊的泪痕,我的心要碎裂了。
母亲带我到舅母家去,舅母是非常欢喜;不过在欢喜中总是隐着哀伤。从小时,舅母便钟爱我,六年来留滞在沙漠的旧都,她是同母亲一样地拄念和盼望。啊。这负着深恩的我!
我们围坐着,舅母殷勤地问长问短。之后凄然地说:
“可怜你这次回来,你的莹姐见不着了!”
“怎么?”我非常地惊异,我所知道伊的,仅是伊在我离家的那年冬出嫁了,从此便不通消息了。
母亲于是呜咽着说。
“你莹姐是今年春天去世的。我知道你在外面精神不好,不敢告诉你。”
我不禁地哭了,舅母同母亲也放声哭了。
在这凄淡的啜泣中,女仆领了一个三四岁的小女孩走进来。女孩满身素妆,神情是非常的清秀。舅母于是止住眼泪.牵着小孩向我说:
“这便是你莹姐留下的女孩.今年四岁了。”一面又指了我对小孩说:“这是从远方回来的舅舅,行个礼罢!”
她深深向我鞠躬,我更加难受.伏以桌上越发痉孪地哭了。
舅母不得已又来劝我,说我身体不好,不要太悲伤了。同时伤心地告诉我许多莹组嫁后不幸的话,以及伊平日怎样的想念我。在伊要死的前一天还愤然地说,“躅弟老不回来,要死了也不能见一面!”我听到这里,忍不住又哭了。忽然这没有毋亲的小女郎跳起来对舅母说:
“他是在北京的舅舅么?妈妈告我的。”
“宝宝,他就是从北京回来的舅舅。”母亲惨然微笑着说。
“妈妈说,舅舅会给我买玩艺的。玩艺呢?”她跳着跑到我的怀里。
“玩艺是买了,明天就给你送来。”我说。
这时候,我的心同刀割一样。唉,生便是这般不幸和凄苦!忧伤折磨了伊,又使伊留下这不幸的小女郎;即使伊得了永远的安息又岂能瞑目么?
傍晚归来,带着哀伤独自坐在花园的石凳上。乘着晚风,嗅着花香,不幸又回到六年前离家时的情况中了。
那时五月的夜里,月色被稀薄的白云避住,星星在天空里闪烁,风停止了微啸,杨柳住了轻狂,一切都静默了。剩下的惟有远远的竹林里传来鹧鸪的啼声,和似断不断的草茉莉与新荷的幽香。
我同伊坐在花园里——现坐所坐的石凳上。为了远行,伊默默无语,黯然地低着头,鬓发遮着伊的眉宇,许久,许久,我鼓着力说:
“莹姐,我买些什么寄结你呢?”
“什么也不要买,我都不要!”伊决然地说。
“你不是喜欢北京的花吗?”
“不,不,我什么也不喜欢!”伊有些烦厌似的。
我不敢再问伊了。心中更觉得凄凉。偶然看见石凳傍的白蔷薇悠然开着,随手折了一朵,我请求地向伊说:“给你这白蔷薇。”伊没有理我,仅仅地侧一侧身子,我便将白蔷薇缀在伊的右襟上了。我说:
“莹姐,我们别了,什么时候再见呢?”
“最好,永久不见了……”伊呜咽着不能说下去。我知道又引起了伊的严父为伊生前铸成的大错而悲伤了。
最后,我将伊从石凳上搀起,同伊在园中往复徘徊着。伊的散发,映着凄怆的夜色;伊的泪痕,映着黯澹的月光;伊的颜色,更觉惨沮可怕。
夜风忽然起了,吹着伊白色的衫子,湖色的裙裾,更使伊不堪战栗。这时候,母亲忽在园子外面叫道:
“夜来露水重,莫受了凉;回来睡罢,明天要起早呢。你们姐弟俩,要离别了,这样的依依不舍。”母亲笑了。“也难怪,从小在一起长大的。”
伊听了母亲说。赶快走到花阴下,拭了泪痕,掠一掠鬓发,于是一同踏着月光,从已谢的紫藤花架下,缓缓地回到房中。
第二天清晨,晨光刚笼罩大地的时候,母亲起来了;忙着为我料理行李,招呼轿夫,送我从大门走了,走过门前的柳塘,母亲还叮咛地说,“平安地走了,明年早些回来!”
那时候,母亲的心中,好象失却了什么似的。伊呢,悄悄地站在母亲旁边,襟前缀着枯萎的白蔷薇。
啊,我是负伤的鸟,带着箭,带着痛,带着血腥。能够让我向渺茫的天空,无力地飞去么?
一九二八年八月十二日,改成。
后 记
■台静农 著
 
一九二六年以前,我不常写小说,一年中,不过偶然写一两篇而已。我所以不写小说的缘故,主要是为了自己觉得没有小说家的天才;每每心有所感,提起笔来以后,感想便随着笔端变换了;因此,不免有些感喟,这也许是人生最凄苦的事罢。于是立意不写,以免将有用的光阴虚掷了。而所得的,仅是虚幻的结果。
直到一九二六年冬,这时候。关于《莽原半月刊》第二年要不要继续的问题发生了。大家商量的结论,是暂且以在北京的几个人作中心,既然这样。我们必得每期都要有文章,才能够办下去。素园更坚决地表示,要是自己再不作。仍旧躲懒,倒不如干脆停了。当时我与素园同寓。这问题便成了我两个谈话的材料。黄昏或晚饭后,叫听差沏了龙井,买了糖炒栗子,便在当间房中相对而坐地谈下去。其实这问题是简单的,谈下去也不外乎我们几个人努力作文章。每次从这问题不知不觉地滑到爱情和社会上面去了。从黄昏谈到晚间,又从晚间谈到夜静,最后才彼此悔恨光阴又白白地过去了。素园几乎是照例说他是疲倦了,睡在床上.隐隐地可以听见他的一种痛苦的呻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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