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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血人

_3 倪匡(当代)
那男子大概是在通如另一个人继续跟踪,我敢打赌,那家伙一定想不到我已经在向他走
来了。
我在他身近走了过去,走过他的身边之后,我便放慢了脚步,偷偷回头来看他。
只见他目送着另一人离去之后,也向着我走的方向走来,我让他近过了我,便远远地跟
在他的后面。我要弄清楚,在日本有谁在跟踪我!
那男子一直不停地向前走着,并没有搭车的意思,我在他的后面,足足跟了一个小时,
已经来到了东京最肮脏的一区。
在这样的区域中,要跟踪一个人而不被发觉,是十分困难的事,因为在两旁低陋的房
屋,当中狭小的街道中,全是满面污秽的小孩子,在喧闹追逐。你必需一面走,一面大声呼
喝,方能前进。
而你在大声呼喝,自然会引起前面的人注意的。所以,我走不几步,已想放弃跟踪了。
但是,也就在此际,我却看到前面的那个人,停了下来,回头张望。我心中吃了一惊,
立即大声叱喝起来。因为我既已决定不再跟踪下去,便自然犯不上再使那人觉察有人在跟踪
他,我大声呼喝着污秽的孩子,正是以虚为实之计。
果然,那人的眼光只是在我的身上,略扫了一下,便又移了开去。
我心中暗暗好笑,自顾自地向前走了过去,当我在那人身边走过的时候,我连头都不偏
一偏,而当我走过了七八步,才回过头来,想看一看那人站在这样的一条小街中心,究竟想
干甚么。
我一回过头来,便不禁呆了一呆。
因为,刚才站在街中心的那人,已不见了。
他当然不可能赶在我的前面,自然也不会退到小街的另一端去的,因为街很长,我们已
来到了街中心,他不会退得那么快的。
唯一的可能是,他进了一间那种矮陋的房子,我不禁暗暗顿足,因为我只要不是那么大
意,就可以知道那人在这里停下来,必然有原因的了!
现在事情自然还可以补救。我向前走出几步,拍了拍一个十岁左右的男孩子的肩头,
道:“刚才站在街中心那男人,进哪一间屋子去了?”
那男孩子顺手向一家指了指,道:“那里!”
我循他所指看去,只见那间屋子的面前,有一个老大的污水潭,闪着五颜六色的油光,
也发着令人作呕臭味。每一个大城市,都有着美的一面和丑的一面,东京自然也不例外。看
了这条街的情形,想像力再丰富的人,也不能想像到在同一城市之中,会有着天堂也似的好
地方!
我闪开了追逐者的孩子,到了那间屋子之前,跨过了那污水潭,一伸手,推开了门。在
阴暗的光线下,有两个偃偻着背,正在工作的鞋匠,抬起头,向我望来。
屋子十分小,有一个后门,可以通到一个堆满了破玻璃瓶和洋铁罐头的院子,有一只癞
皮狗,正伸长了舌头舐一只空罐头。
我抬头向上看去,屋上有一个阁楼,虽然在冬天,但那阁楼上,也散发着一阵汗臭味。
我看到了这样的情形,心中不禁莫名其妙。
那两个鞋匠一直在看着我,其中一个问道:“先生,钉鞋么?”
我问道:“刚才可有人走进来!”
那两个鞋匠互望了一眼,道:“有人来?那就是你了,先生!”我猛地省悟到,我可能
给顽童欺骗了,顽童的顺手一指,我便信了他,那当真可以说是阴沟里翻船了!我尴尬地笑
道:“对不起!对不起。”一面说,一面退了出去,其中一个鞋匠,望着我的鞋,道:“先
生,你的鞋跟偏了,要换一个么?”
我并没有在意,只是顺口道:“不用了。”
我正开始转身向门外走去,只听得两个鞋匠,打了一个呵欠,我心中正在同情他们辛苦
的工作,但是,也就在此际,我突然感到,已有人到了我的身后!
我背后当然没有长着眼睛,而我之能够觉察到有人掩到了我的背后,那是一种直觉,是
我多年冒险生活所培养出来的一种直觉。
我连忙手臂一缩,一肘向后撞去。
我听得了“哎唷”一下呻吟声,显然,掩到我身后的人,已被我那一肘重重地撞中。而
我也犯了错误,刚才我感到身后有人,但是我的直觉却未能告诉我是几个人。
就在我一肘撞中了一个人之际,我的后脑,也重重地着了一下。
用来打我的,似乎是一只大皮靴,如果换了别人,后脑上挨了那样一击,一定要昏过去
了。但对我来说,那却只不过令我怒气上升而已。
我一个转身,本来准备立即以牙还牙的。可是,我心念急转,想到了我不知跟踪我的是
甚么人,而这一方面的人,竟然处心积虑,在这样污秽的地区,派人扮着鞋匠,作为联络
员,那当然不会是一个简单的组织了。我何不趁机诈作昏倒,以弄清他们的底细?
我主意既定,便索性装得像些,面上露出了一个古怪的笑容,身子一软,便倒在地上。
果然,我看到一个鞋匠,用来击我后脑的,乃是一只长统大皮靴!
那两个“鞋匠”,这时站直了身子,竟是一个身子极高的大汉,他面上的皱纹,自然是
化装的效果。
另一个“鞋匠”的身材,可能不在他的同伴之下,但这时他却在打滚,捧住了肚子,哎
唷之声,不绝于耳。我刚才的那一肘,至少他要休息七八天才能复原!
站着的“鞋匠”扬了手中的靴子,向我走来,伸足在我腿上踢了一脚,我仍然一动不
动。他向另一个人喝道:“饭桶,快起来!”
那人皱着眉头,捧着肚子,站了起来,仍是呻吟不已,那“鞋匠”迅速地关上了门。
他们将我拖到了后院子中,放在一辆手推的车子之上,然后,再在我的身上,盖了两只
其臭难闻的麻袋,而且,又在我的后脑上重重地敲了两三下。
为了弄清他们的来历,我都忍着,反正我记得那“鞋匠”的面目,不怕将来不能连本带
利,一齐清算。我觉出自己已被推着,向外面走去。
那家伙一面推着我,一面又摇着一只破铃,高声叫着,他又从“鞋匠”而一变为收卖旧
货的了。我倒不能不佩服他的机智。
我约莫被推了半个小时左右,才停了下来。
我偷偷地将盖在我身上的麻袋,顶开一道缝,向外看去。只见已经来到了一个十分干净
的院子中,院中种着很多花卉,看来像是一个小康之家,那人将铃摇得十分有节奏,只要一
听,便可以听得出,他是在藉铃声而通消息。
我心中暗忖,这里大概就是他们的地头了,只见屋子的门移开,一个大汉,向外张望了
一下,那家伙迅速地将我推到了门前,两个人一个抱头,一个抱脚,将我抬了进去。
我将眼睛打开一道缝,只见屋子正中,有一个穿着黑色和服的老者,面色十分庄严,坐
在正中,两旁站列着四个人,那四个人中,有跟踪我而又被我反跟踪的男子在内。
连抬我的两人在内,对方共是七个人,我心中暗忖,已到了发作的时候了。就在抬我的
两人,要将我放下来之际,我双腿突然一屈,捧住我脚的人,随着我双腿的一屈,向前跌
来。
我双脚又立即向前踢出,重重地踢在他的面上,那假冒鞋匠在我后脑上敲了三四下的家
伙,发出了一声驴鸣似的惨叫,身形向后一仰,面上已是血肉模糊,直跌出了三四步,才直
挺挺地倒在地上。
而我双脚一点地,身子突然一个反转,抬住我头的人,见势不妙,慌忙将要后退之际,
我早已兜下巴一拳,打了上去。
只听得那人的口中,有骨头碎裂之声,那人后退了两步,倚在墙上,满口是血,那里还
讲得出话来?
我的动作极快,打发了两条壮汉,我相信还不到几秒钟的时间。然后,我拍了拍身上,
整了整领带,站在那老者和四个人的面前,道:“好,我来了,有甚么事?”
我相信我刚才的行动,一定令得他们震骇之极,所以一时间,谁也出不了声。我一伸
手,抹去了面上的尼龙纤维面罩,向那曾经跟踪我的人一指,道:“哼,你不认识我了
么?”
我绝无意为我自己吹嘘,我手向那人一指问,那人连忙向后退去,连面色都变了。
五人之中,只有那老者的面色,还十分镇定,他“嘿嘿”地干笑道:“好汉!好汉!”
他一面向身边的四人,使了一个眼色,四人一齐向后退去,散在屋子的四角,显然是将
我围在中间了。我心中正在想,难道那老者在眼见我大展神威之后,他自己还要和我动手
么?
我之所以会这样想,因为从那老者坐在地上的姿势来看,一望便知他是柔道高手。
而正当我在这样想之际,那老者的身子,已向前面滑来,来势之快,实是出乎我的意料
之外,当我觉出不妙时,他早已得手,我只觉得身子陡地向旁一侧,已重重地摔在地上。
我立即一跃而起,那老者再次以极快的身法,向我冲了过来。我身子闪开,就势向他的
背上按去。因为那老者的身形,并不高大,所以我想,如果我一把按中了他的背部,五指一
用力,可能将他提了起来。
怎知老者的身手,却是异常矫捷,我手才按下去,他突然一个翻身,又已抓住了我的腰
际,我再次被他重重地摔了一交。
我不是没有学过柔道,但柔道却不是我的专长。那老者的功夫,显然在日本也是第一流
的。我一连给他摔了两交,第一交还可以说在亳无准备的情形之下被摔的,那第二下,却是
老者的功夫深湛了。
我一个转身,侧跃而起,也忍不住道:“好功夫。”
那老者目光灼灼,身形矮着,像鸭子飞奔一样,身子左右摇摆,又向我扑了过来。我心
中暗忖,若是再给他摔上一下,那也未免说不过去了,因之,在他未曾向我扑到之前,我便
也向他疾冲了过去。
我向前冲去的势子十分快疾,那老者显然因为不知我的用意何在,而犹豫了一下。
他一犹豫,便给我造成了一个机会,我身子一侧,肩头向他的胸口撞去。那老者身形一
矮,双臂来抱我的左腿,我早已料到他有此一着,右腿疾踢而出,一踢在他的下颔之上。
那老者身子向后倒去,爬起来之后,面目发肿,口角带血。
只见他一挥手,口中含糊地道:“你在这里等着,不要离开。”
我冷笑道:“你们是甚么人?”
那老者带着几个人,已向后退去。我如何肯休,连忙追了出去,追到了后院,只见几个
人已一齐跃上了一辆大轿车,车身震动,已向外疾驰而去。仓卒之间,我连车牌号码都未曾
看清楚,车子便已经驰走了。
我呆了半晌,心中暗忖,那实是太没道理了,莫名其妙地打了一架,结果却连对方是甚
么来历,都不知道。我转到屋子中,逐个房间去找人,但整幢屋之中,显然一个人也没有。
我耐着性子在一间房间中等着,以待一有人来,便立即走出去。
可是一直等到我肚子咕咕乱叫,天色也黑了下来,也还是一点结果都没有。我晚上还有
要事待办,其势不能再等下去。
我从大门口走了出来,只见那辆手推车也还在,我出了门,记住了那所屋子的地址,准
备第二天再来查究明白,看看这些人是为甚么跟踪我。
我在一家小吃店中,吃了个饱,也不回旅馆去,雇了一辆街车,到了某国大使馆的附近
下车。
第六部:偷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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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又在附近……了近两个小时,直到午夜,才渐渐地接近围墙。某国大使馆的建筑,十
分宏伟,围墙也高得很出奇。
我在对面街的街角上,望了半晌。我手中拿着一只酒瓶,口中也不断含糊地唱着歌,装
出一副醉汉的模样,以免惹人注目。
大使馆中,只有三楼的一个窗口中,有灯光射出。
方天是不是在里面,本是一个疑问,我又等了一会,到几条马路之外的电话亭处,和纳
尔逊先生通了一个电话,纳尔逊告诉我,方天仍然下落不明,极有可能,是在某国的大使馆
中!
我又回到了原来的地方,再度打量大使馆的围墙,要爬上去,自然不是难事,但难的
是,就算爬了进去,又如何找寻方天的下落呢?
我并没有呆了多久,将酒瓶塞在衣袋中,迅速地来到了墙脚下,伸手掏出一团牛筋。那
一团牛筋,看来只不过如拳头的大小,但却有三十公尺长,而且恰好承得起一个人的重量,
是攀高的妙物。我一挥手,牛筋上的钩子,拍地一声,已钩在墙上了。我迅速地向上爬去,
不到三分钟,便已收好了那团牛筋,那时,我人已在围墙的里面了。
我紧贴着围墙而立,只见就在其时,有几个人从门口走了出来,步履十分快,显出他们
心中都有着十分重要的事情。
那几个人走下了石阶,其中一个,以这个国家的语言道:“再去留意通道,即使要由东
京的下水道,将他运走,也在所不惜,上峰等着要这个人,绝不能迟!”
另外几个人答应一声,一齐向围墙的大门走去,只有一个人,仍站在石阶上。他的样
子,看来很熟悉,那自然是报纸上经常有他的照片发表的缘故,他就是大使了。那时候,我
心念电转,已经有了决定。
我可以根本不必去冒偷偷摸摸的险,我大可以堂而皇之地去见大使,并且向他提供帮
助!因为从他刚才吩咐那几个人的话中听来,方天显然在他们的手中,而且他们急于将方天
带离东京!
我一动也不动地站着,直到那几个人出了铁门,驱车而去,我才又抛出了牛筋,爬出了
围墙,然后,我大模大样地转到正门,大力揿着门铃。
铁门的小方洞中,立即露出一个人脸来,用日文大声地怒喝道:“滚开!”
我笑嘻嘻地道:“我要见大使。”
那人骂了一句,还是道:“快滚!”我冷冷地道:“大使会见我的,只要你对大使说,
你们做不到的事,我做得到,这就行了,如果你不去报告,只怕你要被当成是不忠实份子
了。”
最后的一句话,十分有效。那人关上了小铁门,向里面走去。我在铁门外徘徊,约摸过
了七八分钟,才又听得有人道:“你是甚么人?”
那一个讲的是英语,十分蹩脚,我也以英语答道:“你们不必理会我是甚么人,如果你
们有困难的话,那你们不必担心甚么,只要肯出钱就是了。我一个人,还能够捣毁你们的大
使馆么?”
那人道:“你知道了些甚么?”
我道:“我甚么也不知道,但是我却知道,东京警局总动员,封锁了一切交通通道,所
以,我便想到,事情可能和贵国有关!”
那人干笑了两声,道:“好,请进来。”
铁门轧轧地响着,打开了一道缝,我挤身走了进去,心中暗自好笑,心想某国大使馆的
力量,何等雄厚,但如今却也不得不相信一个自己摸上门来的人。
刚才,我还是偷偷摸摸地攀墙而进的人,但此际我却堂而皇之地请进了大使馆。我才进
门,便发现暗中走出了四个人,紧紧地跟在我的后面。
我自然不放在心上,因为见到了大使之后,他们便会将我当朋友了。
我踏上了石阶,被引到了一间有着绝对隔音设备的房间之中,大使坐在椅中,冷冷地望
着我,我身后仍有四个人在监视者。
大使望了我半晌,道:“你要甚么?”
我耸了耸肩,道:“我要坐下,可以吗?”
大使向一张椅子指了一指,道:“就是这张,你还要甚么?”
我在椅上坐了下来,道:“我还要钱。”
大使的话.仍是简单得像打电报,道:“要多少?”
我道:“那要看你们面临着甚么困难而言。”
大使冷冷地道:“你有甚么办法解决我们所不能解决的困难?”
我也冷冷地道:“那就是我赚钱的秘密了!”
大使不出声,掏出了个烟斗来,装烟、点火,足足沉默了三分钟,他才忽然以烟斗向我
一指,道:“搜他的身!”我一听得那句话,不由得直跳了起来!
我的确未曾防到这一着,而只要一被他们搜身的话,我的把戏,便再也玩不下去了。因
为他们只要发现纳尔逊先生在日间给我的那份证件的话,便可以知道我的身份了,我跳了起
来之后,大声道:“我抗议。”
倒看不出,那大使还具有几分幽默感,他冷冷地道:“抗议无效。”
两条大汉,已一左一右,将我扶住,另一条大汉,来到了我的身前。我自然可以轻而易
举地将他们打倒,但那样一来,我自然再也出不了这座大使馆了。
我大叫道:“搜身的结果,是你们失去了一个大好的机会。”
大使一挥手,那个大汉退开了一步,大使冷冷地道:“为甚么?”
我道:“你们胆敢侮辱我,那么,不论多少钱,我都不帮你们的忙了。”
大使道:“你知道我们要帮甚么忙?”
我道:“你们有一样东西,要运出东京去。”
大使的面色,变了一变。就在这时候,他身边的一具电话,响了起来。大使抓起了听筒
之后,他的面色就一直没有好转过。
那个电话,显然是此他更高级的人打来的,因为他只有回答的份儿,连讲话的机会都没
有。
当他放下话筒之际,他的额上,已冒出了汗珠。他再次挥了挥手,在我身旁的两个大
汉,也向后退了开去,不再挟住我了。
我虽然未曾听到那打来的电话,讲了一些甚么,然而,从大使灰败的脸色上来看,可知
事情已十分严重和紧急了。
那严重和紧急,分明已使得他不及考虑我是否可信,而到了必需相信我的程度。他挥开
了挟住我的大汉,不再搜我的身,便是证明。
我大大地松了一口气,泰然自若地坐了下来。
大使摸出了手帕,在他已见光秃的顶门上抹着汗,道:“如果是很大件的东西,你也有
法子在如今这样的情形下,偷运出东京去么?”
我耸了耸肩,道:“你得到的封锁情报,详细情形是怎样的?”
大使来回踱了几步,道:“所有的大小通道,都要经过严密的搜检,而且,还出动了最
新的雷达检查器,你知道,这种仪器……”我不等他讲完,便道:“我知道,这种仪器可以
在汽车速度极高的情形下,测出疾驰而过的车辆中,有没有需要寻找的东西。”
(一九八六年按:这种“装备”,略经改良,现今用来作为追缉开快车,真是大才小用
之至。)
大使点了点头,脑门子上的汗珠,来得更大滴了。
他沉声道:“你还能够给我们以任何帮助么?要知道,我们待偷运出去的东西,体积十
分巨大!”我道:“当然可以,不然我何以会来见你?不要说体积巨大,就算是一个
人……”我讲到此处,故意顿了一顿,只见大使和四个大汉的面色,陡地一变!我顿了极短
的时间,立即又道:“……我也可以运得出去。”
从刚才那大使和四条大汉面色陡变这一点上,我几乎可以肯定,他们要我运出去的,正
是一个人。然而,接下来大使所讲的话,却又令我,莫名其妙!
他干笑了几声,道:“当然不是人,只是一些东西。”我道:“甚么东西?”大使瞪着
我,道:“你的职业,似乎不应该多发问的?”我碰了一个钉子,不再问下去。大使向四个
大汉中的一人,作了一个手势,那大汉推开了一扇门,向外走了出去。
大使转过头来,道:“由于特殊的关系,这件事,我们委托你进行,但是,你的一举一
动,还全在我们的人的监视之下,这一点你不可不明白!”
我心中十分犹豫,我虽然不怕冒险,但是我却也从不牵入政治、间谍、特务这一类斗争
的漩涡之中的。然而,眼前的情形,却使我不得不进入这个漩涡了。当然,在那时候,我如
果及时退出的话,是还可以来得及的。
但是,我又如何对纳尔逊先生交代呢?
再说,方天的下落,这个蓝血人的神秘行动,以及纳尔逊口中所说的那个征服土星的计
划,和方天在巨型太空火箭上的特殊装置,这一切,都是我急想知道的事情。如果我就此退
出的话,我也难以对自己的好奇心作出交代!
我点了点头,道:“自然,你可以动员一切力量来监视我的。”
大使道:“好,你要多少报酬。”
我道:“那要看你们待运的货物而定。”
大使道:“那是一只木箱,约莫是一立方公尺大小,重约一百五十公斤。”我心中暗暗
好笑,他们一定是将方天装在那只木箱中。
我故作沉吟道:“体积那么大,我不得不要高一点的价钱。但是我还希望有下一次的交
易,又不得不收便宜一些……”
大使不耐烦道:“快说,快说。”
我伸出了两个手指,道:“两十万美金。”大使咆哮了起来,道:“胡说!”我站了身
子,道:“再见。当你来找我的时候,价钱加倍。”
大使连忙又道:“慢……慢,两十万美金,好,我们答应你。”他又向另一个大汉,使
了一个眼色,那大汉也立即走了出去。
大使坐了下来,道:“你要知道,我相信你,是十分轻率的决定。”
我笑了一下,道:“但是你却只能相信我。”
大使苦笑道:“是,然而如果你弄甚么狡狯的话,你该相信,我们要对付一个人,是再
容易不过的。”我听了他的话之后,心中也不禁感到了一股寒意。
的确,他们的拿手手段,便是暗杀,我以后要防范他们,只怕要花费我大部份的精力,
这代价实在太大了一些。
但事情已发展到了这一地步,我也已骑虎难下,不能再退却了。
我想了一想,道:“那不成问题,然而,我的一切行动,我所接头的人,以及我所使用
的方法,你们却也不要乱来干涉我。”
大使望了我一会,道:“可以的。我们要在东京以西,两百三十四公里外的公路交岔点
上,收到这只木箱,届时,一辆大卡车,和一个穿红羊毛衫的司机,将会在那里等着。”
我道:“好,后天早上,你通知司机在那里等我好了。”
“后天早上?”大使有点不满意这个时间。
我摊开了双手,道:“没有办法,困难太多了。”
大使半晌不出声。没有多久,先后离开的两个大汉,都回来了,一个手中持着一只胀鼓
鼓的牛皮纸大信封,大使接了过来,交到我的手上,道:“照规矩,先付你一半!”
我打开信封,略瞧了一瞧,一大叠美钞,全是大面额的。
另一个大汉道:“跟我来。”
大使道:“他带你看要运出去的东西,你不必再和我见面了。”
我一笑,道:“除非下次你又要人帮助的时候!”
大使啼笑皆非地点了点头。我便跟着那个大汉,向后走去,在大使馆的后门口,厨房的
后面,地上放着一只大木箱。
那木箱外表看来十分普通,木质粗糙,就像普通货运的木箱一样,上面印着的黑漆字,
写着“磁器”、“请轻放”等字样。
我走近去,用手指一摸那些字,黑漆还未曾干,那显然是第一个大汉出来时匆忙而成的
杰作。
我走向前去,双臂一伸,向上抱了一抱,的确有一百五十公司上下的份量,在我一推之
际,我还摇了一摇,我想,如果箱子中有人的话,一定会有响声发出来的。但是我却失望
了,因为在摇动之际,一点声音也没有。
那大汉冷冷地望着我,道:“你怎么将箱子运离这里?”
我笑着拍了拍他的肩头。我故意用的力度十分大,痛得他龇牙裂嘴,但是却又不好意思
叫出来,我道:“你在这里等我,四十分钟之内,我带运输工具来,你可别离开此地!”
那大汉以十分怀疑的目光望着我,我则已催促着他,打开了门,让我走了出去。
一出后面,寒风迎面扑来,我吸进了一口寒气,精神为之一振。
虽然我知道,戏弄这个国家的特务系统,并不是一件闹着玩的事情,后果是十分严重
的。然而,我还是忍不住想笑了出来。
我才穿出了后巷,便发现至少有三个人,在鬼头鬼脑地跟踪我。其中有两个,看来十分
像日本人,但是我却以为他们是朝鲜人。
我当然不去理睬他们,我也不想摆脱他们,直到我走到一个公共电话亭之前,才停了下
来。当我回头看时,我竟发现有六七个脑袋,迅速地缩回墙角去!
我心中苦笑了一下,这些跟踪我的人,很可能带有长程偷听器,那么,我连打电话都在
所不能了!我迅速地想了一想,拨动了纳尔逊先生给我的,和他联络的号码,当他“喂”地
一声之际,我立即道:“我告诉你,大使馆的买卖,进行得很顺利。”
纳尔逊先生立即便听出了我的声音。
而且,他也立即省悟到我之所以不明白交谈,一定是防人偷听之故。便道:“买卖顺利
么?赚了多少?”我道:“二十万美金。”
纳尔逊先生居然“嘘”地一声。
我敢相信他一定不知道我此际讲的话是甚么意思,但是他的反应,却配合得天衣无缝,
和这样的好手合作,的确是人生一大快事。
我忙又道:“如今,我要一辆车子,最好和警车一样,真正的警车一样,要用一个穿警
察制服的人,驶到大使馆后门来。半小时之内,做得到么?”
纳尔逊大声道:“O.K!”
那绝不是纳尔逊先生原来的口吻,但是他此际说来,却是维妙维肖。
他收线了,我不将话筒放上,偷眼向外面看去,只见在前面墙角旁有一个人,正迅速地
从一本小簿子上,撕下一张纸条来,交给另一个人,而那个人则向大使馆方面,快步疾走而
去。
果然不出我所料,跟踪我的人,果然有长程偷听器,那小纸条上,自然是偷听的报告,
此际,由专人送给大使去审阅了。
我放下了话筒,吹着口哨,推开了电话亭的门,向外走了出来。
我故意在附近的几个小巷之中,大兜圈子,时快时慢,将监视我跟踪我的人,弄得头昏
脑涨,然而,我又直向大使馆的后门走去。
在我将到大使馆的后门之际,一辆警车,在我的身旁驶过,我快步赶向前去,那辆警
车,已停在大使馆的后门口了。
我来到了车旁,车门打开,一个穿着日本警察制服的司机,跃了下来。我向那个司机一
望,便几乎笑了出来,原来那正是纳尔逊先生,经过了化装,他看来倒十分像东方人。
我打着门,门开了一道缝,看清楚是我后,那大汉才将门打了开来。我向纳尔逊先生一
招手,我们两人,一齐进了大使馆的后院。
大使馆中的人,当然早已接到报告了,所以对于一辆警车停在他们的后面,一点也不起
疑,他们一定以为那是一辆假的警车!
我向纳尔逊先生使了一个眼色,示意他不要出声。
虽然他的眼光之中,充满了好奇的神色,但他究竟是一个出色的合夥人,所以一声也不
出,我们两人走进了大使馆的后院。
那只大木箱仍旧在,我向那个大汉作了一个手势,迳自走到大木箱之前,双臂一张,便
将那只大木箱抱了起来。那大汉面上露出骇然的神色来。一百多公斤的份量,对我来说,实
在不算是怎么一回事,我抱着大木箱,向外走去,纳尔逊先生跟在我后面,还向那个大汉摇
手作“再会”状。
我出了后院,抬头向上看去,看到三楼的一个窗子上,大使正自上而下地张望着。
我向他点了点头,他也向我点了点头。我将木箱放上了警车。那警车是一辆中型吉普改
装的,足够放下一只大木箱而有余。
纳尔逊先生则跳上了座位,一踏油门,车子如同野马一样,向前驶出。
纳尔逊以极高的速度,和最熟练的驾驶技术,在三分钟之内,连转了七八个弯。我向后
看去,清晨的街道,十分寂静,我相信跟踪者已被我们轻而易举地摆脱了。
当然,以那个大使馆的力量,可以在很短的时间内,便再度通过他们所收买的小特务,
来侦知我们的下落,但那至少是半个小时之后的事情了。在这半个小时中,我们至少是不受
监视的。
纳尔逊先生向我一笑,道:“到哪里去?”
我道:“你认为哪里最适宜打开这只木箱,就上哪里去。”
纳尔逊先生向那只木箱望了一眼,眉头一皱,道:“你以为木箱中是人么?”
我呆了一呆,道:“你这话是甚么意思?”
纳尔逊先生又道:“我认为一个装人的木箱,总该有洞才是。”
那木箱是十分粗糙的,和运送普通货物的木箱,并没有甚么分别,当然木板与木板之
间,是有着缝的,所以,我听了纳尔逊先生的话后,不禁笑了起来,道:“这些缝难道还不
能透气么?”
纳尔逊先生的语气,仍十分平静:“照我粗陋的观察中,在木箱之中,还有一层物
事。”
我呆了一呆,自衣袋中取出小刀,在一道木缝中插了进去。
果然,小刀的刀身只能插进木板的厚度,刀尖便碰到了十分坚硬的物事,而且还发出了
金属撞击的声音,连试了几处,皆是如此。
我不禁呆了一呆,道:“可能有气气筒?”
纳尔逊先生一面说话,一面又转了两个弯,车子已在一所平房面前,停了下来。
纳尔逊一跃而下,街角已有两个便衣警员,快步奔了上来,纳尔逊先生立即吩咐:“紧
急任务,请你们的局长下令,将所有同型的警车,立即全部出动,在城中到处不停地行驶,
这一辆也要介入。”
那两个便衣警员立正听完纳尔逊先生的话,答应道:“是。”
我知道纳尔逊先生的命令,是为了扰乱某国大使馆追踪的目标,这是一个十分好的办
法。纳尔逊先生向那所平房一指,道:“我们快进去。”
我从车上,抱起那只大木箱,一跃而下,跟着纳尔逊先生,一齐向那所平房之中走去。
那两个便衣警员,在不到一分钟的时间内,便将警车开走了。
我们深信我们之来到这里,某国大使馆的人员,是绝对不可能知道的。我和纳尔逊,到
了屋中,我才将木箱放了下来。
屋中的陈设,十足是一家典型的日本人家,一个穿着和服的中年妇女,走了出来,以英
语向纳尔逊先生道:“需要我在这里么?”
纳尔逊先生道:“你去取一些工具,如老虎钳、锤子,甚至斧头,然后,在门口看着,
如果有可疑的人来,立即告诉我们。”
第七部:神秘硬金属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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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本中年妇人答应了一声,一连向那木箱望了几眼,才走了出去。
她的态度,引起了我的疑心,我低声问道:“这是甚么人?这里是甚么地方?”
纳尔逊先生也低声道:“这是国际警方的一个站,她是国际警方的工作人员,平时完全
以平民的身份,居住在这里,说不定十年不用做一些事,但到如今,她有事可做了。”
我道:“她没有问题么?”纳尔逊先生道:“你不应该怀疑国际警方的工作人员的。”
我刚想说,那中年妇女刚才连看了那木箱几眼,那表现了她的好奇心。而一个好的、心
无旁骛的警方人员,是绝不应该有好奇心的。
只不过我的话还未出口,那中年妇女便已提着一只工具箱走了进来,放在我们的面前,
又走了出去。她虽然没有再说话,可是她仍然向那只大木箱望了好几眼。
我心中暗暗存了戒心,但却不再和纳尔逊先生提起。纳尔逊先生只是将帽子除下,连警
察的制服都不及脱,便和我两人,一齐动手,将那只木箱,拆了开来。
才拆下了两条木板,我们便看到,在木箱之中,是一双泛着银辉的轻金属箱子,那可能
是铝,也可能是其他轻金属合金。
我本来几乎是可以肯定在那木箱之中,一定藏着被注射了麻醉药针的方天的。然而这时
候,我的信念开始动摇了。
因为若是装运方天,又何必用上这样一只轻金属的箱子呢?
没有多久,木板已被我们拆除,整个轻金属的箱子,也都暴露在我们的面前。说那是一
只箱子,倒还不如说那是一块整体来得妥当些,因为在整个立方体上,除了几道极细的缝
外,几乎甚么缝合的地方也没有。我举起了一柄斧头,向着一道细缝,用力地砍了下去,只
听得“铮”地一声,斧刃正砍在那道缝上,但是一点作用都不起。那种金属,硬得连白痕都
不起一道。
纳尔逊先生在工具箱中,拿起了一具电钻,接通了电,电钻旋转的声音,刺耳之极,可
是钻头碰到那金属箱所发出的声音,却更令人牙龈发酸,只听得“拍”地一声,钻头断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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