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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徒

_11 刘以鬯(当代)
醒来,天花板上有个彩色的图案,忽而黄,忽而绿,忽而黄绿交错。望望窗,夜色已四合。翻身下床,走去窗边俯视,原来对街一幢四层楼字的天台上新近装了一个很大的霓虹灯广告牌。商人是无孔不入的。不久的将来,当新鲜感消逝时,我必会憎厌这彩色光线的侵略。不过,现在我却欢迎这突如其来的热闹。我用小孩子看万花筒的心情去欣赏这新颖的广告牌。
有人敲门,是雷太太。
——电话,她说。
我匆匆走入客厅,拿起电话,原来是麦荷门。他约我去“兰香阁”饮茶。
见到麦荷门,第一个印象是:他消瘦了。不必问,准是《前卫文学》的担子压得太重,使他透不过气来。谈到《前卫文学》,他说:
——第二期已经付印了,创作部分还是找不到好稿子。
——是的,大家都去撰写通俗文字了。
——这样下去,水准越来越低,完全失去创办这个杂志的意义。
——不一定,我说。事实上,此时此地想征求独创性的作品,的确相当困难。不过,译文部分倘能维持创刊号的水准,杂志本身依旧具有积极的意义。创刊号的销数怎么样?
——很坏。
——坏到什么程度?
——星马一带运了一千本去,据那边的代理写信来,最多只能卖出三十本,希望我们下次寄书的时候,寄一百本就够了。
——一百本?
——即使是一百本,代理商还提了几个要求。
——什么要求?
——第一,封面不能继续维持这样朴素的作风,如果不能用橡皮车印,至少也要三色套版。第二,内容方面,减少译文,加多几个长篇连载。
——长篇连载?
——他说读者不喜欢阅读短篇小说,想增加销数,必须增加长篇连载。
——好的短篇创作尚且不容易找,哪里有办法找到够水准的长篇小说?
——代理商所指的长篇小说跟我们心目中的长篇小说不同。他所要求的,乃是张恨水式长篇小说。
——张恨水的东西,属于鸳鸯蝴蝶派;怎么可以算是文艺作品?
二一在代理商的心目中,武侠小说也是文学的一种形式。前些日子,不是有人还在提倡什么“武侠文学”吗?
——你的意思怎么样?
一一这还用说?如果《前卫文学》为了销数而必须刊登鸳鸯蝴蝶派小说的话,那还成什么“前卫”?
——除了星马以外,其他地区的发行情形怎么样?
——菲律宾的代理商来信,说是第二期只要寄十本就够了。曼谷方面,以后每期寄三本就够了。据说这三本还是看在这边总代理的脸上才拿的。
——本港呢?
——本港的情形稍为好一点,但也不能超过一百本。
——总计起来,两百本都不到?
——是的。
——那末第二期准备印多少?
——五百本。
——销数只有两百,何必印五百?
——印五百与印两百,成本相差不多;事实上,印两百与印一千也不会有太大的距离。所以,虽然销数少得可怜,我还是想印五百本。我希望第二期的销数会增加一些,虽然这看来是不容易实现的希望。如果第二期销数跟创刊号一样的话,只好将那些剩书留着汇订合订本。
——荷门,我们是老朋友,能不能允许我说几句坦白话?
——你说吧。
——如果一本杂志每期只能销一百多本的话,那就没有必要浪费精力与钱财了。
——不,不,只要还有一个忠实读者的话,《前卫文学》绝对继续出版!除非经济能力够不到的时候,那就……
荷门讳言“停刊”两个字,足见其态度之坚定。我不敢再提相反的意见,正因为他的看法与做法都对。以我自己来说,我是一个文学领域里的逃兵,没有资格要求一个斗志坚强的战士也撤退下来。
受了荷门的精神感召,我竟自告奋勇地愿意抽出一部分时间,给《前卫文学》写一个短篇创作。
荷门很兴奋。
但是提出一个问题:
——发表时用什么笔名?
——当然用我一向用惯的笔名。
——可是,你目前正用这个笔名在四家报纸上写四个黄色连载。
——关于这一点,我倒并不像你那样认真。我认为笔名只是一个记号。读者决不会只看笔名而不看文章的。福克纳在写作《喧哗与愤激》之前,也曾写过几部通俗小说,浪费很多精力,企图迎合一般读者的趣味。等到他发现自己的才具并不属于流行作家那一派时,他发表了《喧哗与愤激》。结果赢得批评界的一致叫好,并荣获诺贝尔文学奖金。此外,当年的穆时英,也曾以同一个笔名同时发表两种风格绝然不同的小说:一种是通俗形式的《南北极》;一种是用感觉派手法撰写的《公墓》与《白金的女体塑像》。至于张天翼,早期也曾写过不少鸳鸯蝴蝶派小说。所以,《前卫文学》不应该坚持这一点。事实上,、今天的香港文艺工作者几乎十九都曾写过商业化文字。我们应该重视作品本身所具的价值,不必斤斤于小节。
荷门瞪大眼睛望着我,似乎仍未被我说服。看样子,他不愿意撰写《潘金莲做包租婆》的人在《前卫文学》上发表文艺创作。
我的看法跟他不同。我认为重要的是作品本身。
不过,荷门既然有此成见,我也没有必要与他争辩。实际上,我之所以毅然答应为《前卫文学》写一个短篇创作,完全因为受了荷门那般傻劲的感染。他既然反对我用写通俗文字的笔名在《前卫文学》上发表作品,我也乐得趁此作罢。我已决心作一个文学领域上的逃兵,又何必再挤进去。于是我说:
——这些年来,为了生活,写过不少通俗文字,即使想认真写些东西,恐怕也会力不从心,与其糟蹋《前卫文学》的篇幅,不如藏拙。
荷门摇摇头说:
——我对你的创作能力有绝大的信心,问题是:我不赞成你用撰写《潘金莲做包租婆》的笔名来发表严肃的文艺创作。
——既然这样,就算了吧。
麦荷门用叹息解释一切。我向伙计要了一杯酒。逢到这种情形,只有酒才是真正的朋友。我们不再交谈,好像有意在沉默中寻找些什么。两杯下肚,麦荷门吩咐伙计埋单,说是要到印刷所去看看,先走了。我立刻感到一种无比的空虚,用眼对四周扫了一圈,茶客虽多,我却十分孤独。
忽然想起杨露。身上现款不多。走出“兰香阁”,到一家报馆去借支稿费。
主持人摇摇头,表示没有办法。我很生气,愤然离开那家报馆,去到另一家,借支两百元稿费,雇车去湾仔。
杨露见到我,说我在生气。我不加否认,杨露就夸耀自己的聪明。其实,她弄错了。她以为我在生她的气。
我邀她出去喝酒,她一口答应。
在一家东江菜馆吃盐煽鸡时,杨露仰起脖子,将半杯白兰地饮尽了。她的酒量并不太好,忽然酒兴那么浓,不会没有理由。我为她斟了半杯,她说:
——下个月一号起,我不做了。
——跳槽?
——不是。
——对蜡板生涯感到厌倦?
——不是。
——既然这样,为什么忽然有辍舞的念头?
——嫁人!
——谁?你的对象是谁?
——一个年轻的舞客,你没有见过。
这“年轻”两字犹如两枝箭,直射我心,又刺又痛。我举起酒杯,一口将酒喝尽,心乱似麻,只是不开口。杨露说我醉了。我摇摇头。杨露用纤细的食指点点我的脸颊,说我的面孔红得像舞台上的关老爷。我知道我很激动;但是杨露竞视作酒的反应,我难免不感到失望,因为杨露对我的感情全不了解。
——你家里的负担可不轻?辍舞后,他们的生活费由谁来负担?
——我不能为了他们一辈子不出嫁!
——他们必须活下去。
——这是他们的事。
听语气,杨露对她的父母颇不满意。几经询问,才知道杨露曾经为了自己的婚事与嗜赌的父亲吵过嘴。
杨露的固执,犹如一棵松树。就一般情理来说,她的反抗不但是应该的;而且是必须的。不过,对于我,事情的突如其来,一若淋头冷水。我一直以为杨露对我有特殊的好感,现在才证明不是。我与杨露间的感情等于一张薄纸,用蘸着唾沫的手指轻轻一点,就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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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徒
 
■ 刘以鬯
 
34
我的感情发炎了,必须从速医治。酒是特效药,我一再倾饮 烈性酒。
杨露的眼睛极媚。午夜的私语仍难遗忘。我将从此失去她了,一若扒手从我口袋偷去钱财。爱情与钱财都是重要的东西,失去钱财固可哀;失去爱情更可悲。
一杯。两杯。三杯。四杯。……
眼睛变成繁星,在一块小小的空间中跳团体舞。当北风脱去棉袍时,疯狂似花朵茁长。
有歌声不知来自何处。有人征求纪德的《伪币制造者》。时代不同了。画家必须约束自己,不要用太少的颜色去表现内心世界。只有阳光底下的事物才有那么多庸俗的色彩。杨露也庸俗:她的嘴唇涂得太红。
——不能再喝了。
(一个女人的声音,当然是杨露。但是杨露背弃了我,使我的感情受了伤害。我必须在她面前虐待自己,让她看了难过。)
我举杯喝酒。
当她阻止伙计再端酒来时,我将钞票掷在桌面。
一杯。两杯。三杯。
——不能再喝了。
(语气含有谴责意味,我听得出。但是我必须在她面前虐待自己,让她看了难过。)
眼泪是先头部队,狂哭随后。牧者迷失路途,抑或那一群小羊?忽然想到七十二。这七十二是蓝色的,因为我喜爱蓝色。
七十二像风扇一般,旋转不已,用欣赏风景的眼睛去观看,却给风景嘲笑了。
电车在唱歌。霓虹灯以强烈的光芒强迫路人注意。有苍蝇停在我的鼻尖上;但春夜仍寒。这是需要一点勇气的,一只夏日的动物怎样熬过隆冬。
梦破了。
梦是一座没有城墙的城。梦是猩猩笔底下的素描。梦是神话的儿子。梦是幻想的碎片。梦是虚妄。
思想有无形态?如果有的话,能不能用文字去表现它的蜕变?
文字是一种语言;而语言却是思想的奴隶。
就某种意义上,思想的范围比空气还大。用小刀割一块思想,放在实验管中,从它的组织去认识无限大。
思想是没有极限的。
宇宙有极限吗?
有的。宇宙的极限就在每一个人的心中。
每一个人有一个世界。每一个人有一个宇宙。当这个人死亡时,世界消失了;宇宙也消失。宇宙的存在不是谜。生与死也不是谜。整个宇宙是一只思想的盒子。这盒子是神的玩具。神在宇宙的极限外边,将宇宙放在自己的掌心中,玩弄着,一若七岁孩童玩弄他的小铅兵。
神在人的心中。
心与思想是一对孪生子。宇宙是最大的东西;同时也是最小的东西。它是一只思想的盒子。当你把它想象作无限大时,它就无限大。当你把它想象作无限小时,它就无限小。当思虑机构失去效用时,它就不存在了。
思想是神。思想是造物主。思想是宇宙,思想是主宰:思想是每一个人的总指挥。
每一个人必须用思想去控制思想。
现在,思想醉了,思想越出轨道。乱若枯草,在黑色中捕捉黑色,在圆的范围内兜圈子。
我终于听到自己的笑声。然而这不是真正的觉醒。这是一种偶发的觉醒,犹如爆竹一般,一闪即逝。
然后我听到一个女人的声音:
——怎么会醉成这个样子的?
我以为是杨露,但声音不像。睁开眼来观看,眼前出现一片模糊。那情景,像极了失去焦点的照相。于是,我又听到了自己的笑声。
——杨露,不要离开我,我说。
没有回答。
我看到一些零乱的红色。
天色仍在旋转,整个世界失纵了。眼前的一切犹如电影上的淡出,朦朦胧胧,模模糊糊。外在的真实已失去真实,思想依旧混乱。
(一只白色的羊。两只白色的羊。三只白色的羊。月亮对地球宣战。贾宝玉初试云雨。皇后道上的百货商店。到处是大厦。请行快的与香港文化。)
(病态的夜。澳门即将赛狗。中环填海区发展计划。通俗音乐的歌词有太多的“你爱我”与“我爱你”。曹雪芹与乔也斯的遭遇颇多相似之处,乔也斯在瑞士时穷得必须接受别人的施舍,曹雪芹也度着“举家食粥酒长赊”的日子。乔也斯的《优力栖斯》曾遭受卫道之士的毁谤,曹雪芹的《石头记》也被乾隆皇帝的堂弟目为怨谤之作。)
(好的文章一定会被时代发现的。)
(大赛马配磅表公布。胡适逝世一周年。今年二月是曹雪芹逝世二百周年纪念。鸡尾酒。马背上的歌唱者。有人说,现代主义已死亡。有人却高呼现代主义万岁。)
(戏剧落幕了。灰色。声音极难听。阳光是不要钱的。一杯加了糖的啤酒。思想关在笼子里。呼吸迫促。跑百米的运动员用劳力换取失望。桥。香港与九龙之间应该有一座铁桥。雨量稀少。一对年轻人在皇后道握手。)
(欲望。无休止的欲望。理智与问题。女学生结队去看卓比戚加的扭腰舞。)
(卓比戚加是个严重的世纪病患者。沉默的一代。海水蓝得可爱。为什么不能消除恐惧?)
(艺术尚未到达尽端;但是顽固派却畏惧任何新的开始。有人在嘲笑抽象画,却又能欣赏发自弦线的音质。)
(盐煽鸡。从人造卫星发射火箭。群众都在微笑。上帝手旱也有一张演员表。我们是理性的动物。二加二等五。错误。圣人世有三分错。那天中午他走过斑马线去吃烧鸡饭。)
(希望,虚妄,绝望,再生的希望。理想穿上咖啡色西装。工地塌方,压伤工友。本港存水量仅得六十五亿加仑。眼睛里充满惊奇。一个主题的产生。石器时代就有两性的战争了。奇怪,我怎么会见到这样零乱的红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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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徒
 
■ 刘以鬯
 
35
——奇怪,我怎么会见到这样零乱的红色?我问。
回答是:
——你做了一场梦。
站在床边的不是杨露;而是一个穿着白衣的护士。
她在笑。她的笑容很可爱。我不认识她;也不知道躺在什么地方。阳光十分明媚,从窗外射到我的床上。我心里有了一个问题,只觉得她的笑容非常可爱。
——杨露呢?我问。
——谁?
——那个跟我在一起喝酒的女人。
——对不住,我也不清楚,护士说。
——我怎会躺在这里?
——警方送你来的。
——警方?
——你受伤了。
——我怎会受伤的?
有人用酒瓶打破你的头。
——谁?
——我也不清楚。
一定是杨露。对!一定是杨露!昨晚我与她在一家东江菜馆喝酒。但是,她为什么要用酒瓶击伤我?
——昨天晚上,医生替你缝了几针,现在仍须好好休息。
——请你拿一份当天的日报给我,只看五分钟。
护士想了想,转身走出病房。稍过些时,拿了一份日报来。
“港闻”版有一条花边新闻,标题是:“舞女杨露发雌威,酒瓶击破舞客头。”
内容则谓:“昨晚八时许,舞女杨露偕一四眼西装客在一家菜馆进餐,倾饮洋酒,初则嘻嘻哈哈,旋则反唇相稽,最后杨露忽然高举酒瓶,愤然朝舞客去。舞客躲避不及,弄得头破血流,状极可怖。店中人士即唤召差人,将杨露拉入警局,并急召救伤车将该舞客送入医院治疗。事后,据菜馆中人称:两人醉后引起争吵,原因不详。”
(酒不是好东西,必须戒绝,我想。但不知杨露被拉入警局后,会受到什么处分?杨露是个好人,她用酒瓶打我,当然不会没有理由。只要有理由,就得原谅她。可是,她用酒瓶击伤了我,警方肯原谅她吗?我应该马上离开医院,到警局去解释一切,也好减轻杨露的罪状。昨天晚上杨露喝了不少,一定也醉了,要不然,绝对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她是一个好人,虽然她已决定嫁给另外一个男人。我不明白她为什么用酒瓶击破我的头,相信不会没有理由。)
在医院里躺了几天,不能执笔撰写连载小说。出院后,有一家报馆的负责人向我提出警告,说是以后绝对不能断稿,即使病在医院,也不能。
这是职业作家的悲哀。
在香港,一个职业作家必须将自己视作写稿机器。如果每天替七家报纸写七个连载文字,不论武侠也好.随笔也好,传奇也好,故事新编也好,这架机器就得挤出七千字才能算是完成一天的工作。
人与机器究竟不同。
人是有感情的。
可是在香港做职业作家,就必须将自己视作机器。情绪不好时,要写。病倒时,要写。写不出的时候,要写。有重要的事需要做的时候,也要写。
在香港,万般皆上品,惟有读书低。文章倘想跻于商品之列,只好不问价值;但求价格。
机器尚且会有失灵的一天,人怎会不病?在香港,做一个职业作家,竟连患病的自由也没有。我很生气,毅然向那家报馆负责人表示不愿继续为他们撰稿。
他大笑。笑声极响。我愤然走出报馆,第一件想到的事便是饮酒。
我要喝酒,我要喝酒,我要喝更多的酒。笑声犹如四堵墙壁,围着我,使我无法用理智去适应当前的一切。我在一家餐厅喝了些酒;然后与一个的士司机交换了几句,然后见到一对明亮似钻石的眸子。
——你又喝醉了,她说。
——没有醉,我说。
——也许你还没有醉,不过,你不能再喝了。
——为什么?
——因为我要带你去一个地方。
——做什么?
——我的女儿很想见见你。
——你是说:你要将你的女儿介绍给我?
——正是这个意思。
——多少钱?
——三百。
——我还没有中马票。
她笑了。血红的嘴唇映得牙齿格外蜡黄。(她不应该抽那么多的烟,我想。)
忽然感到一阵晕眩,地板变成天花板。有人大声责备我,世界犹如万花筒。我笑。她也笑。于是见到一个年纪很轻很轻的女孩子,不会超过十四岁,比司马莉与杨露还小。我不敢看那充满了恐惧神情的眼睛,心里有一种不可言状的感觉,想走,给那个徐娘拦住了。
——我没有钱,我说。
——别以为她年纪轻,她一定可以使你得到快乐。
——我知道;但我没有那么多的钱。
——你有多少?
我从口袋里将所有的钱财都掏出来,七八十元。她一把夺了去,疾步走出房间,将房门关上了。我浑身起了鸡皮疙瘩,却不知道什么原因。。那小女孩端坐在床沿,低着头,像旧式婚姻的新娘。很窘。空气犹如凝固一般。
——你几岁了?我问。
——二十。
(谎话!多么可怜的谎话!我想。)
—一你常做这种事情?
——这是第一次。
(谎话!多么可怜的谎话!我想。)
——你愿意这样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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