必读网 - 人生必读的书

TXT下载此书 | 书籍信息


(双击鼠标开启屏幕滚动,鼠标上下控制速度) 返回首页
选择背景色:
浏览字体:[ ]  
字体颜色: 双击鼠标滚屏: (1最慢,10最快)

蓝血人

_8 倪匡(当代)
这样一个重要的人物,如今竟在夜晚的街头,跟在我的后面,事情的严重,实是可想而
知!
所以,当我一看清楚站在我面前的,竟是某国大使本人之后,足足有一分钟之久,我一
点声音也发不出来。大使的面上,带着一个十分残忍的笑容,像是我是他的猎物一样,一眨
也不眨地望着我。
我好不容易,才勉强地浮上了一个笑容。
我一见某国大使,便已料到,连大使也亲自出马了,那么,包围在工厂之外的特务,只
怕足够对付一大群人,如今,他们的目标只有我一个人,自然是绰有余力的了。我并没有打
算反抗。
果然,就在我发呆的那一分钟内,四面八方,都有脚步声传了过来。
我四面看去,只见有的勾肩搭背,像是下了班喝醉了的工人。有的歪戴帽子,叨着香
烟,摆出一副浪人的姿态。
那些人,有的离我远,有的离我近,但显然全是为了对付我而来的。我心中不禁十分后
悔,后悔在木村信的办公室中,轻易地放走了那两个特务,如今这些人来到此处,当然是由
于那两个人的报告了。
我审度着四周围的形势,迅速地转着念头,我立刻得出一个结论,我要脱出重围的话,
必须将某国大使本人制住。
我立即伸出手去,但我的手才伸到一半,便僵住了不能再动弹了。
因为,大使也在这时,扬起了手来,他手中,握着一柄乌油铮亮的手枪。那种小手枪的
射程不会太远,但如今他和我之间的距离来说,已足可以取我的性命了。我不由自主地举起
手来。
大使沉声喝道:“放下手来,你想故意引人注意么?”我竭力保持镇定,道:“大使先
生,你想要作甚么?”
我在“大使先生”这一个称呼上,特别加重语气,那是在提醒他,如果被人知道了如今
的事,那么对他的地位,将是一项重大的打击。
大使咬牙切齿,将声音压得十分低,道:“我要亲自来执行你的死刑!”
我听了这话,身子不由得一震。
尚未及等我想出任何应变之法,大使已经喝道:“走!”我吸了一口气,道:“到甚么
地方去?”大使厉声道:“走!”
我没有别的办法可想,只好向前走去,不一会,就有一辆大搬运卡车,驶到了我和大使
的身边,停了下来。大使继续命令,道:“上车去。”
我连忙道:“如果你是为了那只金属箱子的话……”可是不等我讲完,大使又已喝道:
“上车去!”
我知道事情十分严重。他们叫我上车,自然是等到将我车到了荒僻的地方之后,将我一
枪打死。他们可能将我身上的衣服,全部剥去,可能以子弹将我的头部,射至稀烂,使得没
有一个人,认得出我来。这样的案子,当然是永远没有法子破案的了。
我心中急速地转念着念头,跨上了卡车的车厢,掀开了帆布,我便发现那车厢是经过改
装的。外面看来,那只是一辆残旧的搬运货车,车厢了覆着发白的帆布。但是一掀开帆布,
我发现了一度钢门。
而且那度钢门,立即自动打了开来,从里面传来一声断喝,道:“将手放在头上,走进
来。”
单凭那句话,是不能使我服从的,但随着那句话,有一根套着灭音器的枪嘴,几乎伸到
我的鼻端,使我不能不听他的话。
我跨进了车厢,车厢之中一片漆黑,甚么也看不到,我只觉得脚踏下去,十分柔软,像
是铺着十分厚的地毡一样。那声音又道:“站着别动。”
我才一站定,只觉得后心有人摸了一把,紧接着,前心也被一只手碰了一下。我正不知
是甚么用意间,突然看到我的胸前,亮起了一片青光,那一定是刚才,有人在我的前后心,
抹上了锡粉之故。
在我的前后心都有着发光的锡粉,但是锡粉所发出的光芒,却又绝不能使我看清车厢中
其他的情形,我感到我的心,剧烈地跳动起来。
就在这时,我听得大使的笑声,如同夜枭一样响了起来,道:“聪明能干,无所不能的
卫斯理先生,你可以坐下来。”
我又惊又怒,道:“椅子在哪里?”
大使沉声道:“着灯。”
他两个字才一出口,车厢之中,大放光明,但是只不过半秒钟的时间,灯火重又熄灭,
眼前又是一片漆黑,只是我胸前的青光,却更明亮了一些,那是因为锡粉在刚才吸收了光线
之故。
刚才,灯光亮得时间虽短,但是我已可以看到车厢中的情形了。整个车厢,像是一间小
房间,有桌有椅,在我的身旁有就有一张椅子。
当然,车厢中不止是我和大使两人,另外还有四个人,都持着枪,望着我。
我颓然地在身旁的椅子上坐了下来,道:“我可以抽一支烟么?”大使的声音,冷酷无
情,道:“不能,你不但不能吸烟,而且不能有任何动作。刚才你已经看清楚四周的情形
了!”
这时,我感到车身在震动,显然卡车已经在开动了,至于开到甚么地方,我自然不知
道。
我默不作声,大使续道:“有四个可以参加世界射击比赛的神枪手监视着你,卫先生,
你完全看不见他们,他们也看不见你,但是他们的眼前,有着两个目标,那便是你胸前背后
的反光。”
他讲到这里,又桀桀怪笑起来,道:“所以,你试图反抗吧,我敢和你打赌,四颗子
弹,绝不会射在锡粉所涂的范围之外的!”
这的确是我以前所未曾遇到过的情形。
被人以手枪。甚或至于手提机枪对住,这对我来说,绝不是陌生的事了。但是,像如今
这样的情形,却还是第一次。
在完全的黑暗之中,我的前后心却有着光亮,这是最好的靶子,即使是一个极拙劣的枪
手,也可以以轻而易举地射中我的。
而在我的眼前,则是一片漆黑,敌人在甚么地方,是静止不动,还是正在移动,如今离
我有多远,我一点也不知道。
我就像是一个瞎子一样,完全丧失了战斗的能力!
我发觉自己的声音发涩,道:“我的处境,你不必再多加描述了。”大使冷冷地道:
“好,那么我要问你正事了,那箱子呢?你已经交到了甚么人的手中了,我限你十秒钟说出
来。”
我急忙地道:“我已向井上次雄报告过,箱子在你们处,我一死,井上次雄自然会找你
算账的!”大使给我的十秒钟,我只来得及说以上的几句话。我讲完之后,等待着那四枪齐
发的响声,来送我归西。但是,却并没有枪声。
我心头不禁狂跳,我的话生效了!
我假设,在井上私人飞机场中,盗去那箱子的正是某国大使馆的人员。那么,由于井上
次雄是一个在朝野间,都具有极高威信的人物,某国大使馆竟然窃取井上家族的传家之宝,
这件事传出来,一定举国沸腾,对大使的地位,有极大的影响。
而如果我的假设不成立的话,我那两句话,自然也起不了恐吓的作用了。
大使的不出声,证明我的假设不错。我立即又道:“大使先生,为你自己着想,你还是
对我客气点好,我是存心帮助你的,只不过遭到了意外!”
大使厉声道:“甚么意外?”
我道:“那箱子被一个不明来历的集团抢去了,你可有线索么?”大使冷冷地道:“我
的线索,就在你的身上!”
我突然转变话题,疾声问道:“你的上峰,给你几天限期?”大使脱口道:“十
天……”他只讲了两个字,便怒道:“甚么,你在说甚么?”
我叹了一口气,道:“大使先生,只有十天限期,你在我的身上,已经浪费掉几天
了?”大使果然是色厉内荏,他的声音,立即变得沮丧之极,道:“已经三天了,已经三天
了!”
我笑了一下。这一下笑声我一点也不勉强,因为形势已经在渐渐地转变了。
我沉声道:“大使先生,你如何利用这剩下来的七天呢?七天之中,你实在不应该浪费
每一分钟的,而我,如果在午夜之前,不和井上次雄联络的话,那么,他就要通知警方寻找
我的下落,同时公布他传家之宝失踪的详细经过了!”
大使的声音在微微发颤,道:“胡说。”
我冷笑道:“信不信由你,你的命运,本来就掌握在你自己的手中!”
大使急速地道:“我怎能相信你?”
我道:“你必须相信我。”
大使道:“我已经相信过你一次了,一切麻烦,全因为相信你而生!”
我松了一口气,因为大使的口气,又已经软了许多,我道:“对于这件事,我表示抱
歉,因为那完全是意外,你因为我而遭到了麻烦,但你要消除这些麻烦的话,还少不了要我
帮忙。”
大使半晌不语,才道:“着灯。”
刹那之间,我眼前又大放光明,只见大使就坐在我的对面。
那四个持枪的人,也仍然在监视着我,灯火乍明,他们的眼睛,眯成了一线,这是我要
改变处境的一个绝佳机会。但是我却并没有动手。
因为我已经不必要动手了,大使面上的神色,已表示他不但不会为难我,而且还要求我
的帮助!
我舒服地伸了伸腿,向那四个持枪的人一指,道:“这四位朋友手上的武器,似乎也应
该收起来了?”大使无可奈何地点了点头,挥了挥手。
那四人蹲了下来,将手中的枪挟在胁下。那显然是他们仍然不肯完全放松对我的监视。
不过我也不放在心上了,因为如今我大是有利,我抽着烟,大使焦急地等待我讲话,我
却好整以暇。
好一会,我才道:“大使先生,这件事,要我们双方合作才好。”
大使以疑惑的眼光望着我。
我道:“那只箱子,被人夺了去。但是抢夺那只箱子的人,是哪一方面的方量,我却不
知道。”
大使皱了皱眉头,道:“难道一点线索也没有么?”我道:“有,我相信这是一个十分
有势力的集团,但不是月神会。这个集团甚至收买了国际警方的工作人员,他们行动之际,
是以一辆美国制的汽车作交通工具的,他们所用的武器,是手提机枪,当他们抢夺那只箱子
之际,出动了二三十人之多。”
我一口气请到这里,大使紧皱着他的眉头,仍然没有舒展开来。
我知道大使对这件事,也是没有头绪。
我笑了一笑,道:“你们的特务工作做得十分好,比国际警方和日本警方要出色,我
想,你应该知道,那只箱子究竟是落到了甚么人的手中的。”
大使微微地颔首,道:“我去努力。”
我伸出了三个手指,道:“我给你三天的时间。”大使几乎跳了起来,叫道:“三天!
东京有一千多万人口,你只给我三天的时间!”
我耸耸肩道:“这是很公平的了。三天只要查出那是一些甚么人,是甚么样的集团而
已。你要想想,我要从人家手中夺回箱子来,也是不过三天的时间而已,那样,你就可以在
你上峰给你的限期之前,再找回那只箱子来了!”
大使望了我半晌,道:“你有把握?”
我也回望着他,道:“只要你有把握,我就有。”
大使伸出手来,道:“我有。”我也伸出手来,与之一握,道:“好,那我们就一言为
定了。”大使站了起来,车身颠簸,使他站立不稳,他道:“或者我又做了一次笨伯。”
我知道他这样说法是甚么意思,他是指又相信了我一次而言的。
我笑了一笑,道:“你必须再做一次,不然,你即使调查到了箱子在何处,你也没有人
手去取它回来的,是么?”
大使以十分尴尬的神色望着我,道:“这……也不致于。”我笑道:“大使先生,你们
在东京收买了许多人,但全是笨蛋,并没有真正的人才在内……好了,我该下车了!”
大使伸手在钢壁上敲了几下,卡车立即停了下来。有两个人为我打开了门,我一跃而
下,卡车立即向前飞驶而去。
我给迎面而来的寒风一吹,打了一个寒颤,定睛看时,只见仍然在东京市区之中。我忽
然想起,我忘了和大使约定再晤面的办法。
我转过身去,想去招呼卡车,但是我立即看到,前面的街角处,有人影一闪。
我心中不禁好笑,因为如果我要和大使联络的话,那太容易了,大使仍然派人在跟踪着
我,我耸了耸肩,向前走去。
某国大使馆这一方面的事总算解决了,虽然是暂时的,但在这几天中,我总可以不必提
心吊胆会突然有子弹自脑后飞来了。
但是,摆在我眼前的事情,仍然实在太多了。
首先,我要和纳尔逊先生联络,其次,我仍渐要见方天。我更要找到佐佐木季子的下
落,和找出杀佐佐木博士的凶手。
我相信某国大使一定可以在三天之内,找出那只硬金属箱子下落何方的。那也就是说,
当三天之后,除了月神会之外,我还要和另一个有组织有势力的集团,进行斗争!
在卡车上,我曾经十分爽气地答应某国大使,只要他得到了那硬金属箱子的去向,我就
可以将它找回来。但是如今我想一想,那实在一点把握也没有!
因为那只箱子,并不是体积小,如果不是硬抢的话,是几乎没有法子可以取巧得到的!
我慢慢地踱着,只觉得每一件事,都困难到了极点。连和纳尔逊先生联络这一点,在我
来说,也是无从着手的事情。
因为在纳尔逊先生离开了医院之后,我便和他失去了联络,医院方面也不知道他去了何
处。
我心中暗忖,我只有到东京警局去查询他的下落了,普通警务人员,自然不会知道有纳
尔逊先生其人的,但是高级的警务人员,则可以知道他的信息的。
我决定在一间小旅馆中,渡过这半夜。
在东京,这一类的小旅馆,是三教九流人物的好去处,也是秽污绝垢的所在。我才走进
门,便有三四个被白粉腐蚀了青春的女人,向我作着令人恶心的媚笑,有一个,甚至还挤上
身来。
我伸手推开了她们,要了一间比较干净的房间,在咯吱咯吱着的床上,倒了下来。正当
我要蒙胧睡去的时候,忽然有人敲起门来。
我本能地一跃而起,幸而我本来就只是打算胡乱地睡上一晚的,连衣服也没有脱。我一
跃而起之后,立即来到门旁。
我一到门旁,便伸手拉开了门,而人则一跃,跃到了门后。
门打开了,并没有人进来。那可能是一个老手,准备在我出现之后,向我偷袭的。好在
那扇门上,早就有着裂缝,走廊上也有着昏暗的灯光。我向外看去,心中几乎笑了出来。
站在门外的,是一个警务人员,制服煌然!
我走了出来,那警务人员立即向我行了一个礼道:“是卫斯理先生么?”他讲的是日本
腔的英语。我心中十分奇怪,一时之间,也不说甚么。
他踏前一步,低声道:“纳尔逊先生正在到处找你。”
纳尔逊先生正在到处找我,这是完全可能的事。
但问题就是在于,那警官怎知道我在这里?我以这个问题问他,他笑道:“全东京的机
密人员,为了找寻你的下落,几乎全都出动了!”
我“噢”地一声,道:“纳尔逊先生现在甚么地方?”他道:“在总局,请你立即和我
一起去。”我点了点头,跟着那警官,向外走去。
出了小旅馆,我看到一辆轿车停在旅馆门口狭窄的路上,司机也穿着警官的制服。那警
官打开车门,让我先上车。
我这时候,心中总觉得有一点蹩扭,觉得那警官能够找到我一事,大有可疑之处。然
而,我向车厢中一看,看到车座上,放着一只文件夹,文件夹上,还烫着值日警官的名字,
那自然是警局中的东西,我心中也不再去怀疑,一脚踏进了车厢。
那警官跟着走了进来,坐在我的身边,笑道:“纳尔逊先生唯恐你遭到了甚么意外,找
得你十分着急,一直不肯休息。”
我笑道:“那是他太过虑了,我又不是小孩,怎会失踪?”那警官道:“自然是,卫先
生的机智勇敢,是全世界警务人员的楷模。”
人谁不喜欢恭维?我自问绝不喜欢听人向我戴高帽子的人,可是在听了那警官的话,也
不免有点飘飘然的感觉。
第十五部:七君子党
--------------------------------------------------------------------------------
那警官取出烟盒来,先让我取烟,我顺手取了一支烟,但是在那一刹间,我想起,像我
那样,过着冒险生活的人,是不论在甚么样的情形下,都不能接受别人的香烟的。
因为,在香烟中放上麻醉剂的话,吸上一口,便足以令人昏过去了。
所以,我将已经取了起来的香烟,又放回了烟盒,道:“是英国烟么?我喜欢抽美国
烟。”刚好,我身上的是美国烟,所以我才这样说法。
那警官十分谅解地向我一笑,自己取了一支。待我取出了烟后,他便取出打火机来。打
着了火,凑了上来。我客气了一句,便就着他打火机上的火,深深地吸了几口,在那一刹
间,我只觉得那警官面上的笑容,显得十分古怪。
我的警觉马上提高,推开了他的打火机。但也就是在那个时候,我只觉得一阵头昏!
我已经小心了,然而,还不够小心!
我没有抽他的烟,可是却用了他的打火机。他只要在打火机蕊上,放上烈性迷药的话,
我一样是会吸进去的。我想撑起身子来,但已经不能了。在那一瞬间,我只觉得跟前一阵阵
发黑,在黑暗中,似乎有许多发自打火机的火焰,在我面前晃来晃去。
总共只不过是一秒钟的时间,只觉得车子猛地向旁转去,我已失去了知觉。
在日本,几天之间,这我已是第三次失去知觉了。这真是我从来也未曾有过的耻辱,当
我又渐渐有了知觉之际,我就有了极其不祥的感觉。我甚至不想睁开眼来,只想继续维持昏
迷。
我没有听到任何声音,闭着眼睛,也没有眼前有光线的感觉。
我睁开眼来,只见眼前一片漆黑,我自己则像是坐在一只十分舒适的沙发上。我略事挪
动一下身子,眼前陡地大放光明。
我知道,一定是在沙发中有着甚么装置,我一动,就有人知道我醒来了。
我打量了一下,那是一间十分舒服的起居室,没有甚么出奇的地方。我冷笑了一声道:
“好了,还在做戏么?该有人出来了。”
我的话刚一讲完,就有人旋动门柄,走了进来。
我仍坐着不动,向那人望去。
只见进来的是一个中年人,那中年人的衣着,十分贴身而整洁。也并不是日本人,照我
的观察,他像是巴尔干半岛的人。
这时,我的心中,倒是高兴多于沮丧了。
我又不自由主来到了一个我所不知底细的地方,这自然不是好现象,这又何值得高兴之
有?
但是,我却知道:这里绝不是“月神会”的势力范围,也不是某国大使馆,那么,便极
有可能是抢走了那只硬金属箱子的那方面人物了。
我仍是坐着不动,以十分冷静、镇定的眼光望着那中年人。那中年人也是一声不出,直
到他在我的面前坐了下来,才向我作了一个礼貌上的微笑,道:“先生,我愿意我们都以斯
文人的姿态谈上几句。”我冷笑地道:“好,虽然你们将我弄到这里来的方法,十分不斯
文。”那中年人抱歉地笑了笑,道:“我们不希望你知道我们是甚么人,也不希望你向人提
起到过这里,你的安全,绝无问题。”
在那中年人讲话的时候,我心中暗暗地思索着。
那中年人的话,显然不是故作神秘,但是他究竟属于甚么势力,甚么集团的人物呢?旁
的不说,单说那假冒警官的人,便是不可多得的人才。
我只是点了点头,并不说话。
那中年人又笑了笑。道:“要你相信这件事实,无疑是十分困难的,但是我却不能不
说。”我冷笑了一声道:“你只管说好了。”
那中年人道:“我,和我的朋友们,是不可抗拒的,你不必试图反抗我们,以及想和我
们作对,你必须明白这一点。”
我大声笑了起来,道:“是啊,你们是不可抗拒的,所以我才被超级的迷药,弄到了这
里来了。”
那中年人沉声道:“我并不是在说笑!”
我欠了欠身,道:“我知道不是说笑,国际警方的工作人员被收买,手提机枪,数十人
的出动,难道是说笑么?”
那中年人的镇定功夫,当真是我生平所仅见。
我突然之间讲出了几句话,等于是说我已经知道了他的来历。我是只不过冒他一冒而
已,但是却给我冒中了。
照理说来,那中年人应该震惊才是,但是他却只是淡然一笑,道:“卫先生,你真了不
起,你应该是我们之中的一员。”
我不禁被他的话,逗得笑了起来,巧妙地道:“先生,不要忘记你们是甚么人,我一无
所知,你何以便能断定我可以成为你们之中的一员?”
那中年人摊开了双手,道:“我们几个人,只想以巧妙的方法弄些钱,只此而已。”
我又笑道:“譬如甚么巧妙的方法?”
那中年人哈哈笑了起来,道:“譬如不合理的关税制度,那是我们所坚决反对的,又譬
如,有甚么人遭到无法解决的困难之际,只要给我们以合适的代价,我们也可以为他做
到。”
那中年人的话,猛地触动了我心中已久的一件事。
我早已听得人家说起过,世上有一个十分严密,十分秘密的集团,那集团的核心人物只
有七个,他们自称“七君子”(SEVENGENTLEMEN)那七个人的国籍不同,但是却有一个共同
之处,那便是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中,他们都曾在地下或在战场上和敌人斗争过。
这七个人的机智、勇敢,和他们的教养、学识,都是第一流的。
也正因为如此,所以这个集团的行踪飘忽,不可捉摸。但是有一些大走私案,大失窃
案,甚至国际上重大的情报买卖,都可以肯定是他们所做的。
那是因为他们每做一件事后,都将事情的详细经过告诉事主之故。而他们的对象,大都
也是些为富不仁的家伙。
这七个人是公认神秘的厉害的人物,如今在我面前的那个中年人,无论是体态、言语,
都曾受过高度的教育,他自然毫无疑问,是“七君子党”中的一员了。
我想了一想,并不指穿他的身份。而我的心中,则更放心了许多。因为这七个人,倒也
是出名地君子,他们若要杀人,那你绝不易躲避,他们若说不杀人,那么你的安全也没有问
题。
如今,我的心中只有一个疑问,便是:他们将我弄到这里来,是为了甚么?
那中年人望着我,房间中十分静。
好一会,那中年人才道:“你明白了么?”
我微笑着道:“有些明白了。”
那中年人站了起来,道:“你一定要问我,为甚么将你请到这里来的了?”
我道:“我没有问,是你在等待我的发问。”
那中年人伸出手来,道:“我们之间,应该消除敌意才是。我叫梅希达。”我仍然不站
起来,只是坐着和他握握手,道:“我知道,你是希腊抗纳粹的地下英雄,你是一个亲王,
是不是?”
这“七君子党”七个人的履历,不但掌握在警方的手中,许多报纸也曾报导过,是以我
一听他讲出了名字,便知道他是出名的希腊贵族,梅希达亲王了。
梅希达道:“想不到我还是个成名人物!”他又坐了下来,道:“我们受了一个人的委
托,这个人是肩负着人类一项极其神圣的任务的,我们必须帮助他,以完成他的理想。”
我立即反问道:“这和我又有甚么关系呢?”
梅希达道:“有,因为你在不断地麻烦他,而且,做着许多对他不利的事情。我们请你
放弃对他的纠缠,别再碰他。”
梅希达的语言,听来仍是十分有教养,十分柔和,但是他的口气,却已十分强硬。
如今,我正在人家的掌握之中,自然谈不上反对梅希达的话,而且,我根本不知道他所
说的是甚么人,我的确想不起我曾经麻烦过一个“负着人类伟大的任务”的人来。我望着
他,道:“你或者有些误会了。”
梅希达道:“并不,你以不十分高明的手段,偷去了他身上的物事,而其中有些,是有
关一个大国的高度机密的!”
我“哦”地一声,叫了出来。
我已经知道他所指的是甚么人了。他说的那人,正是方天!不错,我曾给方天以极度的
麻烦。
但,方天也几乎令我死去两次!
我还要找方天,因为佐佐木博士之死,和季子的失纵,他也脱不了干系!
当我和方天最后一次会面,分手之际,我曾要方天来找我,却不料方天并不来找我,而
不知以甚么方法,和出名的“七君子党”取得了联系!我笑了一笑,道:“我想起你的委托
人是甚么人来了。”梅希达道:“我……那么我们可不可以订立一个君子协定呢?”
我摇了摇头,道:“不能。”
梅希达叹了一口气,道:“对于你,我们早就十分注意了,我们还十分佩服你,但你硬
要将自己放在和我们敌对的地位上……”
他讲到这里,无限惋惜地摇了摇头。
我耸了耸肩,道:“如果必须要和你们处在敌对的地位,我也感到十分遗憾,但是我首
先要请问一句,你们对你们的委托人,知道多少?”
梅希达的神态,十分激动,道:“他的身份,绝不容怀疑,他是当代最伟大的科学家,
也是某一大国征服土星计划,实际上的主持人。”
我追问道:“你们还知道些甚么?”
梅希达道:“这还不够么?这样的人物,来委托我们做事,我们感到十分光荣,一定要
尽一切可能,将事情做到。”
我听到这里,心中猛地一动,立即问道:“那么,抢夺那只硬金属箱子,也是出于他的
委托了?”梅希达道:“是的。”
我道:“他编造了一个甚么故事呢?”
梅希达道:“故事,甚么意思?”
我道:“例如说,箱子中的是甚么,他为甚么要取回它。先生,我希望你和我说实
话。”
梅希达的面上,开始露出了怀疑之色,道:“他说那是一件机密仪器,被他所服务的机
构中的叛徒偷出去,卖给另一个敌对的国家的。”
我好半响没有说话,脑中只觉得烘烘作响。
纳尔逊先生的推断证实了,方天和那只硬金属箱子,的确是有关系的。
而我自己的推断,也快要证实了:方天既然和“天外来物”有着那样密切的关系,那么
他当真是“天外来人”了?
梅希达还在等着我的回答。我呆了好一会:“我要和你们的委托人,作直接的谈判,而
且,绝不能有第三者在场!”
梅希达道:“可以,但是我们绝不轻易向人发出请求,发出请求之后,也绝不收回的,
希望你明白这一点。”我只是道:“你快请他来。”
梅希达以十分优雅的步伐,向外走了出去。
我在屋中,紧张地等待着。想着我即将和一个可能是来自其他星球的人会面时,我实在
是抑制不住那股奇异的感觉。
大约过了五分钟左右,门被缓缓地推了开来,方天出现了,站在门口。
他的面色,仍然是那种异样的苍白。
我望着他,他也望着我,我们两人,对望了有一分钟之久,他才将门关上,向前慢慢地
走了过来,在我的对面坐下。
我们又对望了片刻,还是我先开口,道:“方天,想不到你这样卑鄙。”方天震动了一
下,我立即道:“季子在哪里?”
方天苍白的面色,变得更青,道:“我为甚么要见你?我就是要向你问她的下落!”
我不禁呆了半晌,我一直以为害死佐佐木博士,带走季子的是方天。但如今从他的情形
看来,那显然不是他了。如果不是他的话,嫌疑便转移到了月神会的身上。因为我从博士家
中出来不久,便为月神会的人所伏击了。
我呆了半晌之后,挥了挥手,道:“这个问题,暂时不去讨论它了。”方天像是想提反
对,但我已经压低了声音:“方天,你是从哪一个星球上来的?”
我从来也未曾想到过,一句话给一个人的震动竟可以达到这一地步!
方天先是猛地一呆,接着,他的面色,竟变成了青蓝色。然而,他像是离了水的鱼儿一
样,急促地喘着气,跳了起来,又坐了下去,双眼凸出地望着我,使我感到我如同对着一个
将死的人。
而这时,我看到了方天对我的这句话,震惊到这一地步,也知道我所料断的事,虽不中
亦不远:他当真是从另一个星球来的!
这样怪诞的事,猜想是一回事,获得了证实,又是另一回事。
我的心中,也十分震骇,我相信我的面色也不会好看,我们两人谁都不说话。
约莫过了一两分钟,我听得方天发出一阵急促的呼声,他在叫些甚么,我也听不懂,只
见他突然狠狠地向我扑了过来。
我身子一侧,避了开去,他扑到了我所坐的那只沙发之上,连人带沙发,一起跌倒在地
上,我向前跃出了一步,方天并不跃起身来,在地上一个翻身,他已经取出了一支小手枪指
着我。
我吃了一惊,连忙道:“方天,别蠢,别……”
然而,我下面的话还未曾出口,身子便疾伏了下来。在我猛地住口,伏下身子之际,方
天其实还未曾开枪,只是我从他的面上神情,肯定他会开枪,所以我才连忙伏了下来。
果然,我才伏下,一颗子弹,便呼啸着在我的头上掠过。我连忙着地向前滚去,滚到了
一张沙发的后面,用力将那张沙发,推向前去。
在那张沙发向前抛出之际,又是两下枪声。
在斗室之中,枪声听来,格外惊心动魄,我还未曾去察看我抛出的沙发,是不是将方天
砸中,已听得“砰”地一声响,门被撞了开来。两个手持机枪的人,冲了进来,大声喝道:
“甚么事?”
我站了起来,首先看到,方天正好被我抛出的沙发抛中,已经跌倒在地,倚着墙在喘
气,他手中的手枪,也跌到了地上。
我沉声道:“你们来作甚么?梅希达先生不是答应我和方先生单独相处的么?”
那两人道:“可是这里有枪声,那是为了甚么?”
我向方天望了一眼,只见方天在微微地发抖,我道:“我和方先生发生了一些冲突,手
枪走火,这不关你们的事情,你们出去吧。”
那两人互望了一眼,退了开去,我走到门旁,将门关上又望向方天,道:“你受伤了
么?”
方天挣扎着站了起来,又去拾那手枪,但是我的动作却比他快,我中指一弹,弹出一枚
硬币,“铮”地一声,弹在那支小手枪上,就在方天快要拾到那支小手枪之际,小手枪弹了
开去。
方天身子弯着,并不立即站起身来,晃了两晃,我连忙过去,将他扶住。
只见他的面色,更青,更蓝了。他抬起头来望了我一眼,又立即转过头去,双手掩住了
脸,退后一步,坐倒在地上,喃喃地道:“完了!完了。”
我在地的身边,来回踱了几步,道:“方天,你以为我要害你么?还是以为我要找你报
仇呢?”
方天只是不断地摇头,不断地道:“完了!完了”我发现他的精神,处在一种极度激
昂,近乎崩溃的情形之下,我知道一时之间,也难以劝得他听的,我只好笑了笑,道:“我
走了。”
方天一听,又直跳了起来,道:“别走。”
我叹了一口气,道:“方天我知道你的心情,你在我们这里,一定感到所有的人都是敌
人,没有一个人可以做你的朋友,是不是?”
返回书籍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